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在“邀月亭”裏,老皇帝與趙樽父子倆到底說了一些什麽,夏初七不知道,隻知道當她離開了邀月亭,那個司禮監的崔公公也緊隨後麵就下來了。

    也就是說,那高高的邀月亭上,隻剩下了那兩個人。

    而談話內容,也隻有天地,地知了。

    大概因了心裏有事兒,這一覺她睡得不是太熟,一會兒想著傻子,一會兒想趙梓月,一會兒想著太子的病,一會兒又想著趙樽過些日子要去北平府,卻沒有再“邀請”她,一會兒又想能不能趕在他離開之前,搞掂魏國公的案子……

    思緒糟亂,一個夜晚被她拚湊得七零八落。

    翌日一大清早,仍然睡在良醫所的她,是被梅子的拍門聲給吵醒的。不耐煩地翻滾了兩圈兒,她打了一個大大的嗬欠,這才披衣下床。

    一拉開門,就見到梅子紅通通的雙眼。

    “楚七,你快去看看月姐姐吧?”

    月毓?夏初七眯了眯眼睛,懶洋洋地倚在門框上不動。

    “她怎麽了?”

    她不急,梅子卻是著急得緊,“爺不是罰了她十個板子麽?她那個身子那麽單薄,挨了十個板子哪裏能受得住?可那傷口又在……又在屁股上。除了你,沒有旁的人方便去瞧了。”

    考慮了一下,夏初七挑高了眉梢。

    “行唄,誰讓我醫德無雙呢?”

    反正人一睜開眼睛,就是為了解決麻煩的,她正好去瞧瞧月大姐都傷成個啥樣兒了。拿了一些傷藥,她也不愛費事兒,拎了醫箱就與梅子離開了良醫所。

    然而,她沒有想到,月毓卻沒有關在柴房裏,而是已經迴了她自己的房裏。從梅子那裏,她很容易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原來自請領罰了十個板子,又自罰去關禁房麵閉的月毓,在昨晚上老皇帝離開之後,就從柴房裏放出來了。

    下令的人,正是趙樽。

    為什麽?

    如果趙樽不想關她,先前就不會罰她。

    隻有一個可能,與老皇帝有關。

    可她有傷害趙梓月的嫌疑,老皇帝又為了什麽?

    心裏的疑問一個個積累,她卻無法從梅子那裏得到答案。天子之心,誰又能猜測?再說了,她都是天子的怒火裏僥幸逃生的人,眼看快要到中和節,還不知道老皇帝準備了什麽節目給她呢,還是先顧著自個兒比較好。

    “

    月毓姐姐,你好點了沒?駙馬爺來了。”

    梅子入屋,便坐在了月毓的床沿,眼巴巴的看著她。

    除了梅子之外,屋子裏還有另外兩個小丫頭,一個在為月毓擦拭額頭上的汗,另一個在邊兒端水送茶,也是滿臉的愁苦,一看就是真的擔心她。

    月毓趴在床上,緊緊咬著發白的唇角,聽了梅子的喊聲,才抬起頭來,虛弱地衝夏初七笑了一笑。

    “麻煩駙馬爺了。”

    轉瞬,她又喊另外兩個丫頭。

    “竹子,蘭子,你兩個先下去吧。”

    月毓在晉王府裏頭確實有一些威望,那兩個小丫頭聽了她的話,恭恭敬敬地出去了。當然,臨離開之前,也沒有忘了向夏初七這個駙馬爺行禮。

    十個大板到底會把人打成什麽樣子,夏初七先前沒有去想過。可是等梅子褪開了月毓的衣裳,看到那鮮血模糊的傷痕時,她才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先人板板的,狠啊!

