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絕大多數的傭兵都在金字塔的中下層,他們依靠接取傭兵公會發布的任務為生,押運貨物、追殺通緝犯、探險殺怪搜寶,有時候甚至搜搜屍體——包括根據顧客的要求去搜和自發地去搜。隻要有錢,他們什麽都做。


    傭兵任務的內容如此五花八門,以至於它們的難度相當參差不齊。基於這個世界信息落差極大,可能會出現“這個地方傭兵做任務很容易但那個地方要了老命”的情況。不同的人、不同的地方、不同的職業和技能分別分別都會給任務造成程度不一的困難。加上交通費用如此高昂,有傭兵團開始臨時雇傭一些單身傭兵完成任務,“應援傭兵”的特殊存在便應運而生。


    亞文·恰蘭就是這樣的應援傭兵。他遊走於從落日山脈到清泉綠林的這一條線上,對沿途經過大大小小的森林、魔獸、城鎮、通緝犯和特產都如數家珍。他專從熟悉的傭兵團中接任務,他會挑一挑任務,有些原則,所以業績更差,口碑更好。名聲雖在公會中不顯,但在行內卻如雷貫耳。


    他的特征很明顯,在月光嶺和戰鼓平原常駐的人都認得他。正當壯年的羽族人,性情冷漠,獨身並攜帶一頭兇猛的寶藍雄性獅鷲——雖然很多人嘲笑他明明是一名會飛的羽族人。他獸化的形態是一頭褐隼,不過他耳朵上的羽毛是斑點白的。除此之外,他還攜帶著一把銀刀。


    “傳聞你這把刀來自龍。”


    晚上一起喝酒的傭兵同伴嬉笑著問他,神態不知道是真心還是假意。這個任務就快要結束了,亞文·恰蘭之前一段時間呆在月光嶺,冬天結束後他就近接了一個押運貨物迴戰鼓平原的任務,如今春暖花開,很快就到求偶節了。明天他們就會到雪溪穀,正好拿錢之後在那裏休養一段時日,亞文是這麽計劃的。


    “是用了一點巨龍的東西。”亞文淡漠地承認。這個傭兵團不是平常常對接的那幾個老顧客,每個新認識的陌生人知道他的身份都會這麽探詢,亞文已經習慣。


    “洛萊恩家族據說前幾年還在懸賞你的銀刀,但是清泉綠林有人出麵把他們擋迴去了。”同伴那曖昧的視線看過來:“是這樣嗎?”


    或許這種多嘴多舌的人不該稱為同伴,那隻不過是同路人。亞文這麽想著一邊說:“傳聞而已。”


    他們紮營在草地上,累了一天,時間已經很晚了,亞文考慮著要不要用想休息的借口敷衍過去。即使當了傭兵這麽多年,有了足夠的信用和知名度,總歸八麵玲瓏也是一個傭兵非常重要的技能,但亞文就是懶得跟那些一看就別有心機的人打交道。他的養父總是這麽嘲笑他:“你這樣會找不到姑娘的。”亞文會反唇相訐:“你也沒有。”


    這時候有人送飯過來,傭兵的晚飯很簡單,大多是便攜食品加水煮一煮,一鍋雜燴了事。肉糊糊豆子湯、土豆湯、菜幹湯,如果紮營的地方沒有水,連湯也沒有,隻能生啃肉幹。亞文最討厭的是肉羹湯,因為他跟養父一起的日子裏吃了太多頓肉羹湯,養父手藝不好,做的肉羹湯總是沒有味道。養父還不吃,看著他吃,他自己喝酒。


    他把遞來的豆子湯一口悶了,從隨身的包裹裏拿了一個麵包幹磨磨牙。月光嶺和戰鼓平原的距離還算是近的,快點也要走一個多月。他經驗豐富,算好了時間,這是最後一個麵包幹了,明天正好進城,吃肉喝酒。這個不識抬舉的同行還在喋喋不休地問他的事。畢竟他是副團長老婆的弟弟,論重量比副團長還大,打女人的臉總是比打她男人還是要讓人沒麵子一點的,亞文隻能有一句說一句。


    “是傳聞嗎?但是洛萊恩家五年前懸賞你身上那把銀刀的事是事實吧!”


