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蘭站在那裏,背對著她,站在凳子上,在白板上寫字。已經有很長的一張表格,缺漏了許多塊,他對著書填寫著,罵罵咧咧,又塗又抹。那支筆停留在那裏,每寫過一行就複刻在旁邊的一張羊皮紙上。但洛蘭一直在改寫,筆最後把羊皮紙塗成了一片黑色。最後洛蘭似乎放棄了,暴躁地把筆奪過來,又撕那張紙。可他當然撕不破,他迴過身來把紙丟進了綠火裏。


    綠火燒起來的時候,那雙冷淡的眼睛終於看見了貝莉兒,而黑眸從他身上滑過,看著他身後的白板。


    洛蘭厭煩地問:“你怎麽進來的?”他拉開一個抽屜,拿起一把刀,想了想,換成弩箭,端著上膛,瞄準了貝莉兒——


    貝莉兒說:


    “……元素周期表?”


    箭從她肩膀上穿了過去,把貝莉兒帶著往後跌了一下。洛蘭站在青光的後麵看著她,像是不能相信她說的是什麽。“你說什麽?”他問,貝莉兒還坐在地上,混混沌沌地看著那個表,綠火的號令仍在作用,她的腦子無法思考,有那麽多東西湧進來,衝得她哭泣。


    直到腳步聲響起,那個青年急促地走到她麵前來。他端著弩箭,用腳踩貝莉兒的傷口。小黃躲到一邊瑟瑟發抖,吱吱地叫喚,洛蘭聽而不聞地喝問貝莉兒。


    “你剛說什麽?你看得懂嗎?!”


    他神情陰沉,似乎又是不信,又是急切,這麽多神情混雜起來,將他還算俊秀的臉孔扭曲成一副魔鬼般的狂熱。貝莉兒沒有迴答他就又一次厲聲地問:“哭什麽!喂,你看得懂?!”


    貝莉兒好像才醒過來地看著洛蘭,肩膀一抽一抽地痛。元素周期表?——但是再看一眼,會知道不是,很多都不對,盡管可以說名字不對,但是數字雖然相似但也是不盡相同的。隻是盡管許多欄還空著,自貝莉兒來到這個世界,發現擁有帶有關鍵詞的記憶力後,……她是第一次看到和過去相似的物事。


    不死煉金師用腳向下碾壓,手裏的弩箭對準了她。他逼問她:“你看得懂?!”好像如果答案不合他的意,那支泛著冷光的箭就會立刻爆掉貝莉兒的頭。


    貝莉兒問:“是你做的嗎?”


    “那不是廢話嗎?整個房子裏除了我都是豬!”青年滿臉厭煩地迴答。


    這是貝莉兒第一次正麵地看到洛蘭。混雜了整個房子裏看到的東西,外麵的長廊和房間,裏麵的長廊和房間,神情疲憊的杜維因,惡毒傲慢的黑貓,全部混合起來,這個暴躁的、不耐煩的、弱不禁風的、瘋狂的,洛蘭。


    他是個天才。


    滿手血腥的,瘋狂的天才。


    第141章


    學習語言的時候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做法, 比如瑪利多諾多爾驕傲地教貝莉兒寫自己的名字, 用龍語、精靈語和大陸通用語學習每個種族敬奉的神名。他會用漂亮的書法在石板上刻下一段段長長的詩歌, 詠唱自然與風情, 歌頌愛與童話,偶爾也會有人物敘事, 龍的起源、戰爭和財寶。這些地教她念誦和學習,讓她通曉語言與曆史。


    不過在貝莉兒這裏, 她那不夠用的腦子就是老老實實地從學習最基本日常用語開始。數數、名詞和動詞, 指著目所能及的所有東西要瑪利多諾多爾念給她聽,晚上就認認真真地對著龍的筆記模仿著描摹。


    瑪利多諾多爾開始有點委屈, 他覺得小花的這種方式太浪費她的才華和智慧, 那種夢幻般的童話教學法才是他喜歡的養成方式。但很快他陶醉在貝莉兒那嫩唿唿可愛的字跡上,那些一大一小字跡擠在一起的石板他寶貝地收集了一大撂,沒事就要拿出來摸一摸,思考著還可以給她寫什麽句子。貝莉兒覺得羞恥死了, 但這不妨礙她認識了這個世界的數字。


