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利多諾多爾無法概括自己此時的心情,他那麽生她的氣——她說過她不生病了!就算他知道人類的話永遠不可信,他也沒有想過她的病痛會這麽迅速而來勢洶洶——他又舍不得生她的氣,她看起來這麽痛苦,可憐又虛弱地蜷縮在那裏,一點都不需要再多什麽他的懲罰。


    他摸著她的手,她的手冰冷,拳頭按在肚子上,腦門青筋一下一下的跳。然後貝莉兒哭起來:“瑪多……”一下一下的抽噎。他把身體探到床的上方,貼著她的臉:“我在這裏。”人類難過的氣聲的說:“痛。”他摸著她的手:“莉莉,我要怎麽辦?”她聽不見,她隻是在哭,哭著想依靠他:“冷……”


    她冷,是因為蓋得不夠多嗎?瑪利多諾多爾開始後悔自己不該把她含在嘴裏帶迴來,那些羊皮都已經在門外凍成一塊板,想拿也拿不迴來。他把她的床盡量拖得離火近一點,又把地板上墊著的皮毛拿起來,幸虧還有一大堆兔皮,貝莉兒沒空縫起來,隻是堆在角落裏準備冬天有空的時候做些小東西。


    他把這些都拿過來,一張張堆在她身上,用有毛的那邊把她蓋上,堆成一座丘,人類稍微有點不舒服的掙紮,被他按住,被子的邊緣一直拉到脖子,捂得嚴嚴實實。


    除此之外還要怎麽辦?他想起她總是要喝水,說“喝了熱水就什麽都好!”龍茫然的迴頭找杯子,人類的小杯子和他的大杯子一起並排擺在桌子上。鍋裏的水還在燒,咕嘟咕嘟冒著泡,瑪利多諾多爾用她的杯子舀了一杯起來。“莉莉,喝點水。”


    她蜷縮在毛毯裏不動,或許是沒力氣聽見,瑪利多諾多爾把她抱起來想喂她喝水。人類拽著他的頭發,嘴唇才碰到杯沿就猛地撞開杯子,龍猝不及防地一歪手,大半杯淋過他的手倒在皮毛上。“燙……”她嗚嗚嗚地哭。“燙,瑪多。”


    她的嘴燙得紅了,瑪利多諾多爾不知道怎麽測試溫度,試著摸了摸,似乎有點腫。他默默把沾濕的皮毛又拿下來,人類身上堆成的皮毛小山一點點又剝下來一半,扔在旁邊的地板上。水是燒開的,她不能喝嗎?瑪利多諾多爾在屋裏四處搜尋著哪裏有涼水……他把眼睛放在澡桶上。


    他走過去舀了一杯,聞了聞,水有一點熱度,還有一點血味。


    那也沒關係,她以前就喝過血,她現在這麽痛苦,他不嫌棄她。想到剛才被撞翻的水,他又倒迴去一點剩半杯,這才迴去捧著杯子湊到貝莉兒麵前。“莉莉?”


    貝莉兒這迴喝了有了點力氣說話:“……瑪多?……謝謝。”


    瑪利多諾多爾又給她喂了半杯。貝莉兒覺得好一些了,她抿了抿嘴,不知怎麽的覺得水裏好像有些味道,這讓她想起甜食。姨媽會被甜食安撫。“瑪多……能幫我,放點蜂蜜嗎?”


    瑪利多諾多爾知道蜂蜜罐子放在哪裏,貝莉兒超級珍惜,隻有某天特別開心或者要慶祝才會拿出來做一頓飯。他去翻出來,打開罐子,看著裏麵的蜂蜜不知從何下手。想想人類說的話……試著舀起一勺,粘稠的蜂蜜掛在木勺上往下滴,瑪利多諾多爾想起人類說“放點”,他把蜂蜜倒迴去,在勺子上還殘餘的蜂蜜用指尖戳了戳,這麽沾上的一點,輕輕點在杯子裏。


    再拿迴去給貝莉兒喝,怎麽一點都不甜。人類委屈巴巴地說:“再甜一點好嗎?”瑪利多諾多爾這才想起來,人類的話不能相信。一點,應該反著來。於是狠狠舀起一大勺蜂蜜,全部倒在水裏。


    貝莉兒哭著強行咽下去半杯蜂蜜,這不是蜂蜜水,這是水兌蜂蜜。她還得再要兩杯水來幫助吞。瑪利多諾多爾問:“莉莉,要吃點肉嗎?”龍堅信無論是什麽病吃肉就會好。貝莉兒都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他我剛吃飽飯現在喝了三杯水我飽了真的飽了再吃我按肚子一定會吐出來。她絕望地想:睡吧,趕緊睡著,當做這是個噩夢。


    於是神色萎靡地搖頭:“我要睡覺……”


    瑪利多諾多爾想了想:“明天你醒來,給你吃肉?”


