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墨不會對萬千噓寒問暖,他所擔心的是怕萬千冒險太過,哪天不小心把自己陷進去了。雖然他在原文中已經賦予了萬千冒險的天性下潛藏的謹慎態度和周密思維。可一遇到實際,簡墨仍覺得算不得保險。於是開口便是委婉地問起萬千最近又做了哪些特別危險的事情,試圖把握一下次子目前踏的那根鋼絲到底驚險到什麽程度。


    簡要則是娓娓說起了今天幾道菜的做法,特別提了其中一道魚:從什麽地方運過來的,路上經過了多少地方,要以什麽樣的方式存儲才能保證到這裏還是活蹦亂跳,然後要經過多長時間人工飼養,怎樣殺死,怎麽樣加工,怎麽烹飪……他甚至還將這條魚從出生到生長,生活的水域,什麽時候□什麽時候產籽同講故事一般徐徐道出,那種恬淡隨意的神態和從容優雅的用餐姿態無疑是在座三人中最富貴族氣質的一位。


    萬千是最對得起這桌美食和美酒的人,他以實際行動充分表示他對自家老大手藝的認可。除了敷衍哥哥炫技般的食材科普以及迴應造父小心翼翼地探話,他的一張嘴就是一刻不歇地在——吃、喝。


    簡墨看著萬千吃得酣暢,心裏不由得有些酸,這孩子在外麵連頓好飯都吃不上,真是遭罪。


    他不知道萬千出入各種場合,上吃得珍饈玉饌下不棄路邊野味。隻是人在江湖飄,吃喝兩字就不得不謹慎:一麵與人推杯換盞,一麵就要提防著有人給自己下套;倒酒的時候思考著怎麽套話,放杯的時候想著怎麽脫身……何嚐有此刻吃得酣暢淋漓完全不需要花費任何腦子。


    最後,簡墨和簡要一起把醉醺醺的萬千架迴小房間的床上去睡覺。


    萬千睡覺非常安靜,極少翻身,甚至連個唿嚕都不打。簡墨雖然不是個細心體貼的人,但是作為一個寫手,觀察力卻不弱。他知道這是萬千在長時間的警惕中養出來的習慣:在沒有必要的時候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是一個情報人員必須化為本能的素質。


    伸手想摸摸這個總是不迴家的次子的頭發,卻被朦朧中的萬千閃電般扼住。但下一秒後者似乎又意識到這隻手沒有威脅,遲疑了一下,手指便鬆開了,在眼皮下轉動欲醒的眼球又停了下來。


    簡墨笑了笑,抽出手掌,輕輕揉了揉次子半幹的頭發,然後小聲說:“安心睡吧,我們出去。”


    等到晚上簡墨再進去叫萬千出來吃飯時,隻看見疊好的薄被,灰格子睡衣和擺放整齊的薄麵拖鞋。


    歎了一口氣,簡墨又輕輕關上門,就好像萬千還睡在那裏一樣。


    “萬千說,丁亦曲向梁少麟打聽過掩蓋魂力波動之人,梁少麟卻沒有給予迴答,卻聯係了李德彰。因此推斷梁少麟應該知道李家擁有鎮魂印的事情,而李德彰也在暗地查找帶有鎮魂印的人。”簡要說,“他們似乎把觀察的重點放在丁家,所以少爺最近還是和丁一卓少點接觸好。”


    簡墨想了想:“我會注意的,不過也沒有必要刻意避開。畢竟我是丁一卓的專屬魂筆定製師,又是一個學校的學生。刻意避開也可能會惹人遐想——丁家爺爺似乎也是個很精明的人,他若是發現我特地避開丁一卓,大概也會多想。”


    “少爺還是不要太大意了。”簡要看出簡墨不想刻意規避危險的想法,覺得有必要提出警告,“另外,‘神筆’最近與譚副校長的接觸更加頻繁了,他們似乎想從學校裏和少爺接觸較多的人下手。”


    “學校裏?那就隻有薛曉峰、陳元、秦思思,再就是丁一卓,樓師姐。”簡墨考慮一下,報出幾個人的名字。


    “少爺忘記了,除了學生,還有其他人呢?”簡要提醒。


    “你是說石主任和李院長?”


