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醜時之初,夜深人靜,這徐三娘揉了揉眼,總算將那荷囊繡好。她手捧著荷包,瞧了半晌那翠莖風荷,愈想愈是高興,忍不住眼含春意,彎唇而笑。


    徐挽瀾擱了荷囊,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一抬眼,便見那唐小郎就在身邊站著,眉眼間晦明不辨,雖瞧起來好似是不大高興,但他今日的這不高興,卻和往日的那撒嬌撒癡,截然不同,全然兩樣。


    徐挽瀾止了哈欠,定定地朝他看了過去,而那唐玉藻卻忽地笑了,眉眼間與往日一般無二,隻端來錫盆,擺上盥洗之物,細心伺候她洗漱。那徐三娘隻當自己是犯了困,瞧花了眼,倒也不曾多想,隻一手撐腮,由那唐小郎洗著腳,迷迷糊糊間,便聽得那唐玉藻低頭輕聲道:


    “貞哥兒接連幾日,都不曾出過門了。今兒那鄰家郎君來了咱家院子,言談間說起了那觀蓮廟會,不過是三兩集市,倒教他說得比開封府還熱鬧。貞哥兒聽了之後,雖不曾明言,但奴瞧著他那模樣,確實是動了心,想要去那廟會上逛逛。”


    徐三娘一聽,以手支腮,睡眼惺忪,含笑說道:“你這小狐狸精,分明是自己思了凡,想要去那廟會逛逛,卻偏還扯來貞哥兒做幌子,當我看不透你那點兒小心思麽?”


    她稍稍一頓,又輕聲說道:“最後一日罷。最後一日人少,我便帶上你和貞哥兒,出去玩兒上一整日。”


    唐玉藻見她應下,不由得眯眼而笑。徐三娘卻是顧不得領會他的心思,熬了兩三個時辰,已然是十分倦怠,洗漱罷了,便和衣而眠,閉眼睡去。唐小郎看在眼中,心上一黯,兀自有些慨歎起來。


    卻說隔日裏晌午過後,那徐三娘先將那繡蓮荷囊係於腰間,接著又包了幾塊親自做的糖餅,緊緊抱於懷中,這便提步出門,趕著去赴那晁四郎的長塘泛舟之約。整一路上,這徐三娘是春心蕩漾,胡猜亂想,隻顧著快步流星,穿街過巷,卻不想行至半道,偏有那枝節蔓草,橫生出來,惹了一起事端,擋了她的去路。


    卻說有個偷雞摸狗的小兒郎,正在街上來迴晃蕩,忽地瞥見這小娘子,腰間竟掛了兩個荷包。這小子一琢磨,隻當她是有錢人家的小娘子,這便躡手躡腳地湊上前來,手兒一抽,把那繡著蓮花的荷包,立時給扯了下來。


    他隻當是得了手,不曾想那徐三娘卻是反應極快。他才一扯下那荷包,還來不及掂量,便見那徐三迴過頭來,伸手向他抓去。


    這偷兒嚇得一身冷汗,匆忙將那荷囊塞入懷中,這便撒開丫子,拔足狂奔,拿手撇開眾人,急急往那橋上跑去。徐三見狀,火冒三丈,哪裏肯將他放過,這就斂起裙據,勢若脫兔,緊追不舍,猛衝過去。


    這徐挽瀾雖說自打穿越以來,疏於鍛煉,體力也比前世差了不少,但她此時卻是怒火中燒,氣得不行,一心隻想將那小子拿下,再將那繡了兩三個時辰的荷囊拿迴手中,因而也是跑得極快。那偷兒才跨步上橋,尚還喘著氣,便被這徐三娘給緊緊揪住了後領子,直勒得這小子臉色一白,幾乎喘不過氣來。


    那偷兒卻是並不甘心,還想著要掙脫了去,死命往前一撲,卻又被徐三娘狠狠一拽,他這身子一歪,便靠到了那橋邊上去。這小子傾身向前,那懷裏的荷包竟也跟著飛了出去,徐三娘杏眼圓睜,緊抿紅唇,急急伸手欲抓,可仍是撲了個空,隻得眼睜睜地瞧著那荷包墜入水中,打了個轉兒,便倏忽不見。