    “奧蘭帝國那麽多貴族,懸賞別人兵器的事多了去了。光明的阿爾那把巨弓也有一個人類貴族小姐懸賞,並不稀奇。”


    “他們懸賞你很多年了!”


    “我也這麽過著很多年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亞文繼續敷衍了他幾句,借口要和他姐夫商量看蜥蜴有沒有帶上嘴套,這樣地走到一邊去了。詢問完以後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迴來睡覺。羽族人大多晚上視線不好,他從不值夜,這是一件值得慶祝的好事。亞文找了個遠點的地方鋪好鋪蓋,那是用他和獅鷲從小褪下的羽毛做成的被褥。……老實說,也是養父做的。亞文不喜歡這條被褥,少年時他覺得丟臉,不過近幾年年紀大了,他突然懷念了,總是隨身帶著。別說,睡著確實溫暖踏實,而且帶有獅鷲威勢,防蟲驅獸效果也很不錯。


    他沒睡實,在任務中睡實等於是找死。半夜的時候亞文感到身邊有動靜,他伸出手的時候睜開眼,按住了一隻朝他的腰伸來的手。小舅子的臉乍青乍白,低聲惡人先告狀地說:“我……我隻是想看看你的刀!”亞文的鋪蓋有點遠,在外緣,值夜的傭兵幾乎是在另一邊對著火堆低聲談笑。這個傭兵團規模不大,雖然裏麵沒有頂尖的職業好手,但任務完成度和平均水準都不錯。亞文本來以為一路無事,但他現在有點後悔為了不走空臨時接任務了。天上不知何時盤旋了一頭獅鷲,在黑夜裏發出兇狠的戾鳴。


    “吼——”


    黑夜躁動起來,傭兵們跳起來四顧。亞文推開他的手站起來說:“有東西來了。”戰鼓平原和月光嶺中間隔著一道山脈,這個地方猛獸眾多,在春季的山洪時期也會有獸潮,非常危險。幾乎是片刻時間,大地傳來震動,那個腳步亞文一下就聽得出來:“是大地蜥蜴。”


    大約是山洪和獸潮將蜥蜴驅趕出來,大地蜥蜴是那個山脈到戰鼓平原都很常見的品種,食肉的魔獸會跟在蜥蜴身後捕食它們,他迴頭質問:“我不是說要蜥蜴帶上嘴套嗎?!”這條路隻有很小的概率擦到獸潮,一般來說路太窄大地蜥蜴體型龐大也不會往這個方向走。但團裏有蜥蜴,不帶嘴套的話恐怕就把它們吸引過來了。


    但是有的王八蛋是會喜歡這種口味,專門帶著大地蜥蜴,吸引更多的蜥蜴逮住來賣錢。這年頭,人命比獸賤。天上的獅鷲已經出動了,俯衝下來,抓住蜥蜴身後的一頭野獸,在混亂的嘶吼聲中振翅飛起,將它重重摔下。唿啦,亞文展開雙翼,急速升入夜空中。今晚天氣不好,月暗星稀,隻聽得見下麵的奔馳,無法真切看清敵人的存在。他伸出手喚:“莉兒!”


    “吼——”獅鷲振翅,迴應他的召喚。冰冷的羽毛貼上來,契約的力量起效了,在夜空中俯瞰下去是一片暗綠的景色,亞文得以分享夥伴的視覺,看清刀鋒所向。他抽出腰間的銀刀,冷光閃閃,長而粗獷,形如彎月。仿佛唿應這把鋒刃的威勢,奔馳的魔獸突然發出一聲哀鳴。


    這也是為什麽總是有人傳說銀刀來自於龍的原因,魔獸們總是害怕亞文的這把銀刀。羽人將刀反握在手中,仿佛一道流星從天而降。獅鷲嘯吼,獸群中掠起一溜血光。銀刀鋒芒無匹,如砍瓜切菜一般削掉魔獸的頭顱。幾頭逃亡的蜥蜴闖入營地中被控製起來,正在發出毫不馴服的嘶鳴,相信再過幾個小時它們就會安靜下來,成為傭兵團的又一筆可觀財產。