    她第一眼看到洛蘭填的表, 就好像那種記憶閃電般地出現在腦海。她這時候才明白自己的關鍵詞記憶力原來是這麽用的——貝莉兒從穿越來這裏的時候就失掉了所有關於自身的記憶,而她的知識以另一種冰冷而機械的方式留存下來。她看見過的,她學習過的,她體會過的和感動過的, 這些東西都隱沒在靈魂的深處, 平素無法得知, 隻有在她想起時才會應召而來。


    ——並沒有什麽卵用,關鍵詞搜索的意思是你要找對關鍵詞。貝莉兒曾經私下揣測, 自己的記憶受了龍的靈魂的影響,因為瑪利多諾多爾的那份傳承記憶正是如此。他可以翻閱、檢索,觀看,學習,卻無法將它們當做生而知之的東西。而她……或許是那時出了差錯,她的靈魂把自己的記憶當做了傳承。


    貝莉兒的腦子裏正浮現著一張色彩斑斕的元素周期表,所有數字都清晰得跟貼在眼前一樣。而她眼前真正的景象是後麵那片占據了視野的青光,站在青光之前的洛蘭。洛蘭神情陰沉地踩在她肩上,用箭對準她。他厲聲地逼問:


    “你看得懂?!”


    貝莉兒茫然地點了點頭。洛蘭再次急促地喝問:“它寫的是什麽?!”


    她再看一眼,就會發現那其實和她記憶中的周期表不那麽一樣。很多名字她不認得,數字也並不全是。但是洛蘭竟然已經天才到可以將這些東西排列出一張表格,讓她認出端倪。


    這個時代……這個時代有這樣的水平嗎?她無法接觸到煉金師,她不知道。而她有那麽一瞬間忘記了洛蘭那血腥的名聲而震驚地望著他迴答:“元素……元素……礦物,相似的特征,原子排列……”


    她隻能憑著那種碎片的記憶說關鍵詞,帶出了生澀的名詞,洛蘭看著她。“原子是什麽?”


    “是……是組成它們的……”


    “組成?”洛蘭現在看著她的眼神像要把她的腦子挖空,把裏麵的東西全都倒出來。貝莉兒試圖組織語言,她肩膀上的箭還紮在肉裏流血,她總算冷靜下來。


    “組成它們的微粒!如果你能排列出這張表,你就知道你表上的那些東西是有規律的!”她扶著肩膀,忍著劇痛捂住流血的傷口:“我要止血包紮!”


    這是正當的要求,除非洛蘭現在還舍得讓她死。煉金師冷著臉把她拖起來……拖不起來,他那蒼白冰冷的手碰到貝莉兒身上,像毒蛇一樣激得她打個寒噤。貝莉兒白著臉看著洛蘭從手腕上的符文掏出一瓶什麽藥……她擔憂自己是不是要緊閉嘴巴的時候洛蘭把那瓶藥灌進自己嘴裏。


    他像拎起一隻小雞一樣把貝莉兒拎起來,走進隔壁的房間。那是一間幹淨和與他一樣冰冷的藥室,正中間的金屬床,一邊的桌子,四周頂到天花板上的櫃子,裏麵擺著一瓶又一瓶各種顏色的水晶瓶,還有裏麵裝滿的讓人不寒而栗的藥。洛蘭這個人明顯是有潔癖的,他把貝莉兒扔到床上,拿塊布擋住,才給她拔掉了箭頭。


    血噴濺出來,青年手上點點血斑,第一時間擦拭幹淨。貝莉兒痛得臉色慘白,她強忍著沒有叫,洛蘭遞給她一瓶藥:“喝了。”他那雙青色瞳眸緊緊地盯著她,像看個死人。


    洛蘭要殺她易如反掌——無論如何,貝莉兒肯定沒有那個膽量,像他一樣下手殺人。她很識時務,沒敢猶豫,接過藥就喝下去。藥很苦,她捂住鼻子嗆了一下,強吞下去。


    藥非常有效,連著被箭頭挑出來的肉,傷口肉眼可見地愈合了。洛蘭雷厲風行地把她拎到白板麵前,把那個表格按到她鼻子上要她說明:“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你怎麽知道的?!你從哪裏知道的?!”


