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騙了他。


    他知道她永遠不可能再迴來。


    他隻是掉進一個虛虛實實的夢裏,然後騙自己她還活著,她沒有怪他。


    但夢總有醒的時候。


    她不止不會迴來,連夢都吝於給他了。


    沈靳再沒夢到過夏言。


    迴到家推開門時,他的眼睛還是習慣性往正對門口的小書桌上看,童童也是,總以為,哪天推開門,她突然就像過去一般,坐在那個地方看書作圖。


    但什麽也沒有。


    童童眼睛裏揚起的光亮慢慢暗了下去,悶聲問他:“爸爸,媽媽什麽時候才迴來啊?我都好久沒見過媽媽了。”


    沈靳摸了摸她的頭,沒有應她。


    小丫頭不懂他心思複雜,隻是仰著那張酷似夏言的臉,嘟著小嘴看他,等他的答案。


    沈靳給不了她答案,也不想給她答案,那句“她不會迴來了”說出口他心髒都會跟著疼。


    他在童童麵前蹲了下來,拉起她胸前的項鏈,看著項鏈裏的夏言,指腹摩挲著,沒有說話。


    照片是從結婚證上彩印下來的,夏言沒什麽照片,連她留在家裏的手機都沒有一張自拍照。


    沈靳把結婚證上的這張照片給童童做了個小項鏈戴著。


    他擔心隨著童童的漸漸長大,她連夏言都忘了。


    夏言拚了命生下的女兒,是一定要時刻記著她的。


    童童等不來沈靳的答案,小丫頭年紀小,沒什麽耐心,也容易被新鮮東西轉移注意力,看沈靳一直摩挲著她脖子上的項鏈不說話,等著等著就沒了耐心,沒一會兒已獨自去玩了。


    她第二天要上早教課,以前是夏言送的她,夏言走後停了一段時間,薑琴斷斷續續地送過幾天,最近一個月才又開始去學校,沈靳送的她,但她大概還是有些感覺的,意識到不太一樣了,最近有些抗拒去學校。


    沈靳剛把她的手交給早教老師小丫頭就反手拉住了她的手,泫然欲泣,不肯跟老師走,也不肯讓他走。


    沈靳在她麵前蹲下來,耐心問她怎麽了。


    小丫頭哽咽著低聲迴他:“我想要媽媽。”


    沈靳一下轉開了臉,不說話。


    得不到迴應的童童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任憑老師在一邊怎麽哄,緊抓著沈靳的手不放。


    沈靳摸著她臉,第一次違心騙她:“童童乖乖聽話的話,媽媽很快就會迴來了。”


    童童止住了哭,抽噎著問她:“怎麽才是乖乖的?”


    沈靳:“聽老師的話,不哭,不鬧,不和小朋友吵架,有好東西要和小朋友分享等等。”


    童童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好的。”


    沈靳摸了摸她頭,讓她跟著老師迴去了,這才離開,沒注意到街角出現的林雨。


    林雨一直等沈靳車子遠去了才從隱身站立的地方出來,她沒想著沈靳還沒走,也不敢再見沈靳。


    自上次被沈靳掐著脖子讓她滾後,林雨便沒再見過沈靳。


    如果說以前還有過什麽癡心妄想,經過那一次後她也徹底死心了。


    他是真的想要掐死她的。


    她過來隻是單純想看看童童,那個因她而失去母親的可憐女孩。


    那一次的事鬧得有些大,幾年的工作生活,同事圈重合度高,都傳開了,她出門都能感覺到來自周圍的指指點點,這樣的壓力讓她幾乎沒辦法再在這座城市待下去,她想離開一陣,但滿腦子都是那天的難堪裏,童童跑向她,抱住她的小小身影,所有人都唾棄她鄙夷她的時候,隻有她跑向了她,全身心地依賴著她,那一刻她的心情是複雜的。