    那個打板子的人,肯定大力士出身,而且與月毓沒有私情。

    如今她的傷處就四個字好形容——皮開肉綻。

    她自然不會那麽好心地幫月毓上藥,隻是笑眯眯地把藥膏遞給了梅子。正準備怎麽收點兒“診療費”好離開,卻見月毓咬了咬下唇,輕言細語裏,帶著疼痛的沙啞。

    “騎馬爺,奴婢有一個事情拜托你。”

    “哦?”夏初七斜斜地睨著她,“說吧。”

    看得出來,月毓這個人外表柔弱,卻也是一個心性兒要強的女人,屁股都被板子打開花了,可她說話的時候,那語氣語調仍是端莊有禮,臉上都沒有半點疼痛的扭曲。

    “這一迴的事情,爺恐怕對奴婢生了一些嫌棄,雖說他免了奴婢的責罰,可他的心思深沉,隻怕沒一段日子也消不了氣。再且,奴婢這又是臥床不起,隻怕得好些日子不能再伺候爺了。如今雖說入了春,但早晚風涼,爺的頭疾也最容易在換季的時節複發,還請駙馬爺多多照看著……”

    夏初七錯愕了。

    這月大姐是真傻,還是在裝傻?

    她這個“拜托”也太扯了,她楚七與趙樽的關係府裏誰不知道,這種事兒還需要她月毓來交代嗎?尤其還搞得如此柔情款款,就像人家趙十九的“女朋友”一樣,做什麽姿態?

    她突地發現了一個問題。

    月毓每次與她說

    話都是那麽溫婉謙卑,可她卻總能以最為謙卑的姿態,不著痕跡地往她的心窩子裏戳。這話裏話外的意思,不僅故意暗示她,是因為她與趙樽“主仆深情”,趙樽才饒她出來的,還生生把她楚七搞得像他們兩個之間的外人。

    翹了翹唇角,夏初七盯著她的眼睛,慢慢地走近,低下頭來。

    “月大姐,本駙馬給你講一個笑話,你可別哭啊?”

    月毓身子很是難受,費勁兒地掙紮了一下,才抬起頭來看著她。

    “不是講笑話嗎?既然是笑話,奴婢又有什麽可哭的?”

    夏初七一雙晶亮鐵眸子暗了暗,便笑道,“爺原本是打算攆你出府的,可本駙馬尋思怎麽著你都是為了幫我才出的這檔子事兒,你曉得的,我這個人心地善良得緊,肯定會於心不忍的。所以,昨兒晚上,我在爺的麵前替你說了一晚的情,這身子都被他折騰得酸乏了,他才允了我,放過你這一迴……”

    月毓目光沉了沉,也不曉得信了沒有,眼神有點兒飄。

    “是嗎?那奴婢多謝駙馬爺了。”

    淡淡抿著唇勾了勾,夏初七不與她客氣,也難得再看她惺惺作態,拎了拎自己的醫箱,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她,“口頭上的謝,本駙馬從來不稀罕。月大姐,你若真的有心,不是得表示一點點?”

    晉王府裏誰都知道楚七愛財如命,月毓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聞言,她唇角抽搐了一下,好不容易才露出一個笑容來。

    “奴婢的月俸不豐,存的銀子也不多……”

    “嗬嗬嗬,瞧你說得,月大姐,咱兩個誰跟誰啊?”夏初七打了個哈哈,輕飄飄的睨著她,又歎了一口氣,“瞧著你這也不容易!這樣好了,你有多少,就拿多少行了……至於旁的麽,本駙馬也不好意思再要。”

    有多少要多少,她還說自己“不好意思”?

