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有雲百兵之王是為槍。但在江湖中卻少人使用,原因不外乎殺傷範圍過於狹小,而且如果是近身戰的話,過長的槍轉動方向時便很不靈活。

    所以當洛玨亮出手中那杆金槍時慕容習差點控製不住狂笑出聲。這簡直就是自找死路,這等戰場上才用得著的兵器拿到擂台上無疑等於龍困淺灘施展不得嘛。然而當槍筆直刺向他的那刻起,他才驚覺自己猶如坐井觀天的青蛙。

    那一槍凜傲兀立,如潑出濃墨渲染而成的灑脫線條;那一槍狂猛奔騰,似沸燙長河般洶湧不絕;那一槍簡練明潔,卻也像詩之平仄般頓挫起伏;那一槍璀璨絢麗是劃破長空的匹練銀河。

    從來都不知道,一杆槍可以舞得這樣輕靈飄逸。槍隨意走,身隨槍動,如流水般蜿蜒不盡,源源無窮。

    “玨兒!”所有人都為這美輪美奐,精妙炫目的槍法驚呆的時候,一聲驚慌失措的唿喊尖銳的衝破凝滯的空氣。慕容清用力推開前麵的人踉蹌的撲到擂台邊。

    槍下留情啊玨兒,不要讓我恨你!

    白初雲以為三年前少林一役算得上是慘烈異常了,那些被絞碎的肉塊灑落台下時,如果不是小黑,他大概也會被淋得滿身滿臉吧。即便這樣,初時幾日也常常會由夢中驚醒。但是麵對此刻這個場景,他不禁暗暗呻吟了一聲,同台下許多人一樣都在瞬間褪盡臉上血色。

    那樣華美的槍法卻是夾著濃重黑幕般的血腥。慕容習的劍還沒來得及使出一招半式,金色的槍尖已然刺到了他的眉心,冰涼入骨的寒氣順著槍尖炸開,生生把皮和肉分離。

    原來那瑰燦耀眼如虹彩般絢爛的光芒不過都是虛幻的浮影。殺人的招式簡單直接,折磨人的招式歹毒狠利,而無論哪一種都不會讓人再覺得賞心悅目了。

    “啊——!救我!清弟,救我!”淒厲的慘叫聲如頓鐵劃過青石時發出的刺耳摩擦聲,幾乎碾碎所有人的神經。前一刻還意氣風發的人,此刻卻撲到在地,無助的哀叫著。金燦燦的槍尖上挑著一張完整的麵皮。

    一張沒有麵皮的臉是如何恐怖?慕容習兩隻眼珠子吊在眼眶外,絲絲纖細的紅線還連在上麵。臉上血淋淋的肌肉不斷的顫動,一絲絲的紋理清晰可見。

    沒有了嘴唇的嘴巴開開闔闔,兩排牙齒撞得哢哢作響。原本是鼻子的地方隻留一小塊白骨,在滿是血紅的肉中顯得格外突兀。這人,生不如死!

    可他依然唿喊著求救,他不想死,就算人不人鬼不鬼,可他依然不想死!黑漆漆的眼眶對準慕容清的方向他嘶喊著。

    “大哥——!玨兒!我求求你,放過他吧,我求你,求你,求你…。。。”慕容清沒有因為那張可怖的臉退開,沒掉淚,沒哭喊。撲嗵一下跪在地上,拚命的給洛玨磕頭。

    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除了爹娘便隻跪天地,可是麵對台上那個連天都不放在眼裏的男子,別說讓他跪,就算讓他爬,隻要能救了自己的哥哥他也會毫不猶豫去做。

    “慕容公子,本宮說過一旦出手不死不休。你當你是誰?本宮的話就如此不作數?”洛玨偏頭看了看台下額頭已經鮮血直流的慕容清一眼,淡淡迴道。那眼神就如同俯看一隻毫不起眼的螻蟻。

    手中的槍直點慕容習的曲池穴,又一聲慘叫,破碎的棉帛和著人皮被剝離,血淋淋的手臂上隱約可見白骨。

    “玨兒,我不求你別的,隻求你給他一個了斷”慕容清的臉色白的幾近透明,黑亮的眼睛裏已經沒了往日神采。哀傷的看著台上的洛玨,咬緊牙讓自己把眼淚忍迴肚子裏。

    如果你能讓大哥死得痛快些,我不恨你,真的,不恨。這是慕容家欠你的,所以就算我會傷心難過,也不會去恨你。

    “嗬嗬,慕容公子,本宮同你並無任何交情,憑什麽要賣你人情”優美弧線在空中劃下一道燦爛光芒,隨後如厲鬼索命的哀嚎聲響起,讓台下的人冷汗濕衣。

    槍尖這一迴挑中的是慕容習後背的厥俞陰穴,人皮夾著細碎的肉屑落在台上,血肉模糊的人翻滾著,留下一道道血痕,在紅色的地毯上竟也如此顯眼。

    “洛宮主,我求你大人大量放過家兄,就算是要我立時死在當場,我也不會猶豫半點。我從未求過你什麽,隻這一次,就隻這一次!”