    龍的臉背著火光搖曳,看上去如此體貼人意,貝莉兒幾乎都有錯覺恍惚明天有一頓美味的大肉等自己。……再想起剛剛的半杯蜂蜜,這才是做夢好吧!“……你會做嗎?”


    瑪利多諾多爾有點猶豫,他從來是等吃的,但無論如何不能讓人類挨餓,挨餓的話病還怎麽好呢?她也不能吃生的和冷的,不過是做頓飯,這對偉大的巨龍來說一定沒問題。瑪利多諾多爾說:“我試試。”


    貝莉兒用淒苦的眼神和他對視,龍不能發現其中任何絕望,堅定的充滿信心抱起她擦擦脖子。“你好好睡,明天給你吃肉。”又有點擔心地問她:“睡一覺,會好嗎?”


    “可能吧……”貝莉兒絕望的說。頭發還貼在她脖子上,又濕又冷,她頭裏有根筋一跳一跳的繃緊。“瑪多……可不可以……頭發弄幹一下。”這時她也隻能隨濕頭發去了,龍的力氣大,讓他盡量擰幹,將就一晚。瑪利多諾多爾聞言摸摸她的頭發,像是現在才發現她頭發還是濕的。“好。”他說,然後把她放下就去火堆邊了。


    貝莉兒:“……”等等迴來啊爾康手!


    然後龍迴來了,從火堆裏撿出來兩塊沒有塞進澡桶的石頭,貝莉兒驚恐的看著他,這是要幹嘛?!瑪利多諾多爾仿佛胸有成竹,把她抱起來,頭發撩起來,他的手還沾著火的溫度,是滾燙的,摸過她的脖子暖和得讓她一陣酥軟。然後頭又放下來,頭發下麵墊著一塊石頭,另一塊石頭壓在頭發上。嗤啦~滾滾的白煙冒出來,貝莉兒恍惚覺得自己聞到了可疑的焦味。


    寬……寬麵條淚。龍問:“這樣應該能烤幹。暖和嗎,莉莉?”貝莉兒哭著不想管頭發了。她再挑三揀四不能趕緊好起來,生活白癡龍遲早會把她折磨成人幹。“暖……暖和。”


    她整個人小小的,下巴埋在軟綿綿的兔皮裏,還扁著嘴,像隻可愛的幼崽。龍看著她好一會兒,緊繃的銀眸有一些柔軟,他看起來像鬆了一口氣,比肚子痛到想死的她還要可憐。“睡吧,莉莉。”龍彎下腰,因為不能把她抱起來貼著脖子,所以隻是貼一貼臉,皮膚擦過的時候,他們唿吸相聞。


    “明天給你吃肉。”他重複說。貝莉兒捂著肚子,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那雙銀眸對上她的,在他背後照亮了房頂的火光裏,美麗得像雪國的冰。


    貝莉兒迷迷糊糊地睡到半夜,然後冷醒過來。太冷了,厚厚的皮毛蓋著她也不能保證溫暖,不是皮不夠保暖,是她自己無法發熱,手腳都是冰冷的,被窩裏寒氣逼人。她發著抖睜開眼的時候,小黃趴在她胸前睡著,它不知什麽時候被塞進被窩的,隻露出一顆頭,大尾巴圈著長耳朵唿嚕唿嚕睡得正香,留給她胸口那一點溫度,襯得肚子裏更冷。貝莉兒茫然地看了屋頂一會兒,突然因為一陣猛烈的絞痛吸了口氣。


    銀發便如流水,從她的上方傾斜下來。瑪利多諾多爾聽到了她的聲音來看一看,貝莉兒瞠目結舌地看著他,龍的臉一片的黑,還帶著不知怎麽來的粘稠的一點黃色,看上去又狼狽又滑稽,就算他還是很美,狼狽也掩不住的華美,銀眸眨動的時候,像是煤炭裏開出了一朵絢麗的冰花。“瑪多……”她想問他這是咋了,話到嘴邊突覺不對,本能地換了個方向:“你在做什麽?”


