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生命體征平穩的迴複,龍主任才放心,虛驚一場,他對自己剛剛一閃而過的荒唐想法也是一笑。


    不過這手術做得也是挺奇怪的,哪怕細小的血管也是提前電凝,沒有一根血管是沒有提前預見而被動止血。


    胰腺腫瘤雖然沒有對肝髒造成太嚴重的侵犯,但是腫瘤的供血血管已經和肝門的血管交織纏繞,楊平現在正在處理這一堆麻煩的血管。


    肝髒血管和膽管錯綜複雜,位於肝髒橫溝的第一肝門有肝動脈、門靜脈、膽管,還有淋巴管和神經組織;位於肝髒後上方的第二肝門聚集著大量的靜脈,這裏主要是肝髒血流出肝的位置,有左肝靜脈、中肝靜脈、右肝靜脈,它們逐步匯入肝後下腔靜脈,將血流從肝髒迴流到心髒;第三肝門藏在肝後與下腔靜脈之間,此部位有小血管將肝後血流迴流到下腔靜脈。


    肝髒和胰腺,加上複雜的腫瘤,腫瘤異生血管大的有幾十根,小的不計其數,這些血管與胰腺和肝門的血管交織纏繞,簡直就是一團打著死結的亂麻。


    原本這病人已經走遍大江南北,其他醫院都建議放棄手術,患者因為還年輕,是家裏的頂梁柱,無奈之下隻能來到協和,廖醫生在門診接診病人後,幾經思量,決定冒險挑戰這種高難度手術,這才給患者一絲希望。


    可是廖醫生畢竟年輕氣盛,對手術的準備不足,術前的備血不夠充分,就這一步沒有做到位,導致現在手術如同陷入泥淖,步步難行。


    這種手術的失血這麽多,沒有足夠的輸血,根本不可能完成。


    看著眼前這堆打著無數個結的亂麻,龍主任唏噓不已,即使身經百戰的他,此時也是頭皮發麻,背脊發涼。


    可是亂麻在楊平的手裏,尖刀與鑷子如龍蛇電走,一根又一根血管毫發無損地從纏繞交織中解放出來,交給龍主任去鉗夾打結、切斷、縫紮或結紮。


    這種分離解剖的能力,究竟做了多少手術才可以練就這一身功夫,這又是做了多少腫瘤手術,多少肝癌胰腺癌手術。


    周圍看手術的博士們,即使已經無限接近警戒距離,巡迴護士已經口頭提醒多次,他們還是以厘米和毫米的進度繼續靠近,人群推推攘攘,擠擠碰碰。


    其實真正能夠看清楚的隻有台上的醫生,尤其第一助手的視野最好,這些台下的旁觀者,距離近的還能看個大概,距離遠的也是看個熱鬧。


    有人已經搬來腳踏,站在上麵,身體往前探,眼珠差一點就要鼓出,而且這種姿勢仿佛立刻就會失去重心。


    還有人沒有找到位置,連最差視角的位置都沒有,所以急得在旁邊繞圈子,時不時問已經占據有利位置的人,手術做到哪一步。


    手術燈上是有攝像頭的,但是手術室沒有連接的液晶屏,配套的移動液晶屏在示教室,但是此時沒有人去張羅這事。


    巡迴護士也隻管自己這一畝三分地,隻要你們不亂了手術室的規矩,她們也不好板起臉來驅散大家,每天都抬頭不見低頭見,得罪人的事情還是少做。


    要是護士長過來巡視,巡迴護士才裝模做樣,板起臉來執法,但是護士長走了,大家又會重新聚集,隻不過在各自的位置重新洗牌而已。


    梁教授獨自一人坐在角落裏,十分無趣,他繞著手術台打圈,什麽也看不到,但是知道這手術很難,楊平現在很牛。


    別說一堆血管,就是給一堆纏繞打結的亂麻去解開,也是一件不易的事情。


    比起聶鳳娥的手術,這手術的難度還是差了一點,楊平不慌不忙,繼續分離血管,在險象環生的危險區域,尖刀始終沒有後退,依然衝鋒在一線。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每次龍主任覺得手術已經陷入絕境的時候,楊平手裏的器械又打開一片新天地,將手術穩穩地往前麵推進。


    這個病人比起聶鳳娥還算是不錯的,因為腫瘤對肝髒的侵犯沒那麽誇張,也就是傳統切除雖然空間不足,十分困難,但是也不是不可以一試,這可能是廖醫生覺得采用傳統切除的的原因。