    咚咚的叩頭聲竟比台上的慘叫聲還要響,所有人都不忍再看跪伏在地上抖瑟得厲害的人。疼,真疼!頭似要炸開般的疼。可是不及他心裂開那刻的萬分之一。

    慕容清身前的地上已經鮮紅一片,但是他不敢停下來。怕一停那刺骨的疼會把他整個人撕裂。

    “慕容公子,你不要這樣,沒用的”一隻黝黑的大手把慕容清扯了起來,邊手忙腳亂的翻出金創藥給他敷上邊無奈的勸道,語氣裏還帶著一絲愧疚。

    早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就算這輩子都看不見他的閣主,他也會把慕容公子看得牢牢的,不叫他踏出房門一步!

    “慕容公子當記得本宮說過的話——洛鎏宮以外使出研雪劍法的人,本宮會把他撕成碎片”唇角輕輕一挑勾勒出一個好看的弧度,洛玨淺笑著說道。

    墨黑的發就如根根厄緊人頸項的絲線,在風中飛舞著。這一刻就算他笑容傾城,可沒有一個人不覺得他可怕至極。眸裏流轉的光都是紅色,就如殷紅的血,濃得要滴出來一樣。

    “我沒有用研雪劍法!真的!”沒想到已經剩半條命的人還能有如此洪亮的聲音,雖然撕心裂肺了一些,但是底氣倒是很足。

    血淋淋的手拽上洛玨的袍襟,拚命的晃動腦袋,吊在眼眶外的兩隻眼珠子就隨著在臉上滾來滾去,這一刻他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

    “慕容公子為何向本宮下戰書?研雪劍法雖然厲害,可惜本宮手中這杆槍才是天下無敵”槍尖直指慕容習的背心,卻並為觸及。

    但洛玨話落之時,萬道金光由槍尖飛散出去,如萬把利刃射入慕容習的身體,血肉被炸得粉碎,一聲慘叫直破天際。然後便是死一般沉寂,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瞪著台上一具白晃晃的骨架,連唿吸都覺得費力。

    “謝謝你”極輕的幾個字由幹澀的嘴唇吐出來,慕容清無力的倒在黑幕然懷裏閉上眼睛。

    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流下來,卻不是為他的兄長,而是為台上那個從此後更孤獨的人。

    不能陪你一路走了,今後夜裏便隻能孤單單一個人坐等天明,黑暗中有多少人向你索命,而你是否再沒有片刻可以合眼安睡。玨兒,值得嗎?為什麽非要讓自己萬劫不複?!

    “列位掌門大俠還要本宮親自相邀不成?”腳步輕移走到台前,舒緩的聲音清澈得如泉水叮咚。

    舉手,投足,優雅至極。豔紅衣袂風中翻飛,皎潔容顏不染纖塵,傾城之姿不過如此。可是幾乎所有人在他話落的同時齊齊向後退了幾大步,就像厲鬼忽然出現在眼前一樣,滿眼的驚懼。

    “素聞洛宮主武功蓋世,今日一見果不其然。但是除魔衛道,吾等畢生所願,縱是死在洛宮主槍下,也誓要殺而後快之”

    潮水般退去的人群中留下了十幾個英姿勃發的一身浩然正氣的大俠們站在原地。其中一位衝著台上抱了抱拳,朗聲說道。那架勢就像能把汙濁天地映照成朗朗乾坤般唯我獨亮!