    收拾完魔獸,亞文鬆開了扶在夥伴身上的手,嫌棄地擦著身上的血跡,走到團長那裏去做匯報。提出蜥蜴疏漏什麽的都沒用的,他單純的要求加錢。“這次的任務要再加三個金幣,還有魔晶的一半。”對方毫不講價地同意了。“不愧是銀刀亞文!”團長說:“我們這裏待遇不錯,而且正缺你這樣的人手……”


    亞文覺得自己選了一群智障同行。


    第二天出乎意料的天氣還行,有微微的小雨,亞文用翅膀擋著頭頂進了雪溪穀。獅鷲莉兒胸前插了一朵絢麗的白花,不大友好地走在他的身邊,對所有路邊對他們注目以對的人都迴以威脅低吼。它確實長得漂亮,當初他的養父是從一窩小獅鷲中把它精心挑選出來的。寶藍色的羽毛,澄黃的眼睛和利爪,向羽翼後延伸的長羽過渡為寶石般的翠藍。他們兩個在街上都很有辨識度,亞文一路扶著莉兒的翅膀,以防它暴起傷人,獅鷲畢竟還是一種不太溫馴的猛獸。有些認識的店主會朝亞文打招唿。


    “啊,銀刃!求偶節快樂!”


    “亞文,今晚要不要來我這喝酒?”


    “亞文,今年有帶什麽有意思的故事來嗎!”


    亞文神情並不很熱烈的一一迴答他們的話,店主們並沒有對此感到冒犯,仍然笑嘻嘻的。傭兵們各有各的性格,亞文並不是最奇葩最讓人討厭的那一種。正好相反,因為種種原因,他和雪溪穀的人關係不錯。


    亞文熟門熟路地繞過肉食獸人的地盤,跨過星溪的橋,走到城市的另一邊去。這個距離並不很遠,地點也很好找,有一棵直入雲中的巨樹佇立在城的一角,翠蔭如蓋,蒼虯如林。聽說它已經有五十年了,從亞文有記憶起,那棵樹和樹屋就已經一直佇立在那裏。


    小時候這條路亞文每年都要走一次。他神情淡定地繼續走,腰間的銀刀連在鞘中,碰著皮甲,發出清脆的響聲。精靈的巨樹會自動篩選來客,在他還沒接近的時候,一個背著巨弓的精靈就從樹上跳下來,走過來迎接他。亞文點頭說:“阿爾叔叔。”雖然被他叫著叔叔,這名精靈的容貌如此年輕,仿佛正在少年。精靈原本就是長生的種族。他把錢袋接下來遞過去。


    “這是今年的份。”


    “是你啊,亞文。”阿爾·萊爾接過錢袋微笑著說:“三年沒見了,你看起來真不錯。”


    第170章 番外·銀刃(下)


    阿爾·萊爾想招待亞文進樹屋喝茶, 不過亞文風塵仆仆, 不要說髒汙了, 連身上的血跡都還沒洗淨。他拒絕了精靈的好意:“不需要了, 免得麻煩。”所以阿爾隻好和他在外麵逛逛,去找了一家酒館, 坐下來暢談。


    天還亮著,處在求偶節前的準備時間, 酒館裏出乎意料的客人很少。獸人們大多在街上幫忙, 桌前疏疏落落地坐著的都是各族各異的人們,傭兵、吟遊詩人、旅者, 走得累了在街邊找一家臨時的落腳地, 接下來開始會是七八天的狂歡。


    阿爾認真地打開錢袋數了錢,羊耳朵的少女蓓蓓沒有穿鞋,兩隻蹄子輕快地敲擊在石板地上,卡卡噠, 給他們的桌邊送上冒泡的啤酒。這是使用十年前精靈發現的一種啤酒花製作的酒液, 出酒快,冒泡多,味道雖然略淡略苦,但顏色漂亮, 倒很適合那些淺嚐即止的悠閑旅客。少女的眼睛是溫柔的褐色, 鬢邊紮著未婚沒有情侶的小粉花, 她站在他們的桌邊就不走了,朝他們微笑並說:“求偶節快樂!萊爾先生!和恰蘭先生!”


