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城是坐落在遼東南部的一座城市,這些年寧遠伯李成梁坐鎮寧遠,遼東鐵騎橫掃大漠,縱橫無敵,因此寧遠城雖遠在邊外,但是因為沒有戰火侵擾,各路商賈都來這裏經商買賣,蒙古人,女真人缺少生活用品,隻好拿馬匹交換中原的各種用品,都集中在寧遠城,所以寧遠城異常繁華,被譽為邊外江南。


    俞大猷和赤哥兒風塵仆仆,一路曉行夜宿,這一日來到寧遠城。


    剛進了東門,隻見一匹白馬拴在東門外的拴馬樁上,一個白麵英俊的公子,站立在馬旁,手搭涼棚正在四處張望,遠遠望見馬車到來,麵露喜色,趕緊小跑到近前,喊道:“可是師伯嗎?”


    俞大猷掀起門簾,這公子一見正是俞大猷,撲通跪倒,喊道:“師伯,您可迴來了,想死孩兒了。”


    俞大猷哈哈一笑,說道:“鬆兒,快起來吧,等久了吧,你父帥此刻可在府上?”


    這英俊公子站起身來,迴道:“稟師伯,父帥今日去城外演兵去了,師父也一起隨行,日落便迴,父帥接到師伯的書信,告訴孩兒師伯這幾日應該便會迴來,孩兒便日日在城門處等待,今日終於等到了。”


    俞大猷笑道:“好好好,知道惦記著你師伯,也不枉老夫疼你。”


    李如鬆站起身說道:”師伯請慢行,孩兒這就先迴府稟明母親,安排酒菜接您老人家。“而後望見車裏的赤哥兒,便朝赤哥兒看了一眼,然後擠了擠眼,轉身翻到馬背上,打馬而去。


    赤哥兒雖然不知道這個公子是誰,但是看他衣著華貴,所騎白馬俊朗異常,心中猜想應該是寧遠伯家的少爺吧。


    俞大猷下了馬車,對赤哥兒說道:“剛才接我們的是寧遠伯的公子,名叫李如鬆。你的事情老夫前幾日已經傳書告知寧遠伯了,今日寧遠伯不在府上,且隨老夫先去見過夫人吧。”而後頭前帶路,就要前行。


    赤哥兒也趕緊下了馬車,說道:“老前輩步行,赤哥兒也自當步行。“


    俞大猷點了點頭,便結了馬車錢,帶這赤哥兒便往總兵府而來。


    到了府門,李如鬆已經站在門口等候了,見俞大猷和赤哥兒而來,自己趕緊上前迎著,陪著俞大猷和赤哥兒進到門裏,直奔後宅,邊走邊高聲喊道:“娘,娘,師伯他老人家迴來了。”


    隻見正屋門簾一挑,一個女孩子跑出的門來,一身紫色秀袍,膚色白皙,麵容俊美,跑到俞大猷跟前,一個萬福,然後拉住俞大猷的手,不停的搖晃,嘴裏說道:“師父,您可迴來了,大哥老是欺負我,師叔教了他一套拳法,每次練功,我都被他打的沒有還手之力,您可要給我做主啊。“


    俞大猷哈哈一笑道:“丫頭,你哥哥學新本事了?好好,改日老夫教你一套劍法,專破你哥哥的拳法。“


    這時隻聽屋裏有人說道:“桐兒,別胡鬧了,快讓你師父進來,師兄,一路辛苦了。”


    女孩子拉著俞大猷就向屋裏走去,這時內堂裏迎出一個中年婦人,四十來歲的樣子,麵容姣好,皮膚光亮,慌忙走到俞大猷跟前,飄飄萬福道:“煩勞師兄走這一遭,今日方迴,鞍馬勞頓,快坐,鬆兒,快給你師伯倒茶。”


    俞大猷微微擺手,說道:“不辛苦,師妹可是等的急了?”說著和這中年美婦進了屋來,分別坐下。


    李如鬆趕緊倒了杯茶遞給俞大猷,這時那個女孩子倒在這中年美婦懷裏,撒嬌道:“娘啊,我哪裏胡鬧了,娘就是偏心哥哥,我被哥哥欺負,娘也不給我做主,我隻好找師父給我做主了。”


    那中年美婦輕輕摟著女兒,說道:“你這死丫頭,今天你師父迴來了,仗著有人撐腰了,越發的胡鬧了。師兄,這孩子你要好好管教一下啊,不能總是寵著慣著了。”


    赤哥兒本就落後俞大猷幾步,這時看俞大猷走進屋內,一個人站在門口猶豫著是否也跟著進去,李夫人看到赤哥兒一人站在門外,向俞大猷問道:“師兄,這,這莫不是赤哥兒?”


