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過一千兩百萬的城市,目前被發現的幸存者……不到五十萬人,其中大部分是異級和受異級保護的原人。”萬千低聲說,“我們在b市的人,也是死傷慘重。”


    簡要的電腦上幾百張照片不斷地切換,上麵是這幾日來萬千設法在b市拍到的地動後的圖片。


    鱗次櫛比的商業中心不見了,川流不息的公路和高架橋不見了,人氣旺盛的居民區不見了,朝氣蓬勃的學校不見了……整個b市真正意義上被夷為平地。


    莫名的災難到來時,人類如同炒飯中的蛋花,隨著炒飯在熱鍋裏顛簸,最終變成了沒有生命的東西,隨機地被埋在飯粒的上層、中層或下層。這座泛亞最輝煌、最發達、最受人矚目、最人才濟濟的城市,自此之後變成一座寂靜無聲的死城。


    住在死城裏的屍體,注定得不到屬於自己的墓穴和墓碑。而幸存者隻能對著整個城市哀悼,因為他們沒有辦法從一千多萬屍體中找到自己的親人和朋友。


    簡要沒有說話,隻麵無表情一張一張看著照片。看完後,他良久沒有說話,最後關掉電腦,問了一句:“石頭巨人保護的人中有沒有發現少爺?”


    萬千搖搖頭。


    “李家現在有什麽動向?”


    “他們似乎打算在c市建立臨時首府。三大局、總理府、造紙師聯盟……基本上有條件的,無論是政府的還是非政府組織都在準備搬遷。當然前提條件是他們b市總部中有幸存者,否則要麽是由地方級的協商決定,要麽目前起碼是無力提起重建的事情。”


    “b市這次災難不是天災。”簡要淡淡道,“列入一級搜索序列。務必要弄清楚,李家在裏麵到底扮演了什麽角色?”


    b市。


    帶著帽子的中年男人低頭在地上抓了一把土,潮濕,粘稠。不知道吸了多少人血才能夠變得這樣的濕潤,他想。


    “秋山陵園變成這樣,怕是連你都認不出來了。”中年男人似乎想露出一個笑,但眼前的景象讓他的笑容實在無法展開。


    誰也不知道,秋山陵園地下某處沉睡著一張多年前寫就卻一直沒有造生的誕生紙……直到某一天,李氏最純正的血脈被迫連續消散在這片土地上,便一朝蘇醒。劃京華之城為化生池,抽地髓河脈為孕生水,造生石靈,拯救血脈。


    李青偃生前無數次擔憂有一天李家會被憤怒的紙人兵臨城下,乃至四麵楚歌。在長子李春和的多次勸說下,他決定寫下一張誕生紙,在李家被逼至絕境時保存一二血脈所用。但是將整個城市的山水地脈作為孕生水的材料,雖然能夠寫造非凡的紙人,卻會大大破壞b市的地質構造,可能造成堪比十級大地震的眼中後果。李青偃曾質疑保存血脈是否用得上傾城之力,李春和卻說,以李家之地位,非滿城紙人壓境算不得絕境,輕易是用不上這張誕生紙。但若真有這麽一天,也唯有傾城方可勉為一救。


    然而,世界上最強大國家的滅亡,都是從內部腐朽開始的,天底下最繁榮家族的衰敗,都是從禍起蕭牆。長城攔不住外族的入侵,石靈也拯救不了頹勢難挽的李家。導致李家血脈死傷累累的根源不是李家日夜警惕的紙人,而是作死的不肖子孫。


    隻可惜了這座城市。中年男子拿下自己的帽子,輕輕地放在一截樹根上。大樹的頭部沒入地下,繁密的根部卻完全□□在地表,張牙舞爪地對著天空。


    “早知今日,你可會後悔?”


    再過一段時間,這座城市裏的千萬具屍體會逐漸腐爛、分解,重新迴歸大地,將土壤變得更加肥沃。來年的春天,b市,不,曾經的b市土地上開出的花,一定分外得繁茂。


    西四區。


    約翰看著日報上第三天對泛亞首府b市的連續報道,心中不由得慶幸自己和伊利斯早走了一步。否則他自己也無法保證是否能夠在這一場慘劇中生還。


    “……世界和平與安全聯合組織訪問泛亞,並帶來一批援救物資。”約翰哼了一聲,“不知道他們的總理府就是個擺設嗎?”