    如果這個手術用傳統切除拿下來,標誌著傳統切除的水平可以登頂,如果真的難以切除幹淨,也可以降低目標,不做徹底根治,隻做擴大切除。


    本來廖醫生的計劃還算周密,但是他把腫瘤的出血嚴重估計不足,以往的手術經驗在這個病例身上不太合適,所以才導致術前的誤判。


    肝髒那邊主要是腫瘤的血管交織生長過來,解開這些血管,肝髒那邊算是完成,肝髒可以不用做切除。


    而腫瘤主要是侵犯胰腺,所以胰腺這邊是大頭,肝髒那邊過來的腫瘤血管解套後,順藤摸瓜,最後也是摸到胰腺這邊來,十二腸與胰腺挨著的,所以十二腸肯定要切除大部分了,胰腺也要切除部分,附近的胃也需要去掉一部分,手術確實蠻大的。


    胰腺、十二腸和胃在這個地方關係錯綜複雜,所以胰腺十二腸聯合切除被認為是消化道外科的頂尖手術。


    掃清周邊,尤其肝髒的周圍後,楊平開始主攻胰、十二指腸和胃,這裏的血管又是亂得一逼。


    十二指腸主要血管有第一段的十二指腸上動脈、胃十二指腸動脈的分支、胰十二指腸上後動脈支,胃十二指腸動脈是肝總動脈的一個分支,這些血管盤根錯節。


    十二指腸其餘三段的血供來自前後的動脈弓,從這些動脈弓發出至胰腺和十二指腸的分支,供應十二指腸的分支稱為末梢動脈,它們有時候會包埋在胰腺組織中。


    而胰腺本身的供血更加複雜,血管來自腹腔動脈和腸係膜上動脈,這些血管非常不典型,經常出現變異,這是讓外科醫生最惱火的事情,血管長得跟教科書不一樣,跟別人不一樣,這讓人有時候不得不花費大量時間來摸索它們的位置,這跟打仗沒地圖一樣,或者拿到的地圖是錯的,必須重新現場摸索著推進。


    “怎麽樣?做到哪了。”


    外圍的醫生、研究生、進修醫生急得團團轉,隻能這樣問一問能看到手術的兄弟。


    “好像在分離胰腺的腫瘤血管。”


    視野好的兄弟其實也沒有看到什麽,手術速度太快,也看不到什麽,隻看到器械進進出出,手裏不停地器械轉換,不過即使不看手術,隻看這種器械的操作就已經非常爽,估計很多其實也沒看手術,隻是在看器械的操作。


    胰動脈弓、胰背動脈弓、胰橫動脈、胰尾動脈、脾動脈分支、胰腺的靜脈,一根根解剖出來,然後就是腫瘤的血管,一根一根解剖出來,腫瘤的血管全部予以鉗夾切斷和結紮。


    胰腺所有的主要動脈都位於胰腺的後方,所以處理起來十分棘手,而這也是為什麽一些手術一定需要離體切除才能夠達到目標的原因。


    胰腺這麽多血管,腫瘤也有差不多二十多根血管生長在這一塊,根本分不清楚哪裏是胰腺的血管,哪裏是腫瘤的血管,必須搞清楚它們的來龍去脈才行。


    廖醫生越看越佩服,自己平時那麽自負,在這位楊教授麵前,自己那點三腳貓功夫什麽都不是,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龍主任反正現在看得津津有味,這血管一根一根分離出來,該保留的保留,該處理的處理,居然沒有一次失誤。