    俞大猷坐在椅上,點了點頭,然後轉頭對赤哥兒說道:“孩子,進來,這位就是李夫人,當初托老夫之人就是他們夫婦,說起來他們才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赤哥兒抬頭看了看李夫人,撲通跪倒,端正衣袖,就要磕頭。


    李夫人趕緊走到赤哥兒身前,用手拉起赤哥兒,將赤哥兒抱在懷裏,說著:“我苦命的兒啊,那年你才周歲,我和你娘喜塔臘在建州圍獵場百花會上對詩比劍,甚是投緣,結為金蘭姐妹,好似就在昨日,如今我這妹妹就這麽不在了。“說著抱著赤哥兒眼淚止不住的掉了下來。


    赤哥兒聽到此處,想起額娘阿瑪身死,自己孤零零一人,又看到剛才李夫人和女兒舐犢之情,之前自己也是如此膩在母親懷裏,如今被李夫人抱著,感覺就像是額娘抱著的感覺,不由得悲從心來,也嗚嗚的低頭哭了起來。


    李夫人淚流不止,嗚咽道:“兒啊,我苦命的妹妹,苦命的兒啊。”


    赤哥兒輕輕掙開李夫人,然後再次跪倒,說道:“我曾聽我額娘說過,您與我額娘結為姐妹,您就是我的姨娘,如今我娘不在了,您就是我額娘,額娘在上,孩兒給您磕頭了。“然後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李夫人趕緊把赤哥兒抱起來,哽咽著說道:”兒啊,好孩子,快起來,快起來。你來到這裏,這就是你的家了,以後沒人敢欺負你了。鬆兒,桐兒,這今後就是你們的弟弟,尤其鬆兒,你是當哥哥的,以後莫要讓我知道你逞強欺負赤哥兒,不然有你好看。“


    李如鬆本來看到赤哥兒一來就讓母親如此喜愛,這邊一口一個兒,那邊一口一個娘,心裏本來就極其不爽,又聽聞母親這麽說,心裏更是暗暗下定決心,要收拾收拾這個赤哥兒,讓你也知道知道鬆少爺的厲害。


    李如鬆心下暗自盤算,不過表麵上表現的極為親熱,走上前拉住赤哥兒的手說道:“弟弟啊,為兄見了你歡喜的不行,怎能欺負你呢,以後有人敢欺負你,我李如鬆第一個就不答應。”


    那叫做桐兒的少女在旁邊哈哈笑道:“這嘴上說的親,肚子裏不知道想什麽壞主意呢。”說著也上前一個萬福,說道:“弟弟好。我叫李如桐,你以後叫我桐姐姐吧,你以後可要著實仔細你這個哥哥啊,他一肚子壞水,他要使壞你就告訴娘或者我,我幫你收拾他。別看我現在打不過他,等師父教我劍法,我就給你出氣,嘿嘿。”說著好像李如鬆已經對赤哥兒做了什麽可惡的事情似得。


    李如鬆翻著眼睛白了李如桐一眼,剛要還口,李夫人這時道:“兩個冤家,見不到想,見麵了不是鬥嘴就是動手,都少說兩句吧。”然後拉起赤哥兒,對旁邊站立的兩個媽子說道:“你們帶赤哥兒去西廂房三間安頓,那裏離我的房間近,他剛來,我也好照應。桐兒,去廚房告訴牛嬸,給你師父赤哥兒準備飯食,赤哥兒的直接送到房裏,讓他吃了好休息。我和你師伯有話要談,你們都退下吧。”說著上前有摸了摸赤哥兒的頭,眼中滿是傷感。


    李如鬆和李如桐答應,李如桐便跑了出去。兩個媽子帶赤哥兒去了西廂房。


    李如鬆上前道:“母親,孩兒退下了,今日去接師伯,孩兒的功課尚未做,就不打擾母親了。”