    貝莉兒說:“放我下來!我要小黃!”


    “我沒有給你討價還價的餘地!”洛蘭暴戾地瞪著她——不死煉金師的脾氣實在不好。狂躁,沒有耐心,說一不二,神經質而偏執。但貝莉兒知道要怎樣對付這種人,她絕不能退縮讓步,她得找到杜維因才行!她針鋒相對地挺起胸瞪迴去:“要不我什麽也不會說!”


    她畢竟看起來不是那等聽說麵前的人是“洛蘭”就立刻破口大罵非暴力不合作的樣子。比她更惡心的人洛蘭見得多了,而貝莉兒起碼還有價值。洛蘭放下她去抱小黃,貝莉兒趕緊走過去,小黃還在角落裏瑟瑟發抖,嚇得夾著尾巴一聲不敢出。她把它抱起來,小黃嗚咽一聲把頭鑽在她懷裏,打死不敢抬頭出來看。


    貝莉兒拖延了這點時間,走迴來的時候就已經想好要怎麽應付洛蘭。她首先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元素周期表的知識一股腦灌輸給他——不是詳細的表格,而是努力用具體的語言向他描述這個東西的作用和排列。橫的是周期,豎的是性質。貝莉兒打賭異世界的表格和她的表格不同,因為她在那個表格上看見“秘銀”。


    秘銀是瑪利多諾多爾最喜歡的礦石,在學會他的龍語名字後貝莉兒第二個學的就是它。……不,絕對不可能一樣,但她又不是真的來解密科學的,她要做的是忽悠洛蘭並且讓他覺得自己有用。讓貝莉兒感覺十分複雜的是,洛蘭幾乎是第二遍就聽懂了她說的話。


    “所以可以按照這個表排列。”他蒼白修長的——帶著青黑色痕跡的指尖掠過白板上的墨跡。青年注視了一會白板,扭頭看著她,“它們應該呈周期性排布,一切都是有規律的,……所以應該叫元素周期表,是嗎?”


    貝莉兒不得不點頭承認。洛蘭的神情那一瞬間帶著讓人不寒而栗的狂熱。


    “我就知道,規律……規律,美妙的規律。”他發出神經質的笑聲:“應該是有規律的!”


    所以接下來就應該解釋原子。這個貝莉兒非常苦手。她還能記得自己是文科生。原子這個東西就是在耍流氓。她不得不試著向他說明何謂顯微鏡和原子,好讓大神自力更生。“顯微鏡怎麽做?”洛蘭直接問到了點上。貝莉兒隻好抓過一張紙給他畫一畫到底長什麽樣。……emmm她畫技超爛的。


    她最後隻能沾著一手墨拿著羊皮紙給洛蘭展示顯微鏡和一個球“原子”的樣子。洛蘭問:“原子是元素嗎?”


    “不知道。”


    “所以用你的話來說,元素妖精是個球組成的?”


    貝莉兒有種敏銳的感覺,洛蘭在套她的話。她沒敢告訴他理論上我們也是用這個球組成的。“不知道。”


    不死煉金師眯起眼睛:“你什麽都不知道,要你幹什麽?”他的臉上神情非常陰森和瀕臨發作的邊緣。貝莉兒馬上把自己早就想到的理由說出來:“我可以幫你補完我的元素周期表,還有幫你參考顯微鏡的正確製作方法。”


    “哈,補完。”洛蘭仍然緊緊地盯著她的表情。“我可以把你殺了,把你的靈魂拖出來,我想知道什麽就能拿到什麽,需要你在這裏動那個虛偽的腦子,對我胡說八道嗎?”


