張嘯天看到嫂子生活有了著落,人也一天天堅強起來,自己開始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隻有忙碌,才能讓他暫時忘記痛苦。

    在短時間裏,他的工作有了很大起色。先是幾個訓練課目在全師做了示範,隨後幾篇關於反恐戰研究的論文被軍內某權威學術刊物發表。年底的時候,他被提前晉級當了連長。

    好消息一個接著一個,元旦剛過,中央下了文件,全麵取消農業稅,中國農民結束了延續兩千多年交皇糧的曆史;三年前父親撰寫的《關於農村義務教育之現狀》的調查報告及《全麵減免農村義務教育經費的提案》得到中央重視,中央決定從今年起在全國實行義務教育全免費政策,這意味著那些老區孩子再不用為交不起學費發愁了。父親在天之靈有知,一定非常高興。

    春節到了,處處流露歡慶的喜色。除夕這天,為了讓豔豔他們母子不會感覺那麽孤單,他將她們接到連隊,同戰士們一起過年,又參加了連隊的新年晚會。許是樂極生悲吧,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卷縮著單薄的身體躺在床上,一種孤獨感卻向自己襲來。親人、戰友,一張張熟悉的麵孔在頭腦中出現,又逐一逝去,他感覺孤獨極了,他想他們。最後,畫麵定格在一張熟悉的麵孔上――白晶晶,一旦出現便揮之不去。在他失意、落魄,遭受挫折的時候,她始終不離不棄地出現在他身邊。

    他躺在床上,給白晶晶發了一條短信,告訴她,等過了年,他就上北京,向她求婚。他在幸福的憧憬中慢慢睡去。

    然而,白晶晶沒來得及看到他的短信,以後永遠也不會看到了。

    她參加了總政治部為紀念建軍80周年組織的“千裏走邊關係列采訪活動”,年前就到了位於雪域高原的邊防基地。與邊防戰士一起過個年,是他們此次活動的一項內容。

    除夕這天早上,她搭乘一輛基地派出的吉普車上路了。按計劃,她要到離基地150公裏的一個邊境哨所去采訪兩名戰士,順便給他們送些年貨過去。這兩名戰士在那個哨所足足呆了七個月,那裏沒有電視,沒有電話,隻有一間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哨所。

    離哨所還有20公裏的時候,汽車拋錨了。為了趕在除夕夜之前將年貨給戰士送去,她決定步行。按照司機給她指定的路線,步行翻過前麵那座雪山就到了,這樣比走公路要少走一半的路程。她背著相機和年貨上路,爬上山頂,遠遠地,在一片素白中已經能清楚地看到那個小黑點了,她顯得異常興奮,快步向哨所奔去。

    然而,就在這時悲劇發生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千年積雪如千軍萬馬般從山頂傾泄而下。她還沒來得及唿喊,便被大雪埋住了。一條在幾秒鍾前還鮮活的生命刹那間就香消玉殞,生命真的如此脆弱……

    半個月後,張嘯天接到白副司令的電話,讓他上一趟北京。會有什麽事呢?難道是白晶晶出事了?不,這不可能的。那麽,難道是老頭子知道他們之間的戀情後要出麵幹涉了?這種可能性是最大的。但他已經打定主意,不管他怎麽阻撓,他都不會在乎。他越是阻撓,他倒越是要去愛,隻要晶晶是真心愛他,再大的阻撓他也不會放在眼裏。他懷著忐忑、躊躇的心情連夜飛往北京。

    開門的是名戰士。他自報姓名後,戰士低聲對他說:“首長在書房等你。”

    他點了點頭,跟在戰士身後往書房走去。

    在經過客廳的時候,他征住了。他看到了掛在牆壁上的那個黑邊像框,裏麵正是他所熟悉的那個人。難道?瞬間,他感覺天塌了,地裂了,差點就要暈倒在地。不,不會的,他寧願相信這隻是她的一場惡作劇。

    他的心狂跳著走進書房。

    將軍坐在沙發上,眼睛半闔著,似乎象失去知覺一般沒有任何反應。他沒有忘記給將軍敬個標準的軍禮。將軍指了指他對麵的沙發,示意他坐下。這時,將軍站起來,走過去立在窗戶前,背著手,望著窗外飄落的雪花,說:“我很早就知道了你,我知道我的女兒深深地愛著你,我一直希望有一天你能陪著我的女兒來見我――”將軍的聲音哽咽了。