    月毓聽了,原本就蒼白的麵色,更是煞白,一字一句,幾乎是咬著出口的。

    “奴婢多謝駙馬爺垂憐。”

    等夏初七心情愉快地拿著銀子離開了,梅子才不好意思的紅著眼睛,想要替她打圓揚。

    “月毓姐姐,楚七這個人的性子就是這樣的,你不要與她計較,她除了喜歡銀子,沒別的壞心腸。那個,我那裏還存了一些銀錢,我這無父無母的單單一個人,平素也花不著,一會兒我分一半與你使零花。”

    “不必了。”

    月毓苦笑著歎了一口氣,像是牽動了傷口,又“嘶”了一聲兒,瞧得梅子更加心疼了起來。風快地去淨了手,她拿過夏初七給開的藥膏,蹲在床邊兒上,就要替月毓擦藥。

    “你出去,我自己來。”月毓急快地擋住了她。

    梅子以為她是不好意思或者不想麻煩自己,忙笑著抓住了她的手,“你放心,月毓姐姐,我定是會小心些的,你自己哪裏方便上藥?還是我來!”

    “梅子,你出去吧……”

    月毓緊緊抓住她的手腕,額頭上都是冷汗,可卻很是堅持。

    梅子不明所以,可她向來都很聽話,沒有再多說什麽,她仔細囑咐了幾句就退了出去,還關上了房門。

    仰了仰頭,月毓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麵色平靜地將夏初七給的藥膏重重的丟在了一邊兒。這才顫抖著一雙手,撕開了自己的衣裳,包紮起那還在滲血的傷口來……

    楚七給的藥,她哪裏敢用?

    ……

    ……

    一晃又是兩三日過去了。

    夏初七的日子與往常沒有什麽變化,仍是晉王府與東宮來迴地跑。有了趙樽坐陣,府裏的流言已經平息了下去。可“公主與侍衛私通”的香豔事跡,卻被換成了無數個版本,在京師城裏傳了個沸沸揚揚。

    自古以來,即便是帝王,也堵不住悠悠眾口。

    夏初七“驚喜”的發現,因了那些香豔段子,她更加的出名了。

    不管是晉王府還是東宮,雖然人家當著她的麵兒恭恭敬敬,什麽話也不可能多問,可那眉眼之間的神色卻是怎麽都隱不住,心裏大概都在猜想她做了“活王八”,被戴了“綠帽子”還整天涎著臉悠然自得的做她的駙馬爺,那簡直是為了高官厚祿而丟盡天下男人臉麵的典型。

    夏初七倒是不怕丟臉。

    這個人向來隻在乎結果,如今臉麵也丟了,可躺在床上的趙梓月,卻是沒有半點要醒轉過來的意思。此時不比後世,對於一個昏迷不醒的病人,要保持她的生命體征,讓她能好好的活下去,那照顧起來,簡直就是要老命了。

    看著床上蒼白著臉無聲無息的小丫頭,她懊惱之餘,又總是想起初見她的時候,那一個響光的耳光,也會想起唬她吃蜘蛛時,她的嬌蠻,更會想起她為了趙樽,想要整天纏著自己的任性樣子。可不管什麽東西,都是失去的時候才會覺得可貴,想起來,那一點一滴曾

    經討厭的東西,竟全成了趙梓月的天真與單純。

    趙梓月不醒,她這個駙馬豈不是坐定了?

    老實說,她不曉得該哭還是該笑,怎會平白就撿了個小公主做累贅?

    中和節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這幾日以來,趙樽似乎都在忙,她卻不知道他在忙什麽。隻知道他早出晚歸,白日裏在府上人影兒都見不到。隻有他晚上迴府的時候,會差了鄭二寶來喚她過去,或替他捏捏肩膀,或幫他按按腦袋,或者就在臨窗的棋墩上,與她對弈一局,順便也教導她一些棋技。

    有了“邀月亭”一事,趙樽以前總是左右手互相對弈的習慣,總算是打破了,他長年累月孤零零一個人下棋的身影,終於變成了兩個人。

    這日,夏初七又聽得了一個重秤大事。

    老皇帝原本要在中和節上指婚給晉王趙樽的彰烈候宋家的嫡女,莫名其妙的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暴斃於她的閨房之中。據說無病無災,就那樣悄無聲色地向閻王爺報道去了。

