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大風直到天明方才收煞,接著又下起牛毛細雨來,景象很是陰森。

    盡管此時外麵剛剛晨曦初現,特戰支隊院內卻早已是一片繁忙景象。多功能大廳內,一百多名特警戰士全副武裝,支隊長石保國站在投影大屏幕前介紹情況:“據市公安局通報,一小時前,一夥dt組織恐怖分子闖入市第三人民醫院,劫持醫生病人235人,隨後轉移至距醫院僅100米的化工廠。化工廠內存放有磷、硝、鉀等易燃易爆物品共計五萬八千多噸,據恐怖分子發出的消息,他們已在多處設置了炸彈。一旦引發連鎖爆炸,其威力相當於一顆小當量原子彈,即使不發生爆炸,僅是造成毒氣泄露,毒氣隨季風的飄散,就足已讓這座城市成為一座死城。恐怖分子的要求是釋放一個月前被捕的該組織三號頭目本傑明,並為其逃逸提供飛機。”

    案情介紹完畢,投影關上,大燈隨即打開。石保國語氣沉重地說:“問題的嚴重性,相信大家都已經清楚了,打擊恐怖犯罪,維護社會穩定,是我們武警部隊的光榮使命。由於此次任務麵對的不是一般罪犯,而是經過專門訓練的恐怖分子,他們方法詭詐,手段殘忍,甚至可能涉及核生化襲擊等多種特種作戰。考慮到此事公布,勢必會引起市民恐慌,此事還處於嚴格保密狀態,現場周邊已經被警察嚴密封鎖。經聯指研究,決定將現場處置任務全權授予我們特戰支隊。我們要在最短時間內消滅罪犯,救出人質。最後強調一點,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勝利。”

    支隊參謀長走上前來:“下麵,我將行動方案給大家明確。人員編成四個分隊:特戰分隊,火炮分隊,工化分隊和心理戰分隊。特戰分隊下設突擊組、火力組、偵察組、阻擊組等四個小組……”

    五分鍾後,淒厲的警報聲狠狠劃破了黎明前的黑暗天空,特種作戰車、警用運兵車、防化救生車等各種特種車輛在三菱吉普的導引下排成一字長隊駛出特支大門,朝化工廠方向開去。

    坐在車裏的杜伊和他的戰友們都顯得異常激動和興奮,當兵這麽長時間,終於可以真刀真槍地幹上一場了。大家表麵上沉著冷靜,內心卻早已是熱血沸騰,紛紛摩拳擦掌,為即將到來的惡戰做著準備。

    恐怖分子所占生產車間大樓周邊都被拉上了黃色警戒線,特種作戰車輛停放在警戒線外,車剛停穩,戰士們就迅速從車裏下來,按預定方案展開行動。十多名阻擊手尋找最佳阻擊位置埋伏,偵察組放出了遙控直升機對大樓實施外圍紅外偵察,火炮分隊的便攜式導彈和火箭彈都架設完畢,盡管這種武器在這樣的戰鬥中不可能派上用場,但卻能在關鍵時刻給罪犯強大的心理壓力。身穿核生化防護服的工化分隊攜帶的排爆機器人、排爆水槍、便攜式x光機都已準備完畢,心戰組的大喇叭也架起來了。

    據偵察組反饋的消息,人質被分開關押在好幾個房間裏。杜伊埋伏在醫院門診大樓樓頂,這裏正對關押人質的一個房間。此時天色還沒大亮,透過大玻璃窗戶,可以模糊看到一大群人擠在一起,誰是恐怖分子,誰是人質卻分不清楚。

    杜伊突然發現自己的心跳得很快,胸膛裏好像有一隻口渴的獅子在蹦達。汗水從鋼盔下麵湧了出來,同雨水混在一起。他的手心裏也冒出了汗,把玻璃鋼的槍托整得很濕滑。

    他默默地把手上的水珠在迷彩服上擦了擦,又把右手湊到嘴邊,輕輕地衝右手食指吹了口氣,然後把食指平靜地搭在冰冷的扳機上。

    他開始按班長教的方法去做:把自己想成一棵山上的紅鬆,穩穩當當地紮在黑土之中。身前的阻擊步槍是從紅鬆上伸出去的一根枝幹,自如地向遠方舒展。沒有風,林子裏很靜。陽光下,遠處的山坡上有什麽東西在閃亮……

