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外邊的雨早已停歇,夕陽已開始從窗外照進屋裏,白天已開始越來越短了。畫術室內此時一片嘈雜,武生們無暇欣賞這夕陽的餘輝,他們在相互勸勉,鼓勵鄰座將畫勇敢地呈上去,就像自己那樣;有的在肆無忌憚地訕笑某人的畫作,而那人卻也全然不放在心上,因為他也是剛剛訕笑過對方的畫作。一個個將畫作遞上去,又一個個的走下來,有的是緊接著將畫拿迴來的,有的則直接留在了畫師那裏。


    就在此時,女畫師一個不經意的抬頭,看到了一張掩映在夕陽中的麵容,那張臉精致無暇,一雙水靈靈的眼睛似乎就像兩汪清泉,自顧自地閃動在夕陽下。作為畫師,她對眼前的景色著了迷,她想馬上停下手上的一切動作,然後拿起畫筆,盡情地描繪出眼前的美。她自信自己也是美的,就如同眼前的這個女孩一樣美,甚至更美。可是她畢竟沒有見過夕陽下的自己,所以她對這個夕陽下的女孩萌生了畫意。


    默不作聲地觀賞了片刻,發覺出那女孩身上不止有自己這一雙眼睛的關注,她覺得那幾雙分外炙熱的眼睛,遠比自己看得還要陶醉。而她除了沒能停下來品鑒拿上來的畫作之外,心思也已多被她所吸引。就在一個空當兒,女畫師製止了剛要離開座位上前送畫的武生,示意自己有話要說。她整理了一下講案上的畫,隨即說道:“好了,就先這樣吧,還有誰想交上來的嗎?”不問倒好,問得連終於鼓足勇氣往上送畫的人,此刻倒又不敢交了。他們覺得自己擔不起畫師這一句“鄭重其事”的詢問,他們擅長“渾水摸魚”,不習慣被特殊對待。


    不過,這反倒合了畫師心意。隻見她自然地從座位上站起,然後優雅地走下講台,沿著過道就那麽優雅地走著,眼神卻瀏覽在沿途的桌案上,似乎在搜尋什麽一般。不一會兒,她便來到了安玫的身旁。她還是那樣自然地與安玫對視了一眼,就如同跟所有人對視一樣。不過她卻在安玫身旁停了下來,手已經奔向了她桌案上的畫,嘴裏柔軟地說道:“我可以看看嗎?”那聲音軟如真絲,輕若棉絨,伴著淡淡地香氣傳到了安玫臉側,讓她難以說出半個不字。其他人等好似不曾聽得半個字,依舊好奇地注視著她二人。安玫報以略顯羞澀的微笑,雙手將畫遞到了女畫師伸過來的纖纖玉手之中。


    她將安玫的畫輕輕打開,放到了眼前,隨後一雙冷清的眼睛瞪得溜圓,好似發現了平生見過得最不可思議的景致一般。與此同時還不住地點頭讚許,這是在之前遠遠沒有的反應,所以更加令所有注視過來的人,心中的好奇越發的按耐不住了,紛紛變換著觀賞的身段,有的甚至離開了座位,試探著慢慢地朝她們二人靠近。“真不錯,你怎麽不早些拿給我看呢?”畫師頭也不抬地嗔怪著,臉上的笑容也忘記了附帶上,讓安玫覺得像是真的在責怪一般,於是賠笑道:“嗬嗬……是還沒有畫好,不敢拿將上去出醜。”


    畫師馬上意識到自己不該如此,重新柔聲道:“喜歡畫畫嗎?”“嗯,還好吧。”安玫謙和地迴道。“那想當畫術助教嗎?”“啊!?”安玫刻意地誇大著自己驚訝的神色,“我畫的應該不算最好的,畫師還是再看看其他人的吧……”這話她不得不說,因為此時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而且,都有著一顆饑渴難耐、垂涎欲滴的心。


