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末的大陸處於一種紅色激情燃燒中,而同時的台灣正處在另一種藍色激動裏,全社會透過島嶼特有的經貿方式,將所有的一切掀起在翻天覆地的變化中,凡事俱有無盡的可能,白手倘能成巨富,一般民眾的生活水平已達小康,台灣自此蒸蒸日上,建立了一個與共產主義大陸相對的“三民主義模範省”。

    方家的倆兄弟各自沿著自己的生活軌跡朝前走。

    方德民始終未婚,像千萬個來台的獨身老兵一樣,無聲無息,過著孤獨的日子。如淡水河裏的魚兒,灰灰的一群,誰都無可奈何,精神上的淡淡慰籍,便是那一縷美麗的鄉愁。

    方德生迎娶了自己的台灣新娘林水秀。她是一位十分年青的本省女子,隨康樂團赴金門勞軍演出,與方德生相識。

    那一晚禮堂裏燈火通明,流光溢彩,歌聲飛揚,笑語喧嘩,先唱黨歌,後唱軍歌,《金門之歌》、《海峽進行曲》等一一唱過,隨後,舞會開始,林水秀等一批女孩子出來跳舞,她剛好站在方德生旁邊,他禮貌地請他跳一支曲子,便聊起來。

    當她得知眼前這個清俊的軍官仍是獨身一人在金門時,她的眼裏閃過一脈溫柔,他的心怔了一下,細細地打量這名叫林水秀的台北一家公司職員,既不水靈也不清秀,瘦高身材,黑黑的皮膚,長圓臉兒,眼睛小,嘴巴大,穿一件白底紅碎花的連身長裙,很熱心快樂的樣子,舞步熟嫻而靈活,青春的氣息勃勃地散發出來,吹動了她的長發。

    一曲舞罷,方德生還在微笑地看她,她正好也迴過頭來看他,四目相對,故事從此開始。

    相約、交往,買禮物,方德生對林水秀好到亂寵 。她黝黑的臉上洋溢出幸福的光澤,不大的眼裏閃爍著心滿意足。

    他帶去見嵐姐,睛嵐掩飾住悵然,妝出喜歡,替他周周全全地接待了她,給上門錢、禮物、比親姐姐還親。林水秀告訴嵐姐,她家裏人不同意這個婚事,她姐姐警告:阿秀,你找個大陸來的阿兵哥,可靠嗎?說不定他什麽時候兩腿一撥就走人,扔下你不管,水秀說,他走到哪裏,我跟到哪裏,姐姐說:那怎麽可能,他大陸的太太怎麽沒跟到台灣呢?又說你現在不懂事,將來有了孩子,沒公沒婆,誰來幫你。睛嵐挽住水秀的手,真誠地說,不是有我這個姐姐嗎?德生遠遠地站著,背對她們,以避開自己內心的難堪。

    於是,結婚生子,順理成章,方德生經曆過溫柔純情的梁秋月和致情致性的方睛嵐,對林水秀,他少了激情與感動,多了理性和實際。

    方睛嵐仍用姐姐式的關愛,讓他感恩和感動,因而對她的感情也值得更深——親如手足,水秀害喜,生小孩,坐月子,全靠睛嵐盡心盡力的照顧,而她知道,她和他之間美好的時光已悄然流走了。她那年長發胖的丈夫突然去世,長子繼承公司職位,把他的異母弟妹們都送到美國念書,十八歲的小東準備去加州念大學,睛嵐舉家遷美。

    臨行前,他們相約在咖啡館裏長談。

    入夜的台北,華燈初上,一間英格蘭風情的咖啡屋,方德生和方睛嵐無語地坐著,紅磚牆上一盞柔和昏微的壁燈斜斜地照下來,仁慈的燈光粉飾了美人芳華漸逝,她的影子在黑沉沉的玻璃窗裏宛如沉在水底的珠玉,有一種戚美的光,方德生凝視紫衣紫裙的嵐姐,心頭的失落欲訴無從。

    晴嵐痛惜地一笑,先開了口:“你說,人世間有多少無可奈何的安排,有多少令人心碎的遇合?”

    德生說:“哭有時,笑有時,哀動有時……世上許多事情是人本身無能為力的。”

    他們感歎起共同的飄泊,在台灣的生活,那些與對方聯係在一起的日子,倆人緊緊地握住手,似要把親愛的人永刻在記憶裏。睛嵐再三提醒德生,遇事對水秀要謙讓,因為你比人家大得多,德生像個聽話的小弟弟乖乖點頭,他在離家這麽遙遠這麽久之後重建新家,定會珍惜。

    幾天之後,飛機載著方睛嵐離開台灣,從前的一切隨風而逝。

    林水秀像個任性的小妹妹,處處與方德生並不甜蜜地執拗著,作為本省人,她自然是有點固執,方德生則凡事忍讓,雖然他沒有熱烈地愛上她,但相信自己慢慢會習慣她。她年紀輕輕,卻十分嘮叨。

    “我告訴你,再不許帶一大群人來家裏打牌”。

    “我同事的先生給她買了鑽戒慶生日,夠風光……”

    每迴德生都哄得她迴心轉意,他明白她也有許多優點,勤勞、愛幹淨,每天一大早趕去公司上班,迴來把家裏收拾得一塵不染,伺候他十分盡心,他不能再苛求,況且她對未曾謀麵的公婆非常尊敬。

    林水秀是佛教徒,常去廟裏進香,有一次她帶德生也去了,要在觀音菩薩像前為不知生死的公婆求立兩個牌位迴來供奉,上麵分別寫著“先父之靈位”、“先慈之靈位”,結果父親的牌位一豎則靈,母親的牌位怎麽也豎不起來,林水秀虔誠地說:“德生,看來你父親已去世,你母親還健在。”他們就捧迴父親的靈位供起來。

    林水秀後來對紫水的方家人說,由於她對佛的尊奉感動了佛祖,她跟方德生結婚後十年的時間裏,方德生連升三級,他們喜獲兩個麟兒,之山和之龍相繼出生。方家人私下說,真是衣在醜人穿,福在醜人邊。林水秀是有福之人。

    從赤手空拳,孑然一身到溫馨的四口之家,再加上工作如意,方德生周未假日常帶家人去郊遊,此時的他可謂躊躇滿誌。他已練就了鋼筋鐵骨,刀槍不入,對故國親情都可以有“一跺腳,不顧而去”的堅決。

    他曾對老家裏的人生動地講敘過他是如何麵對對方的心理戰的:“我在金門島上當團長時,對麵一包一包的傳單打過來,上麵清楚地注明我的姓名,籍貫,家人如何找我等,宣傳嘛,誰當真,可我覺得這邊的印刷水平是蠻好的,我們把那些統戰傳單堆起來燒了。高音大喇叭直喊過來:方德生先生,方德生先生,你在紫水的家人尋找你,你的父親……我一聽又來了,立即跑步迴辦公室,放一首國語歌曲給自己聽,還沒聽完,我的頂頭上司一臉嚴肅地過來,方團長,你聽見什麽了嗎?我故作迷惑不解,這不是國語歌曲,你聽,台灣島啊,我的故鄉,庶糖甜,稻米香,森林就像大海洋……

    “上司滿意地離去,我最成功地武裝了自己,最初,我禁不起折磨而痛苦,後來悟出來了,與其有情而痛苦,不如無情而淡然。

    “再說,我們對他們也一樣喊話:朱毛官兵弟兄們!……

    “我們的情報部門告知我,對麵跟我引頸相鬥的共軍團長,也是一個紫水人,德民大哥說,那個人還是他的同班同學,你看,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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