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河豚蘆芽膾(2)

    劇孟吩咐“有請”,又道:“我們一同見他罷。”

    不一刻,胡進隨仆人進到客廳,強作一臉笑容,同劇孟等人寒暄一番,分賓主坐下。聞老夫婦見郡守老爺駕到,有些懼官,便想借故迴家。胡進卻恭敬伸手攔住,訕訕道:“請安坐,一會還有話說。”聞老夫婦隻好重又坐下。

    一時,仆人獻上茶來。劇孟見胡進十分扭怩,欲言又止,便開門見山問道:

    “大人今日屈駕草舍,想來有事見教?”

    “哪裏,哪裏!”郡守幹笑幾聲,依然是那副公鴨嗓:“鄙人不才,蒙皇上恩典,來洛陽視事。一向忙於雜務,未能前來請教,尚祈海涵!今日上門,實是賠禮,前次多有得罪,還望大人不記小人過。”說著便離席揖拜,當真給劇孟行禮賠情。跟著又向薛況、白龍和聞老夫歸行了禮。

    劇孟見他誠意賠禮,也不再提“懸剪劍”之事,便想:此刻他有求於我,若能借機化解這場齷齪,對“紅柳莊”亦有益處。於是起身相攙,口中道:“千萬使不得!”

    胡進起來道:“劇公子是洛陽豪傑,氣蓋關洛,方圓數百裏內,誰不向往?昨日京城來一好友,告訴下官:當今皇上的重臣,乃大官人摯友……唉,我是豬油蒙了心,有眼不識泰山呀!”

    劇孟想不起來,在朝廷有哪位大官是好友,但也不便點破,遂問道:“老大人,你說的是哪一位?”言外之意,我的好友很多,不知你說的是哪一位。

    胡進見劇孟那樣說,愈加惶恐,忙道:“啊,就是皇上跟前,大大有名的‘敢諫郎中’——袁絲﹡,袁大人!聽說,你們是忘年之交呢!”

    劇孟這才知道,郡守所說之人,便是當年救過自己的袁大哥。更沒想到,民間流傳的“敢諫郎中”也是他。忙笑道:“大人所說不錯,在下確與袁大人莫逆。隻是近幾年俗事纏身,少去問候。”

    接著反問:“大人,袁絲先生這‘敢諫郎中’的名號,在民間流傳甚廣。倒不知他向皇上,諫了哪些個?乞望大人見告!”

    胡進聽了,臉上一紅一白道:“唉,比起袁大人的高風亮節,下官當真汗顏。這位袁大人,乃耿直忠貞之人,當今聖眷正隆呢!”

    說到久違的袁大哥,劇孟自是倍加關切,愈發眸珠不錯地聽下去。

    “也就是前年的事兒。”胡進繼續道,“當時,絳侯周勃正為丞相,因其誅滅諸呂,擁戴有功,所以炙手可熱。每次朝罷,皇上常親自送他出來。袁絲見了,頗不以為然。遂進諫道:‘陛下以為丞相何如人?’“皇上道:‘社稷臣。’

    “袁絲道:‘絳侯所謂功臣,而非社稷臣。丞相如有驕主之色,陛下謙讓,臣主失禮。’

    “從此,皇上益加莊重,丞相才生出畏懼。周勃為此很生氣,對袁盎道:‘我和你兄長關係很好,你卻在皇上麵前毀我!’然而,後來絳侯獲罪下獄,唯有袁盎為他在皇上麵前說情。絳候終於獲釋,才知道袁大人真君子也。遂與結為至交。”

    “還有麽?”劇孟聽了愈加心儀。

    “有!”郡守說得高興,“有一迴,皇上到上林苑遊玩,皇後和慎夫人跟隨。慎夫人年輕美貌,仗著文帝寵愛,常與皇上皇後平起平坐。袁絲進諫:‘臣聞尊卑有序,則上下和。今陛下既已立皇後,慎夫人乃在妾位,妾主豈可同坐哉?陛下如此對待慎夫人,適所以禍之,陛下獨不見‘人彘乎’?”