    一個黑色頭罩出現在瞄準鏡裏。他迅速報告:“01――01――我是15――發現目標――”他咬咬牙,屏住唿吸,將十字瞄準點貼上頭罩中心,隻待支隊長的命令一下,他就會迅速扣下扳機。“啪!”恐怖分子必然倒下無疑。

    然而,機會轉瞬既逝,黑頭罩隻在眼前打了個晃,身影又迅速消失了,變得模糊起來。

    他趴在那裏,一動不動,集中所有精神等待下一個可能出現的機會,抵在肩頭黝黑的88式阻擊步槍與身體完美結合在一起。

    班長教過他,在視線不太清楚的時候瞄東西,不要用眼珠子正對著看,而要斜著眼睛,用眼珠子邊上的部分畫著“8”字看,這樣可以瞅得更清楚。這種“夜視法”是有科學根據的。人的視網膜中有兩種感光細胞,即錐體細胞和杆體細胞。錐體細胞是明視細胞,專門感受強光和顏色刺激,但在暗光下不起作用;杆體細胞是暗視細胞,對弱光很敏感。錐體細胞主要分布在視網膜中央部分,而杆體細胞主要分布在視網膜的周圍部分。

    他按這種方法繼續尋找目標,又陸續有兩三次目標出現在視線中,卻依然沒有等到開槍的命令。

    大喇叭開始響起來了,宣傳國家的政策,宣傳負隅頑抗的後果,宣傳dt恐怖組織的累累惡跡以及對人民群眾犯下的滔天罪行。

    “操,對牛彈琴。”杜伊在心裏嘀咕道。這種專業的恐怖分子與普通罪犯的差別在於,普通罪犯犯罪的動機大多數起因於物質原因,而恐怖分子更多的則是追求物質以外的東西;普通罪犯沒有信仰,而恐怖分子都有著自己所信仰的理論或精神,甚至可以為自己的信仰舍棄生命。一個像是發狂的野獸,當他麵對明知不可能戰勝的強敵時會為了保全自己適時知難而退;而另一個則是被植入電腦程序的機器人,一旦指令發出,不是於完成任務中挺起,便是於失敗中毀滅。

    市長趕來了,拿起喊話器同樓裏的恐怖分子頭目對話。恐怖分子揚言,如果一個小時後還見不到本傑明安全出獄,他們將開始槍殺人質,每十分鍾槍殺一個。市長答應了他們的要求,同時指示武警,必須在本傑明到達之前解決戰鬥。

    現場的氣氛顯得更加凝重,帽式對講機裏終於傳來了支隊長清晰低沉的命令:“第一套方案取消,執行第二套方案。”

    杜伊從樓頂撤了下來,迅速換上了核生化防護服。他和另外兩名戰士在班長的帶領下從醫院北側的井蓋進入這座城市的地下排水係統。按第二套方案,他們要通過地下通道進入化工廠內部,裏應外合進行突襲。

    城市的排水係統始建於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礙於當時城市規模及對未來發展眼光所限,管道低矮不堪。後來又曆經幾次擴建整修,管道縱橫交錯,時高時低,複雜異常,沒有那個部門能拿出完整準確的部局圖來。幸好特支隊員每人身上都配有gps定位儀,每個人的實時位置都能在指揮所的電腦屏幕上顯示,這樣便能按照指揮所的指示前進了。

    他們在地道裏時而彎腰前行,時而低姿匍匐,成群結隊的老鼠像螞蟻一樣從身邊爬過,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沼氣彌漫在空氣中,形成一種難聞的惡臭氣味。

    指揮所的指示傳來:“c組注意,你們已進入中心倉庫地下,找準合適出口進入。”

    “c組明白。”

    第一個出口被水泥石板封死了,耳麥裏傳來班長的聲音:“我們分頭尋找出口,隨時報告位置,保持聯絡!”

