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大人多慮了,此人改不改證詞並無多大關係。”李文柏嘴角勾起意味深長的笑意,“周春,我最後問一遍,你呈給聖上的配方,正是工場所用,我‘搶’來的法子?”


    周春嘴唇抖了抖,欲言又止,最終仍隻是吐了個“是”字。


    李文柏又看向自稱配方原主人的老者:“老人家,你此前應該確認過周春手裏的配方,是你祖傳的配方沒錯?”


    老者疑惑地看了李文柏一眼,猶猶豫豫地點頭。


    自詡周春保護著的許邁忍無可忍插在李文柏和周春之間,雙目氣得通紅:“李文柏!這是大齊朝堂,不是你可以為所欲為的樂平縣!”


    “在下不敢。”李文柏半點和許邁爭辯的意思都沒有,反而轉向雍和帝的方向,鄭重一拜,“陛下,草民請當眾製皂!”


    “既然周春所言配方是李文柏所搶,所謂原主也以確認其準確無誤,那麽按照這份配方,定能製出比之李家工場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肥皂,草民鬥膽,請陛下召皇家匠人上殿,在周春及二老的指導下製皂!”


    顧文眼睛一亮,瞬間明白過來李文柏的意思。


    這小子,肯定是在配方上麵做了手腳。


    周春雖受人所迫,但也不蠢,當即一驚:“東家,你在配方上動了手腳?”


    李文柏竟是微微一笑,對著周春說道:“原主就在此地,我如何動手腳?你如若擔心,自可請原主再次查閱確認!”


    隻憑著周春的話,朝堂之中還有誰不明白的?且靜靜聽著,端看聖意。


    雍和帝從善如流,命太監將草紙交到那老人家手上:“你看看,此配方可是你祖傳的那份?”


    老人也不傻,接過配方就準備說是假的,但一抬頭,正對上李文柏高深莫測的瞳孔,一句話哽在喉間,怎麽也吐不出來。


    他當然不懂什麽製造肥皂,李家工場嚴格按照流水線生產,各項生產工序之間嚴格保密,上麵的人沒辦法,才找了他來充數,怎麽可能知道這配方究竟是真是假?


    雖然初看李文柏的態度,像是在配方上動了手腳,但如果他沒動呢?如果隻是引導他們出錯的障眼法呢?


    按理說上麵的行動一直隱秘,就算是李文柏在聽到書院流言之前也並不知道已經被盯上,他哪裏來的時間迴去樂平動手腳?時間上也來不及啊!


    老人看向周春,卻見對方也是一臉不確定。


    再看向上首的王敦茹,老相國滿臉嚴肅,根本看也不看他們一眼。


    沒辦法,老人隻好求助似的看向了身旁的許邁。


    許邁驚疑不定,對於配方之事他一竅不通,在場之人唯一真正接觸過配方的隻有周春,想來作為李文柏最信任的工場管事,負責利潤最高的肥皂工場之人,周春應該能辨別李文柏所言的真假。


    於是,問題便又迴到了周春身上。


    周春看看老頭又看看李文柏,似乎想在對方臉上尋找答案。


    雍和帝不耐煩地嗬斥:“快說,這配方是真是假!”


    周春臉色一白,平民百姓的他此生見過最大的官不過是樂平縣令,哪裏受得住雍和帝滔天的龍威?


    迴想起來,工場確實在正常運轉,配方是自己利用管事身份暗地裏把各個工序組合起來所得,且直到被帶入順天為止李文柏並沒有派人與自己聯係過,想來李文柏再未卜先知,也不可能在最開始就在工場裏做手腳!


    思及至此,周春不著痕跡地點點頭。


    老者鬆了口氣,裝模作樣地檢查了遍草紙上所寫的內容,然後高聲道:“皇上,這配方確是草民祖傳之物!”


    李文柏當即抱拳:“陛下,既然如此,草民請當場製皂!”