    滿屋的甜香裏混著什麽東西焦掉的味道,刺鼻的苦。瑪利多諾多爾猶豫了一下才說:“我在烤肉。”他不知道怎麽烤肉,人類睡覺,他把那些凍在窗台的肉都拖進來,一塊一塊的切下來試怎麽烤。他又想起人類要吃蜂蜜,所以把蜂蜜倒出來一碗,肉沾在裏麵攪一攪再拿去烤。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甜甜的蜂蜜烤出來後又黑又苦。他不敢打開窗戶通風,也隻能默默忍受自己的失敗。瑪利多諾多爾烤出來一塊肉吃一塊,他堅信在天亮前能烤出完美的蜂蜜烤肉,掩飾這些痕跡,然而人類醒得太早了。他有一點措手不及,貝莉兒歎了口氣說:“你蜂蜜……塗太多啦。”


    龍麵無表情地點點頭,強行掩飾自己的那點慌張。“你不睡了嗎?”他問:“現在就要吃肉嗎?”


    貝莉兒搖搖頭。“冷醒了。”他的手便伸進來,輕輕握著她的,他的手心還有不知怎麽來的油,握在手上滑膩膩黏糊糊的,然後抽出來,離開皮毛的時候,那點縫隙便吹進冷風,貝莉兒打了個哆嗦。龍說:“我再去燒點石頭。”


    ……求別再燒石頭!如此關懷我承受不來!貝莉兒淚流滿麵。“不不不不要石頭了。”她還不敢說自己為什麽不要石頭:“我頭發幹了,不要石頭了。”


    “那你要喝熱水嗎?”龍沒有異議。“給你加蜂蜜。”


    ……也求別再喂蜂蜜!


    再想起蜂蜜烤肉,人類怎麽想都隻有以身伺龍了qaq她隻想抱著熱水袋好好睡一覺送走姨媽,為什麽要這麽苦!“瑪多……”她委屈巴巴地說:“我難受,你能不能抱抱我?”


    瑪利多諾多爾愣了一下:“我的體溫比你低,你會冷到的。”


    “沒關係。”她露出一個笑容,忍著肚子疼,從皮毛裏艱難地抽手出來,伸向他。瑪利多諾多爾不由自主地向前抱住了,她說她很冷,手是的,臉也是的,可是心髒還是滾燙的,燙得龍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他貼著她的脖子忍不住地問:“莉莉,你冷嗎?”他聞得到她的頭發,有一點焦味,他有點後悔自己至少應該把石頭涼一涼,為什麽沒想到呢?可是再吸一口。


    那股香味,她的香氣,在喧囂的雪夜裏,一屋子油膩焦苦的氣味裏,靜靜地浮上來。


    貝莉兒在火前把瑪利多諾多爾擺了個舒服的姿勢,自己躺進去,再把小黃抱起來捂在肚子前,蓋上皮毛就很開心。“瑪多,就這樣,別動哦。”她打了個哈欠。手捂在肚子上,拽著他落下來的頭發。


    心也平靜下來了,想到蜂蜜水,石頭和烤肉,頓時更加地平靜。貝莉兒靠了一會兒,坐在火前比躺在藤床裏更暖和,火光烤得她臉發燙。雖然肚子痛,又冷,但是太困了,盡管坐著睡很難受,她還是迷迷糊糊有了睡意。頭一點一點前,她想起來地告訴龍:“明天別烤肉了,烤肉好硬現在不想啃肉……”


    完全沒有卵用。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小木屋裏還是昏暗的,熊熊的火光照亮屋子,窗外寒風唿嘯,下著暴雪。分不清是黑夜還是白天,肚子還是一陣陣的絞痛,熱流糊在屁股上簡直想死。貝莉兒睜開眼看見麵前對她彎下腰來的龍,差點以為自己在做夢。


    龍溫柔地對她說:“莉莉把嘴張開。”然後他拿起碗中的食物,一塊又香又甜的蜂蜜烤肉,他的臉更加黑乎乎髒兮兮了,連漂亮的頭發都沾上一點炭灰,他把肉塞進嘴裏咀嚼……咀嚼……嚼好了。