    畫師聽了她這般作答,心下有些不悅,她希望安玫能是個直爽的性子,不過卻也對她此時地謙和禮讓無話可說,於是隻是低著頭在看手裏的畫,沒再說什麽。安玫對接下來的彼此沉默有些惶惶然,見畫師臉上的笑意已逐漸沒了痕跡,心中也就猜得個一二了,隻是話已出口,再想找補迴來卻是難再開口的了,隻得咬牙等著畫師打破之間的尷尬。


    畫師最終還是沒再說什麽,不過走開之前,還是衝安玫笑了笑,然後便直接拿著安玫的畫走迴了訓講台。安玫會意,知道那笑是為拿走畫而在跟自己打招唿,所以也就沒再說什麽,隻是還以更加謙和的笑臉。


    隻見女畫師將畫鋪列在講案上,好似在比看著一般,腦袋在毫無規律地左右擺動著。期間,內心依舊惶惶然的安玫,聽得一旁的伊雪傳來了陰陽怪氣的聲音:“哎呀,看來這得要恭喜小妹妹了,就要當上畫術助教了,以後可不能不認我們姐妹幾個呀。”安玫聽罷,白眼騰地瞟了過去,然後瞬間收了迴來,嘴上故意洋洋自得道:“你最好別火上澆油,不然認不認你還真說不定呢。”“呦嗬,這是為何呀?我不會嫉妒你的,我想這些芸芸眾生也都會支持你的,嗯……放心。”伊雪壞笑著堅定地說道。安玫知道她這是在有意提醒自己該注意什麽,心下並無半分氣怨,但嘴上卻依舊火藥味兒十足道:“你再胡說八道,小心我過去撕你的嘴!”伊雪見好就收,不服氣地衝她怒了努嘴,也就不再有下文了。


    沒等畫師品鑒完鍾聲卻響了,於是畫師便將手上的全部畫作盡數拿了去。四下散開的武生們的心裏卻有著大致相同的想法,那就是此時成為眾生渴求的畫術助教,一定會在那些畫作中產生了。


    晚飯無話。此時武生們已在講武堂內外集攏了起來,有的還拿出兵器,有模有樣地耍練著,在昏暗的傍晚中,做著自我約束亦或是自我勉勵的努力。當然更不乏有表演給他人看,勉勵給覺醒閣上看的,這大概也能夠如願以償,畢竟的確有人在留意著他們“苦苦掙紮”的身影。


    講武堂內是不變的一片喧鬧,這無外乎是除了手持兵刃竟自賣力表演外,最合理的一種彰顯自我的方式。隻需費費口舌,大肆高談闊論一番,也可不必高談闊論,隻要屋內響徹著自己的話語就已足夠。要比那些在訓術場上的人空賣力氣,惹一身臭汗,還可能隻是徒勞要劃算得多。


    在喧鬧的包圍下,還存活著一些零星的個體,他們總會是沉默著,低頭沉思著,亦或是看著那些洋洋得意者們的肆意叫囂……他們不喜歡這樣的氛圍,他們其實也不喜歡那份此時萬分奢望的安靜,隻是安靜下來會心情舒暢些,畢竟沒人願意任由他人在自己麵前肆無忌憚地彰顯自我,而將自己無視於一旁,隻有安靜能夠讓無力抗爭者們得到表麵上的平等價位。可是,這些零星的個體中,並不是純粹的無力抗爭者,他們中還有那麽幾個人,即便不言隻字片語,好似這整個屋子都依舊是他的領土一般。他們的眼神是淩厲的,表情是足夠的深沉,氣勢溢於體外,不由得他人對其加以留意、忌憚。這些人裏,自始至終給於此種感覺的人當屬徐忠偉了。此時的他,正在盯著另一個自始至終沉默寡言的人看——他看不慣黃搏一開始就用著跟自己別無二致的形態示人,似乎那就是對自己的一種侮辱。


    而此刻不止徐忠偉一人覺得黃搏侮辱了自己,另一個冷眼相向的便是古寒。此時他已得知,前番伊雪與黃搏“默契”相和,一同“欺辱”自己之事。在他眼裏,伊雪那是調皮,而黃搏則是赤裸裸的欺辱,他不能忍受另一個男人跟伊雪站在了一個戰壕裏,一起來戲弄自己。


