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手摧完花的四千尋收迴劍,眼裏的憤恨卻還沒有褪下。恨恨的看著已化春泥的黑色曼陀羅的殘碎花瓣,似乎還嫌不夠解恨一樣恨不得把它燒成灰。他聽見了,就算是房裏那兩個人的聲音很小,但他還是聽見了。

    “為什麽要這麽做呢?你騙得過天下人卻騙不過我們”四千尋的手觸到門板的那一刻,慕容清有些黯然的聲音傳出來。很輕,但很清晰。

    他也很想知道為什麽。為什麽明知道那拚勁全力的一擊會讓他傷重不治,師傅還會在最後一刻撤迴掌勢散去內力;為什麽如此驕傲的一個人寧可在天下群雄麵前輸的如此狼狽;為什麽看向他的眼睛彎彎的在笑,眸光中閃爍著一絲眷戀,但卻對生命毫不珍惜。

    為什麽?他有太多的問題想不通。他以為師傅隻是想看他有沒有荒廢武功,所以拚勁全力想把最好的自己給這個人看,結果……所以,那一刻,四千尋站在門外沒有進一步,鼓動的心跳聲清晰的敲打著胸腔。

    “古語雲: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洛玨倚在床邊淺淺一笑,虛弱的聲音讓他看起來柔弱了很多。

    柔順的長發散落床上,月光下像是銀色的波光在閃動。蒼白的臉上有些異樣的潮紅色淡淡勻染開來,不僅沒有折損他的美麗,反而平添了幾縷柔媚。

    細長的眼睛裏流瀉出來的依然是驕矜桀驁的光芒。哪怕他現在一身的武功已經盡數廢去,可是隻要他人在這,便沒人不覺得他高傲得依如站在山巔。

    “玨兒!”慕容清有些惱怒,不自覺提高了聲量“說出心裏的話有這麽難嗎?!連對我都不能說出來嗎?!不管是為了什麽,我又幾時說過一個不字?!”

    “淨之,不是本宮不願意說”洛玨輕歎了口氣垂下頭,額前散落的碎發遮住了嘴角一絲嘲諷的笑“是本宮害怕說出來而已”

    “你……玨兒,你是不是又把小四當作棋子了?”慕容清有些了然,更有些悲傷。不為自己,而是為這個明明在愛,卻總要不斷去傷害自己所愛的人而悲傷。

    連生死都看淡的玨兒還有什麽可以讓他怕,無非就是情之一字了。不是怕被人鄙視瞧不起,而是怕傷害小四的時候自己會更疼。

    上天賜緣千百種,不管是哪一種都該去感謝。但是這種有緣不如無緣的緣分誰能夠感激得起來?

    “淨之你精通醫道應該清楚我本就是強弩之末了,一旦我死,洛鎏宮勢必不為正道所容。除非有人比我更強……百年根基若毀在本宮的手裏,我該如何麵對我的爹爹”

    “但是……小四他是真心待你好”慕容清垂下頭抓緊衣角,他實在是無法責備洛玨,但又不能不為四千尋叫屈“你怎麽忍心一次又一次去傷害他,連最後一次的關於你的迴憶都想從他心裏抹去,這樣對小四來說真的很不公平”慕容清知道,以四千尋的聰明很快就能知道洛玨這麽做的真正目的。

    “什麽是公平?淨之,如果我的爹爹沒有死;如果我知道後來會喜歡小四;如果我不是洛鎏宮的宮主,也許我和小四會做一對神仙眷屬。上天幾時對我公平過?怨天尤人沒什麽用處,我隻能盡力讓他在未來沒有我的日子裏幸福一些”

    “這幾年你是不是一直都看著他?看著他如何想念你,看著他就算所有人都以為你死了,卻還一直抱有希望的等著你迴來?”