    “說什麽呢?”這個時候老約翰放下報紙,“你這次迴來有什麽打算?跟著雨果和摩根家族的人混了這麽久,也沒混出個什麽名堂來。現在這兩大家族的繼承人,一死一下落不明,還有你一起玩的那些狐朋狗友這次也死了不少,我說,你就沒長點教訓嗎?”


    “老爹,以前不是你叮囑我要交好這些家族的嗎?”約翰對自己父親有些無語。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這次你們出去還帶累了約克家族的一個人。”老約翰忿忿說,“他們現在對我很是不滿。還好你老爹機靈,請人家吃了兩次大餐才搞定。”


    “老爹,威廉約克雖然是約克家族的人,但是並不是他們的核心成員。他這次技不如人客死異鄉是他們丟臉,所以才對你冷言幾句。你到真當是我們的錯了。”約翰反駁道,“再說他又不是過去幫忙,我們也是談好條件付了報酬的,說起來損失的是我們才對。”


    “你給我閉嘴!就算你說的是對的,惹人家不高興也是真的。最近你最好給我待在公司了,安分守己一段時間。別到處去晃悠!”老約翰摔了報紙,揚長而去。


    “說到底就是想讓我去公司,找那麽多借口。”約翰雖然對父親的表達有些不滿,但是最近確實打算老實待在自家地盤裏好好休養一段時間,因此並沒有表現出很激烈的反抗。


    “真是無聊啊。”約翰躺在沙發上,看著茶幾上厚厚的一摞報紙,“什麽時候我無聊到連這種花邊小報也看?”


    “西十六區,科納家族家族再次遭到狼族暗殺……東南鐵路紙人罷工,十三條高速鐵路無法運行……西蒙鎮憑空驚現重傷亞裔,漢森醫生稱病人蘇醒可能性渺茫……”


    第236章 黑發黑眸的布萊克


    天色漸漸暗了,路邊的一棵葉子已經完全落光的大樹在僅剩的一點餘暉中展露它光禿禿的身軀。


    樹的旁邊是一家小型私人診所,此刻白色的大門緊閉著,走廊下的燈也是熄滅的。窗戶裏黑黢黢,沒有一點燈光,營業時間已經結束。


    這對於約瑟夫和他的同伴們沒有任何阻礙,因為他們的一位同伴的傷勢已經不容他們耽誤了。約瑟夫很久前來這裏看過一次病,知道這家診所隻有一個醫生和兩三名護士上班,晚上除了偶爾有病人會留下時護士會留下來,平常隻有醫生一個人在。


    不過就這麽從門口大大咧咧走進去肯定也是不行。約瑟夫觀察了一下周圍,決定去診所另一側看看能不能借用某扇窗戶。


    約瑟夫悄悄的摸到診所的後門,這裏同樣視線昏暗,他隻能借著一點月亮的微光,拿出一根鐵絲,輕輕撬動著門鎖。


    輕的幾乎聽不見地一聲哢嚓,約瑟夫不但沒有放鬆,反而更加謹慎。他輕輕將門打開,向裏麵左右看看,隻能在一片昏暗中隱隱感覺左邊是一處小小的清潔間兼雜物間,右麵一條走廊通向前方,似乎是通向平常病人等候的客廳。客廳接著的是醫生給病人問診的地方,而另外一處則是化驗間,裏麵擺放著一些儀器。


    藥品一般放在二樓,醫生也住在這裏。


    約瑟夫隻需要摸到二樓,控製住醫生,然後給同伴發出暗號,讓他們將傷者帶進來即可。


    他也是這麽想的。但是正當他想這麽做的時候卻發覺腰上被什麽硬硬的東西頂住,一個年輕的男聲輕輕響起:“你想做什麽?”


