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筆直的大道上,熙熙攘攘地人來迴穿梭著。這是一條繁華的大道,道路兩旁是各式各樣的店麵鋪商。走在大道上,即便是再見過世麵的人,也會難免覺得它寬綽地有些多餘,從一邊走到另一邊,足有百十步之餘,這是這座名不見經傳的縣城中,為數不多的稍顯豪奢中的一處。還有一處便是這城裏的縣衙,就在這條路的最東首,不過它也隻算得上是這條路上的“榜眼之秀”。


    城中倒不乏有家產萬貫之輩,也並非沒有動過建座那鶴立雞群的“狀元樓”居住的念頭,隻是他們都明白,即便是傾家蕩產,也做不成“狀元”,原由就在於這條路最東首的另一處樓院,正好與縣衙分勢而立於大道的另一旁,那才算得是這城中真正的“狀元”景致。


    它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巨大院落,在門前正對而立,一眼看去,雖有些古怪,但卻給人一種莫名的威懾感,甚至讓人們覺得,那種震撼感並不亞於京城城的皇宮。正對大門是一幢氣勢雄偉,造型別致的樓閣,四周壘壘高牆,絲毫不能削弱其壯觀之勢,之所以給人一種古怪的感覺,是因為這棟樓閣主要的格局構造,僅僅是為了成全一種視覺角度——俯瞰,人們都說它像一隻振翅欲飛的雄鷹。


    據傳,這處樓院最初的設想,確實是建造皇帝的行宮。按理說,此處僅是個偏僻縣城,曆代帝王很少有行經到此,為何要建造行宮呢?又傳,有一年當朝皇帝遊曆巡訪,不巧經行到此,全城上下無不誠惶誠恐,受寵若驚。皇帝巡訪過後,好在並沒有惹怒龍顏之事發生。待皇帝班師迴朝,縣官有意往上攀爬,又覺城中並無高雅處所以討龍顏大悅,這便起了大興土木的念頭。不料建至中途,接到皇帝聖旨,曰:凡孤王所經之處,不得有任何興建妄造之事,切勿勞民傷財且又讓孤王背負子民恨怨。故此,各地要心係孤之子民,多做為民造福之事……縣官無奈隻得作罷,可又恐此等違背聖旨的殺頭之罪被皇帝知曉,隻得另生一計,啟上奏表曰:下官管轄之地,多有舞槍弄棒之輩,卻大抵流於街市,賣藝求生。前日陛下龍巡到此,對此等莽夫手藝讚許有加。下官不才,愚謀一策,大膽進言,下官欲建造一處訓武院,用來訓教那些手有拙計之輩,讓其有所進益,一來保衛鄉裏,二來技藝精湛者也可與之仕途,為朝廷效力。


    此表傳至府衙,那郡府令深知這廝是在混說扯淡,可看在一同到手的銀票的份上,心思無非是他想多造處樓閣的私欲罷了,便隨了其意。縣官得到應允,歡喜心舒,隨即下令將那建起的主閣草草收工,定上了訓武院的門麵。僅就此,那樓閣卻也委實壯觀地令人歎為觀止。


    雖然行宮沒能建成,可訓武院倒是出人意料的興辦了起來,一直延續至今。那縣官也因此事受朝廷嘉獎,至於加官進爵卻並未得償所願。最後病死於這洛水縣中,客死異鄉。而這,便是那樓閣的來曆了。


    樓閣雖是草草了事,可據說若在空中往下俯瞰,確實像一隻雄鷹正欲振翅飛翔一般,此中寓意,也自是不必多說。但是真能一睹“此鷹”風采的人,委實屈指可數。因為周邊既無高過它的建築,方圓十幾裏內又無高山峻嶺,參天樹木。所以對於這座偉岸樓閣,人們就隻剩下仰視它古怪外狀的眼福了。也正因此,登上它最高的那一層大瞻四方,便成了大多數人的心願。


    經年累月的演化,它有了一個俗不可耐的名字——覺醒閣。可是,在這裏學武的人都管它叫“驚醒樓”。他們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這樣叫的,隻是前人傳後人地叫到現在。有人疑惑過,為什麽非得跟是不是“醒著”較勁,得到的迴答是,進了樓閣的人都是很“清醒”的。


    而今天,便就有新一批需要清醒的人來到了這裏。


    樓閣前碩大的訓武場上聚集了一群人。這種練武之徒們的聚集令人震撼,尤其是對於初來乍到的武生。他們對周圍的一切充滿著好奇,很想跟身旁的人探討自己的發現,隻因大都彼此陌生,大部分人都在克製著自己的情感,彼此保持著沉默。自然也有早已相識之人,他們在低聲攀談著,表情豐富,神情激動,或兩兩對話,或三五秘語。像是棲息在一整片森林中的鳥雀,生動著偌大的訓武場。