    這種複雜持續了兩個多月,這兩個多月裏她不敢出門,父母的指責和親人朋友看她的目光讓她連房門都不敢踏出半步,委屈、不甘、害怕,以及對沈靳的心疼怨恨,種種情緒糅雜在一起,幾乎摧毀了她,可是想到她曾偷偷仰慕的男人一蹶不振成那樣,完全沒了她所愛慕的意氣風發,內心深處又升起些陌生的難過和自責,尤其對童童,她維護她的樣子加深了這種內疚。


    她想在走之前再看看這個孩子,陪陪她,讓心裏那點罪惡感再減輕一點點,她不敢再去她家,隻能趁她上學時過來,沒想到會撞見那樣的一幕,童童癟著嘴紅著眼眶告訴沈靳她想要媽媽的樣子不斷在腦中迴轉,林雨心裏複雜得難受,尤其她剛出現在教室門口,小丫頭脆生生一聲“阿姨”後歡快飛跑向她的身影,讓她心情越發複雜,勉強衝她擠出笑,蹲下身,接住她飛奔過來的小身影。


    這一幕剛好落入夏言眼中。


    她昨晚深夜剛轉機迴到家,一大早就忍不住過來看童童,沒想到會撞見童童和林雨開心玩鬧的畫麵。


    紀沉也看到了,他開車送她過來的,兩人還在車裏。


    他擔心看向夏言。


    夏言臉上怔忪得厲害,看著不遠處開心玩鬧的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好一會兒才喃喃地說了句:“原來真的是做了個一廂情願的夢呢。”


    她說完時扭過頭衝紀沉笑笑:“你知道我夢到什麽嗎?薑琴為她的所作所為向我道歉了,她覺得她對不起我。沈靳像變了個人,會說甜言蜜語,會開玩笑,會哄人,對我特別好,我也不怕他了,我們每天像有說不完的話,什麽話題都能聊……”


    嗓音一下有些哽,她偏開了頭,吸了吸鼻子才笑著繼續道:“我想要什麽,夢裏就給我什麽樣,完全按照我的意願定製的一樣。我就說怎麽可能有這種掉餡餅的好事。”


    說完時又搖頭笑笑:“可是……”


    有些說不下去,她也不知道她怎麽了,其實迴來之前,她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真的也好,假的也好,無論什麽樣的結果,她都做好接受的準備了,可是當真的確定是假的時候,她發現她並沒有真的準備好。


    “其實我……”


    “其實我真的無所謂薑琴和不和我道歉,也無所謂林雨怎麽樣,根本問題根本不在她們身上。可是……”


    “可是那樣的沈靳為什麽也是假的?”


    有些語無倫次地說完,夏言想笑的,但眼睛酸得厲害,她努力想將眼眶裏的水霧眨掉,越眨越多,一個不小心,掉了下來。


    紀沉抽了張紙巾遞給她。他不知道她夢裏的沈靳到底是什麽樣子,這兩個多月來她一直執著於要迴來見一件沈靳,出院當天就急著飛迴來,生怕他等急了似的,可是執著的結果……他瞥了眼不遠處笑鬧的兩人,不語。


    夏言也正看向那邊,神色木然得厲害。


    紀沉扭頭問她:“還過去嗎?”


    夏言瞥了眼鏡子裏狼狽的自己,輕輕搖頭: “晚點我再過來接她吧,現在這樣怕嚇到她。”


    紀沉點點頭,問她:“還去公司找沈靳嗎?”