    最恐怖的是做了這麽久,居然跟切個膽囊似的,幾乎不怎麽出血,這水平全國也是獨一份。


    胰腺處理完畢,接著處理臨近的胃、十二指腸。


    大家已經完全忘記了時間,這個手術估計要做到晚上,十幾個小時是正常的時間,龍主任大概忘記手術時間會這麽長,居然還讓呂醫生去訂餐。


    大紗塊不斷地鋪在術區的四周,腫瘤上係著很多牽引線,每根牽引線尾端夾著一把血管鉗,它們整整齊齊地擺在腹腔術口四周。


    呂醫生沒上台,也在台下打遊擊,他也突然想到這一點,龍主任請客,可是這手術按照常規時間要十幾個小時吧,這客不太好請。


    但是龍主任在台上正忙著,也不太好問,所以等等看吧,或者等龍主任有空的時候再問一嘴。


    梁教授一個人在手術間也不好玩,楊平在這邊忙,他溜達到骨科那邊去坐鎮。


    麻醉醫生也是見多識廣的人,他也時不時在手術台邊上轉悠,雖然他看不到手術的具體此操作,但是他關注現在使用的有尾大紗布,如果紗布上全是血,數量很多,那說明出血很多。


    但是現在他轉了幾圈,除了前麵已經有的紗布,收集紗布的盆子裏隻新增幾塊,而且還是那種上麵淡淡地沾染了一些血跡。


    再看看患者的血壓,自從楊教授接手之後,血壓一直穩住,因為補液的原因,血壓現在的處於迴升的趨勢。


    這是個絕頂高手,麻醉醫生這麽判斷。


    麻醉醫生年齡比較大,大約有五十多歲,手術室的經驗非常豐富,即使不懂得手術操作的細節,他一看就知道究竟主刀醫生的水平如何,這是所有資深麻醉醫生的基本功。


    手術正在關鍵時刻,尖刀遊走在最危險的區域,龍主任作為最近的目擊者,他現在整個人感覺不是在做一台手術,而是參與某種極限運動,或者可以將這種做手術的方式命名為極限手術。


    因為這種手術無時無刻傳遞著一種不一樣的氣息---極限、高危與不能失誤,龍主任傾盡所學參與到手術中,成為一個合格的體驗者。


    隨著血管的分離與結紮,手術有條不紊地推進,如果按照這種狀態保持下去,即使輸血科無法支援更多的血,龍主任相信這台手術可以安全地做完,他心裏瞬間十分踏實。


    腫瘤不僅侵襲十二指腸,還侵襲到胃,胃左動脈、胃右動脈、胃網膜左動脈、胃網膜右動脈、胃短動脈、胃後動脈,一大堆供血動脈,胃左、右靜脈,胃網膜左、右靜脈和胃短靜脈,前二者直接匯入門靜脈,後三者分別經腸係膜上靜脈和脾靜脈間接匯入門靜脈。


    真是錯綜複雜的血管網絡係統,尖刀勢如破竹,無可抵擋,但是它始終在各種間隙遊走,即使沒有間隙,他也會自己開辟出間隙。


    廖醫生是二助,他已經完全入迷,他對這把尖刀的理解,已經不是一把手術刀,而是某種擁有超能力的武器。


    他是如何快速判斷血管的位置,又是如何快速分辨哪是正常的血管,哪是腫瘤的血管,因為每一次的切斷結紮血管,他都毫不猶豫,說明他的判斷極為自信與精準,這是怎麽做到的。


    廖醫生不得不思考這個簡單的問題。


    在這些複雜的解剖間隙裏,楊平也不知道處理了多少血管,反正一直在血管、腫瘤、髒器之間遊走,看似根本不可能處理的胰腺後側的血管和肝門位置的血管,楊平都在極為勉強的操作空間裏完成。


    甚至好幾條血管,龍主任親眼所見,他是直接從髒器的後側用彎鉗挑出來的,也就是根本不是直視下處理。


    因為那幾根血管根本沒法直視下處理,被肝髒和胰腺擋住的,除非切斷肝髒和胰腺,否則根本不可能切斷血管。


    手術是很爽,隻是跟手術的人太辛苦,不管是龍主任還是廖醫生,覺得非常辛苦,因為要高度集中注意力,整個大腦的神經都是繃得緊緊的。


    “可以了!”


    楊平處理完最後一根血管。


    隻要血管處理好,後麵的手術就好辦,龍主任心裏放心了一大半。


    此時的楊平,拿著夾住腫瘤牽引線的幾把血管鉗,居然直接從腹腔將腫瘤提拉出來,這是一塊完整的腫瘤。


    剛剛不是處理血管嗎?怎麽腫瘤也切掉了?


    龍主任剛剛一直看到楊平在分離血管,根本沒看到他還在分離腫瘤,還以為隻是處理血管呢。


    但是楊平卻是齊頭並進,明線是分離血管,暗線是分離腫瘤,在分離血管的同時對腫瘤也做了分離,剛剛大家都沒在意,以為他隻是處理血管,腫瘤很大一部分藏在髒器的後麵,剛剛楊平處理血管的時候是翻攪過,但是不至於把腫瘤全部分離出來。


    “龍主任,你看看,我順便幫你把腫瘤拿出來了。”


    龍主任立刻往裏去察看,雙手在裏麵摸了足足十分鍾,腫瘤全部已經切去。


    這手術結束了?要關腹了嗎?


    順帶幫我把腫瘤切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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