    張嘯天激動地站起來,站到將軍身後,淚水已經洶湧地衝出了眼眶。他感覺可怕的惡魔正一步步向自己逼近,但即使到了這個時候,他依然強迫自己不要去相信這會是真的,他寧願相信這次是自己的感覺出了錯。他想直接問將軍:是不是晶晶出了什麽事?但話到嘴邊,卻變了。是的,他還在躲避,他無法確定自己是否有足夠的勇氣來正視這個問題。他悲愴而軟弱地喊了一聲:“將軍!”

    將軍轉過身來,無限憐愛地看了他,然後輕撫了他的肩頭,繼續說道:“孩子,雖然結果對我們活著的人來說是很殘酷的,但是,我們不得不正視這樣一個事實--晶晶不再了,她被雪崩奪去了生命。”將軍再次語塞,兩行清瑩的老淚流了下來:“她是個好孩子,我們都無法相信,她那樣充滿活力的生命卻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將軍用力地摟住他的肩頭,引著他坐迴到沙發上。他再也隱忍不住了,他趴在將軍的肩頭,失聲痛哭起來。身體劇烈地抽搐著,那張熟悉的麵孔,那調皮的,爛漫的象鮮花般爛漫的笑容,那美麗得像湖水般的眼睛。他用牙齒狠狠地咬著下嘴唇,臉可怕地抽搐成一種怪模樣,瞬間,他感覺心力衰竭了,伴著劇烈抽搐絕望地呻吟著。雪崩,他眼前出現了這樣一幅畫麵:巨大的雪塊劈劈啪啪向深溝中滾落,滾落!整個大地拖著長長的白色的身體向深淵滾落,茫茫雪原中,他看到了她美麗的臉龐……你不可能死,晶晶!你答應過我,等著我來求婚的。你的生命是那麽鮮活而蓬勃,怎麽可能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呢?

    世界安靜了下來,一老一少兩代軍人坐在一起,隻有不盡的淚水祭奠那永不再複歸的青春……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感覺身體有了一些知覺,將軍用手在他頭發上撫摸了一下:“不過,孩子,讓我感到欣慰的是,在她活著的時候,你給了她愛情的滿足。這是我們作為父母無法做到的,沒有什麽比這更能安慰我的痛苦了。謝謝你,孩子!”

    張嘯天堅持著站了起來,肅立在將軍麵前。將軍用手抹去臉上的淚水:“晶晶留在了雪域高原,或許,她會喜歡那聖潔的地方。我們年紀大了,膝下再無兒女,千裏迢迢把你請過來,是希望你能代替我們去看一看她,她還是個孩子,我們不能讓她走得太孤單了。”

    “嗯!”他不住地點頭,他又何嚐不想早些到那裏去看看她呢!

    七天後,張嘯天幾經轉折終於到了高原的那個基地。

    冰峰已經被削平了。基地的戰士指著前方一大片不太明顯的凹地說:“這裏原是個大峽穀,雪崩把它填平了,白記者就被埋在裏麵。”

    沒有墳墓,沒有安放死者的靈柩。一塊不大的墓碑上,寫著幾個大字:

    白晶晶烈士犧牲在此!

    二00七年二月十七日

    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終結了,簡短的幾個字,成了生命的終點。墓碑的背麵,刻著一首小詩:

    冬天的白雪飄落

    在你素潔的墳頭

    你會用熱情將他融化成春水

    而原來蒼茫的大地

    將成為蒼翠的原野

    我們為你歌唱

    你是我們心中永遠的旗

    如果祖國需要

    我們也會像你一樣

    用青春和熱血抒寫壯麗的詩篇

    ――

    他將鮮花放下墓碑前,靜靜地伏在雪地上,沒有眼淚,眼淚已經流幹了。他要和自己的愛人再做最後一次擁抱。

    初春的季節,依然是飄雪的季節。

    晶晶,但願你能像那飄落的雪花,被寒風卷著飄至北極之顛,飄落山川,然後在最高雪峰化作一朵雪蓮,注視千年冰峰,守望人間真情……隻希望那些飄落的雪花,安靜、從容、坦然的麵對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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