    慕容清伸出手,輕柔的撫過那張婉約沉靜的臉龐,輕輕的把這個堪破生死卻看不過情字的人擁進懷裏。累了吧玨兒,傷害一個人容易,但傷害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卻是太不容易。

    “淨之,我不是神。我也會怕痛,怕死,怕難過。我也會喜歡一個人喜歡到連自己都忘記,會隨他的喜而喜,他的悲而悲。會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給他,會想看他幸福”洛玨淺淺的笑著,閉起的細長眼睛裏有什麽樣的情緒流淌誰也看不到,隻是從他緊貼自己心口的手上,能看得到些微不甘心“不過小四太傻,每次我以為他會就此恨我一世,他卻總是笑著朝我跑過來”

    慕容清不知道是因為懷裏這個讓他心疼的人流淚,還是因為流了淚懷裏的這個人才讓他更心疼“我知道,玨兒其實是個頂善良的孩子對不對。從第一眼看見你,我就知道”

    “淨之是在罵我嗎”洛玨微微蹙了蹙眉尖,不大自在的迴道。天下間也隻有這個心如淨水一樣的淨之會覺得他是個善良的人了。

    慕容清放他躺迴床上,紅著眼眶笑道“玨兒該知道,我不是口是心非的人”見洛玨有些疲乏的半眯著眼睛淡淡笑了笑,便給他掖了掖被角,理順那有些散亂的長發“睡吧,你現在該多休息”

    “淨之”慕容清起身的時候,洛玨拽住他的衣袖“你不用自責,這是本宮注定的劫數,誰也改變不了”說完後洛玨閉上眼睛,隻片刻就沉沉睡去。

    他實在是太累了,從逆練研血劍法的時候起,他就已經踏上了既定的死路一條。有太多東西想要去保護,,然而沉重的結局早在一開始就已經寫好。

    “慕容公子,他怎麽樣了?”暫時放下忽然發狂的四千尋,白初雲拍了拍驚魂未定的心口迎向走出來的人。

    “……。”慕容清垂下頭不語,腳下的石板上有水漬暈散。終年不散的薄霧在他的沉默下忽然重了很多,讓白初雲看不清他臉上蜿蜒而下的是淚水還是夜晚的露珠。

    “沒的救了?你的醫術不是全江湖最好的嗎?!不就是個內傷,這都醫治不了還稱什麽神醫?!”黑幕然說不出心裏是個什麽滋味兒,揪住慕容清的衣領子怒罵道。

    論身份他不過是個朋友,但和洛玨的交情他又比不得慕容清和閣主。隻是就算這樣的結果早有預料,他還是會覺得心裏堵得難受。

    “小黑!”白初雲厲聲喝道,見黑幕然狠跺了一下腳對著已是滿庭殘碎花瓣沉悶不語,才有轉身看向慕容清“沒別的辦法了嗎?不管多珍貴的藥材,隻要你說,我白初雲都會弄到手的”

    “……沒用的。他本來就已經散功了,如今強聚內力又遭了重創……”慕容清的話還沒有說完,四千尋已經一腳踹開房門衝了進去。

    “有本事就站起來殺了我,不然,上窮碧落下黃泉,有你的地方就一定有我”四千尋沒有流眼淚,臉上甚至還掛著一抹燦爛的笑容。

    床上的人就算閉著眼睛,也讓一室春色無處可藏。這個人是他的師傅,一個天下間最驕傲也最溫柔的人。記得當初玉格阿姨說:宮主是世上最溫柔的人。

    這麽些年他一直都覺得那是個笑話,現在他懂了。誰都可以不明白這個人,唯獨他不能。誰說情無為因果,緣注定生死!我偏要跟你白頭偕老,偏要死纏著你不放,你又能奈我何?

    細不可聞的歎息聲響起,洛玨睜開眼睛。第一次,四千尋由那雙眼睛裏看到毫不掩飾的愛情“小四,真傻”

    “比不上師傅你”

    “小四,我們成親吧”

    翠綠的竹林一如當年一樣挺拔,滿地的繁花盛放著無人能及的豔麗。懶散的腳步聲迴蕩在寂寞的竹林中,慢而悠長,像是流淌的歲月。

    忽然,由遠及近的馬蹄聲踏碎了寧靜。馬車在竹林邊停了下來,一隻迫不及待的手大力推開車門,鑽出一道粉紅色的身影,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