    徐挽瀾倚在橋邊,心上一沉,冷冷抬眼,朝著那偷兒逼視過去。那小子被她這眼神一剜,直嚇得打了個激靈,他這張了張口,才打算搖尾乞憐,蒙混過去,不曾想卻聽得那小娘子冷笑道:


    “人言道是,竊貨曰盜,害身曰賊,你小子竊了我的禍,害了我的身,是死罪不可免,活罪逃不得!依照《宋刑統》所言,若是被捉獲竊盜,那贓物值幾兩銀子,便要被打上幾十板子。若是滿了三十兩,那可就不是打板子的事兒了,非得押至刑場,斬首示眾不可。而若是賤籍郎君犯得此罪,但凡滿了十兩,便要處以極刑。”


    那偷兒聽得心裏發涼,口中仍強自狡辯道:“你說奴偷了你的荷囊,你又有何真憑實據?”


    徐三娘卻偏要仗勢欺人,哂笑道:“你這小賊,還敢抵賴!你可知我是誰?我本姓為徐,家中行三,不巧不巧,正是訟師一名。那縣府衙門,我出出進進,不知去了幾百十迴。我若想說你偷了,那你就一定偷了。我若說那荷囊能值百兩,那它就一定值得起。”


    那小兒被她一嚇,哆嗦了半晌,這便開始求饒。徐三娘揉了揉眉心,壓低聲音,又對他沉沉說道:“這池子不深,流得也不快,你趕緊下去給我撈。若是撈上來了,這荷囊便隻值幾十文錢,若是撈不上來,那它便當得起百十銀錠。”


    這偷兒聞得此言,忙不迭地找河邊人家借了漁網,又跳入那河水之中,急急撈了起來。撈了好一會兒後,見還沒有動靜,徐三娘心裏著急,而那偷兒卻更是著急,這便丟了竿網,縱身一跳,去河底尋摸。


    說來也巧,他才一俯身入水,便見一條小舟的底部,正掛著個荷囊,卻原來是那荷包入水之後,陰差陽錯之下,被這船尾給鉤扯了去。偷兒心中大喜,連忙扯下荷囊,出得水中,朝著岸邊的徐三遊了過去。


    徐三娘低頭一看,卻見那荷囊非但已經濕透,便連那繡線都已被扯散。她費了好一番工夫,熬更守夜,針針心血,才繡了這並蒂蓮花,現如今卻被勾了個七散八落,好不狼狽。


    她歎了口氣,立起身來,這便將那荷囊擰了水,再用幹淨的絹兒包好,細細一卷,擱入另一個裝錢的荷囊裏頭。這徐三娘再一迴身,冷冷瞥了那偷兒兩眼,這便揪著他去找了巡街的差役娘子,並按照先前所言,隻道那荷囊並不值錢,也算是未曾過多為難這小郎君。


    這一出麻煩雖是了了,但這徐三娘的心中,卻是很不高興,隻悶聲不吭,斂起裙據,朝著那長塘湖東麵趕了過去。待走到了那約定之所,徐三娘抬眼一看,便見荷葉田田,青翠照水,更有芳蓮九蕊,粉融紅膩。而就在那荷陣之間,有孤舟一葉,挽於水間,船頭有個白衣郎君,麵帶薄紗,手扶木槳,正微微倚頭,笑看著她。


    徐挽瀾一看見這晁四郎,連忙麵上帶笑,急急走了過去。那晁緗立起身來,扶著她上了船,待她好生坐下,這郎君也才跟著坐下。


    二人也不急著泛舟,隻緊緊挨著,說起了話兒來。那徐三娘先摸了摸自己做的那糖餅,麵上不由一喜,道:“這糖餅可是我親手做的,還有幾分熱乎勁兒呢,阿郎不能不吃。”


    因那崔鈿在地圖上,隻將長塘湖西南兩麵標作了賞荷之所,因而這一雙小情人所在之處,很是清淨,除了這一葉孤舟,放眼望去,也再瞧不見別人。晁緗抬頭看了看四周,見四下無人,便抬起手來,解了麵紗,緩緩拿起糖餅,細細咀嚼起來。


    這少年郎一麵吃著,一麵又微微蹙眉,朝她清聲問道:“你可吃過了?莫要像昨日一樣,明明已經餓得不行,卻還強撐著不說。”


    徐挽瀾眯眼笑道:“你不能說‘你’,你得說明白了,這個‘你’,又是誰?”


