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子見鄭宣出去了,屋內隻有駒於利受和一幹都護府侍從,料想不會有什麽差錯,因就湊到那異域女子耳邊,輕聲問道,“我出去走走哈,你在這自己應付得來?”

    歐忒爾珀隱然一笑,張口叨叨道,“不用擔心,不要懷疑,我不是剛剛衝入天空的幼鳥,找不到自己想要的道路;我不是剛剛潛在水中的蝌蚪,找不到脫去尾巴的歸宿;我是自遠方而來的歐忒爾珀,我知道我要的明天和去到它的通途。”

    “好好,”玲瓏子耐著性子聽她大過了一痛吟誦癮之後,忙出屋而去。

    鄭宣、穀吉人等,一套繁文縟節將朝廷信使迎入城中,安排在館驛下榻。由於信使帶來的隻是往來商討的文書,因此不用像皇帝旨意那樣大張旗鼓的宣讀,隻是鄭宣、穀吉一幹幕僚人等聚在一處,關門閉窗,各自傳看。

    鄭宣大咧咧地坐在上首,數落式地規勸穀吉道,“衛司馬大人,你看,現在都耽擱快一年了!你就行行好,放了那駒於利受自生自滅去,您老大人迴朝領功,咱們在西域這地方耳根子便也輕鬆些。你看看光為了您這點事兒,已經接待朝廷往來的使者多少個了?你以為誰都像你穀老大人這麽容易打發?再拖幾個月都護府的人都要喝西北風了!”

    幾個幕僚在下麵暗自發笑,雖然都護府隻是保護商旅、宣示皇統,不像其他郡縣管轄人民、收取貢賦,但是上有朝廷的供給、下有自己的屯田,時不時地還能從周邊各國獲得一些好處,每年的進項也頗為富足;況且朝廷的信使比起都護的官級品秩來還差好大一截,當朝天子也不算是太昏庸的皇帝,還不至於有人敢借著朝廷的名義到都護府來作威作福。但是穀吉一行耽擱得太久,駒於利受在都護府一天,朝廷眾臣的眼睛盯在這裏、西域各國的匈奴仇家也盯在這裏,搞得鄭宣整日得把這位右大將軍寶貝一樣的看護起來,好不麻煩。

    穀吉原本是儒生,經不起、也有些聽不懂這樣的調侃,唯唯地道,“還不至於到如此地步吧。”

    鄭宣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鴉雀無聲?肚子裏有話兒,想說就說,還不好意思?玲瓏子不得不找個人給他壯壯膽氣。

    都護府幕僚中一位衣著上流的老先生終於開口道,“朝廷裏的態度也是模棱兩可,也難怪衛司馬大人無所適從。。。”

    “這個大家都知道!”鄭宣打斷幕僚道,“現在就說怎麽辦就好了。”

    幕僚在都護發過牢騷後略微欠身,依舊繼續說道,“陛下在這場爭論中並沒有什麽旨意給下來。。。”

    “那又怎麽樣,要不是他穀大人要一直把人送到康居去,早就沒有這迴事了。”鄭宣依舊抱怨著,本來嘛穀吉到都護府時就有朝中的信使來說衛司馬將駒於利受送至邊境即可迴返,偏是穀吉執意要送佛送上西。

    “鄙人妄自揣測,陛下實際上也想讓為司馬大人把匈奴王子送迴康居,但是陛下顧慮到其中的風險,不好意思要求穀大人這樣去做罷了。”

    鄭宣對這種看法略有興趣,問道“你憑什麽這樣說?你知不知道一直反對護送駒於利受的禦史大夫貢禹可是中書令(石顯)舉薦的?”

    “中書令雖然是內廷重臣,但是未必總是代表陛下的意思。或者說貢大夫反對護送駒於利受,也多半是貢大夫自己的想法,並不能代表中書令的意見。海內周知,貢大夫雖然是中書令舉薦到朝廷裏的,但是早已名滿天下,為官以來有口皆碑,並不能算是中書令一己私人的口舌心腹。”

    “就算是吧,”鄭宣冷冷地道。

    那幕僚見都護並不反對,便繼續道,“而右將軍馮奉世,是後宮馮美人的父親,在這場爭論中他是主張要一直把駒於利受護送到郅支單於麵前的。即使不能說他的意見就是陛下的授意,但是如果陛下不同意他的說法,自然會在私下勸解,應該不會放到朝堂上去議論吧?”