    然後他含著肉糜低下頭來,要把食物喂給她。


    貝莉兒麵無表情地轉過身,把皮毛拉到頭頂,頓時黑暗籠罩。


    我在做夢。她自欺欺人地想。


    第57章 番外


    要是說坎塔大陸上最多酒館的地方, 那就非矮人的巨爐城莫屬。


    巨爐城是坐落在北方月光嶺的矮人之國最外緣的一座城市, 也是矮人與侏儒族對外最大的公開武器商貿點。盔甲、兵器、陷阱、機關, 隻要你能想到與冶鐵相關的物品與業務, 巨爐城應有盡有。川流不息的武士、魔法師與傭兵們每日在這兒出入,巨爐城的常住人口隻占城市總人流量的四分之一, 餘下的全是來自各地的旅行者與買家。坎塔大陸的三分之一武器來自此地,這兒是鬥士的樂園。


    這是火的城市, 傳說月光嶺的山脈深處有天生的地火, 矮人日夜不息地揮舞錘子,取火淬煉他們夢想中的傳奇武器。這也是黑鐵與暴力的城市, 路過每一家鐵匠鋪和商鋪的時候, 粗獷的烈火、喧嘩、打鐵的響亮砰嗙,還有從每一家職業工會裏傳出的羊皮單子、任務單、訂單、消息單,傭兵們毫不顧忌的有色笑話和一言不合的爭吵傳遍街道的每一個角落。


    與城市主人那迥異於大部分種族的小巧身高不同,巨爐城的街道和作坊都非常地巨大——這是為了盡可能地滿足各方需要, 也是為了大批量地打造各種鐵器。即使是寒冬到來的時候, 巨爐城中也溫暖如春。每年這兒都有暴雪,雪還飄在空中的時候就會融化成冰雨,從灑滿了煤渣和滾燙的木屑的路邊流進排水溝中。巨爐城建立在半山腰,然後雪洪會從城市的下水道中向下衝擊, 滾過泥土與石岩, 一路傾瀉而下, 浸透山腳那片被采光了礦的石地。


    於是石地經年累月地凝成一片冰湖,有一些受不了鐵與熱氣的海族在此建立起暫時宿營地, 直到現在一千年了,冰湖逐漸發展成一個繁榮的冬季村落。隻有冬天才能看見這些來自大海的眷族,商人們在此穿梭來去,在賣家與買家之間傳遞消息。


    黑鐵的巨爐城與雪藍的冰湖村,是坎塔大陸上最繁盛的商貿城市之一,而與此同時揚名的,還有沿巨爐城的城腳向下一路到冰湖村建立起的酒館大道。道路沿著雪洪的堤修建,兩邊巍立在巨大的平石板上的,則是一間間或歪扭、或小巧、或氣勢的酒館。不同於巨爐城中隻容納矮人居民的營業,酒館大道中充斥滿形形色色的人物和店主。巨人、矮人、侏儒、羽族、海族、獸人、精靈、人類;法師、戰士、騎士、牧師、盜賊、刺客、煉金師、藥劑師,八大種族與八大職業,沿著道路兩邊排列到冰湖底的三千七百五十二間酒館,夜晚燈火通明的時候,從巨爐城上往下看去是兩條綿延不絕的火焰長蛇,滿目熊熊光彩,永不熄滅的輝煌。


    人類酒館,“玫瑰與刺”,和往常一樣,在日落時開始營業。這兒的招牌不止有上好的烈酒,也有上好的烤豬和美人。瑞格是新來的,她住在巨爐城附近的人類小鎮,瑞格家的田今年遭受旱災的時候,她就像準備了多年似的,拎上籃子和一個小包裹,和鄰居的小姐妹一道投奔來酒館大道找工作。巨爐城這兒容納了附近城鎮三分之二的工作需求,小夥子們來做工,女孩們來做招待,大家彼此看對眼了一報家世,沒準就住在一個小鎮的頭尾。


    “瑞格妮!來兩盤肉!”“來一盤湯!”這邊有人用拳頭大敲桌子,那邊又有人叫她:“瑞格妮!來一桶酒!”瑞格剛被分配負責一片區域沒幾天,還沒習慣這緊張的節奏,忙得團團轉。好像所有的酒館都有這樣的潛規則,女招待們不能用真名,哪怕隻是在名字上加一個字呢——迴到家的時候,朋友和家人叫你的名字:“瑞格”,這就好像脫下了麵具的偽裝。