    晁緗不由失笑,連忙道:“你是小碗蓮。小碗蓮可不能餓著肚子。”


    徐挽瀾玩笑道:“晉人有詩為證,‘鮮膚一何潤,秀色若可餐’。我光在這兒看著你,便已經飽得不行了。”


    晁緗聞言,微微紅臉,笑著搖了搖頭。他將那糖餅吃罷之後,拿絹帕擦了擦手上的餅渣,又溫聲笑道:“小碗蓮的手藝,著實不錯。這糖餅香甜可口,足可見是下了工夫。”


    徐三娘把玩著頭發,又笑道:“那是它甜,還是我甜?”


    晁四郎想了一會兒,低笑道:“還是你甜。”


    徐三卻是佯嗔道:“你個騙子,你都沒嚐過我,怎麽知道我甜?”


    作者有話要說:  證明我是會寫甜文的,我以前隻是深藏不露哈哈哈


    第47章 青荷葉子畫鴛鴦(三)


    青荷葉子畫鴛鴦(三)


    聞得徐三娘這調笑之語,晁四郎不由雙頰微紅, 低頭失笑。


    徐三娘眼兒彎彎, 笑看著他, 又掏出絹帕, 邊給他擦拭著唇邊沒抹掉的餅渣,邊故意逗弄他道:“你怎麽不說話了?你可得說明白了, 你是怎麽知道我甜的?”


    晁四郎勾起唇角, 目光溫柔, 但笑不語,心中卻不由得想起了昨日夜裏,那晁家阿母交代過他的話兒來。


    夜裏頭那晁阿母跟在他身後, 對著他反複叮囑,說是雖和那徐三簽了契書,可他到底還沒進那徐三的院子, 算不得是徐三的人。平日裏若是和徐三走得近些, 倒也說得過去,隻是千萬要留心, 莫要讓那小娘子占了便宜去。


    晁阿母可說了, 若是她要拉小手兒, 那便必須要含羞帶怯, 欲拒還迎, 絕不能甚麽都由了她去。若是她的手不老實,上下揣摸,甚至還探入衣內, 那可千萬不能讓她摸了要緊之處。要是她想親嘴咂舌,一定要推拒開來,隻許她親兩下臉兒。


    而要是她按捺不住,想要吃幹抹淨,那他晁老四,可千萬得守身如玉,嚴辭推拒!隻這一道坎兒,最是要緊,萬萬不能讓那小娘子跨了去!


    晁穩婆夜裏頭反複交代,生怕這買賣做到最後,反倒是自己家裏頭虧了本錢。隻是這賣花郎,早就認定了徐三娘,哪裏還會聽她這番教誨?更何況,他相信徐挽瀾,絕不是那等出爾反爾,始亂終棄之人。


    對於晁氏之言,晁緗隻管敷衍過去,全不放在心上。因而此時那徐三娘悄悄伸手過來,搭到了他手背之上,這晁四郎也不曾惺惺作態,明推暗就,隻對她彎唇一笑,這便將她的手兒緊緊握住。


    晁四郎的這一番心思,徐挽瀾自是不知不曉。她緊挨著他,逗弄罷了,稍稍一想,又自荷包裏拿出了那繡蓮荷囊,置於掌心之中,奉於晁緗眼前。


    晁緗微一挑眉,打量著那荷囊,隻見那石榴形狀的小荷包,非但被水浸得濕了個透,便連繡線也被挑散開來。他微微一怔,接過那荷囊,蹙眉問道:“這是何物?”


    徐挽瀾依偎在他身邊,歎了口氣,輕聲道:“我昨夜繡這荷包,足足繡了有兩三個時辰,直到醜時,方才上了炕席。本想著要將這繡著蓮花的荷囊,當做是生辰禮,好生交到你手裏頭,可誰知今日出門,半路出了岔子,我這可憐的小荷包,便淪落成了這副模樣。”


    她微微偏頭,倚在那少年的肩上,沮喪道:“這線勾成這樣,補也補不得了。你留著這荷包,全當是個念想罷,多少也算是我的心意。”


    晁緗聞言,心頭發熱,不由低下頭來,細細端詳起那沾了水的繡蓮。雖說繡線已被勾散開來,但這並蒂蓮花,倒還剩下一朵,勉強算是完整,由那繡樣來看,這徐三娘,當真是下了工夫,傾注了心血。


    少女的那一片真心真意,就在這針線之間,荷囊之上。晁緗用手指摩挲著那蓮花,隻覺得感慕纏懷,動容不已,心間一片激蕩。


    徐挽瀾見他隻盯著那荷囊看,不由一笑,伸手罩住那繡蓮,口中巧聲說道:“你怎麽不說話啊?是嫌我繡活太差,還是說,你太感動了,以致於一時忘言,恨不能抱頭痛哭?”