    當對周圍的環境有一定的了解後,便開始對身旁的人產生了興致。他們每個人手中幾乎都有一樣東西,就是一件兵器。有句話是這麽說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在這裏則,後半句則就變成了“必先有其器”。這也許就是訓武院最難挑釁的收徒底線了。此時,那也是他們彼此最上心的東西。有的人在小心偷瞄著別人的兵器,目光在有意無意地遊移著,表情卻是那麽的平靜;有的人在公開稱讚起對方的兵刃,而被稱讚的人卻也在禮尚往來著;還有的人在小聲議論或者在譏諷著某人的手中物……


    隨著時間的推移,人群也慢慢開始躁動起來。幾尺外集結著老一屆的武生,他們從一開始就是一種自由散漫、高聲喊嚷的狀態。畢竟是初來乍到,所以相比之下,新來的就規矩了許多。隻是也經不住這相互機警、彼此猜度且又漫無目的的煎熬,相繼也喧鬧了起來。


    又過了好久,人們的視野中才有了些許變化。覺醒閣前是一段台階,足有百餘級,登上去,便可直達覺醒閣的三層。這石階也造的別致異常,越往上越寬,想來這便是那“鷹頭”了。這時,在台階頂端站出來六人,正當中的那位,是個滿頭銀發臉色卻異常紅潤的老者,隻聽他清了清嗓子,開始講話。


    “咳咳,現在……由我來給你們講一下,這裏……算是一個天堂,但同樣也是一個地獄。因為還不知道你們是不是塊練武的料。當然了,大門既然為所有人開著,那這裏就能包容所有人,我想,這即是你們值得慶幸的地方,同時也是令一些人覺得悲哀的所在。我不想說的太過直白,最有意義的事情,就是你們要親身去體驗,我不知道你們會在這裏得到什麽,又或是失去什麽,總之,這條路是已注定的。不過我們的獨特之處,就是你們隨時可以自願退出!那不是背叛,那樣也許能使我們彼此得以解脫。來了,我們歡迎,我們榮辱與共;走了,我們無關痛癢,自奔前程……


    他在頭頂上慷慨激昂地說著,底下卻很難有人理解他所說的話,不過也不乏有認真去聽的,至於聽進去多少,同時又對他的話不求甚解地領會了多少,就不是那麽顯而易見了。因為大家都很忙,他們的不安分再度升級,有的人在忙於自衛,有的人在忙於東張西望,有的人卻在忙於彰顯自我。


    倒是有一點是絕對統一的,便是那人會在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成為這群人莫敢不敬的人物,難得的默契。起碼,表麵上會是這樣,如果表麵上不這樣,那見了麵一定是這樣的。讓人欣慰的是,從那天以後,就很少見到他的身影了,當然也沒有幾個人會希望見到,畢竟對他人畢恭畢敬,除去天生的奴性,及長久的禮儀教化外,很少有人喜歡如此,即便那人是眼下最高深的存在。


    等到總院長講完後,兩旁的人相繼也作了講話。有的是表情嚴肅,神情莊重的臨場發揮,有的卻是略顯尷尬的照本宣科。除了說些本職範圍內該說的話以外,最多的就是圍繞著總院長講的話附和、填充一些更加不知所雲的話。這些本都是些無傷大雅的小事。此中到有另一則小事,卻滯留在幾位講話人的心中。


    近幾年來,訓武院人事變動雖頻繁,卻不知為何,隻傳出某某人高升的喜訊,卻不曾聽說過有誰往下降級的噩耗,最壞的消息也不過是“原地逗留”。也許是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人往高處走”的道理,違背常理的事哪能輕易發生。


    今年的總教頭與總評術師雙雙改換麵孔,原先的麵孔,不出所料的走向了“高處”。大會前夕,兩人為需在會上發言講話而煩悶不已。並非因為初次以新權位示人而緊張,也不非因該講些什麽而毫無思緒。隻是糾結於講話時,是否要拿發言稿。想及當年還是訓武師的時候,全然知曉講話隻是“例行公事”,也不曾留心在意過上屆前輩是如何“盡職盡責”的。之所以煩悶,是因為不能準確的判斷出總院長是否會拿發言稿。如若總院長拿著,自己就該拿著,如果不拿,不能照不宣科敷衍了事外,還想要樹立全新形象,唯一的選擇就是要到台上“滔滔不絕”一番,可總院長的臉上就比顯得沒了光彩。如果總院長沒有拿,自己拿與不拿,也會有艱難定奪隨之而來。


