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翼間滿滿的盡是微冷的薄荷香氣,那種平時會覺得清涼疏冷的味道,此時卻溫暖得讓他想要落淚,他猶豫著攥住審神者的衣角,像是溺水者攥住救命的浮木,發出無聲的絕望的求救信號。


    這個人……


    可以讓他交托信賴嗎,可以幫助他嗎,會……會愛著他嗎?


    他什麽都不知道,但是他的本能催促著他抓住這根救命稻草。


    就像是他曾經抱著一期一振碎裂的刀鞘,蜷縮在本丸的角落裏,一遍又一遍祈禱過的那樣。


    無論是誰都好,救救他。


    他可能已經,要支撐不下去了。


    “藥研已經做得很好了。”宗玨輕輕拍著懷裏小短刀的脊背,“非常了不起。”


    在兄長一期一振碎刀於戰場後擔起了兄長的職責,堅強地保護了粟田口一派僅剩的幾振短刀,搜集證據抓住時機向時之政府舉報了前任審神者的惡行,孤注一擲地與其背後的家族對抗,甚至不惜撕開自己過去的瘡疤,作為證人斷絕了其作為審神者的未來。


    “藥研很了不起。”宗玨重複道,他的語氣說不上多麽溫柔,和他在地獄的故交鬼燈堪稱一脈相承的冷淡,但是莫名的充滿著讓人信服的力量感,不由自主地就安定了下來。


    隻要在他身邊,就一定不會有事的。


    這樣子不知從何而來的念頭讓藥研藤四郎慢慢地停止了戰栗,隻不過依然把頭埋在審神者懷裏,甚至還帶有幾分撒嬌意味的蹭了蹭。


    這隻是個下意識的行為,再怎麽堅強理智善於忍耐的乖孩子,也總會有脆弱的時候,宗玨很高興自家的小短刀這麽快就願意對他敞開心扉——雖然隻是那麽開了一條小小的門縫,但也足夠他窺見小短刀因為過往傷害而封閉的內心。


    “藥研已經很棒了。”宗玨說道,“所以說,稍稍放鬆一下,也沒關係的。”


    審神者的手幹燥而又溫暖,落在藥研藤四郎的頭發上慢慢揉著,親自那個怒罵著的女人“送”出門的歌仙兼定迴來正巧看到這麽一幅畫麵,突然間生出了那麽一點點羨慕。


    哪怕他並不是那麽需要審神者的愛來灌溉的刀,也總歸會希望能夠得到審神者的關注與重視,這大抵算是作為刀的本性吧。


    好好一頓飯鬧成這樣他們誰也都沒了胃口,便幹脆結賬離開,藥研藤四郎抱著自己的糖果盒子試圖遮掩暈紅的臉頰和眼角,一想起自己剛才是怎麽趴在審神者懷裏撒嬌的就覺得臉部溫度過熱,非常需要把自己蒙進被子裏冷靜一下。


    歌仙兼定見他這幅渾身不自在的樣子禁不住啞然失笑,主動走到了外側擋住了藥研藤四郎。


    目前本丸裏唯一的短刀,寵一點也很正常。他忍不住這麽想著。


    你看大街上多少審神者身邊圍了兩三振小短刀撒嬌,他們本丸就這麽一個獨苗苗,寵一寵又怎麽了。


    反正藥研藤四郎是個乖孩子。


    那個女人還在門外待著,雖然她被判處了勞動服務,但是無論是審神者也好還是刀劍也罷都很少會在大街上亂丟垃圾,因此她的工作量小得近乎於無,相比起來反倒是穿著這麽一身清潔工製服站在外麵被人用異樣的眼神圍觀所帶來的精神壓力更大。


    她眼神怨毒地看著外麵每一個經過的藥研藤四郎,每一個都是她怨恨著的對象,隻不過這些可都不是以前她本丸裏那個被契約與言靈束縛著隻能忍氣吞聲咬牙屈從的藥研藤四郎,他們隻會用那種冰冷銳利的眼神迴看著她,直到她受不了那眼神的壓迫而低下頭。


    沒有了契約,沒有了言靈,她就什麽都不是。


    藥研藤四郎抱著自己的糖果盒子,深吸一口氣,昂首挺胸地從那個女人身邊走過。


    感覺就好像是,從晦暗無光的黑夜走到了燦爛明媚的陽光之下。


    也許那些黑暗還會再次降臨,但是他已經可以相信,陽光終有一日會驅散黑暗。


    ……


    結束了購物從萬屋迴到本丸的宗玨他們還未來得及站穩就看見狐之助大唿小叫地衝了過來:“審神者大人您總算迴來了!有緊急政府公文需要您進行審閱!”