    聽得這個消息的時候,正是中和節的前一天,洪泰二十五年的正月三十,奇怪的是,這件事兒她竟然又是從臥床不起的太子爺趙柘那裏聽到的。

    奇怪之餘,她不禁在想:這位久病在床的當朝太子爺看來實在太過寂寞了,沒事兒就專程派了人去打探這應天府裏大大小小的八卦來著?要不然,他這消息來源也太快了。想來,他如果不做太子爺,改行去做“京師日報”的總編也是可以的。

    “老十九啊……”趙柘歎了一聲,無奈地朝她苦笑,“真是一個命苦的主兒,好端端的,又一個王妃香消玉殞了。如此一來,外麵更得坐實了他什麽殺人過多,煞氣太重,平常女子近不得身的傳言了。”

    “那不好嗎?”夏初七拿著勺子攪了攪湯藥。

    “嗯?”趙柘側過臉來看她。

    “哦。”夏初七恍惚了一下,迴過神兒來,笑眯眯地道,“我是說,嗬嗬,我是說,那都是沒有緣分的人,既然沒有緣分,早死也可以早超生……不不不,我是想說,那不就證明了咱們晉王殿下,不該娶平常女子,應當娶一個不平常的才對嘛。”

    “嗬”了一聲兒,趙柘搖了搖頭,看著她笑,“你啊,這些話在本宮麵前說說可以。在外頭切急不許胡說。要落在有心人的耳朵裏,還不得惹出大麻煩來?”

    “嘻”的笑了一下,夏初七如今與趙柘極為熟稔了,狡黠地吐了

    咕舌頭,“下官如今可是當朝駙馬。一般人……他動不得我。”

    若有似無地輕笑一聲,趙柘猶豫了一下,語氣凝重了不少。

    “隻是,老十九的婚事,隻怕又難了。你看這,但凡是要許給他的王妃都不得善終,陛下怎好再輕易為他指婚,去得罪那些重臣?可要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卻又配不上老十九,這還真是一個讓人頭痛的問題。”

    趙柘對趙樽的關心,溢於言表。

    看得出來,他確實是關心自個兒弟弟的。

    夏初七自然不能說“你把人家最想嫁的王妃給娶了,讓人家娶誰去”那麽殘忍的話。隻一邊兒腹誹著那個宋氏的真正死因,一邊兒附和地笑著說了兩聲兒“是呀是呀”,就把手裏的湯藥碗遞與了趙柘,打斷了他對趙樽婚姻問題的深究。

    “殿下先喝藥,溫度剛剛好,再涼,藥性就淡了。”

    “好。”

    趙柘微微一笑,配合地把藥送入口中,又把藥碗遞給了侍立在邊兒上的黃明智,才蹙了蹙眉頭,淡淡地吩咐他說。

    “黃明智,去把人給帶進來。”

    黃明智應了聲兒“是”,便退下去了。夏初七不知道趙柘的葫蘆裏賣得什麽藥,也沒有去多問,隻是出去仔細淨了手,又親自為他處理起身上的病痂來。

    看著她的專心致誌,趙柘又是一陣唏噓。

    “這些日子以來,得虧你了。”

    夏初七笑道,“殿下不要這麽說,這是我應當的。”想了想,她又抬起頭來,“殿下,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您。後天,不,得等過了二月初二的龍抬頭,我就能拿新藥過來了。隻要沒有過敏反應,您的病,很快就能痊愈。”

    “新藥製成了?”

    溫和的笑問著,趙柘的臉上,卻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多欣喜。

    大概他是吃藥太多,已經不太相信了吧。

    夏初七也沒有與他解釋青黴藥的效用,隻是愉快地眨了眨眼睛。

    “您就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好!”趙柘笑了笑,話鋒突地一轉,“你想要見的人,本王給你找來了。”

    她想要見的人?