    周三參觀的東亞公立紙源公司並沒有什麽特別吸引簡墨的地方。他之所以填了這個地方,不過是出於同行相競的想法,想見識見識別的紙源公司有什麽不同。最後發現與自家除了在對待紙人的態度上有些不同外,其他的並沒有什麽區別。


    倒是對方不知道從哪裏打聽到簡墨是首家紙源的東家,不知道是怎麽想的,竟然派出了六個接待員,一邊遮遮掩掩似乎擔心被他看去太多公司的機密,一邊又企圖從他嘴裏套出些首家紙源的機密來。本來東亞公立紙源公司的人數比東一區造紙研究所又少了許多,不過七八的人被六個接待員前後左右的包圍,任誰也覺得這陣仗有些太過頭了。


    對方這種小氣吧啦的態度讓簡墨也覺得很沒意思。既然不受歡迎,那就不為難對方了,他草草遛了半個小時就借口有事提前走了。對方卻熱情地留他吃中飯,被他婉拒後,言辭間卻頗有些責備他不賞臉的意思。


    簡墨簡直要被這群家夥逗樂了,他毫不客氣地說:“下次你們有機會來首家參觀,我們一定熱誠歡迎。除了商業文件、檔案室和女更衣室外,都可以看。另外,首家的工作人員工作很多,大概隻能派出一兩個人陪同,希望你們不要覺得我們接、待、不、周!”


    對方被他嘲諷得麵色一陣青一陣紅,麵色很不好看,對於簡墨的離開便不再挽留。


    正好要去學校交這兩次參觀報告,簡墨想起簡要的話,決定先去看看學校裏他接觸比較多的幾個人的情況。


    薛曉峰照例是對他不用上課點到以及對班務甩手不幹表示不滿,陳元依舊沉默寡言。隻是薛曉峰在抱怨完後,隨口提到陳元前天晚上出門差點遭到襲擊的事情。


    簡墨心中咯噔一下:“有沒有受傷?是什麽人幹的?”


    陳元搖搖頭:“幾個混混,我和黑子的身手也不差。隻是對方多,沒抓住。”


    “沒想到學校跟前還有這些地痞流氓。”薛曉峰說,“還好陳元有黑子跟著。昨天我和陳元下課路過主任辦公室,本來想和石主任說說這件事的,沒想到他居然請了病假不在。”


    造設係上課的地方根本不會路過主任辦公室。簡墨知道這一定是薛曉峰為陳元抱不平,特地拖了陳元去院辦反映情況——隻是石主任病了?他一點都不知道呢。


    簡墨給李銘打了電話。李銘說石正源似乎是腎結石發了,在醫院住著呢。


    他掛了電話,對兩人道:“我晚上去看看石主任,你們去不去?”


    拿著報告,簡墨從寢室樓裏出來,突然想到晚上探病不好空手去,便又給簡要打了電話讓他準備一點水果之類。


    才掛了電話,便見五六步外樹下,一個三十歲左右帶著墨鏡的男子正向自己這個方向看,似乎猶豫著要不要說話,簡墨看了他兩眼,並沒有把這人放在心上。站在寢室樓下麵等人的,不是裏麵學生的親友就是戀人,向路過的學生打聽某個人信息也是有的。


    隻是沒有想到,這個墨鏡男子攔住的卻是自己。簡墨停住腳步看著這張記憶裏並沒有的麵孔:“有什麽事情嗎?”


    墨鏡男子遲疑了一下,才輕聲道:“我是學校生物細胞學的講師,我叫張代英。我想,或許你有應該聽過……連英這個名字。”


    第99章 且先收點利息


    看到石正源精神還不錯的樣子,簡墨總算鬆了一口氣。他考慮要不要讓簡要安排一些人到學校來保護這幾個人,在徹底解決到這個大毒瘤之前,簡墨不想看到任何人因為自己的事情受到損傷。


    石正源看見簡墨等人也很高興,問起他們最近做了些什麽,最後重點放到了簡墨即將參加的魂筆製作大賽上。


    “過幾天我就出院了,到時候把你的設計圖拿來我看看。”石正源很重視這次比賽,畢竟他的這個學生還有什麽公開的作品麵世。為丁一卓定製的魂筆也隻有一次,畢竟是因為造交流賽的特殊規定。可比賽已過,丁一卓還會找一個大一的學生來做魂筆嗎。這次魂筆製作大賽對於簡要來說是一場及時雨。石正源相信自己這個學生一定會在這個次比賽中一炮打響。


    對於石正源的叮囑,簡要點頭答應,又閑聊了幾句學校的事情便告辭離開。


    如今b市的十二聯席是一個叫做丁之重的造紙師。簡墨已經早就從簡要那裏得到了他與丁家的微妙關係,與連蔚當年的齟齬以及與神筆關聯的可能性——這也是他選擇十二聯席參觀的目的之一。


