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手侍立在門口的洪安看到洪應出來,低聲道,“師父。”


    洪應道,“過幾日便是你大喜的日子,你迴去準備吧,這裏用不著你。”


    洪安笑著道,“大師兄憐惜我,送了我一處宅子,算是替我解決了最大的難題,旁的全交給了喜轎鋪,順帶讓牙行的老刀幫我盯著,沒有什麽需要我忙的。”


    “全讓他給顯擺完了,”


    洪應的臉上難得的露出了笑意,“記吃不記打的東西。”


    洪安道,“大師兄為人寬厚,有心幫襯我,還請師父不要責罰於他。”


    他這個師父偏愛譚喜子,她就沒有必要說他的壞話,順著師父說就是了。


    洪應掃了她一眼道,“你們同出一門,能夠互幫互助,為師高興都來不及。”


    “師父放心,徒兒一定謹遵師父的教誨。”


    承諾的話,她是肯定不敢亂說的。


    她大師兄這個人現在愈發張狂了,不管是宮裏還是宮外,都惡了不少人。


    就連向來與世無爭的和尚同瞎子都看不上他。


    大師兄曾經拿了五萬兩銀子給瞎子,求著幫著算一卦。


    瞎子都沒有同意。


    至於為什麽,瞎子也沒說。


    但是,依照她對瞎子的了解,瞎子甚少有送上門生意不做的事情。


    而且,和王爺還訓了大師兄好幾次。


    他到現在也沒有一丁點收斂的意思。


    所以,暗地裏,她還是有心疏遠這位大師兄,不願意與她沆瀣一氣。


    隻是師父接下來的話是她打死都沒有想到的。


    “你倆師出同門,你以為你什麽都不做,就能摘的幹淨,可以獨善其身?”


    “不敢!”


    洪應愣了半晌,都沒有明白師父這話裏的意思。


    洪應慢慢悠悠的道,“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這種淺顯的道理還要咱家教你嗎?”


    “水太清了,魚就無法生存,要求別人太嚴了,就沒有夥伴,這句話的意思洪安當然很明白,”


    可洪安依然有疑惑,猶豫了一下,還是大著膽子道,“可是,師父,大師兄身為首徒,如今行事,實在是有辱門風,有辱師父的聲名。”


    洪應冷哼一聲道,“咱家和你大師兄隻是和王爺的奴才,要名聲做什麽?”


    “師父.......”


    洪安反而有點不知道怎麽接話了。


    她師父的每句話都出乎她的意料。


    洪應道,“眼前隻有咱們師徒二人,我便與你明說了,咱家要伺候的隻有和王爺一人。


    這天下百姓,悠悠眾口,與咱家何幹?


    一個宦官,與百官交好,替百姓謀福,左右逢源,不知道的還以為所圖甚大呢。”


    “啊......”


    洪安一時間有點驚慌失措,“那大師兄他.......”


    大師兄故意自汙?


    但是看其行事,不像!


    “你大師兄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洪應淡淡的道,“若與誰都交好,明年的今天便是他的祭日。”


    洪安隱隱好像抓住了什麽。


    她記得何吉祥大人曾經說過一句話:何謹不是傻子。


    她當時還不以為然,如果不是傻子,怎麽會弄的民怨沸騰,人人恨不得啖其肉?


    “師父,徒兒知錯。”


    洪安很是羞愧的道。


    洪應點點頭道,“知道便好,從你拜咱家為師那一天起,你便不再單單是你自己了。”


    “師父......”


    洪安眼淚婆娑的道,“師父,徒兒要隨你一輩子。”


    大師兄也隻能是一輩子的大師兄了。


    洪應擺設道,“明白便好,迴去吧,這裏用不上你。”


    “是。”


    洪安拱手退下。


    桑安小心翼翼的搬了一把太師椅,一張桌子到洪應身前,然後上麵置了茶具,恭恭敬敬的道,“總管,請喝茶。”


    洪應閉目養神,沒搭理他。


    等小喜子過來,洪應才睜開眼睛。


    “師父,”


    小喜子替其換了一盞熱茶,低聲道,“有個事,我忘記跟你老人家說了。


    貴妃娘娘安排人收拾了慈安宮。”


    “慈安宮原本是聖母皇太後的住所,後來一直是長公主住著,裏麵富麗堂皇,娘娘能看得上,也是極好的,”


    洪應麵無表情的道,“你聽娘娘吩咐就是。”


    小喜子猶豫了一下道,“可是王爺那邊.....”