    杜伊早已經滿身是汗了,這時候才後悔平時練戰術爬低姿不刻苦,總以為現在打的是信息化戰爭,忽視了摸爬滾打這些基礎動作。

    “轟!”

    “啊!”

    耳麥裏傳來一聲爆炸的巨響,緊接著是一連串驚心動魄的慘嗥,震得所有人耳膜發麻,腦海裏迅速出現一幅火光衝天的畫麵。

    “11――11――我是01--發生了什麽事――11――11――請迴答――”

    01多次重複後,終於聽到了11虛弱的聲音:“01――我是11――恐怖分子在地道出口設置了絆雷――我在開啟通道時引發爆炸,現在身負重傷――地道裏的沼氣已燃燒起來,極有可能引發新的爆炸――”

    “轟!”

    “轟!”

    又是幾聲震耳欲聾的轟響,緊接著傳來戰士驚恐的哀嚎:“地雷――火――燒起來啦――”看來另兩名隊友也受傷了。

    望著地道另一端不斷傳來的滾滾濃煙,聆聽著耳麥裏傳來的一陣陣痛苦呻吟,杜伊的心髒在瞬間沉到了穀底,情況比想象中還要嚴重百倍。

    01的聲音再次響起:“地道裏還有人沒受傷嗎?”

    “報告01――我是15――我沒有受傷。”

    “15――我命令你,停止其它行動,迅速救援受傷人員,是否清楚?”

    “清楚,01你放心,我一定將他們救出地道,就是死也要將他們拖出來。”

    大顆的汗珠瞬間從杜伊全身的每一個毛孔裏滲出來,他用盡全力在地道裏快速匍匐前進,他知道,自己快一分,戰友生存的機會就多了一分。在快速的運動中,他聽到了戰友痛苦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聲。

    “轟!”

    “轟!”

    “轟!”

    耳麥裏又響起幾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緊接著,出現了短暫的寂靜,仿佛世界末日來臨。透過濃煙,杜伊看到地道的盡頭有暗竭的紅光,那紅光變幻成無數美妙絕倫的流彩,一條條模糊的生命在流彩中朝著一個方向前進。

    “01――01――我是15――請通報情況――”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這句話。外麵到底發生了什麽?這地動山搖的爆炸是怎麽迴事?沒有人給他一個清楚的解釋。

    過了好長時間,終於有了迴音。石保國悲涼的聲音傳來:“所有隊員請注意,由於地下沼氣燃燒,引爆倉庫裏麵的化學物資,有毒氣體已經開始擴散,極有可能引發大爆炸,恐怖分子已經放棄抵抗,周邊群眾已經開始疏散,請你們迅速撤離現場,保證自身安全。”

    “那11他們怎麽辦?”杜伊急切地問。

    “15,你要保持冷靜,現在沒人能救得了他們。”

    “01,你的意思是要我不管他們了嗎?”

    “15,你已經完成了你的使命,可以撤退了,別人出現任何意外都與你沒有關係。”

    “01,我感覺到了,他們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我一定能夠將他們救出來。”

    “15,不要衝動,時間不多了,我命令你迅速撤離,聽到沒有,迅速撤離。”

    “操!”杜伊將耳麥從頭上扯下,義無反顧地向前移動。

    在微光中,城市的防空警報已經拉響,杜伊在心裏想,現在外麵一定亂成一鍋粥了,一顆小當量原子彈的爆炸威力,五千度的高溫,誰經曆過?死是當然的了,但是,死後會是什麽樣子呢?氣體?液體?灰塵?還是什麽都沒有,像空氣一樣消失無影無蹤了呢?誰也想象不出,肉體在五千度的高溫中會是個什麽樣子。身上的防護服似乎出現問題,脖子的部位密封效果不那麽好了,有的地方已經開始漏氣,有異味闖進了鼻子,他索性將麵具扯掉。慢慢地,四肢乏力。該死,看來是中毒了。但是,現在已經管不了那麽多了,隻要還有最後一口氣在,就要救出戰友,四個人是一同下來的,就得一同迴去。他從來不信奉什麽主義,也不喜歡那些高深的道理,但他杜伊知道,做人要講義氣,為了朋友就要兩肋插刀。