    “爹爹,你快點好不好”少女獨有的嬌嗔軟軟甜甜的略帶些鼻音,跟她臉上的笑容一樣透著女孩家的柔美。

    “玦兒這麽急做什麽,他又不會跑掉”車裏傳來溫柔笑語,清澈的聲音幹淨得如一望到底的山泉。一道秀氣的身影由馬車上走下來,白衣飄飄儒雅文靜,原來慕容家的當家慕容清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是玦兒想早點看見他嘛”少女毫不掩飾愛慕的心思,紅著臉頓足說道。

    見父親還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幹脆轉身一個人先跑進竹林。慕容清想開口喚住她,想了想最終也隻是無奈的搖搖頭。粉紅的薄紗在翠綠的林中漾過一道美麗的風景,像是翩躚的彩蝶一樣輕快的飛舞著。

    “慕容公子,你這樣縱容玦兒,到時候傷得可是她自己”慕容清身後不知道何時多了兩個人,同他一樣望著竹林深處悵然說道。

    “還以為白宮主今年不會來了”慕容清轉頭,看見來人笑了笑,轉開眼光也轉開話題。

    這種事情他又怎麽會不知道呢,隻是因為愛過便更清楚,與其因為輕易放棄什麽都留不下而追悔半生,不如痛快愛過哪怕受傷也會有疤痕留下。

    “哼,誰喜歡來這種地方,不過是剛巧路過”藍衣的男子撇了撇嘴,隨後瞪起眼睛戳了戳慕容清胸口“明知道我不喜歡這個名頭,偏拿出來說事兒,慕容公子真是越來越討人厭了”

    記得很多年前第一次見到他,他也是這一副忸怩作態的德行。一切似乎都沒改變,一切卻已經改變。

    “白宮主何必如此謙遜,洛鎏宮在江湖中有今時今日的地位,總算是沒有叫他失望,你這個宮主可是當之無愧呢慕容清笑著退了一步,看著他眉宇間難掩的一絲疲憊,垂眸遮住眼裏的感傷。

    “慕容公子要給我樹碑立傳嗎?說這些做什麽”藍衣的男子別過頭去像是有些害羞,嘟嘟囔囔的踢了踢一旁的竹子。

    “走吧,不然他一定會被玦兒給煩死的”白衣的男子好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邊說邊帶著兩個人朝竹林深處走過去。

    有些話不需要說出口的,有誰被那樣的一個人信賴而不覺得感動。隱閣——多年前的一天忽然消失在江湖中,曾經的閣主白初雲成為洛鎏宮主已經十多個年頭。

    怎樣的顏色能渲染出最美麗的風景?也許並不是顏色本身有多豔多濃。黑與白最簡單的顏色,勾勒出的風景卻是任何繽紛色彩所無法描繪的美麗。

    他隻是靜靜的站在那,白的發,黑的衣,獨立於繁花似錦的竹林中。出現的那樣無由,卻又站立的那麽自然,周遭的景致在那雙如水沉靜的眸中模糊得漸漸隱去痕跡。

    “師傅……嗯不對,嗬嗬,現在該叫你娘子”遠處,一抹靈活的身影飛奔而來,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興奮的邊叫喊著邊對他揮著手。

    他轉迴身,秀麗的容顏,驚世的美貌絲毫沒有半點改變。細長的眼睛彎彎的,唇邊勾起一抹淺笑。他的眸清冽而恣意,讓人想起了輝耀在天空中的星;他的唇勾勒出一道美麗的弧線,引人墮入了一個清甜的美夢;他的肌膚白皙而粲然,就像一種浮上心頭的悱惻;他的唿吸在暖風中輕緩而蔓延,如一種流失的歲月。