    而黃搏呢,即便沒有他們的敵視也早已坐立不安了。他在擔憂,擔憂自己沒了兵器,是否會被勸退;他仍在憂愁,心裏仍舊盤旋著母親的厲言冷語;他還在迷茫,不知道自己能在這裏撐多久。比之這些,四下不同等級的“勢不兩立”,反而沒那麽令他憂心忡忡了。他不顧忌這許多了,如果要來,他也隻能咬牙領受。


    此時的他們,好像已經懂得了該怎樣應對晚訓時間。即便警示鍾早已響過,而講武堂內外卻並無多大變化,依舊是各自忙各自的,說話的好似停不下來,賣力表演的好似戀戀不舍,低頭哀怨的仍舊一副石佛模樣。直到鍾聲再次響過,他們才漸有改觀,不緊不慢地走迴座位上去。不過,喧鬧聲依舊。


    不知是誰先看到了早就站在門口的孫二虎,先是一些人猛然間語塞,條件反射般地恢複到了合理姿態。而另一些全然不知的人,仍是一副忘情攀談的模樣,而那些首先安靜下來的人,瞬間有了優勢感,要麽在心中竊喜,要麽直接露出了狡黠的嘴臉來,萬分期待著即將呈現在眼前的訓斥好戲。


    孫二虎不聲不響地觀賞著那些人肆無忌憚的喧鬧,看著他們終於意識到了什麽而終於慌亂地擺正姿態,甚至好似給了他們足夠長的時間來平複驚慌失措的內心,直到全場鴉雀無聲後足有一個世紀長的時間,孫二虎才在所有人終歸平息不了的砰砰心跳下,依舊一聲不吭地走進屋來。


    走上訓講台的他還是不吭聲,這種長時間的沉默,是在武生們發覺自己惹禍之後,當先就意識到是該有的後果,即便不是這樣的後果,內心準備還是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先一步做足的。他們是恐懼孫二虎的,不過,這種恐懼已經不至於令他們為了預防孫二虎的懲處而刻意地去恪守什麽了。


    不過,在他們之中,有那麽一些人,他們卻是始終恪守著什麽,可是在即將到來的訓斥麵前,他們也是會忐忑不安的,即便他們並不是惹禍之人。不用說,黃搏定是這些人中最顯著的一個。尤其是在他左右受阻,四麵受敵,千瘡百孔之際,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力地去拘謹自己,好讓自己看起來是最恪守什麽的人,即便得不到什麽表揚,隻要不會讓孫二虎厭煩就已足夠。現在的他,覺得孫二虎掌握著自己的生殺大權,他心裏始終盤旋著自己已沒有兵器這件事,他怕孫二虎得知後將自己勸退。所以,眼下這般,其實是一種變相地討好。


    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接下來的孫二虎對方才之事好似全然沒有在意一般,這無疑讓一些人大失所望,又讓一些人如臨大赦,而讓黃搏卻有一種徒勞之感。孫二虎將頭撇向講案的一側,好似被什麽吸引了一眼,然後抬起頭說道:“你們沒有排一排座位嗎?以後要根據你們的座次劃分組次,要分成十個組,選出組長,組長你們自己定,然後十個組依次負責講武堂的清潔整理,你們看看自己的腳下,是不是很髒了!”眾人立即低頭觀看,沒等將頭完整地抬起來時,緊接著聽到孫二虎命令道:“現在趕緊給我收拾收拾,快。”於是眾人隻得俯身彎腰將地上的贓物拾撿起來,爭先恐後一般。


    頃刻間,地上顯而易見的髒汙被一掃而光,然後每個人又都爭先恐後一般地直起身子來,看起來就像最先收拾完畢的人就可以邀功請賞一般。孫二虎對武生們的反應是滿意的,雖然臉上依舊是不變的嚴肅,不過心裏的不快卻是舒展了一些。所以接下來他決定繼續“舒展”下去。於是接著說道:“我不知道你們今天表現得如何,不過並沒有不好的消息傳到我那裏去,那就應該還是可以得了。”武生們品味著這話中味道,似乎嗅到了絲絲讚揚的口吻,於是也就明白了他方才為何沒有大發雷霆的原因了。


