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李微生和他的那20萬異不在其列。如果沒有這張誕生紙,他本來是打算親自動手收割人命。簡墨望著頭頂越來越烈的陽光,默默地想。


    “好久不見。”簡東拿下帽子,微笑著打招唿。


    “你還是老樣子。”守衛隊隊長一手叉腰,嘴裏叼著一根即將燃盡的香煙。麵對簡東,他神態放鬆,像是麵對遠道而來的老朋友。


    但接著他用大拇指和中指夾著隻剩一點的煙頭用力吸了最後一口,一臉享受地噴出淡藍的煙霧,然後將煙頭向地上輕巧地一擲,用右腳腳尖左右轉動一百八十度地碾熄。從他腳尖用力的誇張程度看,他更想碾的似乎是簡東的這張臉。


    簡東的眼睛盯著守衛隊隊長的腳,仿佛沒有看懂對方的情緒,笑容不變:“這麽多年,你的脾氣還是一點都沒有變。”


    “如果換了你,你不會變得比我更好。”守衛隊隊長諷刺道。


    “可我不會把自己弄到你那個境地。”簡東的微笑淡了一點,“有些錯誤,不能全部怪到李青偃身上。如果你不逼他到那個境地的話,很多事情可能不會發展到那個程度。”


    守衛隊隊長臉上露出一個惡心至極的表情:“那你告訴我,如果我不把他逼到那個境地,那些事情會發展到什麽程度?”


    簡東沉默了半響:“我不知道。可能更糟。但至少你——”


    “我不像你。”守衛隊隊長冷冷地打斷他後麵的話,“我不是那麽無情無義的人。”


    至此簡東的笑容全部消失了。他靜靜地盯了對方幾分鍾:“如果你要這樣認為,我也無話可說。”


    “你能有什麽話可說。”守衛隊隊長的腳發泄地在地上猛跺了幾下,然後踢飛了一塊小石子。


    “我當時,”他像是因為太過急迫表達自己的情緒,舌頭都有些不靈活了,“嗬嗬,說起來我現在都不敢相信,當時來的人會是你。”


    “我一直以為,盡管你從來不參與我們的活動,但是我們做的事情你是理解的,是讚同的。隻是出於對李青偃的感情,不想做出背叛他的事情,所以才一直假裝什麽都不知道,所以才一直保持沉默。可是,我沒有想到,我真沒有想到,最後毀了這一切的人,會是你——是你!”


    “是的。你做的一切,我都一清二楚。”簡東承認地很爽快,“但說真的,我並完全讚同你的想法。太幼稚了,太不成熟了。就算不是我,你也注定要失敗。當然我承認,我出現在那裏的原因,並不是因為這一點。就算你會失敗,如果沒有牽扯到李家,我也不會做任何幹涉。可我不能看著李家血脈受損,也不希望李青偃為此傷心欲絕。”


    “相對於整個世界來說,整個紙人群體來說,他們隻是極少數極少數的人。”守衛隊隊長瞪著紅紅的眼睛,用手指比了一根頭發絲直徑的長度,“說到底,你心裏隻有一個李青偃。”


    “是的,他們是極少數的一部分人。但是他們都是李青偃最重要的人。而李青偃是我最重視的人之一。阿守,你也是。”


    “說到底,李一,你就是一個隻有私人情意,沒有正義黑白的人。”李守看著簡東,失望地說,“我當年那樣求你,我跪下來求你,求你放過他們。那麽多紙人,和我們一樣的紙人,為了自己正當的權益,為了隻是和原人一樣平等自在的在太陽下活著,隻是為了這麽一點點要求去拚搏,卻被你無情的抹殺。整整五萬人。整整五萬人。”


    他抹了一把眼睛:“沒有一個人活下來,除了我。這種感覺,你能體會嗎一起奮鬥了十多年的兄弟,你一句話,全沒了,全沒了。那些都是我的出生入死的兄弟,兄弟啊。”


    “兄弟?”簡東平靜地反問,“那我呢,我不是你的兄弟嗎?我們不是同一個造師寫造出來的紙人嗎?比起這個世界上其他任何一個紙人,我對你的信任難道不是要深厚得多,無條件得多?”