    拿著,某些人還會罵其著實無能,還需照本宣科;如果沒有拿,同總院長一樣,言辭得體的講得頭頭是道,恐怕再想往上爬,就沒之前那般容易了。最讓他二人惱火的是,還不好審時度勢,當眾把有心帶於身上的稿件明目張膽的拿將出來,或者把拿捏在手的東西“暗暗”藏匿起來,倘若如此,又會是遭人一番口舌。


    最後權衡利弊,他們還是有了各自的決斷,一個拿了,另一個沒有拿。顯然,這是他們各自做出的選擇。至於顧慮的事情,是否因各自的選擇而發生,按全場“不動聲色”地看似毫不在意的景象來看,委實難以分辨。


    興許是他二人所講的確實能引起新武生的興致,就連會場也安靜了許多。那總教頭是第二個發言,剛一上來就忙不迭地給大家介紹紅臉老者。其實大可不必,因為在場的人,即便真不知道那是總院長,也能夠一目了然誰是這裏的頭領。他主要講得內容歸納起來就是兩個字——“規矩”。而那位總評術師卻隻告訴了他們兩個字的不二使命——“術績”。


    待他們講完後,底下越發放肆起來。不可否認,眼前莊重的場麵著實太無聊,況且他們都在格外關注的並不是眼前的東西。


    集結之前,每個人都有了各自所屬的集群。老一屆的有兩個集群,新一屆的也是兩個集群。此時武院收生為三年一屆,按照“能力”大小,每屆分為兩個大隊。按理說,剛剛收入的人,如何曉得其能力幾何,該分何隊?據說,第一次分隊,是按“先來後到”的方式劃分的,入院報名的那天,如果說成誰來的早,誰就運氣好,能分到曆屆備受矚目的一隊,倒不如說成誰事先知道來得早就會分到一隊就隸屬“運氣好”的貼切。因為那天“瞎貓碰到死耗子”的狀況屈指可數,大都事先早早“準備”,不出所料地如願以償。


    在訓武場上的新一大隊裏,真就有這麽一隻“瞎貓”。他的名字喚作黃搏,看上去像是一個二十幾歲的青年,因為相貌黝黑,衣衫寒酸,所以多少顯得老成了些。此時,他正在茫然地看著台上,那是他保持了很久的一個形態。


    人群剛剛集結的時候,他就茫然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眼神隨著湧過來的人而飄忽不定,好像有些膽怯。也許是因為每個人手中都拿著兵刃的緣故,又或許是因為別人向他投來的眼神。有的人是對他的早到有所疑惑;有的人是對他的行頭有所鄙夷;還有的人是對他的兵器有些好奇。


    人們在審視著他,而他也在心慌膽顫且又故作鎮定的對視著他們,以示迴應。即便這個時候,他最想做的是低下頭去,避開那一切眼色。雖然也在時不時的如此做著,可是,也僅僅局限於“時不時的”。倘若自始至終的作低頭不語,故作深沉狀,即便內心不是那般心思,也恐被別人誤以為是在“故作此狀”,那反而更加不妙。


    不過,他倒是在人群中看見了比自己更顯“深沉”的一位,見他衣著光鮮,兵刃上乘,還能那般深沉,對其大有敬畏之感。他崇拜的不非是那個人,而是他的勇氣。但同時也在想,他應該也有“故作”的成分吧。


    還有兩個人引起了他的好奇。偷偷瞄了好幾眼。一個是城中的萬花樓樓主孫三娘之子徐忠偉。關於他的身世,城中的百姓多有耳聞,不過也隻是在暗地裏的談資罷了。


    據傳,忠偉的父親是京城中一位大官,那年領兵行經到此,巧遇萬花樓主孫三娘,猶如“王八見到了綠豆”,放著更水靈地姑娘不要,偏偏與她對上了眼。**過後,這位大官因軍情緊急,匆匆“提槍”離枕,率兵奔赴了戰場,隻留下孫三娘怨愁不已。哪想,將軍神勇,在孫三娘肚中種下子苗,留下了“禍根”。孫三娘又是個頗有心機之人,咬牙生下忠偉,又見是個男種,心中“王牌”分量又加重了幾分,頗有了打算。書信與那將軍,告知此事。那將軍收到書信,又驚又喜又憂,驚的是孫三娘是如何知曉自家底細,竟書信至此;喜的是自己沒來由的又添一子;憂的是,想他堂堂朝廷命官,如若娶一老鴇為妾,實乃笑柄也。再者,家中“豺狼”成群,哪還有孫三娘的立錐之地。