    “不過我聽說好像有人遲到了,而且還遲到了很久,是誰我就不說了,念是初犯,如若再犯,絕不姑息。”這話說的是誰,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們連幸災樂禍的神情都沒衝黃搏顯露一個,就隻是讓黃搏獨自承受這屬於他個人的訓斥。除此外,他們還肯定了另一件心知肚明的事,那就是這屋裏已有了孫二虎忠貞不二的眼線,個個心中無不暗暗提醒自己以後要謹慎警覺些才好。


    黃搏心亂如麻,心跳劇增,口幹舌燥,很想咽一咽口水,可是那心髒好似跟那口水相互衝撞一般,怎麽也咽不下去,他忍受著這一切,獨自承受著給予他一人的懲處。除了難過,他心裏還有勉強站住腳跟的慶幸,他覺得孫師沒有提及自己的名姓,足見先前自己在孫師眼中是個還算“可以”的武生,不提及名姓,是在念及平時恪守規矩、老實聽話的表現。為此,在無地自容中,他感激著孫二虎,卻又因這絲絲感激,而對自己遲到之事越發得羞愧難當起來。


    “我還有些事要處理,那個……王純仁,你組織一下,將組次暫時分一下吧,你們的座位每學年調動一次,根據術績從一到末依次自主挑選,所以就先分一下吧,如果對現在的位置不滿意的,可以相互商議著調動一下。那好,對了,還有,不要給我亂哄哄的,知道嗎!”眾武生齊聲應是,孫二虎也就急匆匆地走了。


    王純仁“臨危受命”,受寵若驚,不等孫二虎背影完整消失,就神態自若地衝上了訓講台,雙手按在講案上,朝眾人掃了一眼,見他們具是一副副漠不關心的神色,心下一慌,頓覺此番自己有些冒失了,應該神態謙和一些才好,可是已然如此,就隻得硬著頭皮強撐下去,但語氣馬上謙和下來道:“那……你們有誰需要調換座位的嗎?如果沒有,那我就按現在的座位劃分組次了。”眾人置若罔聞,仍舊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有的僅僅是不耐煩地盯瞅他兩眼,然後馬上將目光移向別處,生怕讓王純仁發現自己賞給了他兩記白眼一般。


    就這樣,王純仁被涼在了訓講台上,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越加懊悔一時衝動衝了上來,如今卻是騎虎難下了。直到等到連自己也不堪忍受此間尷尬之時,還是主動做出了努力:“那好,那我就先這樣劃分了。”不等再次去欣賞底下的白眼,他便夾著尾巴似的,灰頭土臉地又迴到了座位上去。


    隨著王純仁的落座,屋裏便就隨即顯現出了其間的暗流湧動,那是早已存在的,隻不過出於對王純仁的防範,所以不會在孫二虎所指派的人行使專權之時表現出來。如今他專權彰顯完畢,剩下的僅僅是獨自抄列座次的活計,人們也就沒有把他放在眼裏的必要了。


    其中,最思慮在心的人當屬安玫,她一直為與伊雪調換座位而耿耿於懷,雖然表麵上與先前並無二致,可心裏還是會時不時地想起而有所膈應。所以她很想找到可以將女孩們攏在一起的機會,畢竟那是她認為在這個極度陽盛陰衰的群體裏,最合適不過的存在方式了。如今機會就在眼前,所以她有心與姐妹幾人商議,以好了卻心願,誰知見王純仁如此鄭重其事地登上講台征詢眾人,而眾人又都是一副愛答不理的冷漠神情,她也就不好在此種冷澀情景下過多的做些什麽了。


