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本是善意,卻平白無故受了一頓責罰,還連累泰華殿一眾宮人罰俸的罰俸,貶出的貶出,本就心思敏感的他,愈加沉默下來,尤其是在見到崢嶸與楚堯在木蓮花樹下彼此凝視的那一幕,更叫他不願離開泰華殿。他將自己那一扇心門徹底關上,隻活在自己的世界裏,與詩書曲樂為伴,才養成了這般清冷孤傲的性子。


    這件事他從未告訴過崢嶸,即使所有人都忘記了,他卻仍會記得那一日瑞雲王後聲色俱厲的模樣,縱然她的責備是因擔憂而起,但他那日的舉動,當真便錯了嗎?


    崢嶸在此時提起這件事,楚南更是訝異,猜不透她用意為何,不禁疑惑地看著她。崢嶸微微一笑,說道:“我是聽太後提起的,太後還誇殿下心存善念,憐憫蒼生,將來便是仁善之人。”


    “皇祖母她……”楚南心頭猛然一暖。


    “殿下所做的事,太後都看在眼裏,哪聲隻是一次小小的善舉,也同樣難能可貴。”崢嶸似乎瞧出來的心思,柔聲說道,“殿下既然肯為一隻雛鳥冒險攀樹,今日身處險境,何不再為自己的安危考慮?”


    楚南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陡然明白過來:“崢嶸,你是想讓我躲在那棵樹上嗎?”


    “殿下,現下的處境對我們十分不利,此舉雖有失身份,但非常時期,保命才是最要緊的事。”楚南一向心氣甚高,崢嶸擔心他不肯屈身。但如今的楚南,又怎會還是那個倔強高傲的少年,他即可以為了崢嶸去給與那暴室姑姑周旋,自然也不會在意躲在樹上會不會有失身份。


    身份,是一個充滿榮耀的詞語,但榮耀並不會讓他們脫險,相比起來,楚南此時更加擔心崢嶸的安全:“那你呢?你打算怎麽做?”


    崢嶸知道他是萬萬不肯丟下自己的,便半開玩笑地安慰他:“這棵樹這樣大,殿下莫不是想獨占嗎?”


    楚南低眉失笑,不禁去拉她的的手:“崢嶸,今日你我生死與共,我絕不棄你而去。”


    暖意湧滿崢嶸的心頭,她拍了一拍楚南的手,說道:“好了,咱們快走吧。”


    樹林裏分外安靜,隱隱有風聲在嗚咽,大樹下鋪了一層厚厚的落葉,樹皮粗糙,枝葉遮天蔽日,估摸著年歲已有百年。崢嶸看了一眼他們來時的小路,但見林深道遠,光線陰暗,除了在風中搖搖曳的樹影外,瞧不清任何東西。


    “殿下,你小心點。”崢嶸叮囑道。楚南點點頭,抬頭看了一眼大樹,伸手攀上去。這樹木了長了許多木結,攀起來倒省力不少,不過先前那一段路已耗費楚南不少體力,他一腳險些踏空,下意識抓住一根樹枝才勉強穩住身子。崢嶸在底下看得心驚,一邊還要留意有沒有人追蹤過來,這裏光線昏暗,視線又被枝葉所阻礙,很容易忽略掉動靜。


    楚南好不容易攀上去,站穩腳步後,伸手欲拉崢嶸:“你也快上來。”


    崢嶸的身手較楚南要靈敏許多,她抓住一塊凸起的樹皮,準備借力躍上去。忽然,她聽到遠處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響,看見兩道影子在樹叢後若隱若現,她心頭驟然一沉,對楚南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閃身迅速躲到樹幹後麵。楚南吃了一驚,馬上躲藏起來。隻見遠處兩條人影鬼鬼祟祟走來,手中長刀閃著凜凜寒光,向她們這個方向走來,正是趙德和周武。


    他們打量著四周,周武蹲在地上檢查行走痕跡,說道:“奇怪,明明就是往這個方向的,怎麽忽然不見了?”


    “你該不會找錯方向了吧?”趙德質問道。


    “不會不會,肯定就是這裏。”周武指著地麵說道,“大哥,你來瞧這裏的草,踩壓過的痕跡比周圍的都要厲害,說明他們在這裏盤桓了一會,我猜他們很可能還在附近。”


    “附近?”趙德掃了一眼周圍,狐疑地說道,“你瞧瞧這裏,連個鬼影都沒有,你倒是給我說說,他們人在哪裏?”


    周武被他這一通數落,不禁又仔細檢查了遍足跡,這才拍著胸脯篤定地說道:“準沒錯,他們肯定就在這附近!”趙德聽他說得堅決,便將信將疑在的附近尋找起來。那棵大樹後麵,崢嶸隱隱約約聽見他們交談,見他們四下搜索,心中更是不安。楚南小心翼翼探出頭,向樹下的崢嶸望了一眼,崢嶸接觸到他的視線,對他搖了搖頭,示意他千萬不要出聲。


    楚南所處的位置較高,能清楚看見那兩人的舉動,楚見乍見他們身形壯碩,手中長刀銳利,雖隻有兩人,也已覺得心驚不已,隻得躲在樹上不敢動彈,以免發出響動引起他們的注意,期待他們能夠盡早離去。


