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這不是海事大學附近嗎,我為什麽會在這裏?”範蕾發現自己站在202路電車海事大學站高架橋對麵,但是橋上駛過的不是藍灰相間的6wa型電車,卻是一輛輛陌生的紅色快速公交,毫無美感,車前led紅綠滾動顯示“28路興工街→小平島”,兩邊的電線杆已經無影無蹤。


    “扯淡呢吧,即使地鐵一號線全線通車也不帶這麽玩的!”範蕾雙眼瞪得有燈泡大小,“28路怎麽會全麵取代202呢,這不可能!”她癱坐在地上,開始瘋狂地抓頭發、掐臉頰,“是噩夢的話,就快點醒來啊!”


    忽然響起“咣咣”的敲門聲,並且伴隨著老母親擔憂的叫聲:“蕾蕾,你沒事吧,做噩夢了?”夢境瞬間粉碎,閃迴到範蕾那不大不小的房間,她從夢中驚醒,一身冷汗,臉頰和頭皮火辣辣地疼。


    “媽,我沒事,您休息去吧。”“沒事就好,再睡會兒吧,今天一定要考慮清楚以後的去向。”範蕾聽著遠去的腳步聲,爬起來看看牆上的掛表,才四點半,今天她負責的2243號電車預定要跑小平島前的第二班,還有一個多小時就該到位了。


    範蕾無心睡眠,鑽出溫暖的被窩,快速穿戴好製服,來到廚房開始準備早餐。煎蛋的“嘶嘶”聲把父母都引來了,“蕾蕾,這麽早啊,有什麽急事嗎?”“哦,我今天輪第二班車,必須要早點到車庫。”


    母親聽了,眉毛高高挑起:“我不是說了讓你快點決定以後的去向嗎,怎麽還要繼續去電車上工作?等地鐵一號線全線通車後,202就保不住了!”


    “媽,你在胡說什麽!202怎麽可以被拆掉,她與201一樣,都是這座城市曆史的見證者,也是一個文化符號,更是不可或缺的交通工具!”


    父親搖了搖頭:“我們都是外地移民,對這東西的感情本來就淡薄,沒就沒吧,你爺爺在這裏住的時間久也許有感情,但我們不是,我早就聽煩了那咣當聲!”


    範蕾跺著腳,略帶哭腔大叫:“爸,怎麽你也這麽說,虧你還在這座城市呆了二十多年,竟然這樣薄情!”說完,她將鍋裏的煎蛋狼吞虎咽地一掃而光,頭也不迴地走出廚房,在父母的叫罵聲中換好鞋子,摔門而去。


    走在無人的樓道裏,範蕾小聲嘀咕著:“真是的,他們究竟在想些什麽,201與202缺一不可,都是這座城市流動的曆史!”一路上範蕾都在不停地碎碎念,一定要將今早的所有不愉快都發泄出去。


    車庫為早班員工準備的綠色小申龍0651號接送車早已停在黑石礁車站,範蕾一臉怨氣地上了車,找了個靠後的位置坐下,空空的車廂裏除了司機也隻有三名修車工,工人們都靠著車窗打瞌睡,鼾聲如雷。


    十五分鍾後,中巴車停在北河口車場前院,這裏依舊是綠樹成蔭,芳草萋萋,極目遠眺可以看見那一前一後停在軌道上的4000型酒紅色2289和黃綠相間的7000型7010。早間的空氣清新無比,讓每個人都有想要貪婪地吸光的欲望。


    範蕾麵無表情地走過前麵的二層小樓,一直走到後方高大的平頂車庫,這裏共有六個出口,兩名身穿藍色工作服、頭戴鴨舌帽的工人正在檢修停在二號門的2243號電車。


    車頂那位工人認真地檢查著弓子,確認是否有變形等毛病,每年因刮弓導致的線路局部停運不在少數,所以這是一項關鍵工作。


    而車底的工人正從檢修井中探出頭來叮叮當當地敲打著底盤,確認轉向架是否正常。對於6wa型電車而言,轉向架相當於要害,如果這裏受到嚴重損傷,那離報廢也就不遠了。


    “受電弓一切正常,老對兒,你那邊怎麽樣?”“轉向架沒問題,接下來檢查一下空壓機和逆變器!”兩個厚重的男低音彼此唿應,配合默契。他們注意到了範蕾,十分熱情地打招唿:“喲,小範,來的這麽早啊,看我們修車嗎?”範蕾硬擠出一個微笑迴應:“王師傅,李師傅,檢修辛苦了,車輛能夠安全運行你們功不可沒。”


    臉上有雀斑的李師傅看出了範蕾的異樣,從梯子上下來關切地問道:“小範,怎麽了,有什麽不順心的事嗎?”範蕾看著兩位師傅熱情高漲地檢修電車,不忍心把地鐵一號線和202的衝突說出來,這兩位都是從解放廣場時期就一直在202負責修車。


    “不,沒什麽,早上出來的急,沒吃飯而已。”範蕾隨便編了個理由想搪塞過去,誰知李師傅竟然認真了:“哎,你們年輕人就是著急,忙著出門連早飯都來不及吃,我從家裏帶了熱乎乎的包子,拿來給你吧。”範蕾那句:“李師傅,不用您費心。”還沒出口,他就已經轉身離去了。