    “荒唐!”一白發蒼蒼的官員顫顫巍巍出班,枯草似的手指直指李文柏的鼻梁,雙頰氣得發青,“朝堂是何等地方,怎容得你個商人如此放肆!案件是否冤屈自有當值衙門審查定案,陛下紆尊降貴過問幾句已是對你大大的寬容,你怎可大放厥詞說什麽當場製皂,分明是藐視朝堂!”


    沒想到這當場突然出來個衛道士,李文柏迴頭,抱拳就要反駁,突然見到顧文暗地遞過來的眼色,心下明了,微笑著閉上了嘴。


    隻見顧文笑嘻嘻地出班一步,先是端端正正朝雍和帝行了禮,然後轉身麵對那出聲的老官員:“方大人,您這話可就錯了。”


    出來的是太常寺少卿方彥明,太常寺司宗廟禮儀,屬於清貴之職,貴則貴矣但沒有實權,向來是安置那些老頑固衛道士的地方。


    身為禮法的忠實捍衛者,方彥明自然看這個玩世不恭的考功司郎中是一百個不順眼,當下眼皮子一拉:“顧郎中有何指教?如果是想維護你的師弟,可要想好了!”


    顧文笑得眼睛彎彎:“下官不敢,敢問方大人,李文柏為何上殿?”


    “這是什麽問題!”方彥明不耐皺眉,“自然是因為賀將軍認為其在白夷之戰中有功,上來領賞!”


    “原來方大人知道啊。”顧文眼中透出疑惑的光芒,“下官鬥膽,再問方大人,若就此將李文柏收押順天府,勳位賞賜該當如何?”


    方彥明冷哼:“自然是暫扣,待查明真相再行處置!”


    “方大人的意思是說,若將李文柏押送順天府候審,百姓無知,自是以為陛下已經定了李文柏的罪,萬一再查出李文柏實屬冤枉,再把賞賜給摁迴去,陛下顏麵何存?方大人,君辱臣死啊!”


    “強詞奪理!”方彥明更氣,“顧郎中,休要給本官頭上扣帽子!正是因為要顧忌陛下顏麵,才不能讓這個區區商人喧嘩朝堂!又是工匠又是管事,本就已經是大大的不敬,現在居然,居然還要搞什麽當場製皂?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方大人言重了。”顧文麵對方彥明,拱手向雍和帝,“陛下既然已經發問,自然就是要查個水落石出,若李文柏有罪絕不姑息,若無罪,也絕不會委屈我朝功臣之意,方大人百般阻撓,是覺得陛下昏庸,無法查明事實,還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理由,不願讓李文柏自證清白,非要將其打成有罪之人呢?”


    “你!”方彥明氣得手指顫抖,“你信口雌黃!”


    “好了,二位愛卿無需再爭吵。”雍和帝淡淡開口,“方卿,顧卿所言不差,這事兒朕既然管了,自然不可半途而廢,來人,去找幾個手巧的皇家工匠上殿製皂,眾位卿家正好也開開眼界。”


    “陛下!”方彥明還欲再言,雍和帝神色一冷,“方卿,你果真是覺得朕昏庸無道,不如順天府尹清正賢明嗎?”


    方彥明臉色一白:“臣不敢!”


    “不敢就退下!”雍和帝凝聲道,作為大齊最為“離經叛道”的一任皇帝,他早就看太常寺這堆老臣不爽很久了,簡直就是大齊的毒瘤!


    皇帝發怒,方彥明再怎麽不甘也不敢再繼續勸說,隻好狠狠瞪了李文柏和顧文一眼,一揮衣袖退下。


    顧文恭恭敬敬給雍和帝施了禮,也退下了。


    孫顯午站在王敦茹身後,暗罵這方彥明簡直愚蠢至極!明知當今聖上最煩以禮法說事兒之人,偏偏在這麽個時候來一手,除了讓聖上在感情上更加偏向李文柏以外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李文柏高聲謝恩,再次感歎還好自己顧文這麽個“後台”在朝上,不然剛剛方彥明發難,他若以白身反駁,必定做不到顧文這麽擲地有聲,後果很可能是雍和帝和個稀泥,交由順天府處置,那可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至於賀青,貴為二品輔國大將軍,這時候若站出來給自己一個小小的百姓發聲,隻能起到反效果。