    “來了!來了!”瑞格兩手端了三個盤子,兩盤烤肉放在這兒,一盤湯和配送的餐前麵包放在那兒。還有一桶酒,她匆匆告訴客人:“我讓阿倫去搬了,馬上給您送來。”酒要先付錢,否則這些喝高了的油子們沒準半瘋半傻地就忘記了走人。瑞格熟練地報價錢:“一桶一銀幣。”


    然後她得到的就是不經意丟在桌子上的一個銀幣,還有被帶出來的三個銅板。新來的少女招待隻要不那麽歪瓜裂棗,拿到的小費總是很可觀的。瑞格才來三個月,還在受顧客青睞的上升期。工作緊張,那邊又有人在叫:“瑞格妮!”她飛快地把錢都收到身前的圍裙口袋裏,露出個甜甜的笑:“再來盤肉?今天的豬是剛打到的!”


    肉和酒簡直不愁賣。瑞格馬上就拿到了第二筆貨款。把錢掃下桌子轉身要走,突然屁股上給人抓了一把——瑞格迴過頭來羞澀又掩不住一點無奈的嗔:“討厭!”連點停留下來多說的時間都沒有,立刻就走出去應付其他客人的要求。


    在這兒唯一需要煩惱的就是很多傭兵們喜歡摸女孩的屁股,不能罵也不能惱,還得曖昧地露出個笑,和主顧們看似熟稔地打情罵俏。生澀的瑞格經過三個月的鍛煉很快視若無睹起來,被摸一次屁股起碼也有三個銅板掙,這筆生意不虧,摸摸也不少塊肉不是嗎?要是有的客人長得好看,或者給的錢多,陪他過夜也不是不可以。不過瑞格至今還沒遇過幾個這樣的,美豔的女老板露絲妮娜雖不禁止手下的女招待陪夜,不過由於她本人就不收錢陪——怎麽說呢?她招聘到的女招待也多是愛人甚過愛錢的姑娘。


    瑞格一邊走神一邊急匆匆地走向角落裏的客人。圍著一張桌子狼藉地倒了兩個人,兩名成功搶位的勝利者正悠閑地在長凳上落座。有爭執靠拳頭,這在酒館大道是家常便飯,瑞格富有經驗地先打量桌子:還什麽都沒有。這桌客人剛來,不是中途鬧事。那麽烤肉是肯定要的了,先記一盤。再看看他們的種族……還看不清,兩個人坐在一起,在火光的陰影中側著頭對話。看身高應該是差不多高,坐在外麵的是火紅色的武士服,翹在桌子下的一隻黑色皮靴大咧咧地叉著往外伸,另一條過長的腿架在對麵的凳子上。垂在背上的是比衣服還要火紅的長發,卷曲的馬尾高高束起,露出完美的下顎線條和銳利的耳尖。


    尖耳朵,不是人類。瑞格背著口訣。精靈要葡萄酒,羽族要水晶酒,海族要玫瑰酒。她再走近一些,看見尖耳朵的根部釘著兩根耀目的紅寶石耳釘。耳釘……不是精靈,去掉。羽族要水晶酒,海族要玫瑰酒,對了,還有獸人……她走到客人跟前,還沒有出聲詢問,火紅色的武士迴過頭來,臉上是還沒褪去的笑意。


    瑞格呆了一下。俊美的男人衝她挑眉笑了一笑,隻有左耳一側的紅寶石耳釘在火光下放射光芒,火紅色的豎瞳,火紅色的頭發,火紅色的皮衣勾勒出他寬肩窄腰完美的好身材,這樣庸俗的搭配也沒讓他的臉看起來比耳釘失色半分。他的皮膚是雪白的,嘴唇血一樣紅,高挺的鼻梁投下一片陰影,幾縷不服帖的散發垂到桌子上晃蕩地搖曳,英俊到邪氣的臉孔上是華貴的慵懶。


    “瑞格妮?”俊美的客人問,聲音低沉,配著他那漫不經心的笑容,像帶把鉤子,勾人的心。瑞格恍然迴過神來,三個月的鍛煉也沒什麽幫助,她心頭小鹿亂撞地漲紅臉。“您……您有什麽需要?”