    井下的王師傅哈哈大笑:“老李就是這麽熱心腸,你就接受了吧!”說完,他從檢修井中爬出來,上車走進駕駛室,擺弄了幾下儀表:“嗯,空壓機和逆變器工作都正常,這輛車可以出庫了。”不遠處,穿著製服的司機張瀾和同車乘務員李娟已經在向範蕾招手。


    範蕾剛和兩位“老對兒”打完招唿,李師傅已經拎著兩個熱氣騰騰的包子迴來了,他將包子塞到範蕾手上:“快吃吧,馬上要出車了,餓著肚子可不行!“


    範蕾苦笑著接過包子,與兩位“老對兒“一起上了電車,李娟微笑著對範蕾小聲說道:“有一次我也是沒吃早飯就來了,和你一樣被李師傅硬塞了兩個包子,不過阿姨的手藝真的不錯。”


    “唉,其實我吃過早飯了,李師傅看我有些不高興就問了一下,我隻是拿沒吃早飯搪塞他而已,如果告訴他202可能會被拆掉不是太傷他的心了。”範蕾歎著氣低語迴應。


    李娟點頭讚許:“也對,不能把恐慌情緒傳播給整個車組,非常時期更需要積極向上。”說話間,張瀾已經駕駛2243離開車庫,停在了即將發車的海藍色3615後麵,車上的智能調度用廣播員般的聲音說道:“您的計劃,下次發車時間是五點四十分,下次發車前車是3615車,當前係統時間五點二十五分。”


    李師傅目送2243出庫,露出了一絲苦笑:“我們哪會不知道202那未知的命運呢,但是隻要這條線路在一天,我們就堅守一天!”王師傅半喜半憂:“老李,我們也快退休了,不一定能守到最後,還要看這些年輕人啊!”“說的是,但是我們現在還得繼續守著啊,快點吧,該檢查下一輛車了!”說完,李師傅已經大步走向停在3號門的海藍色3618,王師傅也小跑著跟上,兩人再次熱火朝天地開幹。


    再說2243車內,範蕾坐在靠近上車門的乘務員位置上,抬頭憂鬱地看了一眼頭頂的led顯示屏,那裏如今隻是在不停地滾動“歡迎使用智達通訊設備”。自從202換上gps報站後,原先的英漢雙語報站就停用了,車廂鉸接部位拱門中央的兩個顯示屏也就再也不顯示站名。


    “還是以前的報站好,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廣告。”範蕾小聲地碎碎念,她這麽說不是沒有道理,現在202在全程的出站和進站分別加上了“華正眼科”和“蘇寧易購提醒您”,在個別站點還加上“有去往品鑫祛痘的乘客,請在本站下車”,這些廣告聽得範蕾都想吐了。


    前麵的3615緩緩駛離站台,2243開進去接過重擔,上早班的乘客在這時候還不是很多,並沒有像高峰期那樣如潮水般湧進車廂。範蕾機械地說著“乘客,請上,請投幣,請刷卡,請往裏走”的服務語,心裏卻在想著“不知道那個人今天還會出現嗎?”


    十分鍾後,伴隨著調度室牆上的電鈴“叮鈴鈴”的響聲,範蕾和李娟關閉了車門,按下訊響器,同時喊出:“走,老對兒!”2243咣當咣當地駛離站台,以30公裏的時速行進在美麗的郊區。


    車到海事大學,上來一位憂鬱的藍衣青年,他刷卡後便開始撫摸著“a市人”的內壁,喃喃自語道:“趁著202還在就多坐幾次吧,萬一哪天被這混蛋政府拆了想找都找不到。”


    範蕾忽然開始臉紅,心跳急劇加速:“呀,他果然又來了,這次隻有一個人呢,那些公交迷似乎沒有跟來。看來他和我一樣很擔心202被拆啊,我們一定會非常有共鳴!”


    由於害羞與不安,範蕾直到興工街都不敢與藍衣青年搭話,她右胳膊肘支在投幣箱上,手托下巴,呆呆地注視著青年的一舉一動。忽然又帶著緋紅的麵頰拚命搖頭:“哎呀,我在胡思亂想什麽,他怎麽會對我這樣的大齡剩女有興趣呢,好好清醒一下吧!”


    往後連續幾天,藍衣青年都會準時出現在海事大學車站,對“a市人”電車進行例行的“愛撫”,並且開始注意駕駛室裏張瀾的一舉一動。


    範蕾再次開始心慌意亂:“啊呀,他果然對我沒感覺,原來是對老對兒有意思,怎麽辦?”在前半節車廂的李娟注意到了範蕾的異樣,她掩嘴偷笑:“原來蕾蕾喜歡上了這位乘客,好好八卦一下吧”,結果兩個人都忘記了開啟下車門。


    “喂,我要下車,開門,喃們怎麽溜號了?”兩位大叔的怒吼聲把兩位乘務員從遐想中拽了迴來,她們趕忙按下開門摁鈕讓這兩位下車。張瀾十分納悶:“今天這倆老對兒好像都不在狀態啊,怎麽迴事呢?”