    約瑟夫打了個激靈,私闖民宅被擊斃都不為過,可對方隻是質問他的來意,語氣裏雖然敵意明顯,但是似乎並沒有致他死地的意思。


    西蒙鎮的治安談不上太差但是同樣談不上太好,混混流氓打群架時受傷會找上這裏來也並不奇怪。或許,對方以為自己是那種人。


    雖然約瑟夫對自己被誤認為是混混並不高興,但是此刻的情況他倒是寧願被對方這樣誤認,至少會少些麻煩。


    因此他刻意裝出一副兇狠粗魯卻又十分忌憚的語氣:“老子的一個兄弟受了點傷,過來拿點藥。”然後嬉皮笑臉道:“當然如果醫生願意給他檢查一下,包紮一下就更好了。”


    對方沒有迴答他。


    約瑟夫忽然記起來,以前看病的時候,醫生是一個三十多歲的醫生,口音不會像自己身後這人這麽年輕。那,這個人是誰?


    他的心猛地提了起來,難道這人是故意等在這裏等他們上鉤的?


    想到這裏,約瑟夫並沒有露出慌張的樣子,故意裝出沒有發現對方身份的樣子,繼續東扯西拉讓對方放鬆警惕心,然後驀地向伸身後一抓,隻要他抓住對方的手腕,便能夠擒住對方。


    但是他抓空了。


    約瑟夫腦中警鍾大作,不等他反應,後頸上狠狠挨了一記,便失去了知覺,倒在地上。


    “布萊克,發生什麽事情了”


    隨著問話,空氣中光明大盛,黑暗被瞬間驅走。


    披著睡袍的漢森醫生手按在轉角開關上,他站在樓梯上,向下麵看過來。


    等候廳裏一個褐色頭發的陌生年輕男子躺在地上,昏迷不知人事。被漢森醫生喚作布萊克的年輕人看了他一眼,扔掉手裏的掃帚,謹慎地半蹲下來看了看那陌生人。


    “有人闖進來了?”漢森醫生了然道。


    “外麵還有人。”布萊克平靜地說,“可能有一個受傷了。”


    “恐怕又是那群混混。他沒有傷到你吧。”漢森醫生一邊下樓,一邊問。他隻是隨口一問,他早已經見識過這個年輕人的警惕心和身手,普通的混混在他麵前根本不具備威脅。


    “沒有。”布萊克站了起來,“他被我打昏了,大概得一會兒才能醒。我去外麵看看。”


    “你小心一點,最好帶上槍。”漢森醫生提醒他,“槍在我臥室,位置你知道的。”


    布萊克點頭。


    十二月的空氣凜冽,布萊克直接在居家服外麵套了一件厚外套,便從後門出去了。


    漢森醫生說他警惕心強,這隻是一方麵。布萊克覺得自己似乎對即將到來的危險有一種預感。不是預知,而是像現在這樣,帶著惡意的目光從某個角落投擲過來的時候,他會一種仿佛被探照燈跟蹤的感覺,從而能夠提前做出某些規避動作。


    布萊克將麵轉向惡意的來源,坦然道:“你們的同伴已經被我控製住了。他說你們有一個傷員。”頓了一下,他繼續道,“如果隻是治傷,稍後我會連他和止血藥、繃帶一起帶出來。但如果還有其他的目的,就請迴吧。這裏不歡迎你們。”


    他看著那個方向,等了一會。


    五秒鍾後,一個金色頭發的女孩走了出來,她的衣服穿得並少,但是有兩處破損,破口像是被什麽撕裂的,上麵血跡斑斑。


    “我們有一個重傷,輕傷也還有好幾個人。能不能讓我們進去包紮一下?”


    布萊克考慮了一會:“重傷的你們帶進來放下,輕傷的和其他人在外麵等。我不信任你們。”


    他話音剛落,一個年輕的男孩衝了出來:“我們這麽多人,他隻有一個人,何必與他商量?大家都受了傷,天氣這麽糟糕,就算沒有受傷,也需要找個地方稍稍休息一下。”


    布萊克盯著年輕男孩以及男孩背後影影綽綽晃動的人影,他的手從背後拿出槍拉開保險:“你們可以試試。”


    一看見槍,男孩和女孩的臉色微微變了。


    女孩低聲道:“我們不知道他的天賦是什麽,最好不惹怒他。”


    “可是——”


    “艾達能夠進去就夠了,我們最初的目的不就是這個嗎?”金發女孩勸慰道,“就算我們能夠製服他,可把整條街都驚動了,反而會對艾達的治療不利。再說他已經答應給我們拿包紮的東西了。你說,是吧?”