    無奈隻得費些口舌,置些田產家資,安撫了孫三娘。又因洛水縣毗鄰異邦,兩國也時有交涉,故此將軍幸得職務之便,時常兩地奔波,洛水縣便成了大將軍的第二春鄉,而萬花樓自然成了他的“金屋”。怎奈忠偉落地之後,因權職晉升,三娘再難見其身影。


    想那孫三娘也是癡情一片,忠偉已快弱冠之年,十幾年來始終沒得個名分,卻也安分守己,一心隻是撫養忠偉長大。然而,城中豪紳權貴對此事了然知底,一來懼及將軍權威,二來有心攀附將軍,於是對孫三娘越發“恭敬孝順”起來。三娘在城中地位也日漸高重,生意更加紅火,日子也越發的滋潤。


    不比他人,三娘是個心思深遠之人,雖然他們視她如同祖上,可她卻不能高判了自己的分量,所以難見其囂張跋扈的姿態。隻是把控得了自己,卻管教不了兒子,忠偉卻把將軍的淫威繼承地淋漓盡致。這也就是他為什麽會讓人好奇的地方,即便他是許多人心生懼怕的主兒。


    另外那個,是個穿著稍顯樸素,容貌卻有著三分嫵媚,六分秀美,捎帶些可人愛的女孩。尤其那雙眼睛,隻要看到一次,便會永記心頭,再也不能找到與之相媲美的“銅鈴”,那是一對能讓人全神貫注,且想占為己有地美麗清澈的眼眸。


    黃搏與她第一次相見,眼神在萬分期待中對望在一起,好像彼此就會從對方的眼神裏看到自己一般。如果給予對方更多的關注,就如同是在重視自己一樣。兩人相視而笑,笑地不會太露聲色,那算符合“萍水相逢”的行為標範。


    他們像其他人一樣,彼此之間是陌生的,但這隻會是暫時的。有時相識相知是注定的。沒有人刻意地去左右,隻是簡單的逆來順受。或許,相互拒絕是件超乎個體承受能力的事。又或許從一開始我們就意識到了自己的無能無力。


    在黃搏心裏,與這女孩的相識永遠算不得是件壞事,至少這個簡單的初識,沒有人感到像是在被動的承受著什麽。


    人生向來不會單純地隻會讓一兩個人之間有交集。暫且相信有命運這迴事。黃搏的人生,同樣也得到了上天的“眷顧”,好讓其看起來不那麽與眾不同,在認識她的同時,也必須要認識許多人,是一群人。關於這個女孩,現在的他,竟還一無所知。


    此時人群已在頂台上的某個人的安排下有所行動。老一屆的武生都瞬間作了鳥獸散,新一屆的人整齊得林立在訓武場中央,等待自家主訓武師的到來。


    老一屆在的時候還有所克製,現在就剩得他們,那便可以越發肆無忌憚起來。也許是可觀賞的人物有所減少,才會把目光完全專注在自家人身上。黃搏能感覺出,現在已有不少人開始垂涎那個女孩。練武的女孩原本就屈指可數,隊列中總共區區六人,何況那女孩相比而言是如此的超凡脫俗。


    黃搏與她對望微笑的之時,被許多人捕捉在眼裏,各懷心思。有人開始在人群中穿梭走動,與或熟悉或陌生的人打著“友好”的招唿。


    這時有一個身穿錦製武服,模樣還算俊俏的人按捺不住走到那女孩麵前。這人名喚王純仁,觀望多時,把那博人眼球的幾個人都看在眼裏,心下煩悶不已。心上咒罵:這是什麽破地方,我衣冠楚楚地來了,卻不及一個叫化子手裏的劍受重視,枉費了一身地重金破費。真他媽沒了天理。所以他決定要做些什麽。


    如他所料,自己若對那女孩有所舉動,定會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足以扭轉眼下的局勢。但他明白,隻有裝出鎮定自若的樣子,才能讓自己在別人眼中受到重視。他便極力克製著心中得意,氣定神閑地走到那女孩麵前,拿出自認為最好看的笑容說了句,姑娘,你好,敢問姑娘芳名?