    趙德和周武在附近找了一會也沒什麽結果,趙德不免有些不耐,正想衝周武發火,隻見周武衝他擠了擠眼晴,視線瞟向左方。趙德順著那方向看去,那灌木叢生的深處,赫然是一顆巨大的老樹,枝繁葉茂,是個絕佳的躲藏地點,趙德眼前一亮,與周武眼神交換,兩人不約而同往那個方向走去。


    他們刻意放輕了腳步聲,但靜寂的山林中,崢嶸還是聽見了那細微的聲音,踏著草叢在向他們走來。崢嶸心頭驟然狂跳,抬頭看向楚南,楚南亦是一臉焦急地看著她,從他這個位置,那兩人愈靠愈近的身影已清晰可見。


    崢嶸的心沉了下來。


    倘若此時隻有她一人,她尚可放手一搏,與那兩人拚個你死我活,但如今還有楚南跟在身邊,一旦被他們發現行蹤,當真打鬥起來,她又如何能從那兇神惡煞的兩人手中保護楚南的安全?崢嶸無法確定其餘殺手是不是也在附近,更叫她不敢動手,她不能拿楚南的性命去冒險,但她一定要盡快想辦法讓楚南脫離險境!


    崢嶸腦海裏迅速浮現幾條計策,但權衡利弊,卻沒有一個萬全之策。楚南見那兩人越發接近,神色更加焦急,不得不出聲提醒崢嶸。按目前的狀況,不管是逃還是躲,他們都無法安然逃脫,唯一的辦法就隻有……


    崢嶸抬頭看向楚南,但見那少年滿目焦急,正急切地看著自己,崢嶸以手勢示意他躲好,不要發出任何聲音。楚南正不解崢嶸用意的時候,忽見崢嶸俯身撿起一塊石頭,用力向旁邊擲去。趙德和周武兩人本全神貫注觀察著大樹,猛聽得這聲響動,不約而同朝那裏望去,崢嶸就在此時向另一邊迅速跑去。


    “站住!別跑!”趙德率先反應過來,長刀一揮,追趕過去,周武緊隨其後。楚南完全愣住了,這才明白過來崢嶸的用意,她先以石頭吸引趙德周武的注意力,再趁勢逃離,那兩人在驚訝之下,無暇思及其他,下意識便追趕過去。崢嶸這樣做,便是給楚南爭取逃脫的時間。楚南站在樹上,目光穿過層層疊疊的樹木搜索崢嶸的身影,但那道玄色的影子已經消失在昏暗中,唯有風聲,仍在穿林而過。


    崢嶸身手不弱,雖然從未真正上過戰場,但忠勇王左利一直將她當成男兒般培養,不止教她詩書五經,更教會了她如何在困境中求生的果敢與沉著,就連董太後都曾經誇讚崢嶸身為女子,卻有遠勝男兒的胸襟與氣度。


    也正是因為在這種環境下長大,才養成了崢嶸如今這般冷靜睿智的品性,她知道在這種情況下,絕不允許有片刻猶豫。她的腳步快速而堅定,甚至沒有來得及迴頭示意楚南,現在她隻能期待楚南會明白她的用意,不要莽撞行事。


    趙德和周武都是幹慣了這種營生的人,相比起崢嶸,他們穿梭在林間的身影更為矯健。趙德朝周武使了個眼色,周武心領神會,加緊速度往左邊跑去,一躍跳過一蓬亂草,衝到了崢嶸麵前,張開雙手獰笑道:“這下看你往哪裏跑!”


    崢嶸猛得頓住腳步,下意識後退,身後卻傳來趙德的聲音:“看不出來你一個姑娘家動作還挺靈活的,不過在這種深山老林裏,諒你也跑不出我們兄弟的手掌心。”


    他們步步緊逼,將崢嶸堵在中間,崢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冷冷地掃過他們,厲聲問道:“這裏是皇家圍場,你們在光天化日下行兇殺人,還有將陛下放在眼裏嗎?”


    “對不住啊姑娘,咱們兄弟幾個,隻聽命令什麽,什麽陛下呀皇上啊咱們都沒見過,也不想見,誰叫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就認了吧!”趙德揮了揮手中的刀說道。


    “你們目無法紀,為虎作倀,皇上若知道了,必會誅你們九族!”崢嶸一邊跟他們周旋,一邊思考如何才能逃過這一劫。


    “呦,這姑娘嘴還挺利索的!”趙德笑了一聲,“不過我可得失望了,咱們這幫兄弟啊,個個都是認錢不認人的族,隻要有錢,別說九族,就是十八代祖宗都管不了!”


    “倘若連命都保不住,即使你收盡天下錢財,又有何用?”崢嶸後退兩步,質問道。


    趙德當然知道他們所做的事,哪怕隻是最小的一樁,都足叫他們人類落地,他們不是不怕,隻是已經在這條道上,根本已沒有後退之路。崢嶸的話像把利箭似的戳進他心窩,叫他陡然惱怒起來:“都死到臨頭了,還在這裏廢什麽話,我看你就是活得不耐煩了,今天我們兄弟就送你上西天!”


    他舉刀作勢就要向崢嶸砍來,周武攔住他,神色凝重地說道:“大哥,這不對啊,不是應該還有一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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