    晁四郎笑容輕淺,但將那荷囊細細收好,隨即係上麵紗,兩手擱至槳板之上,顧左右而言他,含笑說道:“馬上要到酉時了,咱們往東邊走走,待劃到那湖心島一側,便可以在蓮荷之間,觀賞日落了。”


    徐挽瀾其實有些不大想走,畢竟這裏四下無人,說起話兒來,也算方便,若是走到那人多的地兒去,無論幹些甚麽,都生怕被人瞧了去,著實有些束手束腳。隻是眼見得晁四郎這般安排,她也不好掃了他的興致,但想著反正以後的日子長著呢,也不必急於一時不是?


    一雙小兒女坐於舟中,那白衣郎君手持槳板,輕移慢轉,泛舟而行。輕舟一葉,自翠莖風荷間,蕩出點點漣漪,分開片片浮萍,朝著那湖心島一側,緩緩移蕩過去。


    徐三娘以手支頤,默然無言,隻微微含笑,看上一會兒荷花,再迴頭看一會兒晁四郎,隻感覺清風拂麵,花香撲鼻,當真是好不快活。


    少頃過後,小舟行至湖心島一側,眼前所景,也隨之開闊起來。徐挽瀾環視四周,但覺得晁四郎找的這地方,既有蓮花圍簇,浮香繞岸,亦可以舉目千裏,遊目騁懷,確實適合觀賞日落。他這人,果然如她所想,很知情趣,雖說並不識字,卻也有高情遠致,未曾落了俗套。


    而這地方最妙之處,卻並不在於景色,而在於舉目四望,竟也沒有旁的船隻。也不知是天公作美,還是這晁四郎,事先早就有了打算。


    徐挽瀾左看右顧,心上一喜,很是高興,隻殷殷抬眼,看向那白衣少年。少年郎擱了槳板,牽著她的手兒,將她拉近了些,隨即笑著說道:“天色尚早,倒還可以歇上一會兒。約莫再過上一炷香,便可見得落日晚霞了。”


    小情人牽著手兒,緊緊挨著,坐於小舟之中,笑著說起了話兒來。那徐三娘出了主意,要這晁四郎,拿那蒔花弄草之道,出題考校於她。少年郎應了下來,稍稍一思,便接連出了題目,而這徐三娘,記性向來不錯,隻要他問的題目,曾在那《抱甕錄》中提起過,她便絕對能一字不差,迴答出來。


    二人閑談之際,便見那麗錦天色,於江麵之上,緩緩鋪陳開來。圓月搖金,餘霞散綺,直看得徐三兀自生歎,暗想道:無論是何夕何年,何方何地,這日落之景,倒都是一般無二。她定定地看著這日落,竟有一瞬,忘了自己已然身處異世,寄作他人。


    她抿了抿唇,緩緩收迴目光,又向身側看去。那少年郎一襲白衫,麵帶薄紗,那壯麗的落日景象,映在他那黑曜石般的瞳仁內,竟給他那一雙眼睛,染上了淡淡的金紅之色。


    徐挽瀾瞧在眼中,隻覺得怦然心動。她克製不住,微微傾身,隔著一層薄紗,在那少年的耳鬢處,輕輕落下了一個吻來。這蜻蜓點水一般的吻,分明是由她主動為之,可是吻過之後,饒是這徐三娘臉皮向來夠厚,也不由生出了幾分不好意思來。


