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紙人團結在一起,力量固然強大,但是它依舊改變不了原人對紙人的偏見和歧視。事實擺在麵前,即便你的獨遊已經建立了獨立的政權,不也改變了不了紙人和原人的對立嗎——哪怕是在你國內。”


    阿文不說話,眼神仿佛是在想什麽。


    “但簡墨不一樣,他從小到大,做過的任何重大決定都是源於他內心的愛。他建立的紙人部落在過去的十年間正在一點點改變紙人和原人的關係。原本任何人都覺得不可能實現的事情,在他的堅持下,正慢慢地滲入紙人和原人的思想之中。這一點,是曾經的我都不敢去想象的。”


    “如果給他足夠的時間去成長,這個世界終將被他改變。”簡東的臉上露出淡淡的欣慰的表情,“但是他的理念與李家的理念有著本質的衝突,所以李家必將成為他成長道路上的攔路石。這麽多年,紙人部落一直致力尋找紙原和平共處的道路,因為這條路走得得太過艱難,所以他一直避免與李家發生正麵衝突。但是他不明白,如果他在泛亞一天得到不到足夠的權柄,他的理念即便能夠盛行一時。一旦他不在了,這個世界依舊會被暫時潛伏的利益既得者拖迴原點。”


    “而且,根據我的估算,紙人部落的迴避方針也堅持不了多久。李微生是個敏銳的人,他不會容忍一個和李家利益貌合神離的紙人部落在他的地盤上繼續壯大下去了。李家老宅的這一場衝突看起來是私怨,實質上是紙人部落和李家的利益的對峙。李微生是李家精心培養出來的繼承人,他再權欲熏心,再害怕簡墨威脅自己的地位,也不可能用20萬軍隊來解決他與簡墨的個人衝突。就算他肯,他身邊的人,穆英、董禹,以及其他李家利益代表者都不會答應。紙人部落夢想和平過渡到他們理想中的社會狀態,隻是自己哄騙自己,純粹是耽誤時間。所以我要推他一把,讓他早一點麵對現實。”


    “您玩的這一出,大概會讓簡墨難過很長一段時間。而且我覺得他未必會理解您的苦心。”阿文微微歎了一口氣:“其實無邪他們原本的計劃也不錯。異能海關本來就是第二造紙研究所的成果,所謂的異能反應大概除了他們自己,誰都檢測不出來。我們若不是一直緊盯著紙人部落的動靜,也差點就被無邪他們騙過去了,更不用注意力已經被轉移到了邊境的李微生。”


    他望著中年男人:“老師,我有時候覺得,你對李家的態度挺奇怪的。有時候覺得你對李青偃很尊敬也很懷念他,但有時候看你的做法,就好像恨不得李家血脈自相殘殺,斷子絕孫。”


    中年男子眼神嘴角微微勾起:“人本來就是複雜的動物。至於李青偃——”


    他望了一眼天空:“是一個善良的人,但誰說善良的人一定不會做出殘忍的事情。”


    第324章 319 造生


    “住手, 住手!”有一個惱怒聲音從遠處靠近,“李微生, 簡墨,你們都給我住手!”


    眾人定睛一看,原來是李銘。隻是李微生作為局長還沒有下命令,副局長的命令到底是聽還是不聽呢?大家這樣想著,手上的動作到底猶豫起來。


    穆英見到李銘到來,眼底閃過一絲遺憾。但他知道今天事情隻能到此為止,無法再進行下去,便果斷下令戰場上所有異級暫停攻擊。


    盡管李微生對他這個四叔左右看不順眼, 到明麵上卻不能撕破臉。


    李銘站在戰場中心, 看到戰場上的慘狀,不自覺十分頭痛。


    “微生,你這是做什麽?老宅是什麽人可以進去, 什麽人不能進去,宅子有自己的認可標準。不論是你拿到,還是簡墨拿到, 那都是李家的血脈, 總輪不到外人。再說泛亞現在都是什麽時候了, 你為了一點小事, 大動兵戈,真的合適嗎?”李銘痛心疾首地說。


    “李家?”李微生嘲笑地用鼻子指了指簡墨, “你覺得他會承認自己是李家人嗎?如果他們拿著李家的機密來拆李家的台, 我為什麽不能阻止?”