    這時,人們眼錚錚看著他向安玫靠近,嘈雜之聲立止,除了那些仍在一起竊竊私語的聲響外,他的開場白,是最傳徹人群的響動。隨後,黃搏便聽到了四個人的聲音。第一句便是眾所期待的那女孩的迴話,隻見她沉吟片刻,含笑答道:“你好,安玫,多多指教。”說完笑意更甚;第二句是離自己不遠處的一個人碎碎念道:“這人真有魄力嗬,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嘛,瞧他故作姿態的樣子,瞧他裝腔作勢的那副嘴臉,真是世所罕見”;第三句是,“看到了嗎,有人已經按耐不住了,勇氣可嘉”。並未捕捉到出自誰口;第四個聲響,其實多半是用眼色捕捉而來,來自忠偉用鼻子哼氣聲,響徹耳際,其神情更是耐人捉摸。


    他們的聲音都不大,但黃搏不知為何卻能聽得這麽多,也許隻是因為離得近,又或許是因為他早已不由自主地專注了起來。


    在這個公睹一方的時刻,卻有個人在與眾不同的關注著他,這個人便是忠偉。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好像在黃搏與安玫微笑示意之時,又或者更早一些。


    王純仁的肆意妄為,已惹怒了人群中大多數人,似乎都能聽到有人咬牙切齒的聲響,這也許算得上是最露骨的反應了。不過,他們都明白,隻能任由那小子出盡風頭,自己也不好多做些什麽,隻多也不過是去多鄙視幾眼。


    足足又過了兩個時辰,主訓武師才姍姍而來。眾人慌忙間站好隊列。來人一上來便劈頭蓋臉地給了所有人一通臭罵,是被他們懶散無序的隊列給徹底激怒了。


    “看看你們,像什麽樣子,丟人現眼啊!如果再讓我看到第二次,我決不輕饒!現在給我站好,立定一個時辰,誰若動一下,立刻給我滾蛋!”他聲嘶力竭地朝人群咆哮著。


    孫二虎是別稱。訓武院中有“一條龍”,“兩隻虎”。這是往屆武生賜予幾個威名顯赫的訓術師的名號。他們讓人津津樂道的是各自培養武才的手段,以及造就出的眾多優秀武生的事跡,其中不乏有考上武狀元者。這是最光耀各自門庭的地方,同時也使他們獲得了超出本位的權力地位。


    所有人都緊繃著神經,保持著馬步,即便已是筋疲力盡,仍舊在苦苦支撐。不是因為倒下會挨罰受罵,而是沒有人願意示弱,沒有人願意成為他人眼中的手下敗將,彼此一直在暗暗較勁。


    時間仿佛被無限期的延長,已經有不少人在萬般無奈中退出了這場默契萬分的較量,紛紛癱坐在地。有好幾個人執拗著直到昏倒在別人腳下,被抬出去救治。其實孫二虎的確在做著不計較時辰的打算,他在隨心所欲地扮演著他心目中的角色,做著那個角色自認為最理所應當的事。


    他在人前來迴走著,時不時的用餘光審視著仍在苦苦支撐的僅剩的幾人,臉上也漸漸有了笑意。最讓他意外的是,竟然還剩有兩個女孩。除了安玫,還有另外一個,直到此刻才被人們看在了眼裏。


    她就那樣安靜地站在那裏,頭頂上的烈日持續不斷的折磨著她纖瘦的身體,汗水一滴接一滴的從臉頰上往下滴落,可她卻隻是安靜的站著,麵無表情,安靜得讓人忘記了心疼。似乎隻有那微微皺起的眉頭,才能讓人覺出她也是難受的。


    那些退出的人已緩和過來,圍在四周,觀視著戰局,神情複雜難表。還站著的人裏還有黃搏,忠偉,以及另外兩人。孫二虎對這樣的結果感到欣慰,起碼比上一屆的時候多出了幾個。


    不知過了多久,這幾個人已是接近崩潰的邊緣,表情木然,眼神早已顯得呆滯。終於,孫二虎漫不經心地說道:“好了,解散。一個時辰後,講武堂集合。說完暗暗嘴角稍稍上揚,頭也不迴地朝覺醒閣揚長而去。


    黃搏在孫二虎轉過身的那一刻,瞬間癱坐在地上。看了看另外幾人,也相差無幾的情形,心下稍安。同時也在想,他們應該也是這樣的感覺吧,畢竟都可算是“勝利者”。


    安玫倒是出人意料的也朝著覺醒閣走去,她的耐力讓在場的人汗顏。隻見她艱難地走到台階前,盡量優雅的轉了個身,想坐在台階上。由於疲累的身體實在不受自己的控製,猛地坐了下去,卻也著實讓看著她的人踏實了不少。忠偉又“哼哼”一聲,不知是在嘲笑誰,還是在自我得意。最後一個挪動了身形——這是他想要的結果。


