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聲,候勇碩大的手掌再次拍在桌子上。李銳感覺放在上麵的兩隻手被震得麻了一下,趕緊收了迴來。

    “我跟你們說,這次,誰也不要再替他說情了。再不處分他,我這個連長,就讓他來當。”

    李東陽坐在桌子的另一頭,臉色像後麵的牆壁一樣沒有任何點綴。

    “連長,他這都還沒授銜,嚴格來說,還不算是一名真正的軍人,你怎麽處分他?”李銳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眼神哀求似地跟著候勇轉。

    “沒授銜就不能處分他啦,條令上沒有這樣的規定,照你這樣說,那他可以去殺人啦?可以去放火啦?我可告訴你們,這次天王老子求情也沒辦法。”

    “連長。”李銳站了起來,從口袋裏掏出煙,遞給候勇一支,又忙給他點上,獻媚地說:“連長,你看這不剛入伍沒多長時間嗎,新同誌難免有個適應過程,這好兵孬兵我一眼就能看出來,你就再給他一點時間。”候勇吐出一口煙霧,轉過頭來看他,就看到了他強擠出來的獻媚的笑。

    “李銳,你虛偽,曖昧,你不講原則。”他將剛抽了兩口的香煙掐滅在煙灰缸裏,“我給他的時間已經夠多了,還有,你知情不報,有意掩蓋事實的問題我還沒找你呢。你說,作為一名黨員骨幹,最重要的是什麽?”

    “服從命令,聽從指揮,始終與黨組織保持高度一致。”李銳唰地一下站得筆直。

    “那麽,你做到了嗎?”

    “報告,沒有。”

    “你這個班長是怎麽當的?”

    “連長,是我這個班長工作沒有做到位,要處分你就處分我吧,反正我也快到頭了。”李銳的語氣一下軟了下來,神情變得沮喪。

    “你――這就是你給我的交待?”候勇的手掌再次拍在桌子上:“我告訴你,李銳,我不允許你說這種沒出息的話,隻要我當連長一天,隻要你還是我的兵,你就得好好給我幹,即使連隊隻剩下你一個兵了,你也得好好給我幹。”

    “連長,我當新兵你就是我的排長,你應該了解我,不是我不上進。明年我就要離開部隊了,我先後帶了一百三十二個兵,在這一百三十二個兵當中,有十二個考了學,當了軍官,有三十七人轉了士官,三十三人入了黨,偏偏就沒有一個人受處分的。我希望自己能夠把這個句號畫圓,不希望自己所帶的最後一批兵有人受到處分。你明白嗎,連長。”

    “你保得了他一時,你保得了他一世嗎?像張嘯天這樣的兵,他今天不出事,難保明天不出事,即便明天不出事,這以後他肯定會出大事。”“以後的事我管不了,但隻要他在我手上一天,我就希望他不會受處分。連長,剛開始我也特討厭他,但過了一段時間,我發現,這小子雖然脾氣壞了點,但他根子上還不壞,重情重義,性格耿直,素質也好,隻要能耐心地給予引導,是能夠成為一個好兵的。”

    “李銳,我可告訴你,我帶兵那會你還在穿開襠褲呢。好兵孬兵,我都不用看,隻要那麽聞一聞就能知道是什麽味兒了。儒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張嘯天他就是一塊朽木,就是把他擺到皇宮裏,他仍然是一塊朽木,他成不了工藝品。”

    “我的兵我比你了解。”李銳堵氣似地轉過身去,留個背影給候勇。

    候勇氣急敗壞地竄到李銳麵前:“你現在翅膀長硬了是不是?當兵這麽多年還沒見你同我頂過嘴,你既然為了一個調皮搗蛋的新兵給我臉色看,信不信我揍你。”

    “你揍我我也還是要這麽說,你別忘了,張嘯天他不僅是我的兵,他同樣是你的兵。”

    “你――”

    一直沉默不語的李東陽走了過來,在李銳肩頭拍了拍:“你真有信心能帶好他?”

