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出飛花入戶時,坐看青竹變瓊枝。

    傲雪淩霜,冰寒料峭,燕王府內也是一片粉妝玉砌。

    程金枝披著一領丁香色鬥篷立在院子裏,抬手接過幾片晶瑩的碎雪,看著它們在掌心中融化成雪水,暗暗地垂下了眼眸。

    她的生母就是在一個雪天過世的,那天雪虐風饕,滴水成冰,溫熱的眼淚流在臉上,很快就凝成了寒霜。加之涼薄的人情和失去親人的痛苦,那時程金枝一生中,最覺寒冷的一次。

    而如今再臨雪景,難免讓她觸景傷情。

    “王妃,外麵這麽冷,您上迴才剛受過風寒,還是快些進屋裏來吧。”

    踏雪走到她身邊搓了搓手,望著漫天的飛雪,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的披肩。

    說起受風寒的事,自然是因為程金枝那次跳入湖中救人,又拖著疲憊的身子在正和宮擔驚受怕地跪了大半日,還與陰險狡詐的太子皇後周旋所致。

    直到現在想起,她除了心有餘悸,還是忍不住地翻上幾個白眼。

    “隻是受了點風寒而已,我早就恢複了。”程金枝不以為意地揚了揚嘴角,“不知道為什麽,一到雪天,就會分外想念那些見不到的人。”

    “王妃是想念自己的親人了嗎?”

    “是啊。”

    程金枝抿了抿嘴,腦中卻不置可否地閃現出另一個身影,她心中一緊,忙轉色道:“對了踏雪,你的親人呢,都還好嗎?”

    “其實…奴婢的父母在奴婢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踏雪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沉,“若非燕王殿下好心收留,奴婢恐怕早就餓死街頭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問你的。”程金枝自責地將手覆在踏雪的肩上安慰道,“其實…我也是因為想起了我娘。她就是在這樣一個雪天過世的。”

    程金枝說著,眸子突然黯淡了下去。就在她生母過世的那天,她失去了至親之人,可偏偏也是在冰寒徹骨的這一天,她遇見了一個為自己雪中送炭,溫暖又耀眼的少年。

    為什麽自己還是會不可避免地想起他?

    或許由始至終,她都在等待一個答案。但同時,她又害怕得到這個答案。

    畢竟此刻的她,心裏已經裝進了另一個人。

    程金枝輕歎一口氣,隻覺一陣若有似無的罪惡感縈繞心間。自己明明已經答應高珩會收起迴憶,然而此刻那些過往又再上心頭,鬧得她思

    緒煩亂。

    她想著,便蹲下身子抓起一把雪重重地朝空中拋了出去。

    雪團在空中劃開一個弧度,落在雪地裏綻開了細碎的雪花。踏雪疑惑地看著程金枝突如其來的舉動,試探道:“王妃,您這是在打雪仗嗎?”

    “打雪仗?”程金枝眼珠一轉,點頭笑道,“打雪仗好啊,既能暖和身體又不浪費這一番雪景,反正我也好久沒玩過雪了,你把大家叫來,咱們一起運動運動。”

    “啊?真的要打雪仗啊?”

    “你就是因為不運動才變得圓潤的。”程金枝打趣地瞟了踏雪一眼,“快點快點,多叫些人,把尋梅,常瑞他們幾個都叫來。”

    “王妃,您這不就是在說奴婢胖嗎?”踏雪難過地扁了扁嘴。

    “哎呀,打幾迴合雪仗保證你苗條賽過趙飛燕,快去快去。”

    然後接下來,隻見王府大院內,十多個個家仆連同踏雪尋梅一起在雪地裏東奔西跑,左右開弓,一時間碎雪紛飛,雪花四濺,原本應該知書達禮,端莊持重的的燕王妃在雪中跑成了一朵飛燕草。

    但出了一身汗,壓抑的心情頓時也暢快了許多,正當程金枝解下鬥篷撩起袖子準備再幹一場時,一個小廝突然上前來報:“王妃,殿下迴來了。”

    程金枝停下手中的動作正色道:“他人呢?”

    “這會兒應該在書房吧。”

    “一迴來就進書房,真是個大忙人。”程金枝不悅地撇撇嘴,“虧我還特地做了桂圓紅棗湯想給他暖暖胃呢。”

    然而她嘴上雖然抱怨,還是立刻抖了抖身上的雪漬,重新整頓一番後,去膳房盛了自己之前親手煮的甜湯,一路去了南苑的書房。

    從前的程金枝在這王府之中就像個住客,不管閑事,不問是非,隻管每天住的自在舒適。但如今,她逐漸開始像個女主人。王府內的雜務瑣事她會過問決斷,會親自下廚去做些點心等待夫君歸來,也會在高珩政務繁忙的時候端茶送水,這樣的生活看似平淡無奇,波瀾不驚,她倒也樂在其中。

    難得歲月靜好,誰又願意風裏來雨裏去?

    即使這段日子才剛剛開始。

    手中的甜湯雖然蓋著蓋子,但由於天寒地凍,冒出的熱氣愈發微弱。程金枝加快腳步朝南苑走去,熟料剛拐進迴廊,就見高珩行色匆匆地從書房走了出去,似乎有緊急之事。

    “喂,喂……”

    程金枝遠遠地喊了幾聲,可他並未注意到身在迴廊的自己,轉眼間就已經走出了視線。

    “這剛迴來,他又要去哪兒啊?”程金枝望著高珩離去的方向擲氣道,“算了,你不喝我喝。”

    她說著便要揭開蓋子,可手剛伸到蓋帽上,她又開始猶豫:“不行,我這大冷天的給他送過來,現在自己喝了,豈非沒他什麽事兒了?我還是把湯放在書房裏,讓他涼了也得喝下去。”

    想著她便走到書房跟前推開了房門。四下無人,程金枝將煮好的甜湯放在幾案上,剛轉身欲走,卻發現幾案的正中央正用鎮尺壓著一封信件,似乎是高珩剛剛才看過的。

    “難道他是因為看了這封信,才急匆匆走出去的?”

    程金枝看著眼前這封唾手可得的信件,心裏頓時好奇不已。她做賊心虛似地環顧四周,確定目力所及之處沒有人跡之後,這才將手伸向了這封信。

    “隻是悄悄看一眼,他應該不會發現吧?”

    她一麵安慰自己,一麵小心翼翼地將鎮尺拿開,隻見信封上竟赫然寫著“程金枝親啟”五字。

    “這是給我的信?”程金枝眉間一顫,“難道是他......”

    想到此處,她的心髒頓時狂跳不止。

    她顫顫巍巍地拿起信封,取出信件,躊躇了半晌,這才鼓起勇氣將其打開。

    然而在看到信中所寫的那一刻,程金枝隻覺胸口像是突然被人塞滿了棉絮,悶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信上的內容如此簡短,卻又如此觸目驚心。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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