    他還沒有通知王爺呢!


    洪應道,“王爺乃是純孝之人,娘娘想搬進慈安宮,沒有不同意的道理。”


    “是,”


    小喜子接著道,“師父,你去休息吧,這裏有徒兒守著就行。”


    他的話剛說完,便已經看不到了師父的影子。


    桑安再次從門房裏鑽出來,笑嘿嘿的道,“公公,小人再給你換壺茶?”


    小喜子躺在太師椅上,左右無聊,就打趣道,“你這老東西越活越精神啊。”


    桑安陪笑道,“托總管的福,小人有幸學了總管的功夫,如今也算是個三品了,身子好的很,無病無災,一頓能食二碗飯。”


    小喜子掃了一眼道,“沒有肉?”


    桑安道,“小人還有個孫子在軍中,馬上也要到娶親的年齡了,哪裏敢胡吃海喝。”


    小喜子冷哼道,“你這老東西蒙別人還行,我可是知道你家底的,童金花在城外新開的醇香樓,房子便是從你這老東西手裏租的。”


    “嘿嘿.......”


    桑安一點也不意外小喜子知道他的事情,畢竟對方是秉筆太監!


    要是連童金花從三和來安康城鬧出的動靜都不知道,那就不配做到今天這個位置。


    小喜子繼續道,“你這老東西也算是有本事的,不聲不響的積攢了這麽大的家業,實在讓人驚訝。”


    “不敢,不敢,如今和王爺禁止土地兼並,小人省吃儉用,攢起來的這點家底又沒旁的用處,剛好就多買了幾處宅子,”


    桑安嘴上客氣,心裏卻是止不住的得意,“剛好聽方皮說這賽金花要在安康城開醇香樓分店,我就把這房子租與她了,一年收個三瓜兩棗的租金。”


    “賽金花這老娘們也是個狠人,”


    小喜子打著哈欠道,“居然敢跟丐幫的人動刀子。”


    “童金花久在安康城,法製意識自然比旁人強一些,”


    桑安也不得不佩服童金花的膽量,“哪裏敢以身試法。”


    白雲城的第一個青樓是童金花的醇香樓。


    賺了一個盆缽缽滿。


    有一年,三和實行退稅返稅政策。


    童金花以為自己青樓雇傭的人數最多,前往布政司要退稅,結果落個“匿稅”的罪名,戴枷鎖遊街。


    羞的她一個月沒敢出門。


    之後,她便不敢在以身試法。


    成了三和有名的納稅大戶。


    接著三和嚴厲打擊人口拐賣,醇香樓也是第一個響應的,非自願的女子,一概不要。


    卻令人沒有想到的是,她居然把青樓又開到了安康城。


    這安康城的丐幫勢大,每一輪打擊之後都是複燃。


    依然肆無忌憚往煙花之地送賣女子。


    甚少有青樓敢得罪丐幫,但是礙於梁律買賣同罪,買了之後都是把女子給放了。


    但是,令丐幫沒有想到的是,醇香樓的童金花是個異類,直接與丐幫刀對刀的打了起來。


    結果便是,丐幫的一個八代長老都死在了六品的童金花刀下。


    拿著首級,從安康府領了一萬兩的賞銀。


    丐幫在安康城的一個分舵被曹小環和洪安領著人抓了一個幹淨。


    首犯午門斬首。


    童金花一下子就在安康城出名了。


    醇香樓的生意也更加興隆。


    前些日子還拿出了一萬兩銀子積極讚助“第三屆訟師培訓班”的活動。


    自大梁國各地來安康城培訓的訟師基本都成了醇香樓的常客。


    而且聘請了說書先生在醇香樓說律法案例,“寓教於樂”。


    實在是生財有道,不服氣都不行。


    “你這老東西,隻做了兩次民夫,便積攢了這麽多的家底。”


    小喜子很是好奇的道,“不簡單啊。”


    “不敢欺瞞公公,”


    桑安很是實誠的道,“老漢在潯州的時候得了個大金錠子,後來在金陵給熔了,得了不少銀子,來這安康城,覺著田四喜開發的房子不錯,就從三和錢莊待了五百兩銀子,才買了這處宅子。


    柏麟從嶽州初到三和的時候,還是我給了一碗飯,要不然早就餓死了,哪裏還能得王爺看重,做了這錢莊掌櫃。


    這狗東西,居然翻臉不認人,恩將仇報,敢要老漢一年七文息錢,現在每個月要還二兩銀子呢!”