    過了好一會兒,幾個人相繼站了起來。黃搏意識到還有足夠的時間,就沒有急著起身,貪婪地坐在原地休息。


    這時身後一個人朝他走來,是另外堅持下來中的一位。當走到黃搏的身旁,好似無意地用腿蹭了一下黃博的肩頭,卻一言不發地徑直走了。黃搏覺出,從力道上來看,那並不是失誤。他看著那人的背影,直到消逝在視野外,心中若有所思。


    夜息房中的人,掐著時辰,走出了房門,奔向講武堂。黃搏一直坐在原地,直到看到有人走進講武堂才站起身來,趕了過去。原本,想著跟坐在台階上的安玫說上幾句話的,隻是狼狽如此的自己,深覺不是很好的時機,也就沒有上前搭訕。安玫見他坐在那裏,感覺出他在時不時的看向自己,而當麵帶笑意地看過去時,他卻又飛快地避開目光,刻意地躲避著四目相對,活脫脫像個羞怯地大姑娘,心中不覺好笑。卻也並沒有表露在外,休息了片刻後,當先迴夜息房去了。


    不一會兒,講武堂中就坐滿了人,在很短的一個時辰內,有些人已經相互打成了一片,好幾堆人在高談闊論著。看上去像親兄弟一般。也許是因為曾經為同一個目標堅持過,一起因同樣的事情失意過,所以作為“同類”,交涉起來就變得輕易多了。


    黃搏走進去的時候,第一眼捕捉到的卻是那幾個被人堆兒分離出來的幾位”勝利者“,個個坐得嚴肅端正,好似又較上勁了一般,他也找了個座位有樣學樣地坐了下來。


    看似是被“孤立”,其實除了在其他人眼中已不跟自己分屬同一個陣營之外,都還有著各自的原由,讓他們相比而言顯得各自為營。忠偉由於不同尋常的出身,所以從小便有優於常人的姿態,雖然在別人眼中是個沒有正規父親的孩子,卻也不比有“正經父親”的人得到的少。十幾年來,“光輝事跡”倒是傳遍大街小巷,盡人皆知。至於他的心思幾何,卻也難以猜度。而安玫,這個讓他們又愛又恨的女孩,如若她早早的敗下陣來,指不定此刻會有多少人會圍上前去,殷勤獻愛。可如今她的強韌,讓多少原本怦然心動的心,當即蒙上了一層出人意料的寒霜,似乎稍一靠近,便會瑟瑟發抖。還有那另一個讓他們刮目相看的女孩,因為美的不如安玫那般招人眼目,所以有些失意的人,心中竟對她有著些許如同她的美貌一般不那麽“明顯”的反感。理應比自己柔弱的人,卻做出了超出自己所能的事情來,之後彼此之間便會有道難以逾越的距離感,至死難消。至於那個在訓武場上與黃搏打過“招唿”的人,倒是眉宇間真就有些勢同水火的勁頭。


    至於王純仁的獨善其身,卻讓不論是哪一“陣營”中的人都全然明了,他這是在給自己一個成為“勝利者”的機會,卻也讓那些失意的人心中不快,猶如自家陣營中的叛逃者。


    黃搏選擇的姿態,沒有出乎人們的意料。不過,有多少人會知道,即便沒有這對號入座的事,他也會一本正經地坐著。不是什麽習慣教養,而是在陌生的環境中一成不變的下意識。


    勝利者的陣營中,也不乏有例外的人。他現在正與五六人悠然的暢談著,一會兒發出爽朗的笑聲,一會兒又貓腰低首地竊竊私語。除了那一小撮人,沒人知道他們在交談些什麽。不過從他們遊移的眼神來看,不難猜測出他們的話題關乎於女人。那人的“特立獨行”,讓黃搏羨慕不已,讓安玫對其投以友好的淺笑;卻讓王純仁報以嫉恨的側目,又讓忠偉哼出了兩個字;而讓失意陣營中的人看到了他“平易近人”的友好形象,故而對其友善了更多。


    不知是出於誰的考慮,有人站在門口負責“望風”,主要監測的人也是眾所周知。隻是從那人表情來看,這活兒是被強迫來的。黃搏進來的時候,不小心踩了他的腳,原因是兩個人都沒把心思用在擦肩而過上。一個在緊張地朝外張望著,並且盡量表現地平靜自然。而另一個卻是惶恐地窺探著屋內的局勢,還要讓自己看起來像是什麽都沒在做的樣子。當意識到踩著他的腳時,黃搏趕忙連聲道歉,而那人也是張急忙慌地說了句沒事沒事。然後還不忘問黃搏孫二虎來了沒有。黃搏一怔,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襯和著他的心情迴說沒有沒有。說完就急忙走了進去。