    不過,她並不是輕易放棄之人,所以還是在眾人與王純仁對峙之際,偷偷給伊雪遞了張紙條。上麵冷冷寫道:你就不想做點什麽嗎?伊雪看罷,迴寫道:乖,別來煩我,姐姐我隻想安靜地待著……紙條傳迴,氣得安玫直翻白眼,無奈隻得再次寫道:好吧,算我欠你的,你說是我去跟上邊那王兄說好呢,還是你去施展下你的魅力?伊雪知道她心中所想,所以明白她這話中意思,迴道:不能老讓我拋頭露麵吧,我可是個弱女子,還有,那廝不是問題,問題是,你要跟誰換六個連座呢?我愛莫能助呀!安玫看罷,思索片刻迴寫道:你跟那黃搏商議一下,讓他讓一個吧,另外三個那王兄自會替我們解決的。


    伊雪看完,擺出一副疑惑的表情看著她,見她好似信心滿滿一般,於是也就隻好換了張紙寫道:我覺得你跟他談會比我好很多,你不知道他已偷偷看你無數次了吧,也就是我,換作別人,早就嫉恨你了。安玫不耐煩地接過紙條,伊雪這般磨蹭讓她頗不痛快,見她又是這等言辭,將紙條用一隻手猛地抓作一團,狠狠地瞪了伊雪一眼。伊雪猛地朝後縮了縮身子,動作誇大的讓安玫險些嚴肅不下去,好在伊雪趕忙給了她一個勉強答應的神情後,就側過身去要對黃搏說什麽。


    “喂,幹嘛老低著頭呢,尋思什麽好事呢?”伊雪衝黃搏一本正經地問道。“啊,什麽?”伊雪無奈,隻得又耐心道:“跟你商量件事兒。”黃搏有了某種不好的預感,心跳不停地在加快。“什麽事?”他問道。“就是……我們幾個女孩想坐在一起,所以能不能跟你調換個位子?黃搏一時語塞,他在猜測這是不是她不願跟自己坐在一起而找到的說辭,還是她想給某個人找個位子?於是假意將眼神隨意地衝遠處一掃,他想去看看古寒的神情,卻又不好讓伊雪看出自己是在看誰。隻一掃間,他瞥見古寒正死死地盯著自己,心下也就更加深信不疑了。不等收迴眼神就問道:“那……跟誰換呢?”“那當然是我們六個女孩了,應該……應該是安玫跟你換。”伊雪眼神一轉,看著像是真在思索一般,其實她是想用安玫來壓他,她知道黃搏定不會駁自己心上人的麵子。


    果然,黃搏顯出了猶豫不決的樣子,倘若真是安玫過來坐,他是心甘情願讓的,如果這隻是伊雪使的小心思,那他卻是很不情願讓某人稱合心意。伊雪知道,他這般神色就已經表示答應了,所以也就沒再近一步說服,隻是一臉微笑地等著他點頭。


    “那……好吧,就是我要坐安……安玫那裏對吧?”伊雪如願以償,露出潔白的牙齒,衝黃搏高興地點了點頭。與此同時,不遠處的古寒卻因實在看不慣二人的竊竊私語,而毅然決然地走到了王純仁身旁,麵顯怒意且語氣陰冷地說道:“哎!給我調個座位。”且不說古寒這等神色讓人心顫,就隻是平日裏英氣逼人,露臉無數就足以讓王純仁對他敬畏三分,如今即便再聽不慣他言語神情中的傲氣,卻也隻會是客客氣氣地應對,一臉恭敬之情迴道:“哦……那要跟誰換呀?”“姓黃的那小子。”“啊?!真巧,剛才安玫傳過話來,說她要坐那個位子的,不止如此,她還要將她們姐妹幾人一起安排在那一排座上呢。”王純仁知道這並不是古寒想要的答複,所以語氣中盡量表現地好似同古寒是一個陣營裏的一般,好將可能招來的敵對轉嫁給六個女孩。