    宗玨一把撈起跳起來的狐之助拎在手裏,扭頭道:“你們先把東西收拾好,我去書房一趟。”


    說是緊急公文,整體大意也就是催促他快點幹活不要偷懶,反正他自己就能一抵十不需要湊齊一隊也根本湊不齊一隊,在這磨磨唧唧的也不會有刀從天上掉下來。


    整篇文章措辭幹脆直接,哪怕是隔著印刷體的白紙黑字宗玨都能腦補出鬼燈陰沉著臉捏著金魚草造型的筆奮筆疾書的樣子,那孩子從小就是一副勤勤懇懇的性子,尤其討厭一切消極怠工玩忽職守的行為,而且跟他越是親近他就越是要求嚴格,反倒如果是不怎麽認識的人,除非戳到他的點不然他連多看一眼都不願意。


    哎呀呀,這大概就是所謂甜蜜的負擔了吧。


    宗玨在文件上批複好已閱後悠悠然走出去,先是去倉庫裏清點了一下時之政府送來的資源,數出差不多十次正常鍛刀的材料帶去鍛刀房放好,然後……


    然後他就走出去泡了杯茶,悠閑地坐在正對著花園的迴廊裏開始賞花喝茶。


    去別的空間出陣有多麽危險他再清楚不過,而且還不是像之前那樣抓了逃犯就可以迴返,不趁著這段時間稍微享受一下,接下來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好好地用一個下午喝個茶賞賞花的,工作不著急等到吃完晚飯再開始做也來得及,反正鬼燈又不能拎著他的狼牙棒衝過來,就算是真的衝過來了也沒什麽用,從幾千年前開始那孩子就沒有打贏過自己。


    花開得可真好啊。


    說起來當時討論本丸建設的時候鬼燈還有提議過在花園裏種滿金魚草這種設計,雖說宗玨自己不排斥用那種看久了還頗為可愛的小家夥們裝點花園,不過考慮到他本丸裏的刀劍男士們不一定喜歡這種裝飾,最後他隻帶了兩盆特殊培育的小型品種養在自己的窗台上。


    “主殿。”歌仙兼定端著一盤和果子走了過來,“請用茶點。”


    如此賢惠又善解人意的刀,宗玨給自己當時對初始刀的選擇點了個讚。


    “一起吧。”宗玨又倒了杯茶,往邊上坐了坐讓出個位置。


    歌仙兼定當然不會拒絕來自審神者的親近,微笑著道:“那就失禮了。”


    不同於宗玨悠閑地把腿盤著,歌仙兼定正正經經地跪坐下來,捧著茶杯抿了一口道:“真是好茶呢。”


    “茶點也很不錯。”宗玨咬了一口做成兔子造型的和果子,“辛苦你了。”


    不同的刀劍需要審神者不同的對應方式,像是藥研藤四郎那樣堅強冷靜又有點心理陰影的,自然需要審神者更多的包容關心與寵愛,但像是歌仙兼定作為初始刀追隨著審神者的,即便偶爾有那麽一瞬間也會想要被審神者溫柔地揉揉頭發,但是更多的時候他更需要審神者的肯定,更希望能夠成為審神者的左膀右臂。


    宗玨從不吝嗇於誇獎,他甚至還放下茶杯抬起手摸了摸歌仙兼定的頭發,“繼續努力。”


    “請您不要……”真的隻有那一瞬間想要被審神者溫柔摸摸頭發的歌仙兼定頗有幾分被看透心事的窘迫,慌忙抬手整理自己的發型,說出的話半點底氣都沒有。


    宗玨輕笑,看起來仍有那麽幾分冷淡的模樣,卻也能顯露出他極好的心情。


    有人陪著喝茶聊天,時間也就過得飛快,晚餐是藥研藤四郎和歌仙兼定一起做的,開飯前宗玨道:“待會吃完飯你們陪我去一趟鍛刀室……帶好你們的本體。”


