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喘籲籲地趕過來的嘉喜班班主,看到的便是,被撞的車老板整個人大半個身子都趴在鐵皮汽車尾部,半死不活地,在那裏一口一口倒氣。


    而玉麒麟的愛徒袁春江,正在那鐵皮汽車裏頭一身西裝革履的年輕公子身上,揮舞著鐵拳,拳拳到肉地在那裏揍人!


    一邊揍人一邊嘴裏還喊著:“你敢不講理,我就打到你講理!”“你敢不講理,我就打到你講理!”


    完全無視了在他身後,一個勁兒對他拳打腳踢的小廝。


    班主的臉都綠了。


    這個袁春江,怎地如此魯莽!


    戲班是什麽?


    是下九流!是玩意兒!是所有達官貴人都看不上眼的低賤行當!


    雖然現在是新夏國了,皇上說話不如大總統好使了,但給大總統做官,跟給皇上做官,有區別嗎?


    這幫達官貴人、富商豪紳家裏的子弟,那是我們這些下九流,惹得起的嗎?


    唉!袁春江啊袁春江,我說你點什麽好?


    這小夥子,性情慷慨任俠,平日裏倒是優點,這一旦遇上點兒事兒,可就成了禍頭子了!


    班主急得嘴角起燎泡,但他再不爽,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袁春江沒輕沒重地打出人命來,忙忙喊了戲班眾人上前。


    馮春山頭一個衝過去,把那從背後對著袁春江拳打腳踢的小廝,一腳就踹到了一邊。


    他雖身量瘦弱,可也跟著師父練了好幾年功夫了。打一個平時養尊處優、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小廝,還是綽綽有餘的。


    沒見袁春江被那小廝攻擊了半晌,都不疼不癢地,當他不存在麽?


    其他幾個年紀輕的,也想要一擁而上,不過還沒來得及動手,就被班主喝止了。


    年紀大些的紛紛把年輕人拉開,賽貂蟬親自上手,扯著袁春江的耳朵把他給喊了迴來:“小江子,就屬你最能惹事!”


    袁春江見了戲班眾人,那種塞滿了胸口的憤憤不平之氣,才算真正泄了出去。


    在賽貂蟬的建議下,方文熙的司機戰戰兢兢地開著車,把被撞傷又被拖行了一段的車老板,和自家的六少爺方文熙,一塊兒拉到了醫院裏去。


    可憐方文熙出院後在外頭才待了不到半天的功夫,就又迴到了醫院裏。入院的原因依然是被狠狠揍了一頓。


    隻是,跟上一迴不同的是,這迴膽敢揍他方六公子的罪魁禍首,沒機會跑掉。


    他不愁沒地方報仇。


    隻是,方文熙的麻煩也不小。


    那氣性大的車老板重傷昏迷了,雖然搶救了迴來,但並沒有完全脫離生命危險。


    這個時空的醫院,尤其是西洋醫院,治愈率低得可憐。


    住院的病人,若是像方文熙這樣被揍了一頓、沒什麽內傷的倒還好。若是真有什麽急症重症、大傷大病,住進去一百個,能出來五十個都不錯了。


    主要是在這個時空,很多特效藥物,都還沒有被研究出來。


    就連青黴素,此時都剛剛誕生沒多久。


    產量極低,而且大部分需要從西洋進口,重金難求,可謂十分緊俏。


    仁愛醫院有自己的特殊門路,能搞到很多市麵上買不到的藥品,因此在鬆江府的達官貴人之間,地位頗高。


    作為一家私立醫院,又有這樣的優勢在手,它家的醫藥費,自然也貴得離譜。


    那車老板的傷勢,若是去了旁的醫院,人家說不定都不敢收治。


    這仁愛醫院雖然敢治,車老板若是醒著,他必定也不敢來。


    當時,若是方文熙直接跑掉了,那車老板的結局,多半是當場掛掉。


    他的家裏人即便得了消息趕來了,也黃花菜都涼了。根本找不到人負責,隻能自認倒黴。


    哪怕他當時沒掛,家裏人怕是也沒那個膽子,送他進仁愛醫院這種花錢如流水的地方。


    若是抬了他去收費不高的新夏國立醫院,一來太遠,二來藥品不足,隻能生生熬著,結果一樣得掛。家裏人也一樣隻能自認倒黴。


    即便有人認出那肇事車是方文熙的車子,方文熙的小廝也已經往知府衙門遞了帖子,這事兒也可以輕鬆抹掉。


    但這一迴卻不同。


    因為袁春江這番插手,方文熙沒能當場跑掉。


    車禍的事情,沒辦法徹底洗脫幹係。


    不但有嘉喜班眾人在場,親眼目睹了方文熙的車子撞到了車老板,也親眼目睹了車老板追逐方文熙的車子、掛在車後身,被他們肆無忌憚地往前拖行了接近一百米;


    而且還有仁愛醫院的許多醫生和護士,也都成了這件事的知情人。


    因為袁春江把方文熙暴揍了一頓,導致方文熙得了一身新傷,隻好再次入住仁愛醫院;


    那車老板也是跟他們一塊兒送進醫院搶救的,那些醫生護士,自然也都跟著了解了車禍的事兒和之後的紛爭……


    這事兒若是單純隻有車老板和方文熙雙方相爭,那麽,方文熙憑借權勢與金錢,以及方家和知府衙門的關係,平日裏隻手遮天、橫行霸道慣了,是斷然不會搭理車老板的死活的。


    哪怕被他告到衙門裏去,方文熙對上一個平平無奇的普通車老板,也能輕鬆愉快地堵上他的嘴,讓他走投無路、自認倒黴。


    若是趕上那性子執拗、較真、認死理,撞了南牆都不肯迴頭的主兒,堅決不肯自認倒黴,那麽方文熙就會讓他永遠閉上嘴。


    但這一迴,方文熙卻不大方便這麽幹。


    一來,是因為嘉喜班眾人。


    這戲班子,雖然隻不過是些下九流的雜魚,但他們人多呀。


    這麽多口人,一下子都搞死,這事兒就太大了。哪怕是方家和知府衙門做慣了黑心事,也得掂量掂量。


    萬一平息不了眾怒、激起了民怨沸騰,那後果可不是鬧著玩的。


    更何況,還有那麽多醫生護士呢!


    那家西洋醫院,背後的老板可不是新夏國人。


    醫院裏的醫生和護士,雖然既有金發碧眼的老外,也有土生土長的新夏國人。但那些能跑到外洋念書,迴來在西洋醫院上班的醫生,又有幾個,真的是平頭百姓?


    有這些人親眼目睹,方文熙便不能肆意妄為。


    隻好強忍著疼痛和不耐煩,勉力維持著富貴公子知書達理的人設,給那車老板賠償些錢財了事。


    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他堂堂方家六公子,怎麽可能向這些泥腿子、下九流之類的阿貓阿狗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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