    她假作無事,移開眼來,不曾想卻聽得那少年郎輕笑一聲,接著便覺得手肘被人一拽,迫得她迴過頭來。


    徐三娘紅唇緊抿,睫羽微顫,便見晁緗緩緩抬袖,解了麵紗。徐三尚還發著怔,便見那張俊秀的麵龐愈來愈近,愈來愈近,猛地一下,唇上一熱,卻是落下了一個吻來。


    晁緗是頭一次親人,也不知該怎麽做才好,吻過之後,抿了抿唇,也不知是沒吻夠,還是覺得上一迴吻得不夠好,緊接著又落下了一個吻來。


    少年郎到底是青澀,這說是親吻,倒好似不過是兩唇相接的遊戲而已,雖有繾綣之意,卻並無半分情/欲。


    徐三娘再世為人,多少還算是有些經驗。她倚著船舷,拉了賣花郎近身,又輕輕貼過唇去,隻道是檀口輕開,唾尖絨舌淡紅甜;深啄淺吐,嫩臉含春不勝歡。那少年郎到底是個知情識趣的,習得此道,一點即通,隻輕纏淺吮,如柔風甘雨,直哄得那徐三娘骨軟肉酥,少頃之間,便已然敗下陣來。


    她從來都不知道,天竟黑得這樣快。方才還是綺霞緋雲,一轉眼便是天昏地暗。放眼望去,湖麵之上,隻遙遙見得數點舟上燈火,再左看右顧,隻草間樹後,有幾點光亮,或許是那流螢夜照,飛舞其間。


    蓮花也暗了,荷葉也暗了,天地之間,隻那少年的一雙眼眸,溫柔而又清亮,不遜於夜空中那璧月珠星。


    徐三娘隻恨這天黑得太早,又恨這相會的時間,過分短暫。她微抿著唇,勾了勾那少年的手指,默然不語。晁緗伸出手來,替她理了理鬢角碎發,隨即輕聲開口,說是天色已晚,不若係了小舟,上了岸去,到那夜市上轉轉。徐挽瀾聽得此言,不由一笑,高興起來。


    兩人上岸之後,又在夜市上逛了許久,再約了下次相會的時間,這才各自散去,歸於家中。徐三娘滿麵春風,心中快活,迴家之後翻了幾迴書卷,又看了會兒那泡在盞中的碗蓮種子,這便早早和衣睡下。一夜無夢,直至天明。


    隔日雞鳴天曉,徐三早早起身。因那碗蓮子已然生根,也到了移盆的時候,這徐三娘便為此忙活了一個早上,依照《抱甕錄》所言,又是和泥鏟土,又是混上雞糞,總算是將這生了根的蓮子,自琉璃水盞之中,移到了那陶土盆內。這還不算完,徐三娘又尋來小水缸,將花盆小心擱於其間,總算是安置妥當。


    眼看著那青翠小芽兒,煥發著勃勃生機,徐三娘便覺得十分愉悅。而那唐小郎立在院內,默然瞧著她的背影,不由得抿了抿唇,眸光一黯——雖說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可是這月兒彎彎照四方,又哪裏是他能收於袖中的呢?再迴想往昔的壯誌雄心,倒全好似是笑話兒一般了。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很遲,不好意思。這兩天事情比較多~但我還是會保住日更的承諾的!


    等過了這個月就會好一些


    第48章 青荷葉子畫鴛鴦(四)


    青荷葉子畫鴛鴦(四)


    唐玉藻雖心有憂怨,可卻並不因此而氣餒頹喪。他早就想明白了, 這徐三娘為何會對那晁四郎如此著迷, 不過是因為她這新鮮勁兒, 還沒過去呢。待到那晁四郎進了這徐家院落, 時日久了,徐三玩膩了, 這賣花郎的處境, 說不定還不如他唐玉藻呢。


    不然呢?不然這徐三娘, 又能喜歡他甚麽?長得好?嘖,實在算不得好看。說得來?他也是個不識字的,那徐三娘說的話兒, 他又能明白幾分?說到底,這小郎君不過是占了憐愛二字,隻是這輕憐疼惜, 又能維持幾時呢?


    思及此處, 唐小郎不由勾唇一笑,就此安下心來。他嬌步緩移, 擺了菜粥上桌, 又輕言慢語, 招那徐三娘過來用膳。不多時, 徐家阿母也起了身, 坐到了小桌邊來。


    那徐榮桂瞥了兩眼徐三,見她臉色不錯,這才緩緩開口, 討好地笑道:“閨女,你放心。咱家這好日子才開了個頭兒,我雖沒甚麽本事,可也不是那不識數的混蛋。昨兒個馮牙婆,又拉著我上街。她一個勁兒地勸我賭,可我是誰啊,我是徐巧嘴兒的娘。你是明白人兒,那我這做娘的,自然也差不到哪兒去,如何會被她那嘴皮子給說動?”