    “今年來得晚些,娘子不會生氣吧”來到他的眼前,平穩了一下唿吸。當年頑皮的少年如今有著山一樣沉穩的氣息。順過他一頭飛舞的發,勾住他的腰傾身向前印上一個深深的吻。

    “小四,不想死的話再叫一聲娘子試試看”他微微蹙起眉尖似是有些氣惱,淡淡的桃紅色在如玉的麵容上淺淺的暈散開來,說不出的一種嫵媚讓輕柔的聲音更添了一抹風情。

    “你本來就是我的娘子。別忘了,新婚之夜可是我在上麵”沉穩的男子露出少年時的頑劣笑容,賴皮的伸手摟過他在他耳邊得意洋洋的說道。

    這麽些年什麽都變了,隻有在他眼裏的少年沒變。永遠記得那晚的月色,那晚的幸福。

    他沒說話,隻是半眯起眼睛邪氣的笑了笑,雙臂收緊把這個不知死活的人緊緊擁在懷裏。冰涼的手鑽進輕薄的衣衫下,貼著滾燙的肌膚緩慢遊移,最後在緊實的屁股上重重拍了一下。

    男子一如少年時第一次與他有肌膚之親,滿臉通紅的躲進他的懷裏。風吹過,帶起淺淺花香,翻飛的黑衣將兩個的人身影遮住,像是融為了一體。

    “小四哥哥!”少女清脆而歡暢的聲音劃破了這個美麗的畫麵,也打斷這對情人之間的親昵氣氛“玦兒就知道你又在寂寞得跟花聊天了,所以特地跑來陪你,感動吧”

    粉紅的身影在聲落時已經飛舞到了獨自躺在花叢中的男子身邊,四周圍除了她的笑語,靜悄悄的寂寞著。

    “小丫頭,我是你娘的小四哥哥,你要叫我叔叔”唇邊的笑意沒變,男子依舊閉著眼睛懶洋洋的迴到。隻是眉宇間多了一些被人打擾的無奈。

    “不嘛,我偏要叫你小四哥哥”少女不依的拽著男子的衣衫搖晃著,噘著嘴巴撒嬌的說道。見男子沒有迴應,便捂著嘴偷偷的笑了笑,單純的臉上微微泛紅。

    “小四哥哥,你看我今天的衣裳好看嗎?”

    “小四哥哥,今年我同爹爹去參加武林大會,那些人沒有一個比你好看”

    “小四哥哥,白叔叔要我去洛鎏宮玩哦,聽說那裏是個非常漂亮的地方。你去過嗎?”

    “小四哥哥,你為什麽老是喜歡對著花講話呢,你有什麽話可以對我說啊”

    “小四哥哥……”

    少女嘰嘰喳喳的像隻快樂的小麻雀,不在乎自己的問題能不能得到迴答。她隻是想多陪他一會,因為隻有每年的這一天,她才能夠見得著他。

    “玦兒,你若叫他小四哥哥,那白叔叔豈不是很吃虧”一隻手揪住少女的衣領子把她給拎過來,白初雲嘟著嘴巴老大不高興的說道。

    “白叔叔,我已經長大了,你能不能不用這種方式跟我打招唿呢?”慕容玦氣紅了臉,邊說邊用力去踩白初雲的腳。

    一年隻見一次的機會又被白叔叔給破壞了,真希望明年,明年的明年,明年的明年以後的每一年白叔叔都不要出現!

    白初雲笑嘻嘻的躲開她的腳,眼神掃過那個似乎在花間沉睡的人“既然玦兒已經長大了,就該知道打擾情人相會的事情是多缺德啦”

    “什麽情人相會?白叔叔和黑叔叔嗎?我哪有啊”

    “所以說你還小嗎,連誰跟誰是一對都不清楚。還是跟著你爹爹和我去看看風景吧”

    “我不要啦,我要陪小四哥哥!”

    “玦兒乖,爹爹帶你去看小白”

    “不要不要不要……”

    漸去漸遠的腳步聲夾著少女慘兮兮的尖叫聲消失在竹林的另一端,花叢中男子依然睡得香甜。直到太陽西下,直到月上枝頭,他就一直靜靜的閉著眼睛躺在那。

    白天開的豔麗的花朵都悄悄合上了花瓣,一朵黑色的曼陀羅卻正以最妍麗的姿態悠然怒放著。乳白色的月光給竹林披上一層朦朧的輕紗,他站在那。

    黑的衣,黑的發,無雙的容顏,冠世的美貌。隱約中誰在說著不變的誓言,迴到最初相愛的那刻。

    “來福,小四還有師傅,要永遠幸福的在一起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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