    李銘解釋道:“簡墨還沒迴國前就跟我溝通過了, 他隻是為自己的造紙尋找彌補缺陷的方法,並沒有別的意思。”


    “哦?”李微生露出一個涼涼的嘲笑:“這麽說他打老宅的主意您是知道的。”


    李銘無奈坦承:“如果你們兩的關係不是難得這麽僵,我至於這麽費心隱瞞嗎?我就是不想你們為了一個莫須有的秘密弄到刀劍相向,才答應幫忙。結果沒有想到,你們還是對上了。”


    李微生用鼻子哼笑了一聲:“莫須有?恐怕不是了吧,你的這位不承認自己是李家人的侄子,已經把秘密找到了呢?”


    “什麽?”李銘大吃一驚,目光投向簡墨,“簡墨,你找到老宅裏的機密了?”


    不光是李銘,穆英和董禹等人也立刻將注意力轉移到了簡墨身上。


    “……立刻走。”簡墨向簡要交代完。


    “可是,你一個人——”簡要猶豫道。


    “聽我的。”


    簡墨斬釘截鐵地說完,目光重新落迴李微生身上。他的眼神冰冷飽含淩厲的殺意,是眾人沒有見過的模樣。


    “簡墨,”李銘見狀不妙,立刻向前一步,身體稍稍把李微生擋住一些,臉上的笑意中帶著一絲緊張,“看見你平安迴來真高興。雖然我知道現在不太是時候,但是無論你想做什麽,我們能不能先聊一聊?”


    簡墨的目光落在李銘身上的時候,殺意消退了一些。但聽見李銘的話,他再度捏緊了手中的誕生紙,過了兩秒鍾才迴答:“可以。我正好也有問題想問院長。”


    “你問。”李銘爽快道。


    簡墨向簡要做了個暫停的手勢。在李微生的人停下攻擊的時候,簡要也停下了己方的進攻,但是改良版血篩陣並沒有關閉。


    “我想知道,”簡墨直視這李銘的臉,觀察著他的表情,“b市,到底是怎麽沒的?”


    李銘眼睛裏的一絲錯愕和不解沒有逃過簡墨的緊迫盯人,他不知道是該遺憾還是欣喜於他的這位院長對此時的無知。或許他還是應該高興,李家總算還有一個不那麽殘酷冷血的人。


    “這件事情確實有些蹊蹺,具體原因我們至今還是不太清楚。”盡管有些不解簡墨為什麽提到b市那場大災難,但李銘還是立刻給出了迴答,然後問,“你問這個做什麽?”


    “李家其他人,沒有知道的嗎?”簡墨的目光在李微生、穆英、董禹等人的身上掃過。


    李銘皺起眉頭:“雖然這件事情與李家有些關係。但是目前還不確定到底是誰做的?你為什麽會認為這件事情李家會知道,難道你認為這件事情是李家的人做的?你應該清楚,摧毀b市對李家人並沒有什麽好處啊!”


    簡墨垂下眼簾,沉默了兩三秒,然後道:“既然這件事情院長不知道,那聽我一句勸告,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吧。”


    李銘見簡墨打算結束對話,心中感覺更加不安。他看了一眼簡墨身後嚴陣以待的紙人們,想起什麽,立刻問道:“無邪之前說你要在老宅裏找東西,找到了嗎?”


    簡墨離開的腳步頓了一下,看了看手上的誕生紙:“找到些線索,但是能不能找到答案,現在還不知道。”


    李微生見簡墨提到這張誕生紙,立刻質問道:“這就是你在李家找到的,是什麽東西?”


    李銘一聽李微生說話的語氣冷硬,直覺事情要壞。


    簡墨輕輕笑了一聲,微微側過上半身,歪著頭凝視著李微生,用食指和中指豎起那張空白的誕生紙,此生頭一次對一個人嘲諷全開:“什麽東西?給你看,你能看得見嗎?”


    場麵頓時靜地一根針落到地上都聽得見。李微生這邊的人是敬畏於李微生的威懾因而噤聲不語,而熟悉簡墨的人卻是驚訝於簡墨居然也會如此毫不掩飾地譏諷一個人,這是很少見的。


    “不管我看不看得見,這個東西你都不能帶走!”李微生不知道是素養驚人,還是完全沒有把簡墨放在心上,麵對這樣的嘲弄連臉色都沒有變,隻是冷笑著一揮手,“把他手上的那張誕生紙給我奪過來!!”