    隻是接待簡墨的肯定不會是十二聯席中的任何一位,一個造設係的大一學生,縱然已經有些名氣,卻也不是那些頂尖級別的造紙師會紆尊一見的。


    比之東一區造紙研究所和東亞紙源勞務派遣公司,簡墨覺得十二聯席的東一區總部更像是一個小型的造紙師聯盟,或者說是高級造紙師的造紙師聯盟——一個以席位造紙師為核心的聚集起來的利益組織。作為這個席位的造紙師,除了擁有能夠服眾的造紙能力外,還必須具備經營與之相關的資源和人脈的能力,或者他/她的身邊必須具備一個為之經營這些事務的人,甚至團隊。


    十二聯席除了席位造紙師帶來的力量外,也擁有其本身的資源,這份資源掌握在十二聯席的長老會手中。長老會是一個很神秘的組織,雖然人人都知道他們,但大概出了席位造紙師,沒有幾個人知道怎麽聯係他們。一般情況下,長老會不會幹涉席位造紙師的事務,除非他的行為導致十二聯席整個組織的利益受到重大損害,這時長老會將發起十二席位公投,將此人開除出十二聯席。


    然而從多年前丁之重挑戰連蔚的席位時,連英自殺導致連蔚頹然退出,長老會卻什麽態度都沒有表示的事實,說明了長老會對席位造紙師漠不關心的態度。如果丁之重真的與連英之死脫不了關係,與神筆托不了關係,他到底要做到哪一步才能讓長老會出麵提出公投呢。


    好吧,首先他至少要知道怎麽找到長老會吧。簡墨想。


    中午簡墨和其他三名參觀同學被安排在接待所餐廳用餐。這裏是參觀中唯一一家工作餐以自助餐的形式進行的單位,讓簡墨感歎這裏的福利真是不俗。


    簡墨沒有注意到一個中年男子和一位老者走了進來。但中年男子在目光不經意掠過簡墨的時候,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老者敏感地注意到他的異樣:“怎麽了?”


    中年男子微微搖頭,笑道:“沒什麽,隻是好像看見一個故人的學生了。”


    老者掃了那邊一眼,簡墨等人穿著校服在餐廳裏很是顯眼。


    “不過去打個招唿。”


    中年男子低頭,垂眼下眼皮掩去目光,仿佛在掩飾自己的尷尬一樣:“是連蔚的學生。”


    老者顯然是知道當年的爭端,眼中的光微微波動一下,卻沒有說什麽,隻是拿著夾子對著自己麵前的培根下手。


    中年男子也專心夾菜。


    兩人一起走到幾個學生旁邊旁邊的位置,開始用餐。


    卻聽見旁邊的一個學生問簡墨:“謝首,聽說你以前發生過魂力暴動?是真的嗎?”


    簡墨把一隻蝦塞進自己嘴了,嚼吧嚼吧再把蝦皮吐出來,才“嗯”了一聲算是迴答。


    那學生唏噓了一下:“那你以前天賦定然不錯,真是可惜了。你那個時候一定很難過吧。”


    簡墨又夾了一隻蝦,蘸了蘸醬油:“有一點。”


    “怎麽會隻有一點,能發生魂力暴動的人天賦不會低於特級。”那學生說,“這是事實數據。”


    簡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當時是被人劫持,是要丟命的事。能夠活下來就該知足了,哪裏還想得到其他?”


    老者對中年男人說:“他的學生?連造紙天賦都沒了?”


    中年男人恩了一聲,點點頭。


    老者看著盤子,哼笑了一聲:“他也真是夠倒黴的,好不容易看中一個好苗子,結果還給廢了。”


    中年男人頗為讚同:“不過一年就在魂筆圈子裏展露頭角了,做了丁一卓的專屬定製師。這份心性若是能夠配上一份足夠的天賦,數年之後必然又是一名席位造紙師——可惜造化弄人。”


    與其他人想的不一樣,他很清楚簡墨神秘的身世背景是偽裝的,隻是他認為這都是連蔚拿出來給他墊底的東西。一個失去了天賦的學生,其他方麵如果沒有厚實的砥柱,想要在造紙這個圈子裏站住腳,是絕對不可能。


    那個叫做簡要的管家,說不定就是連蔚寫出來的一個特級紙人。隻一個特級紙人就為他學生掙出這麽大一份家業,丁之重內心還是十分佩服連蔚的。要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都想寫出能夠為自己撈金攬財,建立權勢的紙人。這絕對不是上了四年工商管理或者市場營銷,又或者知道幾百個經典商業案例,背上幾本談判技巧就能夠達成的,因為商界是人性鬥爭對厲害的一個圈子,最頂級的商業型人才的第一要素,懂人性。