    李夫人待李如鬆退下後,轉頭對俞大猷說道:“師兄,建州衛滿門全滅,承蒙師兄辛苦,保留了妹妹家這一絲血脈,小妹這廂謝過師兄了。“


    俞大猷歎了口氣,說道:”可惜我們知道的晚了,不過能救得了這個孩子,也算功德一場吧。“


    李夫人又道:”這次多虧師兄,隻是小妹還有個不情之請,萬望師兄不要推辭。“


    俞大猷略一沉吟,說道:“你是想讓老夫收赤哥兒為徒,是也不是?”


    李夫人躬身一禮,說道:“正是,鬆兒跟了師弟學藝,桐兒雖說是師兄的弟子,但是她是個女兒家,難以秉承師兄衣缽,赤哥兒蒙師兄相救,也是和師兄有緣,希望師兄能收為弟子,傳授他技藝。“


    俞大猷低頭不語,片刻說道:“師妹,為兄已然不收弟子,這你也是知道的。此子有一股凜人傲氣,勇武彪悍,將來定非池中之物。如若他是我中原人士,師妹如此懇求,收做關門弟子到也無妨,隻是他身為女真外族,如果將來此子學的一身本領,一旦與我大明為敵,後患非小啊。另外他背負血海深仇,難免身上會有些戾氣,如果心力不足,一旦入了邪道,也是為害不小啊。唉,悔不該當初啊。”


    李夫人知道收徒一事是俞大猷的心病,因此說道:“師兄說的也是,日後他就留在府中,與鬆兒一起讀寫四書五經,磨煉一下心性,使他能曉得春秋大義,師兄再諄諄教導,應能讓這孩子心懷正道。”


    俞大猷道:“希望如師妹所言。聽鬆兒說,妹夫今日和師弟城西教場演兵,難道又有戰事了嗎?”


    李夫人說道:“師兄,這說來真不知道是喜是憂。小妹也不好多言,晚間他們迴來自會和師兄商議。“


    此時正好前廳傳話,說酒菜已經備好,李夫人讓管家李富陪著俞大猷前往前廳用飯,自己從箱子裏翻出當年李如鬆的衣服,其中不少是嶄新的從未穿過的,挑了兩套感覺和赤哥兒身材大小差不多的,放在床邊,然後獨自坐在床邊,手中輕輕撫著嶄新的舊衣服,心裏百轉柔腸,一時竟想的呆了。


    李如鬆從母親房中出來,心中滿不是滋味:“這個赤哥兒,母親為何如此喜愛,一個邊外衛所的野孩子,竟讓母親青睞有加。母親一聲兒,他竟然如此不要臉的應承下來,今後再有母親的寵愛,就算騎不到我的頭上,估計也要跟我分庭抗禮了,哼,哪裏這麽容易,早就聽聞這赤哥兒的父親塔克世是女真第一神射。我倒要看看這赤哥兒本事究竟如何,如果名不虛傳,我也認了這個弟弟,如果是個酒囊飯袋,就算有母親的庇護,也要讓他吃吃苦頭,讓他知道知道少爺的厲害。”想到這裏,眼珠一轉,有了計較,繞過前廳,直奔府後而去。


    這邊赤哥兒跟著兩個媽子饒了一大圈,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時候,方才來到西院,一路上亭台樓榭,雕梁玉柱,家裏傭人奔走其間,心中竟不自然的惴惴起來,心說:“寧遠伯府竟然如此大啊,我孤身一人,父母雙亡,得幸被救,今後在這裏自當謹慎,莫要失了禮數,教他們笑話。”


    西院裏麵一株巨大的柏樹衝天而立,後麵三間房間,赤哥兒不禁抬頭看了看,說了句:“這樹好大啊。”


    一個媽子說道:“這府裏少爺小姐的院子都有一株參天大樹,每個院子樹種都不相同,鬆少爺的院子裏是棵青鬆,桐小姐院子裏是棵梧桐,這院子本是柏少爺的居處,柏少爺從小跟隨首輔張大人左右,現在京城居住,因此這院子一直空著。”說著開了中間的大房,然後說道:“赤公子,今後這就是你的房間,我們先告退,吩咐後麵給公子準備碳爐,一會飯菜就會送來,請公子稍待。”