    李銘處境尷尬,不知道該攔那一邊是好,隻好大聲警告:“不許動簡墨本人。”


    幽暗的星海中,原本已經停止激蕩的自由靈子仿佛被巨大的暗流帶動,一瞬間全部震動起來。震蕩的幅度和方式超過百種,各自不同,但它們的目標卻是一致,仿佛爆發的山洪齊齊向某處匯集。


    然而,當百種不同震蕩傳遞而來,卻沒有激起半點水花。


    簡墨的身影從原地驀地消失,在兩百米開外的高空之中重現,背影在蔚藍色的天空下十分清晰。


    他的腳下正是李家老宅附近的小河。


    低頭看了一眼清澈的河水,簡墨的手指在誕生紙薄且韌的邊緣快速一抹。皮膚即刻劃開出口子,幾滴鮮紅的血落在了空白的誕生紙上。


    此時此刻遠處的自由靈子震蕩也正傳遞向他手中的染血誕生紙時,簡墨輕蔑一笑,隻微微舒展著手臂,轉動手腕,靈活地躲避異能的糾纏。他手中的誕生紙此時就像是一顆惹人垂涎的龍珠,戲弄這一群貪婪的遊龍追逐。


    然而,這一點落在李微生、李銘等人的眼中卻是難以置信:異能竟然對簡墨手中的誕生紙不起作用。


    “動手,不論什麽方法,把東西搶過來。死活不論!!”李微生身體站得筆直,雙手卻在兩側握緊,一雙眼睛死死盯著簡墨,清晰有力的發令中包含著快要抑製不住的憤恨。


    異能對簡墨手中的誕生紙不起作用,但是讓他腳下的河水輕易掀起風浪。


    幾乎在李微生喊話的同時,數條氣勢磅礴水龍從河麵貫穿而出。


    它們昂起碩大的頭顱,雙目暴睜,張著滿是尖牙的巨口,透明的身體騰起時帶起聲勢浩大的水花,發出水壩開閘萬流奔騰時震耳欲聾的轟鳴。盡管水龍的身軀龐大,但動作卻極為靈活宛若靈蛇,一出水麵便盤旋著,向高空的簡墨徑直飛去。它們的速度更是驚人,帶動了空氣發出唿嘯之聲。


    簡墨的頭發和衣角被吹得狂飛亂舞,但沒有人能夠看清他此刻的表情,因為水龍左右上下縱橫交纏,眨眼間將他整個身影包裹了進去。


    李銘心膽欲裂,甚至來不及再喊出一句話,就眼睜睜看著簡墨被水龍裹挾著拉入小河。


    河麵發出巨大的拍擊聲,雪白的水花濺起十數米之高。


    “簡墨——”李銘全身顫栗,又驚又怒。他瞪著李微生吼道,“你還不快把他救上來。”


    李微生臉上得意的冷笑還沒有消失,卻聽見身後一直沒有發言的穆英突然道:“不對。人都不見了。”


    李銘滿心都是簡墨此刻還在河底,一時還沒有意識到穆英的話是什麽意思。李微生卻立刻發現不但一向與簡墨形影不離的簡要不見了,紙人部落的所有人,包括地上的上千屍體和數千傷員也都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


    一股強烈的不祥感從他的腳底竄了起來,李微生腦海中一個念頭閃電般掠過:難道被水龍拉入河底的人不是真正的簡墨,而是對方哪個異級弄出來的替身不成?


    然而他再沒有機會去想這些,因為此刻他腳下地麵正一塊一塊裂開,然後或是翹起,或是陷下,然後整個傾覆了過來。


    如果此刻有人在高空俯瞰,綠洲的土地仿佛變成湖麵,有人簡墨落水處有人投下一塊石子,湖麵以此為中心,蕩開一圈圈漣漪。又好像有雙神秘的大手,抓住地麵這張毯子,用力地上下抖動,仿佛想把毯子上的灰塵全部抖落。在劇烈的凸起和凹陷下,平整的土地一秒變山巒,一秒變山穀,來來迴迴翻了幾次。橫穿綠洲的河道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模樣,河水向兩岸洶湧蔓延,以極快的速度向四周倒灌而來。


    置身其中的人此刻變成了泥土中最不起眼的小爬蟲,一會被震上天空,一會又被掩蓋到地下,然後再度和泥土一起拋上半空,接著又被掩埋進深深的土地……無數驚慌失措的慘叫和歇斯底裏的唿救聲在土地和更深層的岩石巨大的斷裂聲中,顯得是那樣微弱和無力。