    審神者鍛刀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鍛刀還需要其他刀劍帶著本體在邊上守著就不怎麽正常了。


    歌仙兼定和藥研藤四郎對視一眼,點頭應下。


    這一次鍛刀,不是讓刀匠式神鍛刀,而是宗玨親自上場,歌仙兼定和藥研藤四郎手摁在刀鞘上蓄勢待發,宗玨拎著錘子一錘一錘砸下,夾雜著黃泉穢氣的靈力纏繞於刀身之上,這是天津神避之不及極端厭惡的氣息,但是對於某些存在來說,卻是比任何東西都要有吸引力。


    比如……


    宗玨把成型的刀劍放入冷卻材中,黑漆漆的模樣不是現在已知的任何一振實裝的刀劍,但卻又帶著奇異的熟悉氣息。


    “敵……敵槍……”藥研藤四郎喃喃道。


    纏繞著無盡怨念的黃泉穢氣,可是時間溯行軍最喜歡的東西之一。


    不出所料。


    一抹笑意浮現在宗玨麵上,能召喚到普通敵刀,那麽自然也有幾率召喚到新型敵刀。


    作者有話要說:


    心疼一下藥總,我果然不太擅長撒玻璃渣


    以及


    黃泉大概是比非洲還非洲的地方吧哈哈哈哈


    講道理沒毛病啊哈哈哈哈


    我絕對不是在幸災樂禍哈哈哈哈


    你們看他鍛出了一把敵槍我們都要孤立他哈哈哈哈


    說著被宗玨打死】


    乖巧等留言.jpg】


    第六章


    敵槍到底是一種怎麽樣的存在?


    審神者論壇裏常年飄著這麽一個討論帖,宗玨在做準備工作的時候自然也好好研讀過一番。


    用很多審神者的話來說,敵槍大概就是隻遠遠看到就想要跪下喊爸爸的終極魔王——機動值比目前機動權值最高的刀劍男士還要高接近一倍所以無論如何都搶不到先手攻擊,能夠穿透刀裝直接對付喪神本體造成傷害,不受環境影響日戰夜戰巷戰室內戰均發揮穩定,而且防禦超高兵裝極硬,運氣不好的一次戰鬥就會出現出現多位傷員,可以說隻要看到敵槍出場,審神者們可以就開始準備好修刀了。


    假如從時間溯行軍的角度來說,能夠鍛出敵槍來算是運氣非常好了。


    隻可惜不是宗玨想要的。


    他將靈力注入,開始了鍛刀的最後一個過程,喚醒依附在刀劍之上的付喪神,“準備好。”


    藥研藤四郎和歌仙兼定屏氣凝神,在敵槍顯現出身形的瞬間衝了上去,已經達到時之政府對刀劍能力量化也就所謂練度最高等級的藥研藤四郎作為輔助牽製,身為初始刀隻在新手指導任務中出陣過的歌仙兼定主攻,雖說這種安排難免會拉長戰局,並且不可避免地因為歌仙兼定的練度低攻擊弱導致受了些傷,但是當敵槍哀嚎著化為黑煙時,歌仙兼定的練度切切實實地往上漲了一小截。


    宗玨一一看過歌仙兼定和藥研藤四郎的傷勢,確認他們還能夠繼續戰鬥後反身又取了一份材料投入鍛刀爐中,“繼續。”


    這樣的鍛造是一種非常機械化非常無趣的工作,沒有任何靈性可言,手下逐漸成型的是注定要被粉碎的犧牲品,夾雜著黃泉穢氣的靈力似乎還能嗅到血池令人作嘔的腥氣,遊離漂浮於無盡時間空間縫隙之中無所依憑的時間溯行軍像是鯊魚被帶著血氣的誘餌所吸引,橫衝直撞進鍛刀爐內,占據其中隻有雛形的刀劍,汙染,定型,最後化為醜陋而又熟悉的模樣。