    “是兄弟,你還把我軟禁在那裏嗎?”李守大笑起來,隻是他的笑聲聽起來更像是哭聲,“你知道這幾十年來我是怎麽過的嗎?我幾乎每個夜都能聽見他們的哀嚎。我幾乎每晚都夢見他們來問我,什麽時候重獲自由。可是我連自己的自由都失去了,我又怎麽讓他們自由。”


    “不然還能怎麽樣,放你自由,你會放棄走那條路嗎”簡東問,“再給你十幾年時間,然後我再出手殺死五萬人甚至更多人。阿守,你當我很愛殺人嗎?”


    李守恍恍惚惚坐倒地上,低著頭。


    “你做事太過激進,把當時的環境也想得太過簡單。幾十年內,紙原戰爭打了兩迴,原人和紙人的關係也才進步了那麽一點點,而且也隻是在明麵上,這個速度還不如李家的地位在泛亞上升的速度快。”簡東有條不紊地說。


    “你想要的東西,我何嚐不想要。”他的嘴角一抹苦笑,“這麽多年,我走遍全世界,隻要覺得有希望實現這個目標的,不論他們的主張是什麽,不論他們是個人還是團體,我就去扶持。小到一個紙人集境,大到現在的紙人自由聯邦,包括原人那邊的解鈴人、造紙師聯盟。我耗費了多少時間和心血。可惜,不是作用不大,就是逐漸偏離了原本的初衷。”


    他的目光投向遠方。


    “直到簡墨出現。”


    “說實話,我最開始並沒有在他身上抱什麽期望。因為簡墨出生的時候,李家的勢力在李君瑜的帶領下達到巔峰。一個脫離李家勢力範圍的嫡係血脈能夠做什麽?這就像是讓一隻小小的螞蟻與大象作對一樣。”


    “然而,他卻給我驚喜,讓我看到了希望。”


    “所以你就把他引迴老宅。”李守輕輕問,“你把希望寄托在李青偃的那個秘密上。”


    “是的。”簡東臉上重新浮現笑容,“李家這麽多年沒有人找到了秘密,終於被他找到了。”


    “那個秘密到底是什麽?”


    “我不知道。”


    “你居然也有不知道東西?”


    “李青偃沒有對任何講這個秘密,但根據他對這個秘密的謹慎程度。但從他對這個秘密的謹慎態度來看,我認為這是一個能夠決定原人和紙人命運的關鍵。”


    “所以在發現簡墨的魂力波動已經達到——那個程度的時候,我就決定讓他迴到李家老宅。”李一想起當年第一次看到李青偃改變一個原人的決定的時候,內心的那種駭然。


    李守大概也想到同樣的事情,表情十分微妙。


    “這個小家夥和其他李家人確實有些不同,但他到底是李家血脈。你最好——”


    “不。”簡東自信地說,“他是不一樣的。”


    隨著時間的流逝,日光的威力逐漸加大。在簡墨感覺自己快被蒸成人幹的時候,石人終於緩下了腳步:前方出現一片暗紅色的岩石群落。


    這些岩石高的大約有□□層樓那麽高,寬的可容兩輛卡車並行,排列分布並沒有什麽特別規律,就像是隨機長出來的小草一樣。如果硬要說有什麽特色,唯有岩石身上風蝕的痕跡明顯,鮮活地展示了時間和大自然兩位巨匠的雕刻造詣。


    石人走到岩石群落中,便將手搭在頭頂。簡墨走到他的手背中央。它才移動手掌,仿佛一架升降機,將他緩緩放到地麵上。


    第326章 321 造紙術之源(一)


    簡墨環顧了一下四周,除了砂石之外, 沒有任何其他生命跡象。


    “這是目的地了?”簡墨問。


    石人緩慢地點了一下頭, 第一次對簡墨的提問給出迴應。它點頭完畢, 用手將腦袋扶正, 好像不扶這麽一下頭就無法迴到原位。簡墨下意識向旁邊挪開了一點,決定沒有十分必要就不再問問題。