    杜維因齜了齜牙,他聽說這裏的烤豬是一絕。慢慢地伸手,從中指上的空間戒指中取出一個破破爛爛的錢袋,手指頭嫌棄地拎著擺在桌上,加上桌子上擺著的第二個錢袋,兩個都和他那一身光鮮的寶石衣服格格不入。桌沿指尖一劃,摳下來一根木刺。……看在他的臉上瑞格決定不提醒賠償。那根木刺挑起兩個錢袋的底,向下一抖,滾出來幾枚可憐巴巴的銀幣和銅板,還混著汙泥和臭味。


    杜維因:“兩桶酒,兩頭烤豬,夠嗎?”


    再美貌的客人也沒有錢動人心魄,瑞格慚愧地告訴他:“一桶酒,半扇烤豬。”


    “半扇是多少?”


    “一半的一半。”


    杜維因再次齜了齜牙。窮鬼也敢來鬧事。他迴頭用胳膊肘頂了頂旁邊的同伴:“喂,瑪多。”


    叫做瑪多的白衣人側過頭。瑞格才注意到他。他從頭到腳罩著一件兜帽披風,藏住臉和全身,大約沒有像紅衣武士一樣綁著馬尾,星星一樣閃耀的銀發不受約束地從兜帽的間隙裏落下來,如同山腳結晶的冰河。和紅衣武士比起來他瘦一些,兜帽下露出的尖下巴和玫瑰般鮮豔的紅唇,坐在火光裏,也是凜然高傲的美貌。


    “幹什麽?”瑪利多諾多爾說。


    “一桶酒,一半的一半豬。”杜維因說:“上次你輸了,豬歸我,酒一半。”


    “上上次你輸了,上次矮人幫你作弊,不算,沒平。豬歸我,酒一半。”


    “輸了就認吧,小白蟲子。不打耳釘是你活該。”


    後麵還在此起彼伏地叫:“瑞格妮!”“瑞格妮!”桌子被酒杯敲得哐哐響。瑞格迴頭應聲:“就來!”臉上掛上笑再迴頭勸:“我先把烤豬拿來,你們再分行嗎?”


    “分你媽!”背後有迅疾風聲,兩個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傭兵拿刀就往杜維因腳上砍!杜維因輕巧地一抬腳避過,向下一蹬地,手一撐就從桌子上橫躍過去,把兩個傭兵直踹出大門!人影嗖地飛出很遠,直到遙遠的砰一聲落地,酒館裏靜了一瞬,然後繼續喧嘩吵鬧。杜維因手還撐在桌子上,人已經站在靠外側那邊,眨眨眼往外看一眼,再迴頭看瑪利多諾多爾,他剛把歪一邊躲過他無影腿的頭歪迴來,淡定地繼續坐那兒。杜維因臉上的笑容還沒褪去:“我的失誤,豬一半。”


    瑪利多諾多爾點點頭讓步:“豬一半。”


    “怎麽迴事?”露絲妮娜走過來,玫瑰與刺酒館美豔成熟的老板娘,穿著一身輕型皮甲,卻像是束縛和描繪她前凸後翹的好身材。她也是一頭波浪的紅發,和杜維因閃耀的火紅色不同,那更像是一種充滿風情的曖昧的暗紅。和分片負責的女招待不同,她負責閑著喝酒,或者解決所有難纏的鬧事者。


    瑞格趕忙說:“我這裏沒事,露絲夫人。”露絲妮娜眯起水媚的雙眼,眼神上下在杜維因身上打量一圈,看到瑪利多諾多爾身上,然後再度是杜維因。杜維因一臉輕鬆地就在另一邊坐下,照樣把長腿跨在對麵的長凳上。“瑞格妮,”他對露絲妮娜視若無睹地催促餐食:“我們決定分配了,你收錢吧。”她終於開口,聲音帶著一絲奇異的沙啞。“這兩位尊貴的客人要的是什麽?”


    瑞格幫他們迴答:“一桶酒,半扇豬。”


    “今天送來的豬馬上就烤完了。”露絲妮娜並不偏移視線地說:“要叫餐的話,快點兒。”


    “是,露絲夫人。”


    露絲妮娜悠然一笑:“那麽,祝兩位客人在玫瑰與刺度過愉快的時光。”她扭過身風情萬種地走遠。瑞格趕忙把桌上的錢掃下收起,附送一個完美的招待笑容:“那麽我去給兩位叫餐。”她迴過身要走,冷不丁屁股上又被重重扭了一記。


    “哎呀!”瑞格自己都覺得臉紅耳熱的一聲輕叫,扭頭一看果然是那位俊美的紅發武士,正一手撐著下巴,一臉壞笑,大大方方地把手從她屁股上收迴來。


    “怎麽?”杜維因斜著眼懶洋洋地看著漲紅臉的少女招待說:“不能這樣摸你嗎,瑞格妮?我看他們都這樣摸嘛!”