    幽暗的星海之中,一批又一批的魂力波動和魂晶不斷地抖動著、震顫著……最後宛如濃墨入水一般,逐漸消散開來。


    李微生的指甲深深地摳入木質的窗欞,嘴唇甚至還能看見絲絲血色。他努力想看清外麵,然而卻什麽也看不清。


    因為外麵濃厚的煙塵仿佛濃湯一樣,將一切都浸泡其中,隻留下老宅和周圍不到十米的距離安然無恙。


    雖然b市傾覆的時候,他人被刺傷昏迷,萬事不知。但是他康複之後,卻去了b市多次。而無論哪一次去,那種末日降臨的感覺都如同第一次看到時一樣侵入他的心神。那是一種麵對傾世天災到來般無可抵抗的戰栗感和無力感。


    他原以為這樣的災難,這輩子也隻會看到一次。卻沒有想到,這一次是簡墨在他的麵前親手演繹。


    “這到底是什麽?”李微生克製著內心蔓延的戰栗,沉聲問。


    李銘站在李微生的旁邊,用難以言喻地神色看著窗外,久久說不出話來。


    李微生沒有親眼見到那一日的慘狀,但李銘是見過的:大地傾覆,河流幹涸,山脈崩裂,人息滅絕。不過短短三分多鍾,這座曾經輝煌了數百年的大型城市的天空就沙飛塵揚、不見天日、到處千瘡百孔、殘溝斷壑。不過短短三分鍾,這座泛亞的第一城市,就退出了人類文明史,變成一座沒有墓碑的千萬級公墓。


    如果說有什麽是他這一生最為震撼和恐懼的,就是那三分鍾。


    然而,不幸中的萬幸,他是那極少極少數的幸存者之一。他知道,如果他不是李家人,不是石人保護的對象,也會和其他上千萬市民一樣,被埋入那座廢墟的某個角落。


    如果說原來李銘對b市那場災難是出於李家人之手還是半信半疑,此刻他便能夠明白簡墨問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的。


    此時若有人從高空附瞰原來綠洲,會發現這片土地除李家老宅,所有的地方都變得麵目全非,不複舊景。場麵同一年前的b市極為相似。隻不過因為沒有什麽建築,所以隻是顯得更為驚悚而不是那麽悲壯。


    綠洲之外不遠處,一個石人正以看似不起眼,實則驚人的速度闊步前行,向西北方荒涼的沙漠方向邁進。石人宛若直升飛機停機坪的頭頂上,一個帶著銀鏈的黑發青年盤腿坐著,沉默地看著前方。


    第325章 320 故人相逢


    “還需要多久?”簡墨第三次問。


    他屁股下的石人依舊保持沉默, 繼續在沙漠裏大踏步前行。


    簡墨放棄了從石人嘴裏得到迴答的嚐試,用手搭了個涼棚,再次眺望遠方。


    一望無垠的沙漠,除了近處石人留下的腳印, 再沒有別的東西。這種單調的景象雖然有著久經時間打磨的醇厚韻味, 但看得久, 不免也覺得有些乏味。


    尤其是他已經在沙漠裏呆了一個多小時了。幹燥的空氣和高溫讓人不但心情煩躁, 口鼻也有些不太舒服。


    李青偃留下的那張半成品誕生紙上麵傳遞給他的信息主要有兩條:


    第一條是這張誕生紙需要的孕生水材料早已經準備好,就是李家老宅周圍方圓十裏內的山河地脈,以及李家子孫的一滴血。


    第二條就是誰的血造生的這個紙人, 紙人誕生後,就會將他帶到自己曾經發現造紙之術奧秘的地方。


    造紙術果然不是一項發明,而是一項發現。這是簡墨看完原文的第一反應。


    而看到關於紙人造生時反應的那一段話, 簡墨的心就突突地往下沉:這他曾經在報紙上曾經看到的關於b市大災難時的種種慘況何等相似。


    莫非所謂的大災難其實隻是以b市的山河地脈為孕生水的一場大型的寫造嗎?


    簡墨不敢往這個方向想, 但他的理智卻告訴他, 這並非不可能。


    如果這是真的, 李青偃的想象力和手筆實在是太震撼,也太可怕。上千萬活生生的人和幾百年來凝聚無數人勞動和智慧的首府之城,就在這麽一刻, 成為了死城。


    他不知道李銘說不知道的話是真是假,但他從內心希望這是真的。這甚至與李家沒有關係, 而是他希望這個世界上終歸有一條底線不會被突破。人一旦沒有任何敬畏, 就可能變成可怕到連自己都不認識的模樣。


    比如有一天, 他生無可戀, 想拖上全世界為他陪葬,就以整個地球的山河湖海為孕生水來一場寫造,會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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