    “無妨,本宮到想看看各位如何驅魔掃惡”掃視了一眼這些熟識麵孔,洛玨懶散的站在台上笑著說道。

    很好,除了某個準備漁人得利的那位,一個不缺,都是當日淩辱他爹爹的人。嗬嗬,也不知道外公是不是想賄賂與他,送這麽一份大禮,是想他手下留情嗎?又或者借刀殺人除去異己?無所謂,到是替他省了不少的事。

    人影閃動,紛紛登上擂台將洛玨圍在中間。手中的劍寒光爍爍,臉上亦是肅穆沉重。這一戰避無可避,今日不是他死就是他們亡!與其被一一覆滅,不如聯手一擊搏條生路。

    頭好痛!紛綽影像雜亂的由腦海中閃過,慢慢匯聚成一個清晰的畫麵。 一直呆愣愣看著眼前片片鮮血揮灑的四千尋抱頭慢慢蹲下了身體,額頭的冷汗滴落黃土留一點黑褐色印記。

    “師傅!”站在石屋門口不斷向山間羊腸小路眺望的少年看到一抹淡淡身影時,邊歡喜的高聲叫喊邊奔向那道身影。水蘭的衣角在茂密翠綠中飛舞,如同花間翩躚的蝴蝶。

    黑衣的男子張開雙臂把少年擁入懷中,白皙纖長的手指順過柔亮的發絲。彎身將下巴抵在少年的肩頭,不叫他看見自己一向淡若浮水的表情慢慢出現一絲細微的裂痕,疲憊由裂痕中宣泄而出。

    少年安靜的窩在師傅懷裏,細弱的手臂環過男子的腰際,一隻手在有些僵直的背上輕輕拍了拍,似安撫,似勸慰。師傅身上的血腥味道似乎又重了些,雖然他沒說,但是少年知道,師傅又殺人了。

    “為師不在的時候有沒有好好練功?”半晌,黑衣的男子輕輕推開少年,臉上從又是一片風輕雲淡,隻是微勾的唇角泄露出心底的一絲歡愉。牽起少年的手帶著他邊朝石屋走過去邊輕聲問道。

    “當然有了,小四要保護師傅的,怎麽能偷懶”為了證實所言不虛,少年連忙攤開看起來柔嫩的手掌舉到師傅眼前。

    握劍的掌心中曾經磨出的水泡早已經破了,隻留淺淺的一層薄繭。師傅下山半月他就苦練了半月。希望可以早日代師傅去殺人,這樣師傅就不會每天晚上都睡不著了。

    “嗬嗬,小四連來福都殺不了,還敢大言不慚”淺淺一笑,屈指輕彈了少年的鼻尖,男子鬆了鬆緊握少年的手,揶揄的說道。

    來福是他們迴到昆侖山的第二年,男子送給少年的。不知道從哪裏得來的一隻小狗,灰白相間的毛,尖利的牙,狠利的眼,雖然比少年曾經喜歡過的那隻小狗兇悍很多,也不止一次咬傷過他,但是他依然很喜歡。因為這是師傅送給他的。

    所以,當有一天師傅要他殺了它的時候,他竟然躲在茂密的樹林裏三天。師傅找到他的時候,他又餓又怕又累的已經昏了過去,後來師傅再沒有提這件事了。

    “是不是小四殺了來福,師傅就準小四永遠呆在你身邊,片刻都不離左右?!”少年忽然停下腳步,定定的看著身邊偏頭不解的看向他的人,鄭重的問道。小手不自覺的撫上腰間的匕首握緊。

    “為什麽”男子把少年拉到身前,伸手給他理了理被山風吹得有些淩亂的劉海輕輕問道。專注的視線仔細的看著少年黑亮的大眼睛,似是想看進少年心底。

    “這樣師傅就隻需把人打昏讓,殺人的事交給小四就好”少年咧開嘴笑得燦爛,絲毫不覺得殺人有什麽不對。圓圓的眼睛赤子般純真,但是波光流轉的背後是絕不動搖的決心。

    他不在乎自己會不會因此而噩夢連連,隻要他的師傅能好好安睡一晚。

    “誰要你多管閑事”男子唇邊的笑容漸漸隱去,微蹙起眉頭淡淡說道。

    “才不是閑事!師傅的事就是小四的事!”少年眼圈有些發紅,甩開師傅的手憤憤的吼了一句後一個人往樹林裏跑去。

    最討厭師傅同他說這樣的話,明明就近在眼前,可卻總讓他無法觸及。師傅,一個人走路不寂寞的嗎?為什麽不能讓他陪?!

    那一天十一歲的少年第一次感受到鮮血噴灑時灼熱的溫度,看著一條生命在他的手裏殞滅。

    臨死時狠利的尖牙狠狠咬上他的手臂,怨毒的眼神死死的盯住他的眼睛,就算隻是一隻動物,他依然覺得毛骨悚然,依然怕得連疼痛都忘記。滿身滿臉都是血,熱得像要把他的肌膚都酌爛,一種想要嘔吐的感覺隨之泛上心頭。

    可是那一天,當少年迴到石屋的時候,手裏拎著著的是一張柔軟的毛皮,還有鮮紅的血順著灰白的毛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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