    這樣似乎也有些道理,幕僚們聽後不免交頭接耳。

    鄭宣轉而向穀吉道,“衛司馬對此有什麽看法?”

    穀吉端坐正色答道,“陛下有何用意,臣下不敢妄自揣測,但是現在郅支單於向大漢稱臣,駒於利受是匈奴在長安的質子,此番送質子歸國自然應照以往一直由大漢使臣護送到其王城,沿途宣示天朝教化。。。。。。”

    鄭宣聽了閑氣不打一處來,但也隻能在背地裏嘟囔著,“腐儒,活該一刀砍了你!”

    穀吉猶不察覺,滔滔不絕地講著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縐縐之語。

    “衛司馬大人說得在理,”鄭宣下首的一名幕僚接話兒道,“但是郅支單於此次要求質子歸國,是明顯的不臣之舉!各位試想:如若郅支單於真心歸附我大漢超,又怎麽會逃奔到康居國?康居雖然並沒有大張旗鼓地抗拒皇命,但向來對都護府轄製不加理會,又一直和烏孫作對,西域誰人不知我前朝解憂公主下嫁烏孫?”

    “話不能這麽說,”立時有幕僚反駁道,“烏孫和康居向來不和,為了商道的爭奪戰一直都沒有歇停過。不能說解憂公主下嫁烏孫之後,我們凡事就都要倒向烏孫一邊。”

    “但是如果不對烏孫加以迴護,隻怕將來這兩家都不會買都護府的帳了。烏孫康居是西域兩個大國,把一國抓在手中就如同於擁有了半了西域。”

    “但是現在陛下是要懷柔整個西域。”

    “當你在講懷柔的時候,你應該先想到站穩腳跟的事情!”

    “老子曾說‘佳兵不祥’。”

    “武皇帝直搗匈奴靠的可不是拿著書本念咒!”

    “武皇帝直搗匈奴不假,可後來也有內禍不斷,要不是宣皇帝的中興之政。。。。。。”

    “好了!”鄭宣一聲高喝,他可不想把事情扯得太遠,尤其是在朝廷的信使還在身邊的時候。眾人雖然都有些想法要講,但還都是靜了下來,鄭宣鎮靜片刻,向穀吉一字一語地說道,“衛司馬大人,咱們這幾個人在這裏尚且爭論不休,朝堂上的大臣們的議論、可是比這裏更加。。。。。。如果再這麽耗下去是沒有指望的。事情其實捅開了講也很簡單:你把駒於利受送到康居郅支單於那裏,第一種結果、郅支單於尊奉朝廷,把你禮送出境;第二種結果、匈奴土狼使詐,你被人家砍了祭祖。”鄭宣話說到此,便隻是看著穀吉。

    穀吉被這一席天窗亮話說得一愣,這兩種結果他其實離開長安時就已經想到了,但是若要迴答鄭宣的話還真不知從何說起。

    鄭宣見穀吉並非十分驚愕、應該已是心中有數,便繼續說道,“陛下已經準你送到邊境,立即迴返,這算是恩典;你要是願意去一趟康居,別說皇帝陛下,就是我也想看看郅支單於的真實想法,但是還有一點顧慮,你知道是什麽麽?”

    穀吉不答,略微搖搖頭,眾幕僚也都側耳恭聽。

    鄭宣壓低聲音,言道,“若是萬一郅支單於暴戾成性,對衛司馬大人做出什麽有辱大漢天朝使臣的事情來,那如果不派兵剿滅,朝廷在西域就會威嚴掃地;若是派兵,兵從何來?糧從何來?西域諸國林立,可不比匈奴大草原渺無人煙,烏孫對康居宿敵是不會手軟,其他諸國會是什麽態度?”

    “可如果郅支單於現在是真心歸附漢朝,如果這次禮數有缺,為小人所詬病,原本可以化為玉帛的美事,豈不又要再動幹戈?郅支單於曾經有意投奔烏孫,烏孫小昆彌拒其於門外,因此他才投奔康居,這是不得已之舉,未必是存心要與我朝作對,此其一;郅支單於現在入贅康居,康居王一直怨懟我朝偏袒烏孫,若是能借此機會向康居君臣宣示天朝厚德,未必不是好事。當年陸賈遠赴南越,說服南越王趙佗歸附高皇帝,也是憑著陛下威儀和一顆拳拳之心吧。”

    “若是衛司馬決心已定,為什麽直接不上書皇帝陛下,何苦與眾公卿爭執不休?”

