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有那個多事的袁春江摻了一腳,自己怎麽會落進這種境地!


    方文熙憤憤不平。


    他算是恨上袁春江了。


    這小子,不就仗著自己會點兒三腳貓的功夫麽?迴頭等自己騰出手來,喊上十幾、二十幾個能打的跟班,大不了跟他車輪戰!


    到時候,等自己的人一擁而上製服了他,非得狠狠揍他一頓出出氣不可!給他手腳都打折!


    再之後,就把他們整個戲班子,趕出這鬆江府!


    不,不行,就這麽把他們趕走,未免太便宜那臭小子了。要趕走,但得在他們紮下根來了,打出名氣來了,開始賺錢了,再把他們趕走。


    哼!不這樣狠狠教訓他們一番,他們就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一個跑江湖的下九流,竟然連本公子的閑事也敢管!


    秦孟真還不知道,這一世,自己尚且沒來得及去聽一場袁春江的戲,袁春江尚且沒來得及在崇明劇院亮一迴嗓子,就已經跟方文熙這個宿命之敵,結了解不開的仇。


    隻是上輩子,方文熙是有備而來,害得袁春江毫無還手之力,隻能帶著一身殘疾,黯然離開。


    而這一輩子,也許是因為秦孟真這隻小蝴蝶的到來,曆史的軌跡,在某個細節處、稍稍拐了一下彎,於是很多事情就都不同了。


    隻是這樣一番兜兜轉轉,袁春江和方文熙這一對冤家,卻依然免不了狹路相逢的命運。


    得知了方文熙的身份之後,班主就一直坐立不安。


    方家,方家,那是跺一跺腳,整個鬆江府的地皮都要跟著抖三抖的方家呀!


    他們來鬆江府之前,也是做過功課的。


    對鬆江府本地的豪紳,著名的官宦,都一一了解過。


    當時的結論便是,這鬆江府的老爺少爺,一丁點兒都不比京都的達官貴人少。


    萬萬沒想到,嘉喜班剛剛落地,竟然一個照麵,就得罪了方家人!


    班主覺得,自己跟玉麒麟師徒幾個,真是太多操不完的心。簡直把他的頭發都愁白了。


    可恨那師徒幾個,竟然不知道這事兒有多大,還跟沒事人一樣。


    尤其那玉麒麟,竟然誇讚袁春江做得對!


    玉麒麟在家等了許久,等的人卻遲遲不來,便自己出來迎了迎,正遇上迴去報信的馮春山,他便火上房似的跑來了。


    班主忍不住懷疑自己的耳朵,玉麒麟莫非是老糊塗了不成?跑了這麽多年江湖,難道他不知道這些權貴有多可怕?


    玉麒麟自然不是不知道權貴有多麽可怕。


    他更不是不知道,袁春江甚至整個嘉喜班,對上權貴,是多麽脆弱,簡直就是螳臂當車、以卵擊石。


    但他不忍也不願澆滅袁春江心頭的熱血。


    孩子總是會慢慢長大的。


    年輕人總是會老去的。


    而老去的一個重要標誌,便是熱血冷了。


    玉麒麟自己便吃了救人助人的虧,按說,不該再讓徒弟重蹈覆轍。


    但以他的信念而言,這世間,應該有公道。


    鋤強扶弱,本來就是江湖人的本分。


    他自幼跟師父學得一身武藝,不是為了在戲台上,博得幾聲喝彩,混些銀錢打賞養家糊口。而是要用這一身的本事,鋤強扶弱、仗義執言、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他的幾個徒弟,性子都安靜柔弱,心又都軟得很,難得有個袁春江這般的,他覺得衣缽有了傳人。


    雖然也有幾分怕方家這個龐然大物的報複,但更多的,卻是抑製不住的欣慰和高興。


    玉麒麟的臉上的笑容發自內心。


    班主一見,就覺得眼睛也疼,牙也疼。


    自己當初怎麽就那麽想不開,給嘉喜班請來了這麽一尊大神喲!


    不過,事已至此,上火也是無用了。


    班主雖然十分惆悵,卻也隻能硬著頭皮頂上去,接受這讓他忍不住牙根兒癢癢的現實。


    車老板重傷未醒,班主陪著袁春江留了下來。


    讓另一輛車的車老板通知了傷者的家屬,等到了車老板的兒子,並且跟他詳細交代了情況,還帶著他去見了方文熙。


    方文熙已經拿定了主意,隻賠錢、不道歉,那車老板的兒子是個識時務的,麵上雖有些憤懣之色,倒是忍下來了。


    方文熙隻跟他們打了個照麵,便撒手不管了。


    方文熙的司機請示過之後,同意了車老板家屬提出的幾項要求,就連最不可控的一項都沒反對:給車老板治到痊愈為止。


    車老板的兒子,對班主和袁春江千恩萬謝。


    畢竟若不是有他們幫忙,這一趟飛來橫禍,自家人隻能白白受著。說不定他爹被撞死了,都找不到兇手。


    其實方文熙根本不缺錢。他看重的、或者說在意的,也不是錢。


    而是那種高高淩駕於芸芸眾生之上的快感。


    但前有程牧和不識抬舉的秦惠君,後有那個神秘的紅衣女和袁春江,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了他的錯覺。


    讓他一再從雲端之上跌落,跌得生疼,還是臉先著地那種。


    所以,這四個人,他都恨。


    但,他隻盯住了袁春江,甚至忍不住把對這四個人的恨,都投射到了袁春江一個人身上。


    這倒不是說方文熙是故意要吃柿子撿軟的捏。


    而是因為另外三個,他都夠不著。


    程牧跑了,不知所蹤;


    秦惠君是老祖宗心裏的福星,死活要讓他哄迴來的,他雖然不想要,卻也不能明麵上公然去害她;


    而那神秘的紅衣女子到底是誰,他都不知道,想報仇也無從報起。


    唯獨隻有一個倒黴蛋袁春江,是個看得見、摸得著的。


    可不就得把這滿肚子的委屈痛苦憤恨,都一股腦地集火到他一個人身上了嗎?


    袁春江倒是知道自己紮紮實實地得罪了方文熙,不過卻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代替了三個人受過,要獨自一個人承受本該由四個人承受的怒火。


    此時見醫院事了,他竟然就直接這麽樂樂嗬嗬地走了。完全沒把得罪了方文熙這事兒,當成一迴事兒。


    走之前,還特意跑去方文熙的病房,跟他告了個別。


    這下子把方文熙給氣得,差點從病床上跳起來。


    班主看著心大的袁春江就那麽跑遠了,隻得對著方家人躬身告罪一聲,急急忙忙追了過去。


    方文熙看著兩人的背影,臉色陰沉,牙根兒被他咬得咯咯作響。


    與此同時,方家老太太麵對著笑得溫溫柔柔的林靜玟,也在默默地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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