    蓓蓓是阿爾和亞文都熟識的。阿爾微笑著點頭迴應:“節日快樂, 蓓蓓。”精靈甚至看著蓓蓓的父母長大成家,並參與過他們的婚禮,亞文僅是點了個頭,他能拿起第一把刀的時候,蓓蓓還在搖籃裏,是一隻粉嫩嫩的小羊。


    蓓蓓眨著眼睛說:“亞文先生又來送錢了嗎?”


    “是呀,”阿爾開著玩笑說:“他得指望我照顧他的父親。”


    “是養父。”亞文糾正。


    “好吧,是養父。”阿爾毫不滯澀地改口說。


    蓓蓓說:“看來亞文先生這幾年掙了很多錢。”她清澈的目光轉過桌上那個錢袋,十幾枚金幣和更多的銀幣從袋子裏滾出來,看起來決不像桌子上這個破舊布袋該有的樣子。亞文的養父從小就這麽教亞文藏錢:“袋子要破一點兒,假如你這麽大大咧咧地把錢掛在腹側,那就沒什麽人會注意,最多以為那是個裝幹糧的袋子。”


    亞文很想反駁他,誰都知道幹糧袋子和錢袋的形狀全不相同,多裝一層袋子也不會有什麽改變,有經驗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不過他下麵說的話倒很中肯:“腹部是你的要害,有人敢伸過來,打死不論。”


    他的錢袋旁邊掛著聞名遐邇的銀刀,這些年亞文也為這把銀刀解決過不少來找麻煩的人,誰都知道別碰亞文的刀,更多人悄悄在私下交頭接耳,很多人都認為銀刃亞文的身後有精靈撐腰。


    精靈們在大約五十年前來到雪溪穀,種下一棵樹屋,這看起來離清泉綠林並不遠,但卻是這個一向排外的種族走向世界的第一步。這看起來沒什麽好慶祝的,精靈們要是一致出來混飯吃,傭兵的世界就又要有大地震啦。許多眼睛盯著他們,精靈團長伊奧文·烏切爾和副團長阿爾·萊爾倒都是雪溪穀中廣為人知的高手。


    但高手住進雪溪穀卻沒有做什麽,精靈們反而安安分分地呆了下來,作為清泉綠林的外駐代表而推進著森林和外界的貿易往來。“我想精靈也該看看這個世界。”這是亞文小時候還不懂事的時候問的團長伊奧文的話。“以防被別人騙。”他的養父笑到肚子疼,告訴他精靈們是離家出走。


    “因為他們都是傻瓜。”


    現在亞文覺得自己是個傻瓜,怎麽能指望風花雪月的精靈講出靠譜的話。人想做出決定,想做不就去做了,如果駐足不前,那多半是因為生活太過舒適。精靈們的日子就很符合舒適的標準,活得久,沒人敢得罪,幕天席地自帶才藝,還不吃肉。


    他把酒杯往阿爾那邊推了推,阿爾示意不要,這就是有活幹要保持狀態的意思。亞文明白了:“東邊又有走私嗎?”


    阿爾·萊爾笑著說:“以防萬一而已。伊奧文已經去了。”他點點頭,沒有說話。


    清泉綠林的東邊對於亞文來說是一個戰亂的世界,盡管那裏的白雲之巔是亞文的家鄉。那於他來說也沒什麽可留戀的,不如說亞文根本就沒有那處廣袤山嶺的記憶。他出生在戰亂的年代,奧蘭帝國與巨人鄉開戰,一開始巨人們猝不及防,逃入羽族雲巔。羽族與巨人關係良好,加上奧蘭是因為政治內亂向外轉移矛盾而發起的戰爭,屬於道德低點,遭到強烈譴責,於是加入戰鬥。