    “沒一句實話,”


    小喜子白了他一眼道,“你那孫子如今在軍中也是個把總了,要是退伍了,按照政策,也能落個鎮長,你這做祖父的要是還拖他後退,還談什麽進步!”


    桑安嚇了一個激靈!


    他天不怕地不怕!


    就怕有人拿他孫子威脅他!


    他父母早逝,二十郎當娶了個婆姨,生了個兒子。


    卻想不到的是,婆姨在兒子三個月的時候染了風寒,一命唿唿。


    一把屎一把尿把兒子拉扯大,及至兒子二十歲,幫著找了一個。


    兒子又在兒媳婦懷孕沒多久,在河裏溺了。


    兒媳婦在孩子出生沒多久,改嫁給了如今已是大梁國一級供應商的孫瘸子。


    他一個人含辛茹苦,把孫子拉扯到十幾歲。


    和王爺來三和了,實行義務教育。


    當時貧困不堪的他,出於無奈,把孫子送到了三和第一小學。


    想不到這孫子是個爭氣的,小學畢業後,直招入了軍中。


    七品高手,官至把總!


    如果不出意外,最後至少是個守備!


    按照現在退伍兵政策,迴三和以後的前途肯定是不會差的。


    “小人無知,”


    桑安撲通跪下道,“求公公給條明路。”


    “行了,起來吧,”


    小喜子不屑的擺擺手道,“我就是給你開個玩笑,瞧把你嚇得。”


    桑安摸了摸額頭上的冷汗,顫聲道,“不敢,老漢膝下就這一個孫子了,不求他富貴,隻求他這輩子平平安安,我這一門能夠開支桑葉。”


    話說完,他又不由得後悔!


    在一個連“男人”都不算的狗東西麵前說什麽“開枝散葉”的話,實在是不合適!


    搞不好還激怒了對方!


    “你孫子是叫桑寧?”


    “迴公公的話,”


    桑安硬著頭皮道,“是。”


    “他是個好孩子,”


    小喜子淡淡道,“勤懇好學,連沈初都看重於他,聽說沈初都想把閨女嫁給他。”


    “那是沈將軍抬愛,小人不敢高攀,”


    桑安趕忙道,“還請公公多多照拂於他。”


    小喜子搖頭道,“沈初接連娶了四房,全是丫頭片子,你家大孫子要是真能娶了沈家大丫頭,也是你桑家祖墳冒青煙。”


    “........”


    事涉他的親孫子,桑安不敢胡亂接話。


    他現在後悔的腸子都青了,沒事來譚喜子的麵前亂竄什麽?


    “瞧你這慫樣,”


    嚇唬了一番桑安之後,小喜子突然覺得索然無味,不耐煩的道,“下去吧,隻要桑老婆子還在,你這一門,便可高枕無憂。”


    “謝公公,小人告退。”


    桑婆子?


    已經六十有幾?


    雖然功夫高強,政績顯著,可還能活幾年?


    他桑安萬萬不敢借本家桑婆子的名聲去得罪人!


    秋後算賬,他承受不起!


    “真沒意思,”


    小喜子望著明亮的月亮,“這人啊,到了一定年齡,就沒知己了。”


    不等天亮,他就從椅子上起來了。


    吃了一碗桑安送過來的稀粥,馬車到了。


    他開始安排人把姑母、二丫頭、大郎送到了城外的莊子。


    他看到洪安來了,卻沒見到師父影子。


    洪安笑著道,“王爺今日微服私訪,王爺說誰都不帶,但是依師父的性子,肯定是要暗地裏跟著的,咱們照顧姑母,師父他老人家也沒有什麽不放心的。”


    “這麽大的莊子,到底得花多少錢啊,”


    洪梅躺在院子裏由著暖洋洋的太陽,看著麵前偌大的房子,很是不安的道,“造孽,造孽。”、


    洪應趕忙上前,蹲在這洪梅的身前,笑著道,“姑母,師父今日出門辦事了,你也莫怪,這宅子不值什麽錢,你要是真過意不去,就等豐收了,賞咱們這些徒子徒孫一點吃的就行。”


    洪梅看著麵前麵白無須,輕聲細語的小喜子,明白這是與她兄弟一樣的太監。


    終生無子嗣。


    不禁悲從中來。


    一邊擦著眼淚,一邊道,“你這孩子,盡會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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