    最後一個反問是對布萊克說的。


    然而,不等布萊克迴答,漢森醫生的聲音卻在布萊克身後響了起來:“艾達?你是說受傷的人是一個叫艾達的姑娘?”


    一個小時後。


    約瑟夫坐在一樓等候廳的板凳上,拿著一杯熱騰騰的咖啡,看著用著同樣的一次性紙杯在桌子邊衝咖啡的年輕人。


    年齡約莫在二十歲左右或者更大些,亞裔的年齡一向比看起來更大。有著亞裔特有的黑發黑眸黃皮膚,個子不高,身量微瘦,看上去並不是很強壯,從氣質看,像是大學生或者坐辦公室的文職工作者。真不知道這樣一個挺柔弱的人怎麽放倒自己這個一米九的大塊頭。莫非他真的會傳說中的功夫?


    年輕人端起端起放滿紙杯的托盤,走到他或站或坐的同伴麵前,麵無表情的遞到他們麵前。


    第一個拿的人是金發女孩,她甜甜地衝年輕人一笑:“謝謝啦!”


    第二個便是剛剛提議以多欺少的男孩,他有些尷尬地看了年輕人一眼,咳了一聲,拿起咖啡,低聲道了謝。


    等咖啡喝完了好一會,漢森醫生才一臉疲色地出現。看見布萊克正在收拾紙杯,他才記起自己剛剛匆匆走進病房前隨口囑咐他招唿一下這些人。這些人對布萊克不久前來說還是危險的不速之客,可他還是照做了,漢森醫生不由得為布萊克的體諒感到欣慰。


    “還有咖啡嗎給我來一杯。”漢森醫生微微笑著說。


    布萊克拿了他專用的咖啡杯倒了一杯,走上樓遞給他。


    “辛苦你了。”漢森醫生將咖啡湊到嘴邊,喝了一口,“味道不錯,你自己應該來一杯。”


    “我不喜歡咖啡。”布萊克說,他望著漢森,“還有,為什麽?”


    “忘記了,你更喜歡茶葉。”漢森醫生捧著還冒著熱氣的咖啡杯,眼睛微微彎了彎,“至於為什麽——因為,艾達是我妹妹。”


    布萊克望著他:“我以為紙人是不會有一個原人妹妹的。”


    “嗯?”漢森醫生遞給他一個疑惑的眼神,“你知道?”


    “剛剛聽他們議論的。”


    “噢,原來是這樣。”漢森醫生的笑容很深,眼睛裏帶著一點迴憶的神采,“我養父母在生下艾達之前,我已經被收養了十年。後來艾達出生,我們一起又生活了很久。艾達有自己的理想,不願意繼承父親的診所,所以我就繼承了下來。”


    “理想?”布萊克向下麵撇了下嘴,“和這些人在一起?”


    “他們不是小混混。”漢森醫生不認同地搖搖頭,“不過我不能告訴你他們是做什麽的。布萊克,”他灰藍色的眼睛注視著布萊克,認真道,“能為我保密嗎?就當這群人從來沒有來過。明天我會告訴鄰居,艾達迴來。嗯——被你誤認為是小偷,打傷了。”


    布萊克聽完垂下眼簾,眼角斜睨樓下的一群人:“這是你的診所,你決定就行了。”


    漢森醫生聽出他語氣中的不愉快:“呃,布萊克,我不是故意想要誣陷你。隻是艾達的傷需要一個借口而已。我想這種說法不會讓你在領居們的印象中變壞的。你是一個非常不錯小夥子,正直又勤快——大家都知道。”


    布萊克沒有說話。


    “好了,離天亮隻有三個小時的。下麵的那群人我來打發。你還是迴到你溫暖的被窩裏,抓緊時間休息一下。”漢森醫生開始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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