    沒見王敦茹和孫顯午從始至終都安安穩穩站在那裏,冷眼旁觀從未出過一聲嗎?現在不過是蟹兵蟹將吐吐口水,還用不著這些大佬上場。


    第73章 虎毒食子


    雍和帝發了命令, 守在殿外的內侍和金吾衛領命立刻狂奔出宮, 皇家工匠就居住在皇城之內, 此時應該還在將作監勞作。


    早在李文柏毫不猶豫請求當場製皂之時, 周春便知道大事不好, 如果配方真的沒有問題,李文柏應該會另行他法才對,可態度如此堅定...


    知道周春在想些什麽, 李文柏心中冷笑不已, 當初為防商業間諜才設下的陷阱,沒想到最終卻用在了自己人身上。


    很快, 三個中年工匠便被帶上了殿,與此同時的還有製皂所用的一係列工具。


    雍和帝揮手:“去吧, 教教他們怎麽製皂。”


    周春和那老人從未親自動過手, 又何談教導?隻得說:“皇上,隻要按草民的配方製皂,便會萬無一失。”


    兩工匠便在雍和帝的示意下從地板上爬起來,接過老人手裏的草紙, 頂著腦袋低頭研究一番,然後跪地施禮:“陛下, 臣等已經記住配方步驟, 可以開始製皂了。”


    雍和帝問:“可有把握?”


    工匠為難:“啟稟陛下,此法臣也隻是有所耳聞,從未親手實踐過,隻能按部就班按照配方行事, 不敢保證。”


    雍和帝反而很滿意:“動手吧。”他看得出來這二人不曾說謊,不敢保證,正說明帶上來的人沒有和誰串通一氣。


    李文柏也心中安定,手指敲在手心之中。


    “陛下,請稍待。”工匠施禮,方法本就很簡單,按部就班,很快就隻等皂液凝成,就可算大功告成了。


    朝中百官曾見過硝石製冰,那時候堪稱神來之筆,可以說是當之無愧的祥瑞。此時紛紛伸長了腦袋看熱鬧,許邁雖從始至終一副不屑的模樣,到底也還是好奇,忍不住用餘光關注起盆中的情形來。


    隻見皂液凝固,徐邁不由得一喜。


    再看李文柏,卻還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雍和帝也忍不住瞪大眼,隻可惜這肥皂看起來凝固被人拿起來的時候,卻驀地散開。


    周春見狀麵色漸漸發綠,雙手忍不住顫抖起來,如果這方子是對的,此時應該是凝結成成塊的肥皂才是,而不是不成形的散開,隻是,李文柏究竟如何做到的?他明明已經通了所有的關節,把所有的環節都想法子匯集在一起。


    雍和帝此時也反應過來幾分,冷聲問道:“這是怎麽迴事?”


    兩個老人嚇得一顫,紛紛求助地看向周春。


    李文柏將眾人反應看在眼裏,冷笑道:“怎麽,不是你的祖傳配方嗎?陛下問話,為何要去看周春?!”


    “皇上!”老人一抖,麵色發白癱軟在地,嘴裏喃喃直語,“不對,這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對!皇上!是李少爺動了手腳!在配方裏動了手腳!這肯定不是真的配方!”


    “哦?我動了手腳?”李文柏冷笑說道,“從始至終,我連碰都未曾碰過那草紙一下,你再三檢查無誤,我李文柏莫非會什麽妖法,能隔空在配方上做文章不成?”


    “這...”老人啞口無言,隻嚇得渾身不停發顫。


    兩個工匠對視一眼,伸手探了探,而後抱拳迴報:“陛下,這最後沒法成形。”


    “很好,你們下去吧。”雍和帝不再管縮成一團的三個“草民”,而是看向許邁,“許卿,朕需要一個解釋。”


    許邁此時也是緊皺眉頭,心中疑惑不已,忍不住質問:“周春,這是怎麽迴事!”