    胡進見劇孟等人不懂,便解釋道:“這‘人彘’之典,乃是一件慘烈之事!當年呂後在劉邦死後,殘殺寵姬戚夫人,將其斬去四肢,丟在豬圈中,還美其名曰‘人彘’。這句話一下把文帝點醒,文帝也就告訴慎夫人,才知袁盎乃是一片好意。慎夫人感激不盡,特贈袁盎黃金五十斤。”

    “還諫過甚麽?”劇孟又問。

    “還有淮南王劉長之事,令滿朝刮目相看!”郡守深深歎喟,“說來這劉長,也是可憐之人啊……”

    這位淮南王劉長,本是高祖劉邦的小兒子;其母原是趙王張敖的美人。高祖八年時,劉邦經過趙地,趙王把美人獻給劉邦,得幸而有身孕。後來貫高謀反被發覺,牽連到趙王,趙王、王母、兄弟、美人皆被收捕。美人告訴獄卒:“我得幸於上,已有身孕。”獄卒如實稟報,高祖正在氣頭上,未加理會。

    美人的哥哥趙兼托辟陽侯審食其,在呂後麵前想辦法。但呂後妒嫉,不肯進言,審食其也不再說甚麽。等劉長降生後,其母心中怨恚,就自殺了。獄卒抱了劉長送到高祖麵前,高祖見了頗為後悔,令呂後撫養他。高祖十一年,封劉長為淮南國厲王。

    劉恆即位後,劉長自以為與皇上最親,故驕蹇不遜。皇上因為弟兄關係,也總是加以寬赦。劉長用鐵椎把審食其打死,並割下人頭向皇上請罪,皇上同情他為母親報仇之心,就赦免了他。從此,劉長益加驕恣,出入儀仗,按天子規製。

    對此,滿朝文武都不敢說話。唯獨袁絲進諫,皇上未聽。及至劉長參與謀反之事敗露,皇上責令其遷徙蜀地,袁絲又諫:“陛下素驕淮南王,平常不管以至於此。今暴烈摧折,淮南王性情剛烈,如路上不測死亡,陛下將背負不能容人,殺死親弟之罪名!’”皇上又未聽,淮南王果然絕食而死。民間亦有歌謠曰:“一尺布,尚可縫;一鬥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皇上聽說後,乃歎道:“悔不聽袁盎之言!”

    胡進雖是一副公鴨嗓,卻也條縷分明,把這件事說得明明白白。在座諸人聽了,對袁盎愈加敬佩!

    說到這裏,胡進幾次張嘴,但沒有說出來。劇孟知他有難言之隱,便道:

    “郡守大人,有話但說無妨!”

    “唉,下官,”胡進終於紅著臉囁嚅道,“經此次教訓,下官一定痛改前非,重新作人。新近買了一個姑娘,本擬作第十四小妾,所幸尚未成禮,沒有鑄成大錯。下官思慮了一夜,今情願——啊,她父母乃逃荒之人,已無法送歸,願將此女送給聞老夫婦作女兒。以後,但憑聞老夫婦作主為她擇婿,與我再無幹係。”

    “女孩姓甚麽?”聞老夫婦膝下沒有子女,自是高興非常,連忙問道:“她本人可願意?”

    “隻知姓柳,小名叫條兒;願意的……”

    “這是好事嘛!難為郡守從此向善。”

    劇孟大加讚賞;白龍、薛況也都湊趣,恭賀聞老夫婦喜收義女。事情也就這般定了下來。

    趁眾人高興,郡守又忸捏道:“劇公子,下官還有個不請之情。念下官知錯改錯,是否,是否,就將那郡守官印歸還了……”

    劇孟、薛況和白龍聽了,相視大笑。劇孟知他情急,故意伸手一攔:“且慢,在下還有個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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