    石人繼續向前走去。或許為了照顧簡墨,它走路的速度放慢了許多, 看起來有點像視頻的慢動作迴放,十分滑稽。


    兩人最終在一塊較大的岩石前停了下來。


    石人看了看簡墨, 簡墨也迴望著他, 但是沒能從它巋然不動的石質五官上看出任何“心意”。石人大概覺得自己的意思傳遞到位了,接著抬起巨大的腳,用力向下一跺。


    這一跺不得了,頓時地麵巨震, 沙塵四起。一直觀察著石人動靜的簡墨雖然有心理準備,但沒有想到動靜這麽大,踉蹌一下,還是摔倒了。他沒有慌著爬起來, 隻是一手穩住平衡,一手捂著口鼻,避免吸入因為巨大的震動掀起的灰塵, 眯起的眼睛卻看到了自己正前方的岩石與地麵無縫銜接的地方居然向裏凹進去一塊。


    這內凹的地方原本被風沙覆蓋, 根本看不出來。但現在被石人“清理”後, 就顯出一條一人長, 尺餘高的橫向空間。這空間向內向下延伸,隻是從外麵看裏麵都是黑咕隆咚的,完全看不出有多深。


    簡墨走近了一些,蹲下來向裏麵探視了一會,抬頭望了石人一眼:“你是想讓我進去看看嗎?”


    石人再度點點碩大的腦袋,接著立刻用並不靈活的手掌把危險的腦袋扶正。


    簡墨有點為難:他不知道這趟前來居然是來沙漠探險,自己身邊什麽都沒有帶。不考慮各種危險情況的應對所需要的工具,就說此刻他連一根繩子都沒有,下去了怎麽上來。


    他忍不住抬頭又問:“我下去之後你有辦法把我弄上來嗎?”


    石人一動不動,仿佛沒有聽懂他的話,沒有任何反應。


    簡墨沒有得到迴答,不再詢問,沉思起來:李青偃既然將事情考慮這麽周全,應該會安排好下去如何上來的辦法吧。如果他沒有事先替自己選定之人準備好工具,那麽就是意味著——從這裏進去,會有別的出路出來?


    抬頭看了看日頭,簡墨忽然一笑:就算李青偃沒有為他安排好出路,難道簡要會丟開他不管?


    想到這裏,簡墨便幹脆利落地躺進了那條縫隙,小心翼翼地向裏挪了不到一米的距離,意料之中的滑落感傳來。


    星海裏的星星似乎都已經睡著,隻剩下一片靜寂的黑暗。


    然而這靜寂的黑暗中似乎有什麽正向自己飛過來。


    呀,是一隻螢火蟲。


    一隻閃耀著淡黃色微光的螢火蟲。


    簡墨躺著在冰冷幹燥的地麵上,將在身下摸索了一會的手放在眼前晃了晃,微微歎了一口氣:伸手不見五指。


    罷了,這都不知道在地下多深,沒有光實屬正常。


    他猜想當初李青偃到這裏大概隻是為了躲避沙漠裏的風暴,但任誰沒想到一個小小的避難之所,竟然意外將這個人引上一條離奇又輝煌的道路。


    等到腰背上的疼痛緩解到能夠忍受的程度,簡墨才敢慢慢爬起來。他下意識瞪大眼睛向四周看看。然而,這也隻是徒然。


    沒有光,沒有氣味,沒有聲音,一片死寂。


    該往那邊走呢?不知道這裏有沒有機關或者毒蟲之類,下一步是平路還是懸崖……簡墨此時真希望自己手裏有哪怕一根樹枝也好,至少可以充做盲杖。


    盡管從入口滑落後的情形與他預估中的沒有差太遠,但這條通往地下空間的甬道未免有些太長。更糟糕的是,這甬道並不總是直線,而是擁有各種高低難度的拐彎。簡墨不知道自己在轉彎處到底撞了幾次。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在著陸前他就已經失去意識了——被撞暈了唄。


    簡墨不確定身上撞傷的地方有沒有骨折,但是謝天謝地,至少他受傷的部位並不包括腦袋和脖子。他也不想一個人躺在黑暗之中幹等著簡要。誰知道這個過程中又會發生什麽不可預知的事情。


    用腳尖試著一點點探路,簡墨這樣在黑暗中走了十多步,就覺得原本不太痛的腰又開始疼起來。這疼痛有些劇烈,讓他一時背都直不起來,不得不又躺下來休息。簡墨有些煩躁地心想,這效率也太低了,得想點辦法。