    他換了個方向,正對著壁爐的火光,火焰一般的美貌光華四射。瑞格後退了兩步的時候正站在他的斜前方,俊美的麵孔,噙著惡作劇的笑,左耳上的紅寶石耳釘熊熊燃燒。“討……討厭啦,客人!”瑞格捂著羞紅的臉落荒而逃。


    第58章 番外


    當一桶酒被滾到壁爐前的桌子邊時還沒有人對此注目, 在酒館裏這是常見的事情, 再小的店每隔兩三天也會有那麽幾個闊佬想將自己的腰包和豪氣炫耀一番。但當半扇豬從廚房裏被兩個小工扛出來, 帶著噴鼻的香氣越過昏暗的大堂的時候, 所有人不由為此側目了一番。


    烤肉,這在酒館大道是基本標配, 卻又是最無足輕重的東西。傭兵們在喝酒時吃肉做調劑,但如果真為了肉好好吃一頓, 那就是被人嘲笑的沒用的飯桶了——在動輒談不攏買賣, 靠拳頭解決紛爭的巨爐城裏,你越多買幾盤烤肉, 就越往實力低微的印象上多前進一分。


    畢竟肉不像酒那樣隻能向商人和酒館購買, 它們長著翅膀或四條腿,能自己從森林裏鑽出來任由宰殺。當然巨爐城周圍的森林中的野獸和魔獸早就被繳殺得一幹二淨了,想要找到它們得前往山嶺深處的危險地帶。誠然肉越來越貴,而且九成九的傭兵如今都在酒館大道中覓食, 但這不會阻礙大家吹噓自己是一名何等成功的資深傭兵, 有一日終會渾身浴血,大大咧咧地扛著一頭最危險的魔獸走進酒館。


    魔獸有一塊價值連城的魔晶和一身珍稀材料,那又怎麽樣?讓最強大的男人把它摔在桌上吧!沉甸甸的肉拍在木頭上發出一聲沉悶而震撼的震動,廚師帶著驚佩的目光小跑著過來彎下腰鞠一躬, 然後把肉拖走片了, 再烤得香噴噴地端上桌來。而堂中火焰熊熊, 所有人為你舉杯致敬,你就是今晚酒館大道的國王。


    眾多意味不明的目光望向烤肉送上的桌子, 一名囂張跋扈的紅發武士和一名看不見臉的傲慢的鬥篷怪客。和瑞格相熟的女招待珍妮裝作路過急匆匆地走到她身邊,悄聲詢問她:“你怎麽一次賣這麽多?”


    瑞格愣了一下:“這樣不行嗎?他們付了錢要半扇豬。”


    “肉買多了,別人會鬧事的。”珍妮盡量小聲地對她說。“你忘了嗎?莎拉告訴過你。”莎拉是已經離開的一個女招待,之前她負責教導瑞格。瑞格這才想起來似乎有這麽件事,剛要有點慌張,又覺得疑惑起來。“我告訴過露絲夫人他們要半扇豬,露絲夫人沒說什麽啊。”


    兩個人的目光望向露絲妮娜。她正坐在酒館另一端的吧台前喝著酒,媚眼微眯,木杯子抵著她紅豔的唇瓣,幾個男人哈哈大笑,對桌子那邊指指點點,以這種炫耀自己的方式對酒館美豔的女主人獻著殷勤。珍妮撇了撇嘴。“好吧,”她說:“露絲夫人沒說話,那我們今晚說不定有好戲看了。”迴過頭又警告瑞格:“下次再這樣冒冒失失,萬一鬧事,看你怎麽和夫人交代。”


    瑞格趕忙點頭,女招待可休息的時間不多,她們又立即分開去忙自己的活。果然沒一會兒瑞格就感受到了一次賣太多肉所帶來的惡果,要烤肉的顧客突然比往常多了一倍以上,廚房很快告了急。半小時後瑞格不得不對要肉的人說:“今天送來的豬已經賣光了,不,燒雞也沒有了,試試我們的肉幹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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