    李銳又猛地站直了:“請組織考驗,如果帶不好這個兵,我自願接受一切處理。”

    “去,去,去。”李東陽對著他努了努嘴:“你小子少跟我來這一套,你的保證有什麽用。告訴你,我可以答應你暫時不處理他,但這不是給你麵子,也不是因為你的保證。原因隻有一個,他是我們的兵,帶好了,他是我們的驕傲,帶不好,他就是我們的恥辱。”

    “是!”李銳給他敬了個禮,又轉身給候勇敬禮。但他的手剛舉到一半,候勇便轉身背對著他。

    李東陽對他揮了揮手,他將手放下,走出了會議室。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二天,張嘯天突然病了。

    病得不明不白,據說這病根也無確切之處。一會是頭痛腦熱,一會是腰痛腿抽筋。他自己也說不好,隻是一個勁地喊痛,痛得起不了床,下不了地,吃飯喝水還得讓人伺候著。

    衛生隊的軍醫來了,給他號了脈,測了體溫,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最後留下一些白色的藥丸走了。這藥丸吃下去也不見效果。於是又將另一個軍醫請了來,軍醫聽了他的病情,覺得也沒什麽檢查的必要了,直接給他掛上了點滴。連續掛了三天,依然不見好轉。

    洗衣啦、端茶遞水啦這些生活上的事兒自然就落在李銳頭上了。現在正是新兵訓練階段的收尾時期,各級都在忙著考核下級的訓練效果,這也就成了基層帶兵人出成績的關鍵時期。李銳每天正課時間得組織訓練,訓練完了還得花時間來照顧張嘯天。他還特別交待炊事班,買菜的時候幫他捎半隻雞,好燉些雞湯給他喝。

    喝著李銳端來的雞湯,第一天,他覺得味道挺鮮美的。大鍋飯吃久了,偶爾吃吃小鍋,那味道可真差太遠了。第二天、第三天……接連喝了幾天,再往後,每當看到李銳滿身泥水地給自己端來雞湯,他就有些不自在了,感覺像是做了什麽虧心事,滿臉愧疚的說:“班長,你明天就不要再給我燉雞湯了。”

    “不行,你這病得不明不白的,吃藥也沒什麽效果,就得多補補。”

    “可你看我這身體棒著呢,不需要再補了。”

    李銳看著他憨厚地笑了笑:“你那是表麵現象,身體裏麵虛著呢。”

    張嘯天將雞湯放到一邊,突然提高了音調說:“班長同誌,我求求你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好嗎?我不值得你對我這麽好。”

    “你這話怎麽能這樣說呢,班長關心戰士那是天經地義的事。”

    “我不領情,得了吧。”

    “這不是你領不領情的問題,是我的職責,來,趕快趁熱喝了。”

    於是,張嘯天就將頭鑽進了被窩裏,堵氣不喝雞湯了。

    第二天,大家就看到張嘯天又迴到了訓練場。雖然依然是那副無精打采,漫不經心的樣子,但他確實站在了那裏。

    李東陽和候勇站在操場邊沿。

    候勇就說:“看來李銳這幾碗雞湯還是有效果啊。”

    “我就說嘛,這人啦,總是有感情的。”

    “我看啦,咱們現在還不能太樂觀,這人的認識過程,總要經曆一個否定到肯定,再否定,再肯定的過程。如此反複多次,才能變得成熟。咱還得防著點。”

    這候勇說得還真沒錯,過了沒兩天,張嘯天又出事了。

    下午操課的時候,連隊組織清點人員和武器,發現張嘯天不再了。找遍連隊的角角落落,依然沒見到他的蹤影。於是大家斷定,他肯定是跑了。

    連隊幹部不敢隱瞞,馬上將這一情況上報團裏,剛好師裏麵幾大常委都在團部開會,這一下師團領導都知道了。大車、小車紛紛開進了連隊。

    這些平時難得一見的頭頭們表情嚴肅的在操場上坐成一圈,候勇和李東陽立正站在旁邊,隨時準備接受批評。隨行的參謀幹事們都在忙著尋找線索。

    “候連長。”師長喊。

    “到!”候勇跑步站到師長麵前。

    “給我說說,有沒有做違反政策的事?”

    “報告首長,我以性命擔保,絕對沒有發生任何違反政策的事。”

    “你手下的班長呢?”

    “我的班長比我更加不會做這種事。”

    “不會就好,我可警告你,如果真有,那怕隻是動了我的兵一根汗毛,你這個連長也就不要當啦。”

    “這,首長,我們也是沒有料到。”候勇臉上露出難堪的表情。

    “不要給我強調理由,如果你的工作真做得那麽到位,讓戰士感覺像迴到家裏一樣溫暖,他還會跑嗎?”

    李東陽跑了過來:“首長,我也有責任,是我們工作沒有做好,我願意同連長一起接受組織上的處理。”

    “誰說你沒責任啦,告訴你,你們兩人都有責任,還有那個班長,不管這兵能不能找迴來,你們都給我做好接受處理的準備。”師長氣唿唿地喝了一口水。

    這時,警務科長抱著一堆筆記本和信件過來了:“首長,這是從張嘯天抽屜裏找出來的,是他平時的一些信件和日記。”

    “仔細查找線索,看他平時跟那些人聯係,然後逐個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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