    古寒聽罷,其實對這樣的結果也是沒有多大意見,隻是此刻已經將自己的舉止刻畫到“覆水難收”的地步,哪能一下子“破憤為笑”,倘若隨後人們見他的位子並無變化之時,那此刻的“大張旗鼓”豈不是成了“無功而返”?這且不說,就眼前那些正眼睜睜看著事態進展的眼色也是難以敷衍過去的。無奈,他隻得咬牙堅持自己換位子的決心,神情不變道:“那就讓我坐現在安玫的位子上去。”“那你也得跟姓黃的商量一下,我也是……”不等王純仁說完,古寒便直奔黃搏而去。王純仁瞬間慘遭無視,心裏著實不痛快,隻是忌憚那些看過來的“嘴臉”,不敢憤恨得太過明顯。


    “你要坐到那裏去嗎?”古寒用下巴指了指安玫的方向冷冷地問出,臉上顯然沒有了對王純仁那般得目中無人,畢竟伊雪也坐在身旁,總是要表現得翩翩君子一些,而語氣中確少不得要有些寒氣,不然就失去了對黃搏的威懾力。果然,這稍顯含蓄的威懾並沒有完全鎮住黃搏,隻見他明目張膽地與一旁的伊雪對視了一眼。這一眼,足以讓古寒覺得他並沒有將自己放在眼裏,而是與伊雪“勾搭成奸”,所以不等黃搏迴答,古寒便已是滿腔的怒火,隻是礙於場合,不然他定會將黃搏往死裏砍殺。


    “是……是的。”黃搏從伊雪的臉上看不出何異樣或者獨家指示,隻好含混地迴道。古寒強忍怒火道:“那我可否跟你換一換位子?”他預感到黃搏定會再次看向伊雪,所以眼神不住地在二人身上徘徊,見伊雪隻是托著額頭,手臂撐在桌子上,好似在沉思一般,這恰巧讓他看不全她整張臉,所以就算猜到她與黃搏有眼色交流,也隻好聽之任之了。


    黃搏麵露難色,眼神中透露著絲絲驚恐,急切地想要從伊雪臉上找到明確的指示,因為他不知道這是否也是伊雪的意願,就算他能夠看出伊雪對古寒的追求沒有顯出太大的反感,可他還是不敢擅作主張成人之美,畢竟他也多少懂得些女孩矜持羞澀的性情。


    伊雪首先是一段時間得“事不關己”,直到實在不想再看黃搏那心急如焚的神情,才終於將他期許的態度表露出來。黃搏見她隻是將眼睛微微向上一翻,腦袋不著痕跡地朝一側極快地擺了一下,隻這些,就足夠他領會了。黃搏當即明了,心裏的為難之感雖豪無退色,可還是不計後果地開口迴絕道:“不……不換了吧……”


    對這樣的迴答古寒並不吃驚,他已猜出這多半是伊雪的意思,所以並沒有過激的反應,不過心裏卻是將黃搏已歸入在“你死我活”的陣列當中。站在伊雪麵前的他低頭認真地看了看,而伊雪依舊沒有抬起頭看他,無奈他隻得嘴裏冷冷地念叨著:“好吧,那就不換了。”這話讓人分不清到底是在跟誰說,他眼睛是在看著伊雪,而一隻手掌卻好似在下定什麽決心一般,鄭重地拍在了黃搏麵前的桌案上,隨後一個瀟灑的挺身立直,走迴座位。


    武生們一片嘩然,他們不知道該不該去佩服黃搏的勇氣,而過多的人應該是在譏諷他。他們看得出,古寒的那一巴掌如同是一出好戲的序幕,所以他們並不覺得古寒顏麵盡失,也並不會對黃搏的膽量刮目相看,因為,接下來的“好戲”,多半是在他們的預料之中。


    在嘈雜中,武生們交流變換著位子,有的是各懷心機,威逼利誘,懷恨於心,當然也有親近交融,稱兄喚弟,委曲求全……這些好像成了永恆,就連先前期盼的鍾聲都沒能打斷這一切。鍾聲響後,他們便更加隨性地去商榷,去攀談,去交流,去拉幫結派,去相親交好。