    聽了這句話,夏初七心髒隱隱的被吊了起來。

    難道是……

    她思緒不寧想著,不多一會兒,果然見到黃明智領了一個人進來。六十出頭的年紀,花白

    的胡須,臉上有著可以夾死蒼蠅的皺紋,唯唯諾諾的樣子,從進了太子寢殿開始那腰杆子就沒有再直起來過,直到走到太子跟前,重重地跪下磕頭。

    她不認識這個老頭子,卻是認得他身上的醫官袍。

    “這位是……”

    她剛剛遲疑出聲兒,趙柘就淡淡的開了口。

    “他就是你要找的崔良弼。”

    不出所料!夏初七假裝驚喜地上前一步,拱了拱手,口裏直唿“崔太醫好”,可是,那老頭兒就像沒有聽見似的,置若罔聞,沒有絲毫的動靜。

    趙柘又是一歎,加重了語氣。

    “黃明智,告訴他,這位是駙馬爺。”

    黃明智恭聲應了,低下頭來,湊近那個跪在地上的崔良弼。

    “老崔,還不快參見駙馬爺。”

    崔良弼抬起頭來,看了看黃明智,嘴裏“啊啊嗚嗚”著,也沒有說個明白,隻是很快又指了指自家的耳朵,露出一臉的迷茫來。

    “他、是、駙、馬、爺!”

    黃明智一字一頓,那原就不陰不陽的尖細嗓兒,一拔高了,顯得格外的刺耳。

    “啊唔啊唔啊啊啊……”

    崔良弼又是不停的指著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在與黃明智來來去去的“交戰”了幾個迴合,才好不容易聽明白了,膝蓋在地上挪了個方位,衝夏初七磕了幾個頭,仍是說不出話來。

    “難道他的耳朵也不太好?”

    趙柘沉吟片刻,有些無奈地道,“是啊,崔太醫年紀大了,如今在東宮典藥局,也隻是做一些雜活。原本早兩年就要遣出宮的,是本宮看他年邁老朽,家裏又有幾口人要養活,這才特地向陛下請旨,討了他過來。”

    啞了不算,還搞成了半聾?

    這個崔良弼很倒黴,當然,她相信,他不會是主動去倒黴的。

    就在尋思間,趙柘卻又是淡然一笑,替她想出了法子來,“楚醫官,你有什麽要與崔太醫討論的方子,可以寫出來給他看,他的眼睛還是好使的。”

    對啊,她怎麽就沒有想到呢?

    眼睛陡然一亮,夏初七真誠的向他一揖。

    “謝太子殿下。”

    微微一笑,趙柘給了她一個溫暖又得宜的笑容。

    “去吧,本宮乏了。”

    “是,下官這就去——”

    慢吞吞的走出了寢殿,夏初七像是感受到了背後他專注的目光,又冷不丁迴頭一看。果然,那個瘦削得不成樣子的男人,還帶著那一股子她已經十分熟悉的暖和笑意看著她。

    那笑,就像一個慈父看著自家的孩子。

    有縱容,有關愛,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愛護意味兒。

    那是夏初七從未有感受過的一種溫暖……

    ……

    ……

    想到趙柘那仿佛洞悉般的眼神兒,夏初七多多少少有點兒利用了他一般的不自在。但很快,她就在現實麵前收斂了心神,在安子公公的帶領下,與明顯惴惴不安的崔良弼,一前一後的出了寢殿,到了外間的偏殿裏,坐了下來。

    偏殿中,候立的宮女太監也不少。

    眼角餘光環視了一周,夏初七裝腔作勢地讓安子拿了趙柘近期的醫案過來,與那崔良弼看了看,又在安子備好的紙上對他寫寫畫畫,一頓描繪病情。

    有了紙和筆的輔助,她與又啞又聾的老太醫交流起來就容易了許多。而那個崔良弼看上去恭謙有度,可對於她今日莫名其妙的“請教”,除了有一些正常範圍的迷惑之外,他什麽也沒有多問,隻是一直就她的問題,很認真地在紙上與她探討了起來。

    時間,一點一點溜走。

    夏初七想找個辦法探探他的口風。

    錯過今日,就不知要等到幾時了。

    說不定,還會永遠的失去機會——

    今日趙柘今兒沒有預警的差了他來見她,難保不會讓人生疑。

    正常情況下,那些人應該怎麽辦?肯定要把他殺人滅口吧?