    穀吉道,“並非沒有想過直接上書陛下,可是一時不知從何措辭,但隔得太久了。”

    “這件事,畢竟關係到衛司馬大人的性命,當今聖上也是少有的仁德之主,若是衛司馬大人自己不表示出什麽決心,聖上也不會強令大人以身犯險。現在由都護府到長安,往來公文幾個來迴便是一年。。。。。。”

    “都護大人不消說了,我自會上書向聖上表明心跡。”

    鄭宣見穀吉差不多有了主意,便不再多說,隻是提醒他道,“那我就提醒衛司馬大人注意兩件事:當今聖上是少有的仁德之主;萬一西域局勢有變,都護府這邊對康居和郅支單於沒有必勝的把握。”

    “嗯,”穀吉應了一聲,轉身退出廳堂。

    鄭宣向眾幕僚問道,“你們看這衛司馬大人會作何打算?”

    一幕僚略微一笑,胸有成竹道,“恐怕隻有四個字,當仁不讓。”

    “當仁不讓?”這四個字可是讓鄭宣頭疼,“這樣麻煩就大了。”

    玲瓏子是不會去等著看穀吉一字一句地寫他的奏章;歐忒爾珀也正忙著和駒於利受胡攪蠻纏,駒於利受越是試圖讓那異域女子明白自己的意思,歐忒爾珀學到的東西也就越多。

    穀吉的奏章其實早在肚子打了數不清的腹稿,因此真正要寫出來時也很快,不一日便送出了都護府。玲瓏子便留下了歐忒爾珀,自己趕在使臣前麵到長安來了。

    徜徉在漢宮莊重的雄壯裏,玲瓏子要搜索出新的目標人物來,正在張望時,沒留神被人從後麵撞了上來,玲瓏子還是頭一遭被人強行撞上來而附體,心裏嘟囔著下次看景兒時,要注意行人。

    馮媛緩緩走過宮內迴廊,正趕上皇後千秋,後宮一幹中妃嬪均往敬賀。馮媛是元帝即位後第二年被甄選入宮的,祖上據說是戰國時韓國上黨守官馮亭,在秦國進攻上黨時馮亭將上黨獻於趙國。此舉看起來是對韓國的背叛,但實際上韓國原本無力對抗強大的秦國,馮亭此舉正是將秦國對韓國的軍事壓力轉移到了趙國身上。由此也有了後來秦將白起領兵攻趙,而趙國派出了紙上談兵的趙括率軍出戰,結果趙軍大敗,白起坑殺趙國降兵四十萬。但是像白起這種靠著別人的屍骨成就自己功名的將領,向來逃脫不了兔死狗烹的命運。白起不但沒有正確認識到自己的宿命,反而去和知己知彼、城府極深、恩怨分明到非常、手段極其陰險歹毒的範睢鬥狠,結果被範睢逼上自盡的絕路。

    話說迴來這馮媛淡妝簡飾、優雅大方地去朝賀皇後千秋。漢宮宮人的服飾衣著,一直是崇尚節儉,這是借鑒了秦朝奢靡亡國和老莊清靜、自然、無為的思潮影響。雖然在漢元帝時代,秦朝已經快有兩個世紀的曆史、老莊也日漸被孔孟取代、國庫和宮廷也日漸富足,但是這種節儉之風並未衰落,仍然受到朝野至上而下的一致推重。

    (西漢第二任西域都護或叫鄭宣、或叫韓宣,作者暫未查實,但無論姓氏如何、與鄭吉都似乎沒有直係血緣關係,本文取鄭宣。)

    (漢朝皇後的中宮被稱為椒房宮,這一名稱的由來是因為這座宮殿的牆壁是用辣椒泥塗抹的。傳說中辣椒味辛,可以產生熱的感覺,用其泥抹壁,不僅使房間充滿暖感,而且還會散發出滿屋的芳香。不過既然有這麽好的功效,為什麽在其他宮殿就不再使用呢,還是因為“椒”與“交”有什麽文字上的通聯關係,就向清代故宮的交泰殿一樣,隻是一種對皇帝皇後琴瑟膠合或是“交合”的一種什麽祝願之情?整天生活在辣椒氣味裏的曆代漢朝皇後殿下,會不會因此變成一個個貨真價實的小辣妹?)

    椒房宮的事情詳見本人博文http://blog。sina/u/48c2baa001000a9n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公元周遭情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福祜祺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福祜祺祥並收藏公元周遭情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