    等到第二堂課時,講武堂裏已有了明顯的變化,他們臉上洋溢著心滿意足,多與身旁改頭換麵的人殷勤賠笑,如同找到了失蹤多年的親人一般。除此外,當然也缺不了因成全他人,而惴惴不安地流落到陌生地界之人,那些臉上寫滿了擔憂,顧不得去理會一旁同樣一臉憋煩的人,隻剩下在已成定局之地,坦白出自己的不滿。


    經王純仁的編排,六個女孩被成功分到了一組,雖然這有失公允,不過他這是背負著諸多潛在的隱患,而盡可能地滿足了女孩們的心願。他也曾好心用紙條征詢過安玫她們,如若一個組多數都是女生的話,在以後的訓教生活中可能會很“吃力”。不過他得到的答案卻是伊雪一本正經地反問:你瞧不起我們嗎!弄得他好一陣懊悔,趕忙將她們的意願付諸紙上。


    孫二虎再次來到講武堂時,端詳了一番武生們座次上的改變,除了來迴擺動的眼神,他臉上並沒有顯露出明顯的喜怒哀樂。最後,他將眼神投向了王純仁。王純仁會意,忙不迭地將自己剛剛抄編完畢的組次表遞了上去。


    孫二虎看了一眼後說道:“你們幾個女孩集中到一個組裏了嗎?”女孩們一陣驚慌,以為他要有所責難,這大庭廣眾之下,未免難看得很。而比她們更加心慌的則是王純仁,他怕孫二虎知道自己這番利用“專權”之便,給女孩們提供便利,而換得好感之事,會阻礙自己的“仕途”。畢竟自己還沒有被正式任職,所以深感此番作為風險之大。


    孫二虎見幾個女孩如驚弓之鳥一般,眼睛瞪得很大,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心下也就猜出了幾分心理動態,於是隻得繼續說道:“這也沒什麽不好,隻是以後參與重體力的活動時,是要很吃力的,畢竟以後我們隻會改變座次,不會改變組次的,你們現在被分到幾組,以後也永遠在幾組裏,你們確定要在一組裏是嗎?”女孩們相互看了看,然後紛紛麵露坦然地衝孫二虎輕輕點著頭,以示應答。孫二虎見狀,也不再多說什麽,又看了幾眼之後便就將組次表放到了講案的一邊,不再理會。


    “那個你們每個組之間除了盡快選出組長之外,還是要馬上輪流做起講武堂內外的清潔事宜,不要總讓我看到這些地麵上不幹不淨的。還有,我不得不提醒那幾名武生,你們的訓教費實在是該交了,過會兒如果有想去交的,就直接去覺醒閣找我。”走之前,孫二虎留下了這麽一段話。


    對於多數人來說,此刻心中有了一份驚喜,因為總算迎來了另一種出頭的方式,雖然還是“十裏挑一”,不過這顯然是目前相對來講最實際的目標了。倘若自己連個組長都當不上的話,難免自己都會瞧不上自己。而對於那些並沒有處在有利位置的人,卻是百苦難辯。他們曾寄希望於孫二虎,希望他能有所察覺座次中的侍強淩弱,仗勢欺人,可他卻隻是稍稍地“可憐”了幾個女孩一番就作罷了,這使他們很失望,頓覺前路越來越沒有了希望。如今不止要擔憂自己的仕途,更重要的,作為組裏的“弱者”,顯然就要成為別人仕途上的“墊腳石”了,而自己卻隻有無能為力地去接受,未免是最悲哀不過的了。


    人群裏,好似永遠不缺乏“特立獨行”之人。有人審時度勢,以最快的速度去經過一係列的心緒流程,最後竟是拿出了最自然不過的阿諛奉承之狀,在盡可能地巴結著單從體型上來看就屬“強者”的那個最有可能當上組長的人。而作為一個連訓教費都沒交的“弱者”,黃搏的舉止卻好似是最坦誠地在表現著內心的不安,不同於某些人,仍舊在拚盡全力地表現出一副顫顫巍巍的勇猛神情來。而對於這些人,卻是難以歸門別類的,因為在黃搏看來,他們倒像是強者,而對於真正的強者而言,他們既可憐又可笑。