    但可能他們沒想到的是戰爭需要錢、需要人力、需要大量的魔力和裝備。這兩個種族本來就不是腦子多好的種族,在戰鬥上也多靠的是自身實力。他們一時間沒能扛住人類的進攻,軍隊節節敗退。有一段時間,連羽族雲巔也被攻占,防禦線被迫後撤到風暴海。——在那段時間,有許多小巨人和羽族孩子淪落為孤兒,甚至奴隸,被人類擄走。發起戰爭的貴族侵占了維拉港的物資,占據了雲巔的製高點,他們一批批地把珠寶資源和奴隸帶到大後方去,投入軍工廠的運作。


    或許亞文是好運的,他出生的時候已經是戰爭的後期。戰爭打了二十多年,兩方的戰鬥線開始重新推進到維拉港,人類正在顯出頹勢。他有記憶的時候自己已經在孤兒院裏,被稀薄的草粥養大,大一點後因為軍工廠運轉不良,開始把包括他在內的一批孤兒到處販賣。當時每年都有人固定地捕捉一批獅鷲填充到軍隊裏去,亞文被派上了這個用場,那些王八蛋把亞文丟到了獅鷲窩裏,充當活餌。


    那於亞文來說記憶很模糊了,他從小沉默寡言,又有一股狠勁。他把自己埋在同伴的死屍下麵,磨尖他們的骨頭來防禦。他的好運仍然發揮了作用,他不是第一個被吃的,他趁成年獅鷲離開的時候剝了一隻小獅鷲的皮,藏在裏麵,來躲避其餘猛獸的啄食。後來他被他的養父在獅鷲窩中撿走。


    “你看起來自己一個也能過得挺好的。”養父據說也是去獅鷲窩撿獅鷲的,不過據說他是一個人。他的思維非常奇怪,他對捕捉獅鷲有一種執念,一定要找到一隻最為漂亮威武的,為了這事兒他折騰了快十年了,以至於後來追殺他的人都知道要到哪裏能找到他。養父那次終於選中了在他旁邊的那隻寶石藍小獅鷲,它剛出殼,美麗的羽毛已經初見端倪,擠在亞文的身邊,大約將他認作了兄弟,要把他擠開,拚命地搶他過去的同伴的肉。


    “不過還是跟我走吧。”養父用腰間的雙刀將那頭朝他們襲擊來的成年獅鷲砍成兩半,然後迴過身來,笑眯眯地說。


    亞文想說要不是他拿出那兩把刀,後麵他們未必會抱著小獅鷲逃得那麽淒慘,那可是龍鱗打造的刀。算了,那也是值得的,獅鷲窩裏遍布黃金寶石,那些捉獅鷲的人拿人不當人,拿錢也不當錢,但著實讓養父和亞文收益頗豐。養父揪著頸後的小辮子,朝他露出皮膚邊嵌進的空間龍鱗,吹噓著說:“他們以為我是去找獅鷲?就讓那群白癡這麽以為好了,看看,看看。”


    他需要做一個很辛苦的動作,向後拱橋,上下做反俯臥撐,從腦後會噴出一堆金子來,亞文麵無表情地抱著被命名為“莉兒”的獅鷲看著,並製止它的爪子湊過去。它明明是一頭雄性獅鷲。


    亞文跟著養父,過的是另一種辛苦的生活。養父仇家很多,聽說其中最大的一股是來自奧蘭帝國,從前據說十分輝煌的“雄獅公爵”洛萊恩家的懸賞追殺。他們另外在懸賞榜上懸賞了一頭銀龍。


    在亞文看來,這大約和養父的刀有什麽玄妙的關係。


    他問阿爾:“還需要多少錢?”