    赤哥兒躬身謝道:“多謝兩位媽媽了。”然後進到屋裏,裏麵寬大明亮,窗明幾淨,床上都是今年新打的棉被。


    赤哥兒坐在椅子上,細想之前種種,念及阿瑪額娘,心頭不由得大痛,輕輕摸出阿瑪臨終前托人帶給自己的那個奇怪的物件,手指摩挲上下,隻見上麵有些紋路好像是河流一樣,心下奇怪,阿瑪視此物為聖物,但究竟何用從來也沒聽阿瑪說起過。正在胡思亂想之際,突然聽到窗外傳來黃鶯般的聲音:“咦,你這是何物?我也有一塊和你這相似的東西,一直不知道幹嘛用的。”


    赤哥兒往窗外望去,正是李如桐站在窗外,手裏提了個食盒,張著大眼睛望著赤哥兒手裏的東西。


    赤哥兒趴在窗頭探出身子,奇道:“桐姐姐,你說你也有一塊嗎?”


    李如桐走進屋裏,將食盒放在桌子上,然後拉出脖子上的金鏈子,帶出一個荷包,打開裏麵也是一塊發綠的青銅不規則物件,上麵也是紋路清晰,隱隱好似一座山的形狀。


    赤哥兒將自己手裏的遞給李如桐,說:“對一對,我看好像是能拚一起的。”


    兩個人不停擺弄了半天,也絲毫不能對在一起。赤哥兒問道:“桐姐姐,你這是哪裏來的?”


    李如桐說道:“我娘給的,說這是我的護命符,讓我隨時都要戴在身上,可保我消災免難,你的哪裏來的?”


    赤哥兒迴道:“這是我阿瑪留給我的遺物。”兩人疑惑不解,兩物件如此相似,卻又不知道究竟作何用的?


    兩人研究半天,毫無頭緒,也就不再多想。李如桐收起荷包,說道:“你還沒吃飯吧,那些下人怠慢的緊,我就去廚下拿來給你送來,母親還讓我給你帶來兩套衣服,說是哥哥的,不過從來沒穿過的。”


    赤哥兒問道:“謝謝桐姐姐了,我還沒吃呢,你呢,如果沒吃一起吃吧。”


    李如桐笑道:“你吃吧,我吃過了。吃完放著,一會叫下人來收拾。”


    李如桐打開食盒,是四菜一湯,赤哥兒雖然早已肚中饑餓,但是見李如桐絲毫沒有走的意思,也不好拿起碗來,


    這時隻聽李如桐說道:“聽爹爹和師父師叔們說,你們女真人精善騎術,弓箭百發百中,可是當真?”


    赤哥兒搖搖頭笑道:“女真人是騎著馬長大的,男女老少都會騎馬,因為女真人狩獵為生,百發百中不敢說,但是獵鹿射獐是為了口食,如果射不到,就要餓肚子了。”


    李如桐問道:“如此厲害啊,那你呢?騎術箭法如何?”


    赤哥兒說道:“我三歲阿瑪就抱著我騎馬,六歲就在山林騎馬射獵。不過比不了我阿瑪,我隻能打些野兔而已。不過打獵很好玩,帶上黑狗,策馬騎射,在草原上飛馳射兔子和大草鼠,在林子裏追鹿和獐子,然後晚上架上篝火,將肉一片片切下來,用撥叉叉了,放在火上烤的焦香,好吃的緊。”


    李如桐聽得一臉神往之色,似乎身子已經飛到那大草原上,騎馬奔馳,朝著遠方的夕陽而去,身後的篝火烤著香嫩的鹿腿,似乎覺得一種熟悉和親切的感覺流遍全身。


    李如桐稍呆了片刻,就起身告退。


    赤哥兒也餓壞了,一股腦的吃了個幹淨,然後習慣性的把食盒收起來放到桌下。腦海中依然是揮之不去的母親慘死的情景,心想如今能安身於此,定要勤學苦練武功,將來好能手刃尼堪外蘭,想到此處便覺得一刻也不能耽擱,見屋裏有掛著裝飾的寶劍,抽出劍來,立在院中,腦海裏迴憶當初老許頭教自己的劍法,唿唿的練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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