    坐下不久,就聽見門口那人慌張地跑進來,口裏還小聲地喊著:來了,來了!頓時所有的人板正了自己的身形,閉上了喋喋不休的嘴,收斂起忘我的笑容,盡皆嚴肅莊重起來。出人意外的是,把風的那位,由於難以抑製的驚慌,衝到坐位的時候,把桌子撞歪,桌上的筆墨硯紙撒了一地,頓時驚得目瞪口呆,頃刻間喪失了所有主張。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旁邊一人恨恨地說了一句,快撿起來!他方才驚醒過來,以最快的速度撿起了硯台筆墨,再想去撿散落一地的紙張時,周身卻已有了異樣,便放棄了這最後的補救,急忙轉身坐到座位上去。


    孫二虎神情莊重,眼神平靜的站在門口處,冷漠地看了一會兒,什麽也沒說就走了進來,站上了訓講台,把手裏的東西放在了桌子上。


    “首先,”孫二虎終於開口,“做個自我介紹,我呢,本名孫家喜,而他們卻叫我孫二虎,其中緣由也不必多說,你們叫什麽都可以。我是你們的主訓師,往後就由我同大家一起在這裏訓教、生活。以後有什麽困難事宜都可以去找我,我在覺醒閣的三樓刀訓師室。我想不用我多說,你們早已知道我是教刀術的,自然你們的刀術也將由我來執教。刀呢,其實也不難,隻要用心苦練,定不會差到哪去。”


    台下的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好似在看一幅壯麗奇觀。孫二虎接著說道:“現在我簡單向你們介紹一下需要受訓的科目。除了刀術,還有劍術,槍術,棍術,飛器以及西域力士刀,總共六個科目。一年內每個科目需要學習多本套路,年中年末有演練考核。到第二年末,會根據你們各科的術績幫你們定位主修哪一科,那將有利於你們以後的發展。當然,期間還需要進修文化課,國語是必須選的,除了國語外,還有琴棋書畫四門,任選一門進修,同樣有考核。所以說,你們需要做的就是學好八門課。每門課都有專門的訓術師來教受,這個大可放心,他們都非常專業。”


    武生們聽完這話,有些人就坐不住了,茫然地左顧右盼著。其實這些他們都早已知曉,隻是想知道別人對此是何反應。他們每個人手上大都有自己稱手的兵器,多是從小摸到大,恨不得睡覺都摟在懷中。可現在要把精力放在八門課上,而不是如自己想的那般,來到這裏是以求手上已有的功夫有所精進。


    即便如此,他們也隻能接受。因為他們沒有別的選擇。這是此時幾近昌平的時期,能給予他們這些好武之人的求生之門,倘若有上進的心思,這裏便是唯一被認可的通途。


    孫二虎即便閉著眼睛也知道他們會有如此反應,但還是一如既往的拿出那收放自如的耐心說道:“你們需要成為全才,而你們也要有信心成為全能的人,舉一個很通顯的事例,倘若你隻知道練刀,你就很難跟使劍的人對決,因為你不了解他的套路,你就很難戰勝他。所以如若不想敗在別人的劍下,就必須努力上進,成為全才。”


    他們好似被說服了一般,個個又逐漸精神抖擻起來。而偏偏有個人卻又自顧自地哼出聲來。聲音雖然不大,可大多數人都知道那是誰發出的聲響。有時候,明明已經做出了選擇,卻偏偏心底需要有個聲音來製止自己的逆流而上,然後就會有一種心安理得的舒緩感。忠偉的一聲哼哼,滿足了所有在此刻祈求有所變化的人。但凡有了反抗者,作為一聲不吭又好似欣然接受的自己,便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優質感,似乎這也是一種勝利。


    孫二虎認識徐忠偉,聽聞過他的來曆底細。所以對他若無其事般的“抗議”雖有些不快,卻也沒做什麽斥責之舉,故作全然沒有聽見一般。他不想做對自己不利的事,這也算得天經地義。


    “好了,”孫二虎又繼續說到,“相對重要的事情我已說的差不多了,現在再說一些關於我們這個隊的事情。嗯……隊裏呢,需要監管人員,就是協助我把工作做好的幾個人。這個沒有任何的酬勞可言,主要是選幾個比較優秀且有奉獻精神的人,幫助集體裏的每個人更好的在這裏訓教、生活。當然也是對個人能力的一種鍛煉,雖然需要多付出些精力,但也會有不一樣的收獲。”