    精靈阿爾露出一個好笑的笑容:“每一次我都和你說,自己做好帳嘛。精靈們雖然不看重錢,可是也不會特意給你記賬。”


    亞文不置可否:“阿爾叔叔和伊奧文叔叔會記就行了。”


    這也是每次他來都玩的這一手,阿爾·萊爾永遠玩不膩。他似乎總是很愛向外人宣傳精靈們的壞處,告訴每個想聽的人,精靈不像他們想的這樣可靠能夠信任。不過在亞文看來,每個人都會有這樣那樣的缺點,精靈的缺點比其他人來說真是少多了,他也很樂意在同行的傭兵團中有幾個精靈夥伴,那代表這個傭兵團有一定水準上的可信度,甚至比公會榜上的可信度還要高——而阿爾·萊爾和伊奧文·烏切爾,又是其中特別品格高尚的兩個精靈。


    否則亞文早就死了。


    阿爾歎了口氣,為沒能捉弄到亞文而感到不開心。他的歲數據說有四百多歲了,在精靈的年齡裏而言,這還是一個剛成年的毛頭小子,或許也是這個原因,亞文對待他沒那麽尊敬,這不是說他內心就對他不尊敬,隻是當然沒有對待伊奧文那樣公事公辦。阿爾和養父常說亞文和伊奧文在一起能讓整個樹屋都陷入尷尬的深淵。


    “看著你們兩個在一起就想打破你的頭。”養父說。而阿爾說,那時候他們和養父還沒有那麽熟,或者說,第一次見麵,他站在門邊,微笑著開玩笑。“那麽我負責打破伊奧文的頭吧。”


    亞文喝了一口酒說:“走吧。”


    阿爾訝異地看著他:“不喝完嗎?”自己一個人單身闖天下後,亞文總是很珍惜錢。但實際上亞文不是因為個性才摳錢的。他說:“我可以幫烏切爾閣下做些精靈不方便做的事。”公事公辦的時候他的稱唿就很嚴肅了。


    阿爾說:“那也可以,你想開價多少呢?”


    “一個金幣。”


    “會不會太貴了一點。”


    “你們有錢。”亞文把刀擺在桌上,隻有在阿爾和伊奧文的麵前,他才會讓銀刀離開自己身邊。“再說這把刀值這個價。”


    “好像也是。”阿爾說:“那來吧,我們該迴去了。”


    所以路上他們就簡單地談了一些任務情況。戰爭已經結束十年了,奧蘭帝國內的高層重新洗牌,皇帝也重新換了一個家族執政,不過事情並不像表麵上看到的那麽簡單,事到如今皇室約束無力,人類的國家裏還有許多亂子和黑暗,這些黑暗裏不乏當初戰爭的餘孽,還是有許多奴隸和珍稀魔獸活體被用殘酷的方式走私到森林這一邊來,再把武器和煉金道具走私到另一邊去——你問主使者嗎?那真不好說了。


    否則亞文也不會五年前才擺脫洛萊恩家族的通緝。佩戴著那頭金獅徽章的貴族成員們憎恨亞文,或者不如說是憎恨他身上那把銀刀。那把銀刀所屬的銀龍聽說是導致一個國家內亂的罪魁禍首,他們是替天行道。他們兇猛地追殺養父,搞得他們過了一段很難受的日子,或者說,亞文被養父撿到開始,就過了那麽多年逃難的日子。


    誠然人類貴族的影響力不如過去那麽強了,養父不是到處沒活,他通常都是跑到一個地方隱蔽一下行蹤,然後偶爾掙掙外快,調戲調戲女人,然後再跑——日子也過得很滋潤。


    養父似乎經曆過當年那段獅子折戟的往事,不過他沒對亞文說,亞文也沒興趣知道。要亞文來說這借口找得也太牽強了,最多那頭龍打劫過洛萊恩家的公爵吧。事到如今洛萊恩家也已經淪落成一個小小的三流貴族,掙紮在所謂權利的漩渦之中。那個懸賞銀龍的通緝倒還掛在榜上,養父說:“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龍的影子都沒見到就認輸太沒麵子了,你等著看吧。”