    徐挽瀾睨了她兩眼,這才緩緩笑了,挑眉說道:“你心裏有數就好。”言罷之後,她持起筷子,又給徐阿母夾了些菜。


    徐榮桂看著那碗中的菜,不由喜眉笑眼,連忙又補充道:“你可不知道,昨兒那馮牙婆,一到那攤子,立刻押了五十兩銀子!再一轉眼,就翻了整整一番!她拽著我,說要把那五十兩也借給我,讓我也試試手氣。可我啊,記著你的話兒呢,你說得好,這借錢去賭,不就是窟窿套窟窿麽?任那婆娘說出花兒來,我也打定了主意,絕不再犯!”


    徐挽瀾一笑,又低聲道:“這馮牙婆,不是個安好心的。你以後,跟她麵兒上過得去就成,莫要再過多來往。”


    徐榮桂聽了,忙不迭地點頭應下,又罵了那馮氏一番。而唐小郎在旁聽得徐三這幾句話,不由抬起頭來,深深看了那徐三一眼。


    這餐飯吃罷,徐榮桂趕著去了知縣府上工,而徐三娘則依照先前所言,帶著貞哥兒及唐小郎,去逛了那觀蓮廟會。紅紛綠鬧,香塵滿路,一行三人,吃喝遊逛,當真是好不快活。良辰美景,隻在今宵。


    這壽春縣城,水陸交通,原本就十分發達,又有青山秀水為傍,因而來往行人,向來不少。自打崔鈿來了這壽春為官,一心要將這壽春縣,造成另一個小開封,從這觀蓮節開始,這壽春縣城,便愈發熱鬧了起來。


    河湖交匯之處,自此有了水市,雖說規模不大,但也令那來往商客及船家,在壽春停留的時間長了不少。每日裏黃昏月上之時,在帽兒巷不遠處,還有夜市,徐徐擺起。不少婦人郎君,白日作工,入夜之後,又來此擺攤,多少也能貼補家用。此外每逢休沐,則有大集可趕,及至佳節,還有廟會可轉。


    以前這壽春縣的衙門,收的都是農稅為主。不過月餘,這縣府財計,倒換作了以商稅為根本。整個淮南西路,大小郡縣,比較起來,壽春縣收來的稅款,從中等偏下的位置,一下子便躍居前列。其餘縣府,雖有效仿,隻可惜卻沒有天時地利,到底是收效甚微。


    數月之後,便連那徐阿母,都生出了擺攤生財的心思來。她雖沒甚麽能換錢的技藝,但那唐玉藻,在烹粥做菜上頭,卻頗有幾分能耐。那唐小郎出了個主意,說這壽春縣城,乃是豆腐的起源之處,倒不若就擺攤賣豆腐,將那豆腐,做出幾十種花樣來,多半也能吸引來不少外地食客。


    做豆腐嘛,也不需甚麽本錢,如此盤算,很是可行。隻是徐阿母在知縣府的那份活計,在她看來,雖賺不得多少銀錢,卻也是個鐵飯碗,著實讓她舍不得撇下不幹。眼見得徐阿母有心擺攤,卻又糾結為難,徐三娘稍稍一想,卻是出了個主意,請了那趙屠婦來,兩邊一起,搭夥兒做買賣。


    徐阿母白日要去浣衣,夜裏頭才有空。趙屠婦夜裏頭要抬棺,也不是每夜都去,白日自然是清閑無事。兩邊合起來,正好互補,倒是相得益彰。而那唐小郎,也算是有了一顯身手的機會。這小食攤的買賣,由此便開了張,在集市上擺了起來。


    日征月邁,一轉眼,便已是寒冬臘月。這半年裏,徐三娘的小日子,著實過得不錯。有道是“富在知足,貴在求退”,這等道理,徐挽瀾最是明白不過,她心滿意足,已然是別無他求。


    殘臘初雪霽,梅白飄香蕊,這日裏風聲嗚鳴,雪覆窗欞,冰花兒片片飄墜,至簷下草間沒於無痕。這地處淮南西路的壽春縣城,迎來了崇寧八年的頭一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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