    其實這幫人已聽說過有協訓員這迴事,雖然都想當這群人裏的佼佼者,但這種有可能出力不討好的勞作很難吸引太多的人。特別是那些幾個時辰前沒有死撐到底之輩,心裏早已不報什麽希望。不過,倘若沒去爭取,反而選中自己的話,那也會義無反顧地接受這令人受寵若驚的機會。當然,一定會有主動爭取的人,這是所有人用膝蓋骨都能想得到的事。


    孫二虎看懂了台下大多數人的無動於衷,而事不關己的神情讓他有些厭煩,因為他不喜歡沒有積極性的人,或者不喜歡跟沒有積極性的人共事。所以隨即加強了說話的聲調,神情莊重地說道:“這幾個職位的人選,完全來自於自願以及公平的競爭,所以大家一定要積極參加。要競選的職位分別是隊長,副隊長,內務長,還有優術長。前兩個不用多說也都明白,隊長,以及副隊長都具有訓導其他人的權利,他們負責監督你們的行為舉止,對不軌行為進行製止或者判罰。除我之外,你們還要聽從他們的安排,他們的命令也就是我的命令。”說到這兒,有些人的積極性給調動了起來。他們心甘情願的相信了孫二虎的話,開始躍躍欲試。


    “而內務長,就是負責檢查你們的生活作息是否符合訓武院對你們的要求,同樣也是具有指正以及判罰你們的權利。再是處理好隊內人員往來相處,出現不合理的事情要進行調節,或者直接上報。”孫二虎由於提高了嗓音而有些口幹舌燥,咳了兩聲。他很清楚這是他必須要做完的事,既然不得不完成,那就幹脆趕快完成,這就是孫二虎的作風。


    “至於優術長,就是各個科目的術績都非常突出,選來給大家做個榜樣。再者其他人有難以攻克的問題,都可以優先向優術長請教。怎麽樣,你們覺得如何?我講的差不多了”。說完又咳了兩聲。


    台下的人各懷心思,有的低頭不語,有的左顧右看,而有的還在跟孫二虎做眼神上的交流。終於有人打破了這難得的尷尬,問道:“這個……什麽時候選呢,怎麽選呢?”


    孫二虎故作恍然大悟狀,忙道:“這個不忙,你們之間需要有一個彼此了解的過程,等時機成熟了我們自然會投票選定。還有,這幾個職位並非一成不變的,會隨著你們的表現而有所變化。”


    聽到這兒,那些原本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參選勇氣,瞬間泄得一幹二淨。有些人雖然同樣喜歡權利,可“大起大落”的不安穩感卻不是他們想去承受的。相比於權利,他們更在乎臉麵。而對於那些自始至終都對此萬般渴求的人,也會因此而更加樂此不疲,他們向來覺得,爭來的東西才是最有意義的。


    不知什麽時候起,他們開始了竊竊私語。而孫二虎也好似暗許了他們的“放肆”行為,也該是他們有所反應的時候了,自己該做的事都已做完,接下來的事自然也隻有靜觀其變了。


    訓武院自然有規定的訓息時間,專門有個人負責敲鍾。這時,鍾聲響起,聲色厚重卻異常清澈。那鍾聲來自覺醒閣身後那一片茂密的竹林,鍾聲便是從那裏傳來。孫二虎聽到鍾聲,便對著台下說了句下課,說完就朝屋外走去。不多時卻又折返迴來喊道:“等一會兒,還有些事沒有跟你們講,先坐下!”邊說邊又走迴台上。而已離位亂散的眾人隻好再去找自己的位子,再度抬眼注視台上。


    孫二虎不等他們坐定就立刻說道:“就是關於這鍾聲的事,以後有規定的訓息時間,過會兒我會找人把訓息安排表拿來,以後就照著那表上的安排來作息。”說完便又轉身朝屋外走去,而此刻眾人才剛剛找迴到座位上去。


    他們很難接受孫二虎的去而複返,所以這一次他們有了耐心,等孫二虎走後好一會兒,見沒有再迴來的跡象時,才起身往外走。不過,倒有幾個人是緊隨孫二虎的腳步跟了出去。也許是那幾個人吸引了他們的好奇心,才暫停了自己的作為,專注地揣測起那幾個“追隨者”的意圖。


    隨後的事便是未知得了,而可以肯定的是這種未知是公平的,是屬於每一個人的。隻是麵對未知,他們做出了不盡相同的應對方式。而這又恰恰是他們各自存在過的不二佐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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