    果然到現在懸賞也還沒有撤下來,當然也不會有哪個傻瓜張羅著去揭榜屠龍,拿洛萊恩家飄得比龍還高的賞金。


    其實要亞文說,有懸賞也不錯。在他看來養父並沒有傳說中那麽光芒閃爍,什麽雙刀火焰啦,銀刃笑麵狼啦,獅鷲殺手啦,那都是懸賞搞出來的。別人一聽懸賞,就覺得養父這個人果然厲害,給的傭金也會高很多。加上刀確實利,這年頭有把趁手的吃飯家夥太重要了。現在亞文自己出來幹,也嚐到了不少甜頭。


    阿爾介紹著那群走私犯的資料的說:“大約他們今天晚上就會從森林那邊繞過來,或者也有可能是傳送來的。伊奧文迴去布防了,我這裏有張地圖,你晚上可以去埋伏,防守一下。”路上有很多女孩朝阿爾笑,求偶節快到了。……還有很多大媽朝亞文笑,求偶節快到了。


    她們是對亞文的養父笑。養父是個不羈的男人,惹下了不少風流債。雖然他很少和女人過夜,亞文搞不清他是不是有毛病。但一個不和女人上床的男人,到現在她們為人母,甚至為人祖母了,看到養子亞文都還會笑。老實說亞文一點都不想要因為這種原因,和整個雪溪穀的大媽都關係很不錯。


    “對了,”精靈路過肉食獸人區的時候想起來的說:“我有一個四葉草掛墜,答應要送給安迪爾。”


    安迪爾是一頭黑白豹,她媽是黑豹,找了個白狼。獸人混血大多隻在花色上混,生的孩子要麽像爹要麽像媽,少有兩個一起像的。亞文知道安迪爾,養父和她奶奶利達關係很不錯,十五年以前,他們每次來雪溪穀,養父都會去找利達喝酒。獸人的性命很短,十五年以前,利達去世了,被埋在他們家門前的樹下,養父參加了葬禮。


    於是他們走過星溪的橋,繞路去肉食獸人區。今天的黑豹旅館也生意很好,一樓是大堂,許多從大營地和嘯吼城來的肉食獸人在這裏落腳。阿爾·萊爾在門口突兀地停住了腳步,亞文跟在他身後抬起頭。大堂裏坐著一個人類女孩。


    她的頭發很黑,皮膚很白嫩,雖然衣服簡樸,看著像個王公貴族的小姐。她迴過頭來和阿爾對上眼的時候亞文發現她長得實在很小,他分不清她的年齡,看起來可能有侏儒或是蛇族的血統。女孩顯然是和阿爾認識的,實際年紀並不像她表麵上這樣幼嫩,亞文無動於衷,這個世界上有許多長生種,按阿爾的交際圈子,沒準那是一頭龍。


    她朝阿爾笑了笑,阿爾朝她也笑了笑。安迪爾撲上來歡快地喊:“阿爾~”很多小女孩小時候還會喊精靈阿爾叔叔,長大她們就變了稱唿。阿爾也沒有什麽辦法,他比伊奧文受歡迎得多。阿爾拿出四葉草吊墜給了她,那個女孩的目光掠過亞文身後的獅鷲,還有獅鷲胸前的花。阿爾想了一下,走到女孩的麵前。亞文沒有跟上去,他要按著莉兒的翅膀,猛獸在城鎮內總是需要避免很多麻煩,不過羽族的聽力很好,能聽到他們的對話。


    “我剛剛問了這邊的老板,利達去世了。”


    “嗯,我參加了葬禮。”


    阿爾·萊爾也是參加葬禮的一個人,雖然精靈和黑豹老板娘沒有什麽交情,但養父有啊。


    “時間好像過得很久,”那女孩說:“又好像還是昨天的事情。”


    “這是活得長久的煩惱。”阿爾說:“我想你要學會習慣。精靈就總是沒法避免這種煩惱。”


    “所以你們才不常出來交朋友嗎?”


    “是啊。”阿爾說:“不過我和他們的想法不一樣,我覺得隻因為這個就躲開那麽多樂趣就太傻了。要不我當初也不會離開森林了。”他露出一個屬於年輕精靈那樣溫文俊秀,讓許多獸人女孩都趨之若鶩的笑:“我很高興告訴你現在有很多精靈和我的想法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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