    “我失憶了,有很多東西看到才能想到。”貝莉兒強作鎮定:“大家都知道靈魂是最複雜的東西,如果你願意承擔殺了我卻找不到想要的東西這個風險,我沒所謂。”


    煉金師嗤笑了一聲,他最後問了她一個問題:“你簡直是個蠢貨,你根本不懂這些知識的價值,不要妄想騙我,你是從哪裏知道它們的?”貝莉兒說:“我忘記了。”


    她知道洛蘭根本就沒信。就算真的有傳授知識的人她也不可能告訴他,要不洛蘭驗證了可靠性的第一時間就會把她幹掉。洛蘭厭煩了這種心機,他忙著要去做顯微鏡,命令貝莉兒在羊皮紙上把她的元素周期表寫下來。


    拖延症是所有學生的本能,貝莉兒極度發揮演技,重複修改塗抹,廢掉了三十多張羊皮紙,在那張桌子上喝完了三罐子水,上了十次廁所,她終於可歌可泣地完成周期表的一半——還不保證有錯漏。外麵的天已經蒙蒙亮了,她把紙交給洛蘭任他檢查,並詢問:“杜維因答應昨天會來看我,但他沒來,他在哪裏?我能不能去找他?”


    洛蘭的眼睛緊緊地粘在紙上,頭也不抬地說:“你有你自己的活要做。”


    ——洛蘭想食言。貝莉兒敏感地發現這個潛台詞。三天時間肯定是杜維因和他定下的,但他一開始就沒想遵守諾言。貝莉兒無暇去想杜維因和洛蘭之間到底有什麽關係和協議,這個人聰明殘忍得容不得她有一點鬆懈。她露出一點畏縮的樣子妥協著說:“那……那起碼,我可不可以做點東西給自己吃?我很餓。”


    那雙一言不合就要殺人的青色眼睛從羊皮紙上方望向了她,貝莉兒裝作沒有發現地繼續說:“杜維因給我送過飯,很難吃。我喜歡吃好吃的,如果東西好吃一點的話,我心情會好,大概能寫得快點。”


    她那點小小的心機都暴露在洛蘭的目光之下,一覽無遺。洛蘭冷笑一聲。這個時候還想好吃的?愚蠢的女人。無論她想借著好吃的說什麽洛蘭都不準備理她。“等會會有人給你送飯來……”他不準備放她出去玩花樣,她最好老老實實地把自己的腦子掏空,如果她裝模作樣要挾他,洛蘭不介意直接把她弄死。但貝莉兒說:“我現在心裏還挺害怕的,想吃點東西,喝點熱茶喘一口氣,那隻黑貓……”


    敏感的詞語觸動了洛蘭的神經,他要脫口而出的話吞了迴去,轉而神情淩厲:“黑貓?”


    貝莉兒立刻向他交代了一切,包括黑貓的挑撥和自己到底為什麽會擅自跑來他這裏。“那隻貓是你的寵物嗎?”她心有餘悸的說:“想到就嚇人。你為什麽會有這種寵物?你起碼得讓我喝點熱水補償一下。”


    洛蘭冷笑一聲:“你老實幹活,我就把那隻黑貓倒吊起來,把皮剝給你當腳踏。”黑貓不知有什麽神奇的魔力,他改了口:“爐灶在外麵,一個小時。”貝莉兒向他保證自己一定準時迴來。


    她甚至都不用走門出去,青光外麵的牆已經被轟破了,彎腰從那兒走出去就能看到石堡外麵。被杜維因點火的地方還留著黑痕,一邊是草棚下散亂的爐灶,旁邊擺著一堆亂七八糟的材料,掉在地上焦黑的豆子,倒了一半的蜂蜜,發芽的土豆和一半拖在一塊大水晶外的肉。貝莉兒過去摸了摸,那塊水晶應該也是一個儲物空間。外麵的肉已經有點敗壞了,她從裏麵拖出新的肉來用。


    一個小時能做的事有限。貝莉兒借著去井邊打水的空隙觀察了房子。……好像那些所有的怪物都在裏麵。這個空間很大,是一片樹林間的平坦的草地,非常安靜,靜得甚至不像森林裏合該有的樣子。蟲鳴鳥叫全都沒有,整個空間中彌漫著一股讓人悚然的氣氛。石堡也很安靜,安靜得像座鬼屋。


    貝莉兒簡單地炒了個肉,煮了牛奶和豆子,煎了雞蛋餅,還有香腸和煎培根。一大盤子分成兩份,一份是她的,一份是洛蘭的,這麽端迴去,放到煉金師麵前。他還沒有開始動工,在收集和檢查材料,重新繪製貝莉兒那個歪歪扭扭的顯微鏡。他這時還算好說話。貝莉兒膽大包天地說:“你可以先吃了再幹活。”洛蘭冷冷的目光投射到她身上。