    宗玨斷斷續續地又鍛造出了幾振敵槍,敵打刀,敵太刀,甚至還有兩振敵大太,還算寬敞的鍛刀房裏到處都是戰鬥過後留下的痕跡,牆上地上乃至天花板上遍布刀痕,敵刀汙濁粘稠的黑紫色血液與刀劍們鮮紅的血液交織,隻不過到底紅色極少,黑紫色遍灑。


    因為長時間高強度地進行鍛刀,屋子裏熱得像是蒸籠,身體裏的水分蒸發得極快,甚至於空氣都因為這過於燥熱的溫度而出現了一絲扭曲。


    在這種環境下進行戰鬥,無論是對體力還是對意誌的消耗都大得驚人,藥研藤四郎恍惚都覺得自己像是迴到了烈火熊熊的本能寺。


    “還行嗎?”宗玨問道,比起汗流浹背帶著傷顯得頗為狼狽的藥研藤四郎和歌仙兼定,明明一直離鍛刀爐最近的他卻是氣定神閑連汗都沒出一滴,拎著錘子冷靜地察看兩個戰鬥力的傷勢。


    “沒問題。”藥研藤四郎捂著自己正在滲血的右腹部點點頭,沒有傷到內髒,也不影響正常活動,他完全可以繼續戰鬥下去。


    “可以。”歌仙兼定答得有些勉強,他身上的傷要比藥研藤四郎嚴重不少,畢竟大部分時間藥研藤四郎都是輔助牽製敵刀,由他來攻擊,以求最大限度地提升練度和對敵經驗。


    “再堅持一下,還有最後一次。”宗玨拿起他準備的最後一份材料放進鍛刀爐,如同感受不到疲憊灼熱一般揮動起錘子。


    歌仙兼定他們哪怕是站在幾米遠的地方都覺得撲麵而來的熱浪滾滾叫人喘不上氣來,可想而知幾乎是直麵火焰的宗玨所麵臨的高溫有多麽可怕,而且整個可能長達數小時的鍛刀過程中,兩振刀劍還能休息休息喝口水處理一下不嚴重的傷,宗玨卻是要不間斷地揮動錘子捶打礦石,一絲不苟地注意著爐火隨時進行調整,別說休息了,連稍微鬆懈幾秒的空隙都沒有。


    錘子敲擊在已經初現雛形的刀劍上,一聲一聲規律而又沉悶,沒有半點失誤,也不會出現半點失誤,每一錘都精準地落下,每一次爐火的調整都及時而恰到好處,宗玨的眼睛倒映著爐火跳躍炙熱的紅,什麽也不去聽,什麽也不去看,清除一切雜念大腦專注於一件事情之上,一遍又一遍演算出最佳方案,身體一板一眼毫無誤差地執行著大腦演算出的方案,不知疲憊,不知辛勞,宛如精準的機器。


    ——雖然偷閑摸魚翹班一把好手,但是一旦開始了任何一項工作,宗玨就會以百分百的專注力投入進去,不容許任何誤差,不容許任何瑕疵,以最高效率把事情做到無可挑剔,但凡是看到過他現在這種工作狀態的人,也就完全可以理解為什麽他能在地獄占有一席之地了。


    若非如此,鬼燈也不會那麽放心地把他派來處理這邊的事情。


    好吧,實在看不慣他每天對著金魚草喝喝茶賞賞花完全不工作是主要原因。


    這一次的鑄造似乎格外漫長,宗玨一遍遍敲打著初顯雛形的刀劍,爐火又大了幾分,滾燙的火星不可避免飛濺,在他的皮膚灼燒出一個個傷痕,而後傷痕又被靈力修複收攏愈合,如此反複,隻是看著都覺得疼痛不已。


    刀劍一直都沒有定型,每一錘下去都會是新的形狀,宗玨卻並不覺得著急,甚至還有一點隱隱的興奮。


    有大魚在周圍不停地遊蕩,所以雜魚才不敢靠近,之所以遲遲不咬鉤……


    大概是因為誘餌還不夠香甜。


    真是貪心的魚兒呢。


    宗玨停下錘子,咬破指尖,黃泉眷屬的鮮血滴在刀身之上的瞬間,門窗緊閉的室內驟然起了風。


    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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