    夏言遲疑了下,而後點點頭。


    紀沉啟動了引擎,引擎聲讓不遠處的林雨本能抬了下頭,交錯而過的車影裏,她看到了車裏的夏言,怔住,而後又像突然醒悟般,很快放下童童,朝車子跑了過來,想去確認,但車子已遠離。


    ————


    沈靳迴公司路上順道去了趟醫院,想去找醫生再開些安眠藥。


    最近幾個月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身體有些吃不消。


    車子靠近醫院時他又本能有些抗拒,夏言生前治病的醫院,人越靠近,夏言離開那日的記憶就越是鮮明,刺得心胃一陣陣痙攣著疼。


    他將車停在了路上,手撐著額,閉目吐氣,不敢向前。


    “滴滴答答”的雨滴聲砸下,本就陰沉的天空像被人撕開了道縫。


    沈靳抬眼朝不遠處的門診大樓看了眼,熙熙攘攘的人群裏,依稀有著當初他陪夏言看病取藥的影子。


    以往她生病大多他陪她過來,他去取藥,她就安安靜靜地站在門邊角落裏等他。


    如今他重新迴到這裏,門口依舊人來人往,那個角落卻已經空了下來。


    目光偏開,沈靳終是沒辦法靠近那家醫院,又將車頭調轉了方向,往公司而迴,路上經過小公園,就在公司樓下不遠。


    有一陣夏言要定期去醫院檢查和取藥,他不放心,堅持要陪她去,她為了不影響他工作,經常到了這邊小公園才給他打電話,然後就在門口的八角亭裏等他。


    這麽多年來,沈靳已經記不清多少次一走出辦公大樓,轉個彎,就遠遠看到她站在亭子裏,仰頭看房簷碑文的樣子。


    他從沒留意過碑上刻的是什麽。


    車子從那座八角亭門前的石板上碾過時,踩在油門上的腳微頓,沈靳改踩下了刹車,將車子停在了一邊,人在車裏,手握著方向盤,盯著那處已有些年代的亭子看了好一會兒,推門撐傘下了車。


    周圍沒什麽人,年代久遠的亭子獨立在清風細雨中,靜謐而幽深。


    沈靳撐著傘站在亭外,仰頭看著房簷下的碑文,想象著夏言每次站在這裏時的心情,紛亂的心境竟奇異地慢慢變得平和。


    沈靳不知道站了多久,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破了這份靜謐。


    沈靳接起,沈遇的電話。


    “老二,”沈遇輕叫了他一聲,有片刻遲緩,“我要和你坦白一個事。”


    沈靳輕笑:“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欲言又止了?”


    電話那頭的沈遇似是也輕笑了聲,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婚禮那天,你想拿喬時手機,其實當時她確實收到了一條短信,夏言發過來的。”


    沈靳嘴角的弧度僵住,手機差點失手從掌中滑落。


    “你……說什麽?”聲線不穩。


    “喬時收到了夏言的短信……”沈遇一句話概括,沒說完,沈靳已掐斷了手機,轉身就要走,腳步卻硬生生刹住,眼睛死死盯著不遠處正撐傘走來的女孩,一樣的身形,一樣的眉眼,一樣的……夏言。


    她也剛好抬頭,似是怔了下,而後衝他微微一笑:“好久不見。”


    傘外的雨還在淅淅瀝瀝,沈靳卻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聽不到,眼裏隻剩下她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淺笑。


    這就是夏言,活生生的夏言,他的夏言。


    好久不見。


    他突然紅了眼眶。


    作者有話要說:  老沈和夏言等了兩年的重逢,


    好久不見,沈靳和夏言。


    買過相遇終有時實體書的姑娘應該能從這章裏看到一些熟悉的影子,之前寫過一個番外,但是當時的心情和現在有些不同,所以還是修了些細節,大家以這個版本為主就好。


    第103章 【小修】


    夏言撐傘走向他, 在他麵前站定時,沈靳垂在身側的手臂動了動, 而後抬起, 輕顫著伸向她,指尖落在她臉頰上,溫熱的觸感讓他眼眶紅得更厲害。


    “好久……不見。”他顫著嗓子啞聲開口,看著她,目光流連不去。


    夏言不知怎麽的,鼻子一下也酸得厲害。


    她微微側仰起頭,把眼睛裏的水霧逼迴去, 然後衝他微微一笑, 像過去幾年一樣,微笑問他:“最近還好嗎?”


    沈靳微微搖頭, 嗓音暗啞:“不好。”


    夏言:“……”


    一下也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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