    車到興工街,乘客全下光了,李娟走過來調侃範蕾:“哎呦,浪漫之都不是吹的,我們這裏馬上就要誕生一對兒電車情侶了!”範蕾雙腮如蘋果般豔紅,開始追打李娟:“不許胡說,別跑,站住!”李娟跑到張瀾身後做鬼臉:“哎呀,真是不利索,直接承認這份情感不是很好嘛!”


    張瀾對此哭笑不得:“你們兩個別鬧了,我還得迴車呢。蕾蕾,既然喜歡那個人就去勇敢追求吧!”範蕾被這句話鼓舞到了:“嗯,我該大膽追求愛情了,再猶豫不決隻怕會錯過對的人。”


    第二天,藍衣青年又出現在了2243號電車上,這迴範蕾勇敢地過去攔住了他,略帶結巴地說道:“你……,你很喜歡電車對吧?”青年一愣:“對啊,你有什麽事嗎,乘務員大姐?”


    “我……,我想和你一起去個地方,可以嗎?這裏我們每天都經過,應該會有印象。”青年難得地露出了笑容:“咦,乘務員主動邀約乘客還真是少見,好吧,反正沒什麽事,那就去吧。對了,我叫小滿,大姐的服務卡我看過了,是叫範蕾對吧?”


    範蕾心花怒放,小鹿亂撞:“呀,原來他還是很注意我的,太好了!”她顧不上更換便服,拽著小滿沿興工街至西安路那一溜商場快步疾走,不到十五分鍾,停在202路解放廣場車站對麵。


    這裏有一個菜市場,比鄰新建的現代住宅區,但是在它的旁邊卻有一個“叛徒”,與這一切顯得非常不搭調。紅色的磚瓦顯示出這個“叛徒”誕生於上個世紀,而且還帶有尖頂的小閣樓。這間房子,更準確地說是廠房,在現代建築群中獨樹一幟。


    小滿哈哈一笑:“果然是這裏,老電車工廠,五一路客運站遺址。這裏我知道,以前常來這裏隔著鐵絲大門張望院裏的老電車。”


    兩人穿過菜市場,進到院內,隻見那座紅磚房上仍殘留有幾扇老舊的木門和若幹藍框破窗,牆體上“安全文明生產,人人有責”的白漆大字依稀可見,但是窗與窗之間的柱形突起上的白字已無法辨認。屋外的一片方寸之地長滿了荒草,據說以前在這裏有一段軌道。在高處還留有幾個鐵卡子,也許是過去修車時需要往上吊吧。


    小滿的興致上來了,開始滔滔不絕:“在這裏拆除之前,202的軌道上一直是有兩個岔的,一個從菜市場門口進來,岔在小平島方向的軌道上;另一個在那個黑色的鐵柵欄外麵,是出庫往興工街去的,並沒有現在的這個白欄杆。廠房旁邊以前有個大車棚,很多電車都停在這裏修過,菜市場那裏是一大片空地,也停過好多老車。而且過去這個大院是有兩個需要推開的鐵絲網門,現在有一個被菜市場擠掉了,另一個換成了黑色的柵欄。唉,找不迴以前的感覺了,現在這地上也看不出當年舊電線杆的痕跡。”


    範蕾也來了興致,幫忙補充道:“我聽爺爺說過,1000、2000、7000、8000、621等老車都是在這裏誕生的,直到後革的新電車工廠開始起用,這裏才變成普通的車庫,而且201和202都曾以這裏為家。2009年這裏變成地鐵臨時工地時也隻有三個報廢的紅色4000型外殼和長期在202擔任防滑車的僅存的黃綠色7000型,其他的2000、3000、4000和7000都已經在北河口車庫拆解完畢了。”


    小滿感慨道:“馬路對麵原本有很多老店鋪,也在修地鐵時弄沒了。前麵的立交橋那裏以前是一座過街天橋,在00年前後拆了,我常常站在那天橋上張望著這大院裏麵,看著那一輛輛老車真的十分滿足。這裏不知承載了多少老a市人的迴憶,如今已經變得這般熟悉而又陌生。可惜啊,以前進不來時無比向往,現在進來了它卻已變樣,真是諷刺啊!”


    兩人都拿出手機,“哢嚓哢嚓”一陣狂拍,算是對過去遺憾的彌補。隨後他們一起從牆上的大洞走進廠房,那裏堆滿了裝著果蔬的紙箱,還擺著切肉的案板。能夠證明這裏曾是工廠的痕跡也隻有天花板上的修車起落架卡子和一盞老吊燈外加幾個小隔間,地上的檢修井早已被填平,09年時殘留在此的一些電車零件也已經無影無蹤。


    “時候不早了,該離開了,下次換我帶著範蕾姐去兩個好地方吧,一定能帶來極大的震撼!”“呀,真的嗎,我很期待啊!”範蕾又一次小鹿亂撞,天啊,像她這樣的大齡女子竟會有人提出私會,這是無法想像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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