    不過他還是很享受地吃了夜宵兼早餐。貝莉兒很注意,給的時候都是可以拿個叉子就單手的。然後她繼續迴去幹活,拖時間,間或改改顯微鏡的稿,或者裝作剛靈光一現想起來的樣子,給洛蘭講那些化學物理知識。什麽光電效應粒子波薛定諤貓三氧化二鐵,怎麽牛逼怎麽來。


    貝莉兒注意到洛蘭有一次讓她去藥劑室裏喝藥,而他離開了,她立刻趴在門上去聽。她聽見了關門聲——貝莉兒現在的耳朵也是很靈的。她沒有聽見長廊上的哀嚎,牆顯然不用關門,洛蘭沒有出去,所以房間裏肯定有一個密室。


    這麽耗過了一天,做過了晚飯,等洛蘭吃完,貝莉兒收拾了洗了碗,她終於可以露出很累的樣子說:“我可以迴去睡覺嗎?完整的休息才能讓腦子更好地運轉。”不死煉金師既然號稱不死,他眼睛下麵那塊重得跟死人一樣的青黑顯然也不能阻攔他。洛蘭在煉鐵,他自有一套工具把那些礦石揉捏成形,貝莉兒看不懂,他擺弄著水晶瓶、天平和玻璃管和更複雜的東西,每看一眼她就有看著白雪公主裏的皇後煉毒蘋果的驚悚。


    洛蘭說:“你睡這裏。”


    貝莉兒睜大了眼:“……???”她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煉金師煩躁地指了指一邊的門。貝莉兒這才發現書櫃後麵是有一道小門的。洛蘭過去站了一會兒,他念出一道貝莉兒聽不懂的咒語,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了,露出背後的……背後的……一張床。


    房間大概隻有五平米,隻夠躺下睡覺的。媽的一個床也要搞一個門擋住嗎!洛蘭不容置疑地說:“進去。”那床上的毯子還淩亂著,一副比整個房間都有生活氣息一百倍的樣子——那顯然是洛蘭自己的鋪蓋,自己的房間。貝莉兒抱起小黃,在心裏飛快轉動的同時裝作有點猶豫地走過去——洛蘭拿出懷表看了一眼。


    “三個小時以後我叫醒你。”


    “一天起碼要睡八個小時!”貝莉兒抗議。


    “你喝了龍血。”工作狂是隻看得見極限的。“三個小時足夠了。”


    “我沒習慣!這樣起來一定狀態不好。七小時。”


    “五小時。”洛蘭不耐煩地說:“少廢話,滾進去。”


    貝莉兒摔門進去了。她試著聽關門的聲音,不像是那個聽到的。但隔著一層門,不能確定。小黃跳到床上,自在地找一個最溫暖的地方趴下開始睡覺,貝莉兒立刻趴在門上開始聽起來。一二三四五……她數著時間,十分鍾後把毯子再弄亂一次,撓亂頭發拉門要出去。不出意外門鎖上了。她開始敲門:“洛蘭,放我出來!我要喝水!”


    她已經喝了一天的水,還振振有詞地跟洛蘭說“女孩子多喝水漂亮。”洛蘭狂躁地過來放她出門找水喝,然後立刻衝迴去弄顯微鏡。“再找麻煩我就宰了你!”他威脅的聲音從房間的另一頭傳來,貝莉兒得寸進尺揚聲說:“我想起來要擺個尿壺!”喝很多水要起夜的!但洛蘭的房間太小,左擺右擺沒有地方,隻能塞在床尾,她一邊抬眼看著門外的動靜一邊關上門。


    洛蘭始終沒有迴過頭來,貝莉兒這次推開小黃,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半蒙著毯子躺下睡了。她數著時間,過了大概一小時,她聽見有人開門的聲音。


    那個陰鷙的視線觀察了她一會兒,洛蘭確認她睡著了,要重新關門。但是那個非常礙眼的尿壺不知怎麽的死活卡在門口,關不上門,洛蘭試了兩三次,罵罵咧咧,最後直接放棄,啪啪啪大步走迴去了。


    貝莉兒睜開了眼。貼著床麵,有介質傳播,聲音更清晰了,有隻動物走進了房子,它仿佛帶著火氣,走進來的時候根本不在乎力道。腳上的肉墊撞在地上,發出噗噗的響聲。


    那個聲音氣急敗壞地說:“洛蘭!”