    既然這裏是造紙之術的源頭——簡墨迴憶起李青偃在老宅的考題,於是重新集中精神,再次啟開辨魂之眼。


    幽暗的星海一切如常。


    簡墨看到無數光團,仿佛是地平線上閃爍的星光,宛若大大小小的碎鑽粘在黑絲絨上,十分驚豔。盡管在它們都在極遠的地方,但確確實實是魂力波動。


    隻可惜在他的附近,沒有看到任何魂力波動與魂晶。


    除了地麵上那個沒有魂晶的石人,這附近沒有任何其他人。簡墨又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莫非真的要等簡要來救他?


    躺在地上,他閉上眼睛。反正閉上和睜開都一樣,都是黑漆漆的。


    然而他並沒因為在黑暗中久待而變得越發不安,相反,他的精神上逐漸感覺到一種奇異的愉悅和寧靜。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也許是心真正的靜下來了,簡墨隱隱看見了一些極細微的光點聚集在一起。


    許多自由靈子,準確地說,是自由靈子的組合——字符,許多許多的字符,一行一行,一頁又一頁。在幽暗的星海中,仿佛是寫在無數張透明的誕生紙上,層層疊疊重合在一起。隻是因為字太過細小,讓他一時看不清楚。


    最重要的,它們距離自己似乎並不是太遠。


    這個發現讓簡墨精神大振,身上的痛感仿佛都遠去了。他咬了咬牙,第二次爬了起來,慢慢向那些文字的方向挪去。


    或許老天爺體諒他糟糕的身體狀況,在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大約半小時後,簡墨看見了一抹微弱的光。


    雖然微弱,這讓他的心頭升起一絲希望,整個人都變得興奮起來:這說明他的方向是正確的,李青偃當年走的肯定是這條道路。


    又走了大約十多分鍾,一個轉彎,簡墨終於看見了那一抹微光的來源。


    一條發光的泉水。


    明亮的淡黃色光芒,隨著水波的粼動,仿佛是黃金融化在其中,綻放出璀璨耀眼的光芒。


    簡墨突然覺得口幹舌燥,他在沙漠中曬了幾個小時,之後昏睡了不知道多久,此刻覺得口渴也很正常。問題是這泉水一看就不是普通的泉水,他是怎麽也下不了口,萬一中重金屬中毒怎麽辦?


    謹慎起見,忍著口渴,簡墨順著蜿蜒的金色泉水繼續前行。


    路越行越寬,慢慢有人工的痕跡:一塊一塊等邊六角形地磚拚成的地麵平整如鏡,六角石磚之間的縫隙裏也滲透著金色泉水,遠遠望去像是蜂巢的格子。兩側的石壁上鑲嵌了許多成菱形點陣分布的燈座。但燈座裏放的並不是燈或者火把,而是金色的泉水。半圓形的泉水麵蕩漾著微光。牆麵的光點,地麵的光線,讓整條通道顯得莊重而華美。


    而這個時候,簡墨也終於意識到從見到金色泉水時內心就一直存在的不協調感:這些泉水集中發出的光芒並不算微弱,為什麽無論他眼睛瞪多大,還是看不清地麵和牆麵。除了金色泉水,一切都是黑漆漆的。


    這情形有點像是他在星海裏看東西的情形。但是此刻他並沒有收束自己的魂力波動,也就是說,他的辨魂能力此刻並沒有發揮作用。


    簡墨想了想,開啟辨魂之眼。結果發現眼前的一切並沒有任何變化,看不見的地方依舊看不見,看到見的金色泉水依舊看得見。


    一時想不通眼前的詭異情形到底是為什麽,他決定還是開啟辨魂之眼,繼續向前走。


    這個時候,金色的泉水逐漸變成了一條約有五六米寬的小河,正好將通道的道路中分。他在河的左岸走著。每隔大約五十米,便可路過有一座可供兩人並行的小橋連接著兩岸。


    這裏建造的時候是考慮過多人通行的可能,簡墨心想。不知道裏麵到底是什麽樣的,現在是不是還保持的原貌。會不會有先人的遺骸什麽的……簡墨旺盛的想象力勾勒著終點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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