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病例討論兩點就開始了,大約三點開始討論運動醫學中心的病例。


    這個跟腱鬆弛的病人,拿過奧運會女子五千米的金牌,還處於運動黃金年齡,所以附一特別重視。


    如果做好了這個病人的手術,附一的運動醫學專業將有可能像脊柱外科一樣,步入行業金字塔頂端。


    看完病人,蘇南晨帶楊平到二十樓的會議室,每周的骨科病例討論都在這個會議室。


    會議室第二排,有兩個空出的位置留著,蘇南晨帶楊平坐下。


    果然是大場麵,第一排坐的是骨科中心各專科主任,全部是博士生導師、領政府特殊津貼的專家,好幾個還是全國知名的大佬級人物。


    比如脊柱中心主任,鄒教授,那是全國脊柱側彎矯形的大佬,他以前一直跟著蘇教授的,蘇教授當上院長後,臨床工作關注少了,重點是科研和行政工作,脊柱中心的手術大多交給鄒教授做,《脊柱側彎手術學》的第一主編是蘇教授,第二主編就是他。


    創傷骨科中心主任黃教授,也是全國知名的教授,《ao骨折內固定原則》的主譯之一。


    運動醫學中心的關盛教授,帝都三院運動醫學大佬的得意門生,被蘇青雲挖過來的,幾年時間把運動醫學搞得風生水起。


    一般醫生坐到這個會場,絕對有震懾感和壓迫感。但是楊平沒有,他很淡定,畢竟在係統空間千錘百煉的人。


    他氣定神閑地坐著,蘇南晨暗中觀察,這份冷靜,這份淡定,絕非一般人能有的,更加心裏佩服不已。


    醫生的等級製度在這裏體現得淋漓盡致,第一排即使有空位,也沒有不合身份的人坐上去。


    第二排是帶組的教授,都是主任醫師或副主任醫師;第三排是其他的副主任醫師,第四排是年輕一代裏麵的傑出者。


    從第五排開始,就可以自由坐,但還是自發地分出了陣營,比如博士、主治醫生靠前,碩士、住院醫生靠後,進修的、規培的再往後,沒人傻乎乎的往前麵硬擠。


    第二排坐著的,還有運動醫學的帶組教授陳歌,這家夥也是個人物,平時喜歡跟蘇南晨比,他是關盛的博士,畢業留在附一,心高氣傲,爭強好勝,卻一直被蘇南晨壓著。


    他看到蘇南晨領一個人陌生人進來,側頭偷偷看了一眼。


    陳歌知道蘇南晨請了一個外院的醫生過來會診,一直在想究竟是何方神聖,居然被蘇南晨請來會診,現在見到真人了。


    本以為是個什麽教授,看這麵相,怎麽也就二十幾歲,一個年輕醫生,到附一來會診,這有點意思,陳歌摸了摸下巴,心裏有點起冷笑。


    蘇青雲迴頭看,看到楊平已經和蘇南晨坐一起,看他的樣子,穩如泰山,心裏也暗自欣賞。


    病例討論十分激烈,大家爭得麵紅耳赤,雖然聲音洪亮,但發言的人絕不吵鬧,不搞人身攻擊,而是有理有據,純粹的學術爭論,學術問題用學術的方式解決。


    任何人都有發言權,不因發言承擔任何後果!醫生有等級,發言不分等級,這是蘇青雲定下的規矩,自由的學術氛圍也是附一骨科發展迅速的法寶之一。


    平時一般的病例討論都是各科內部討論,拿到骨科中心層麵討論的病例,要麽是高難度、高風險或者一些新術式,要麽就是身居要位的權貴,具有一定社會影響的病人。


    楊平也聽了一下,其中一個脊柱側彎的,幾乎人對折過來,鼻子快碰著腳尖了,準備做矯形手術,讓脊柱直起來。


    終於,輪到運動醫學中心的病例了,運動醫學中心拿出來討論的病例有兩個,一個膝關節不穩的,一個就是跟腱鬆弛的。


    這個膝關節不穩的,職業足球運動員,知名球星,膝關節脫位,導致前交叉韌帶、後交叉韌帶、後外側結構、後內側結構全部斷裂,都需要重建,而且需要重建的四個結構,其中後內側結構和後外側結構要重建的結構又好幾個,搞得跟套娃似的,複雜程度可想而知。