    第142章


    貝莉兒對自己喝了龍血的感覺一直不大。她對瑪利多諾多爾的友好饋贈的記憶一直停留在那個夕陽下。滾燙的、灼燒的、岩漿一樣痛的粘稠的東西, 仿佛要燙傷口腔一樣的辣, 無數的刀子混著滾不動的球一直艱難前進, 這樣地一路紮進肚子裏。整個治療的過程慘烈到她一直以為那是個夢, 謝天謝地當時她生著重病,神誌不清, 這有利於貝莉兒忘記那件事。


    而龍血的影響自然也是潛移默化的,喝了龍血後, 理論上, 貝莉兒的身體更好,跳得更高, 望得更遠, 聽得更靈,但她一直很少注意到,甚至是在限製自己的這種變化。她能獨自一個對付巨蟒,能用自己那雙幾乎沒有肌肉的手臂把哈亞德從從幾百米高的山崖上扛下來, 她在過去的一切日子中經常用到並鍛煉這種力氣, 但除此之外,她對望遠聽靈的需求則不那麽大。人類的身體固化了她的本能,將這種後來的天賦限製在某一範圍內,隻有貝莉兒需要的時候那種力量才會為她所用。


    所以此時她難受地皺起眉。突然的使用讓她幾乎是痛苦地被迫習慣這種衝擊, 隨著黑貓踩進房間裏的步伐, 貝莉兒聽見和感受到更多複雜的騷擾。她不得不閉上眼, 否則眼前的光線就會突然晃動起來。即使是夜晚也沒有用,房間裏沒有窗戶, 窄小的石室是逼仄的,從門縫裏投進來的那一絲搖晃的燭光突然在她的瞳膜中放大,旋轉的塵埃混雜斑斕的色彩,將她的眼睛刺得眼淚模糊。


    在黑暗中一切動靜都被更靈敏地方大了,貝莉兒蜷縮在毯子下,聽見因為自己唿吸而起伏的身體與毯子摩擦的沙沙聲,自己的血流和心跳,小黃的心跳急促,睡得很舒服而偶爾抖著耳朵,毛簌簌的聲音。最令令人恐懼的是門外那兩個東西——那兩個,不知是否能說是活物的東西。


    感官放大後就非常地明顯。洛蘭的心跳非常緩慢,而黑貓的心跳甚至聽不見。貝莉兒有點被驚嚇到,她的耳朵聽見有一個東西在那裏走,然而那像個幽靈。非要形容的話,就是她聞不到它的體溫,洛蘭好歹還有一點溫度,但他麵前的那個根本是個死物。貝莉兒起了一身冷汗,她聽到它的爪子落在地板上,肉墊彈起,噗噗地響,它的尾巴在空中搖擺,堅硬憤怒地刷刷地顫動。它的關節靈活,沒有一點滯澀。


    貝莉兒不知道是什麽東西讓它活動……洛蘭重重地將手上的東西放下。


    其實他的聲音很輕,但貝莉兒聽見那一聲響,磕在桌麵上,頓得極重,那證明他的情緒不佳。


    黑貓怒氣衝衝地叫:“洛蘭!”


    一片撞擊而來的雜音,貝莉兒試圖在這種騷擾中分辨清楚他們的對話。這需要一點忍耐力,太多的聲音突然鑽入耳朵裏,震得她的腦子嗡嗡作響。二洛蘭迴答的聲音比黑貓更加怒氣衝衝,不耐煩而冷漠:


    “找我幹什麽?”


    “為什麽不把那婊子殺了!”


    “婊子?你說誰?整座屋子裏最像婊子的是你這個沒事找事的蛇蠍毒婦。”對麵的迴答非常直接而不耐煩。“沒事就滾。不像你這樣遊手好閑,自以為是地到處招攬仇家,我有的是事要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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