    可什麽樣的紙人最難寫?能把握人性、通曉人性並運用人性來達到自己目的同時在把人性至於指掌翻覆中卻不迷失自身本性的紙人最難寫。誰敢說自己懂人性。就算你懂人性,這個東西你怎麽把它通過原文表達出來,這又是幾人能夠做到的。


    丁之重想到這裏,看了一下腕表,皺了下眉頭:“蘇塘怎麽還不來?”向門口張望了一會,便望見自己才在抱怨的人匆匆跑過來。


    蘇塘人還沒有走進就滿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剛剛有個試驗數據才出來,耽誤了一會。真是對不起,廖老先生,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廖老先生看了蘇塘一樣,淡淡地笑了笑道了聲:“沒事”,看起來很是和藹好說話,但蘇塘從他眼睛裏分明看出了冷漠和無所謂。


    這時簡墨已經吃完,他起身準備離開,一轉身,目光隨意地落在自己背後的桌子上。麵對自己的位置上,坐著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子。


    簡墨心頭一淩。


    搗毀神筆秘密總部的現場簡墨並沒有去,可簡要有帶迴的記錄了全過程的錄像。第一個跑出大樓的,並且炸掉了總部的那個人,被差點挖去眼睛的孩子指正出來的那個造紙師,正是這個穿著白大褂的男子。


    那麽他旁邊那個男人,簡墨的目光移到隻能看見小半個側臉的中年男子——這個人會不會是丁之重?


    或許是簡墨的目光太過於□,蘇塘立刻就發現對麵有一個少年正在打量他們這一桌。他眼皮一抬,隻一秒鍾後就想起來這個少年是誰?


    靠,連蔚的學生,怎麽到這裏來了?


    蘇塘下意思掃了一眼丁之重。


    丁之重心下澄亮:連蔚果然給這個少年看過他和他周圍的人的照片,不然怎麽一眼就認出他們來了?


    一點都沒有往神筆身上聯想的兩人並沒有露出緊張慌亂的神態。就算報出當年寫造紙人取代連英的人是蘇塘,那也最多就是影響了人家的前途,自殺是連英自己的選擇,又沒有旁人逼他。這個世界上多得是同行相競的,難道隻要一自殺,競爭對手就要負責的?自己心裏素質差,看不開又能怪誰?


    抱著這種心態,丁之重根本沒有迴避的意思,幹脆起身,拿著紅酒轉向簡墨:“對這裏的菜色還滿意嗎,要不要一起來飲一杯?你,嗯……應該已經成年了吧?”


    簡墨望了他掌中晶瑩剔透的杯子一眼:“喝著別人的血,肥著自己的腸,你不怕終有一天會遭報應的嗎?”


    丁之重以為他隻是在含沙射影連英的事情,便抬了抬杯子,用一種輕佻的聲音說:“我……好像不太懂你在說什麽?”


    要打嘴仗,簡墨也不是省油的燈,掃一眼丁之重桌上的盤子,他直視著對方淡淡道,“這裏的夥食真的不錯,能吃你就趕快多吃幾天吧。”


    蘇塘性子是個爆的,聽到這少年擠兌起丁之重毫不費力,頓時惱了:“喂,臭小子,你怎麽說話的?”


    簡墨目光移到他的臉上,想起那個少年描述的種種慘事,目光竟是在蘇塘臉上停留了好幾秒。


    蘇塘忽然感覺少年身上傳來一股強烈的殺意,頓時心中悚然:一個完全不說話的人的情緒能夠強烈到影響到數步之外的人,這是何等濃烈的殺意。自己和這個少年有這麽深的仇恨嗎?連蔚隻是這少年的老師,不是這少年的老爹吧。


    簡墨沒有說話,他把頭轉向門口,仿佛不認識蘇塘一樣,默然前行。


    幾個造紙係的學生看見簡墨這樣□裸地諷刺十二聯席的人,雖然有前幾次類似事件的心理準備,卻還是被弄得心惶惶。本來還想再用一點的也沒了胃口,紛紛起身,跟著簡墨走了。


    就這麽一直走一直走,幾乎快要走出十二聯席東一區總部的大門了。簡墨突然停了下來,閉上眼睛。


    幽暗的星海裏,一隻黃色大光團正茫然無知地遊動著。


    高高的城牆裏魂力波動已經凝束一線,纖細且堅硬,隻輕輕一戳就穿過厚厚的牆壁,如同一條銀色的尖頭電鰻,恣意地向大光團遊去。


    魂刺輕挑,大光團猛得抽搐起來。


    餐廳裏笑語連珠的蘇塘毫無征兆地發出一聲慘叫,倒地不省。


    且先收點利息吧,簡墨睜開眼睛,眼眸深邃無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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