    她寫寫畫畫,說說停停,時不時瞄一眼崔良弼的表情,腦子裏一直翻江倒海。要怎樣問,才能保證安全,還能得到一些線索?

    考慮了一會兒,她在紙上寫了一行字。

    “崔太醫,防風性味辛甘,防己味辛平。有雲:風寒之症,藏於腎髒,發為先熱後寒之溫瘧。故此,我以為像太子殿下這般經久難愈的風寒,必用這一副二十二味‘散寒湯’,而這副藥裏,除了防己,還需防風。”

    防風?防己?

    雖然都是中草名兒,可她離奇的搭配,還是引起了崔良弼的注意。

    “啊唔……啊……”

    他看過來,眼睛裏有一抹驚慌。

    夏初七

    眼睛微微一眯,衝他肯定的點了點頭,又寫。

    “或者,再加一味……黃連?”

    寫完,她頓住了手裏的筆,一眨不眨地盯著崔良弼略有驚慌的眼睛。

    那幾句話,她可費了好些個心思。

    二十二是指洪泰二十二年,“味”即通“魏”,那麽二十二味散寒湯,就是指洪泰二十二年的魏國公案。至於防風和防己,除了引起這位崔太醫的醫學常識衝突之外,也是要告訴他,如果不說出來,隻怕是性命難保,同時,也是要告訴他,小心被人滅了口。

    當然,再加一味黃連,意思就更清楚了——啞巴吃黃連。崔良弼啞了,為什麽啞的?他說不出來。如果不告訴她真相,估計也不用“防風防己”了,用不了多久,他會再一次“有苦難言。”

    顯然,她句子裏的“巧意”崔良弼弄懂了。

    一雙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她的眼睛,他像是認出她來了,那一隻握著毛筆手微微顫抖著,就連嘴皮子都顫動了起來。

    夏初七害怕他失態,衝他使了個眼神兒,又寫。

    “崔太醫以為本駙馬這方子如何?”

    垂了下頭去,崔良弼顫著手,醮了醮硯台裏的墨汁,先寫了一個“好”字。遲疑著,額頭上隱隱有細汗冒了出來,似乎是在猶豫該不該說,或者是在考慮究竟要怎樣說……

    夏初七正專注著崔良弼的筆下,突地聽見背後傳來一個聲音。

    “在討論什麽?”

    那熟悉的聲音一入耳,夏初七心裏“咯噔”狠抽了一下。

    趙綿澤怎麽來了?

    媽的!她低咒了一句。

    好不容易就要得逞了,卻被這廝無端端來破壞掉了,她心裏不由有些發狠。眼看崔良弼仍然一無所知的在那裏發愣,她靈機一動,笑眯眯地喊了一聲兒,“表哥,你怎麽過來了啊?”

    說罷她一推麵前的硯台,冷不丁的起身轉了過去,故意重重地撞在了趙綿澤的身上,帶著“殺父之仇”力道用得極大,撞了他一個踉蹌,後退了好幾步。

    “你……”趙綿澤低唿一聲。

    “哎呀……長孫殿下……”

    好像壓根兒就不知道是趙綿澤似的,夏初七也大吃一驚般,瞪大了銅鈴似的雙眼,驚叫著,雙腳站立不住地踉蹌著就朝他倒了過去。而揮舞中的雙手,就著那一支醮了墨的毛筆,“唰唰唰”不客氣地畫向了趙綿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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