    手術十分複雜,這個病例的重建是膝關節運動損傷的頂級手術,全國可以做好這個手術的醫院隻有六家,可以做的醫生,屈指可數。


    運動醫學的手術大多不是救命,目標直指功能,最考究手術質量,不是解決有無的問題,而是解決質量優劣的問題,跟整形手術的目標直指外形一樣,結果一目了然。


    “這個病例你怎麽看?”蘇南晨低聲說。


    “重建的結構太多,靜態的平衡、動態的平衡、近期的平衡、遠期的平衡都要把握。”楊平也壓低聲音。


    “如果你來做,分次手術還是一次手術?”蘇南晨想探探他的口風。


    “一次!這樣才能做到真正的平衡。”楊平不假思索地迴答。


    一次?還要平衡,這種難度非常大,蘇南晨汗顏。


    第二個病例便是跟腱鬆弛的女子長跑運動員,賀醫生上台匯報病曆,主治博士在一旁幫忙,隨時補充,影像資料標好醒目的日期,投放在巨大的高清屏幕上。


    “這個病人是職業運動員,跟腱的問題關係到運動成績和以後的職業生涯,我們計劃做跟腱短縮,才用經典術式,將跟腱z形或橫行切斷,再做短縮縫合,這樣解決了鬆弛的問題,但是引出一個新問題,跟腱切斷重新吻合,將存在部分疤痕,即使很少,也還是存在,少量的疤痕愈合也會降低跟腱的強度和耐力,患者去過英國就醫,給出的治療方案也是這樣,所以麻煩大家討論一下,看有沒有更好的方案?”


    待病曆匯報完畢,蘇南晨以帶組教授的身份,點出討論的目的。


    “至於縫合跟腱,隨便一個骨科住院醫師可以熟練地縫合,我們究竟縮短多少才是問題的核心,多了,引起跟腱緊張;少了,跟腱還是鬆弛的。至於疤痕愈合,無法避免,手術在顯微鏡下做,用銳刀對跟腱進行快速切割,盡量縫合整齊,減少疤痕愈合。”陳歌發言很積極。


    “那究竟怎麽判斷縮短多少?”運動醫學中心主任關盛問道。


    陳歌自豪地說:“每縮短一個毫米,肌腱的張力增加多少,我正在做動物實驗,數據正在整理中。”


    “猩猩是四足爬行,而人是直立行走,猩猩的跟腱纖維結構粗細和人也不一樣,動物實驗數據難以應用到人體。”運動醫學另一個帶組的教授反對。


    “為什麽一定要動物實驗,不能直接從健側尋找可靠數據嗎?”一個在站的博士後提出自己的看法。


    “術中直接切開健側的皮膚,暴露跟腱,測量同姿態下的張力,然後將這個數據應用到患側,分步縮短,直到張力符合健側數據!”博士後繼續解釋。


    他窩在第四排,一副不修邊幅的樣子,白大褂的扣子都扣偏一顆,一瓶牛奶捧在手裏,吸管已經嚼得稀爛。


    喝牛奶吃東西,隻要不發出太大聲音是允許的,因為下午病例討論,很多醫生可能剛剛下手術,中餐都沒吃。


    “大家所說的張力調節都是靜態的,患者跑步是動態的,我們必須對患者的運動狀態進行分析,畢竟患者的跟腱與三頭肌出現了相對滑移,是不是還是按照以前的標準來確定張力?這個數據必須從動態中獲取。”蘇南晨也發表自己的意見。


    唇槍舌戰,討論很激烈,一直持續著,發表意見的聲音此起彼伏,從不同的方位發出,較量的全是真才實學,發言的人口沫橫飛,聽的人全神貫注,沒有一個人看手機,也沒有一聲電話鈴響。


    “大家的發言很活躍,意見其實比較統一,手術方式做跟腱短縮,難點在短縮的距離究竟多少,這個數據必須精確,否則手術就會失敗,甚至患者的運動成績不如術前,大家剛剛提出了很多方法,比如動物實驗、健側參考、運動狀態分析,那我們下一步就是弄清楚短縮的精確長度,蘇教授,你看,可以不?”


    蘇教授起身說:“大家的意見都很好,提出了各自獨特的見解,說明大家都在認真思考,學術討論就是要這樣,自由平等的對話!今天,對於這個病人,我們有幸請到了三博醫院的楊平博士會診,楊博士在運動醫學方麵有獨到的經驗,看看楊博士有什麽好的意見?”


    蘇教授鼓掌,其他人都跟著鼓掌,三博醫院大家都知道,一個市的,幾個大醫院大家都知道。


    可是楊平博士什麽來頭,不認識!從來聽說過!居然被請到附一來會診?


    蘇南晨起身:“楊博士,請!”


    這種場合,要是怯場,就冷了蘇南晨的熱情,辜負了別人的厚望。


    楊平一如既往的淡定,起身,向大家打招唿。


    “小楊,到講台上去談談自己的看法。”蘇教授鼓勵。


    “他是誰?哪裏冒出來的牛人!”眾人都看自己周圍,希望有人認識,給迴個話。


    剛剛跟著他查過房的幾個人說:“蘇博士的同學,這家夥確實牛逼!”


    其中一個很實誠,已經拿出筆記本,準備做筆記:“兄弟,認真做筆記吧,剛剛跟他查房看這個病人,他講了一段,聽完後,我懷疑自己讀的假博士。”


    問話的人也掏出了隨身帶的筆記本,摸出一支筆。


    “蘇少美國留學的同學?”


    “九成是!”


    楊平異常冷靜,步向講台,向大家微微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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