    最終,黃搏還是在萬般不情願下,鼓起了勇氣衝門外走去。人們根本用不著為之茫然,因為一眼就看出他是要去幹什麽。所以,該會恥笑的人,終於可以恥笑了;該頓生優越之感的,總算為此慢慢找到了安慰。黃搏頭也不迴得一直往前走,頭快要貼到了前胸上,看上去像是個在故作深沉勇士,這不免又讓一些人氣不打一出來。


    晚上的風開始有了些涼意,黃搏感知著耳旁的風聲,撲麵而來的涼意,讓他倒是真有了一種“大義凜然”的情緒滋生,還一度讓他暫時忘掉了可能會到來的“災難”。來至刀訓師室,門並沒有關,好像屋裏的人也非常喜歡那一份涼意,讓穿堂風盡情地吹拂著。黃搏有了個閃念,他在想此時的孫二虎會不會也有一番的“英雄氣概”呢?


    不等走至近旁,黃搏便看到孫二虎手上耍玩著一把有手掌般大小的小刀,小刀在每一根手指間流轉,那嫻熟的技巧並沒有讓黃搏有多驚訝,好像他就該有這麽嫻熟的技巧一般,又或許是他根本無暇去驚訝。


    出人意料的是,孫二虎卻首先將專注玩刀的心神遊離開,然後轉過身子麵對著黃搏,給了他一個會心的笑意。黃搏心中頓時一陣慌亂,他不知道孫二虎為什麽會給自己這麽一個微笑,就如同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慌亂一樣。他趕緊還以滿臉的笑意,隻是這笑意中有著不可名狀的複雜思緒,就連他自己都能感覺出此刻笑容的混亂。


    黃搏滿心的愧疚還在,所以他覺得自己有義務首先開口說話,於是結巴道:“孫……孫師,我來交訓教費的……”孫二虎聽罷,趕緊收斂起臉上的笑意,一本正經地說道:“哦,帶來了嗎?”除了要維係在訓教費問題上態度前後一致外,另一個讓孫二虎不能再笑的原因,就是他不喜歡黃搏那個複雜的笑臉。他覺得那笑好似是在嘲諷一般,又或者是在覺得自己“玩世不恭”似的。


    黃搏趕忙將早已攥在手上的碎銀子奉上,而孫二虎卻並沒有伸手接過,而是將下巴往身前的桌案上一努,意思是讓他放在上邊。黃搏會意,立刻改變路徑,放到了桌案上。“怎麽會拖這麽久呢?”孫二虎理所應當地詢問道。而黃搏卻也早已料想到會迴答這個問題,低首迴道:“家境不好……所以剛湊齊。”孫二虎聽不慣別人在他麵前吐苦水,也就沒再接著問下去。既然已經交上來了,也就沒他什麽事了。而黃搏卻也是因此而能夠如此坦然地作答。


    見黃搏還沒有溜走的意思,孫二虎玩味道:“你是叫……黃搏來著吧?”不等黃搏作答,便又接著道:“黃姓可是個好姓呀,聽說過天下第一黃仕隆吧,你們可是本家呢。”黃搏不由得吃了一驚,他沒想到孫二虎會平白無故地跟自己聊這些。而黃仕隆卻又是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雖然他並不跟黃仕隆有多麽熟悉,不過,作為曾經的天下第一,而且自己也姓黃,隻這些,就會讓其在心目中有了更加舉足輕重的地位。可是如今黃仕隆早已沒落,雖然英雄一時,可畢竟下場是千夫所指,所以此時孫二虎談起他來,不知是何用意。


    黃搏隨聲附和著,不知道該不該做出過多得“引以為豪”的神情來,表情拘謹著,心裏備受煎熬。“好好努力吧,為你們黃氏一族再爭口氣。”孫二虎見他不是個會聊天的人,也就主動將話題作以完結。黃搏從他話中也聽出了希望,於是趕忙作別道:“那孫師……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迴去了。孫師不等把話聽完,就連聲應允著,好似也想盡快結束兩人的交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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