    懷著這樣一種單純的想法,他不知道爬了多少米,一會感覺他們就在前麵了,一會又感覺離得很遠。

    他發現自己又爬迴了老地方,扯下的耳麥丟在地上。他感覺自己一點力氣也沒有了,眼前出現了幻覺,透過幽森的手電光和那迷霧般緩緩上升的綠色毒氣,他仿佛看到了死神獰猙的麵孔。

    還剩下最後一口氣,也許,還能堅持五分鍾,也許,一分鍾後,生命就將止於終結,在這一刻,生命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顯得更加虛無不定。

    突然,外麵響起一陣隆隆的轟鳴。是大爆炸發生,城市毀滅了嗎?不像,如果爆炸發生,自己又怎麽能夠這樣安然地躺在這裏,一點感覺也沒有呢?

    但是,在生命終結之前,他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麽。他戴上耳麥,以細若遊絲的聲音報告:“01――01――我是15,我沒能救出我的戰友,我現在也中了巨毒,四肢無力,我想我馬上就要死了――在我生命的最後關頭,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如果我死了,你們會懷念我嗎?我再沒有力氣說更多的話了,要是我死了,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能夠和我的戰友埋在一起,我害怕一個人上路。”

    耳麥裏沒有迴音,頃刻之間,天地萬物都靜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頭頂的天窗打開了,一串耀眼的白光照射進來,一切眩目而多彩。是死了嗎?進天堂了嗎?但是,天堂裏怎麽會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石保國滿臉笑容地伸手將他拉起來,他滿臉驚愕。

    眼前的城市還是那座城市,並沒有毀滅的跡象。他接過石保國遞來的礦泉水,問:“支隊長,我沒有死嗎?”

    “你沒有死。”

    “我明明中了毒氣,怎麽會沒有死呢?”

    “根本就沒有毒氣,這隻不過是特支安排的一次例行演習,同時也是對新隊員的一次考核。”

    “你是說,這一切都是假的?”

    石保國露出得意的微笑:“為了這場演習,我已經一個月沒睡好覺了。”

    “那麽,我合格了嗎?”

    “我想,當你願意為救你的隊友去犧牲的時候,你已經擁有了最好的武器。”

    “說到底,我們都被當猴耍了。”

    “這是每個特戰隊員都必須經受的考驗,作為特戰隊員,僅有過硬的軍事素質還不行,必須具有良好的團隊精神和協作意識。在你之前,已經有二十多個人被淘汰出局了,他們在麵對同樣的危險時,大多選擇放棄任務先保全自己的生命,而這恰恰是作為特戰隊員所最不能允許的。”

    “也就是說,我現在可以成為一名正式的特戰隊員了?”

    “那是當然,你不僅是一名正式的特戰隊員,而且是非常優秀的特戰隊員。”

    “可是我要告訴你,我不想幹了,現在我一點也不想呆在所謂的特戰支隊。”

    石保國愕然了,用不相信的眼神看著杜伊,他這才發現,杜伊的臉上並沒有通過考核的驚喜,他的眼神裏,有一種被激起的深深的憤怒的火焰:“杜伊,我想告訴你,我們考核組對你的表現非常滿意,無論是技戰術,還是你在困難麵前所表現出的頑強和協作精神都是很棒的。特支需要像你這樣優秀的戰士,同時,我覺得你更需要特支這樣一個平台。”

    杜伊卻不以為然地說:“是的,你們滿意了,我卻感到很失望,我無法想像,成天麵對這樣一群拿戰士的信任開玩笑的上級會是種怎樣的心情,在你們麵前,我沒有安全感。所以,我選擇退出。”

    最終,在經過了幾天的思考後,杜伊還是留在了特支。正如石保國所說的:他真的需要特支這樣一個平台。盡管他對特支的一切有著這樣那樣的不適應和反感,但他無法想像,離開特支的日子會是怎樣的,他對特支的感情,就像是一名劍客對舉世無雙寶劍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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