    周春此時卻反而完全冷靜下來,不知為何看起來像是鬆了口氣,聞言微微一笑:“大人,您也都看到了,按照這配方無法製皂。”


    “陛下!”李文柏拱手行禮,“看來那老人家的祖上,應該不會什麽肥皂製法,硝石製冰也是無稽之談。”這皂液無法成行,是他在意料之中,肥皂價格不高,但是因為家家戶戶都用得上,可以說是一筆讓人眼紅的技藝,李文柏在一開始的保密上著實下了功夫。皂液無法成形就出在最後的容器上,工廠裏的方子,最後一步的時候,純堿用的少了,隻有加上用了純堿的特製容器才能夠順利凝成肥皂,那容器是他另外開辟場地讓人製造的,周春如果在廣陵用了那特質的容器,當然可以順利製作出肥皂,但是離開了廣陵,少了那最後帶著純堿的容器,在這金鑾殿上,就無法順利製作出肥皂了。


    許邁一倒吸一口涼氣,見雍和帝麵色不善立即跪地請罪:“臣有罪!”


    雍和帝緊皺眉頭,看向許邁的視線漸漸變冷。要說許邁是受何人指使,應該不太可能,眾人皆知即使是在禦史台之內,許邁也是有著“瘋狗”之稱的。


    王敦茹一係、孫顯午一係,甚或是與世無爭的其他無派係官員,他幾乎是來者不拒,隻要掌握證據就會毫不猶豫地參上一本,也因此幾乎把朝中上下得罪了個遍,因為嘴上不饒人連武將們也不喜歡他,所以倒在他手下的官員不少,卻連續五年被摁在正八品監察禦史的位置上沒能上升一步,乃是真真正正的“孤臣”。


    這種人,或許會被利用,但不會屈服,亦不會同流合汙。


    朝廷需要這種人的存在,這也是不管多少人想要置許邁於死地,雍和帝都沒奪了他官帽的原因。


    可今次之事,分明是有人在背後推動,莫非許邁...


    不管是裝的還是投靠了什麽人,如果此人不再是不偏不倚的“孤臣”,就無法再做皇帝手中的刀,自然也就沒了繼續存在的價值。


    雍和帝語氣漸涼:“許邁,到底怎麽迴事?”


    “臣...”敏感地察覺到雍和帝話音裏的殺機,許邁心下一凜急忙解釋,“陛下,臣也不知!實是幾日前這兩個老兒和周春告上門來,臣不查之下信了他們的話,這才...”


    許邁不蠢,之所以在朝中肆無忌憚是因為知道雍和帝的態度,知道皇帝正需要他這種人的存在,可這麽做的風險也是極大的,身家榮辱全係於皇帝的心情身上,一旦沒有利用價值失了聖眷,他為官多年得罪了這麽多人...


    想到失寵的後果,許邁身心冰涼,暗暗把信誓旦旦說證據確鑿絕不會出事的人罵了個遍,身後也起了細細的一層冷汗,在秋高氣爽的日子裏,汗濕了中衣。


    李文柏也察覺到了皇帝態度的變化,似乎並不隻是要查知真相,於是默默地低頭閉上嘴,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朝堂之爭,現在的他表現得越沒有興趣越好。


    果然,雍和帝看向李文柏的視線溫和了些,轉而看許邁時卻更加火冒三丈:“他們一介無知草民,告狀喊冤不去順天府衙門,卻去找你這個監察禦史,許邁,你莫非以為朕已經老眼昏花,隨便什麽胡話都能被忽悠了不成!”


    “臣不敢!”許邁一腦袋磕在地磚之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一下又一下,聽著就讓人心驚,他顫抖著嗓音解釋,“臣是真的收到揭發信件,上麵將李文柏一條條罪狀列出,並說樂平縣和廣陵府衙門都不管,不得已才求到京城,聽人說通過臣可以告禦狀,信上再三強調證據確鑿人證物證具在,臣想到今日李文柏竟就要論功受賞一時激憤...陛下!臣不敢謊言欺騙陛下,所言句句是實啊!”


    “來信?”雍和帝冷哼一聲,顯然並不相信這等說辭,“信呢?不會告訴朕在家中沒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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