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國公府與酈家的關係,想來你和皇上都很清楚,我父親……”酈清妍的抿抿嘴,開口了又不知該怎麽說才好,正斟酌著詞句,棲月已經迴答了她。


    “你想要定國公安定?”


    “這倒奇怪,我以為你會根據之前我對父親的態度,很收拾他一頓,怎麽知道現在我要保他?”


    “你都寫在臉上了。何況我一向能讀懂你內心所想,忘記了麽?”


    “好吧。”酈清妍尷尬地摸摸鼻子,“不過你隻說對了一半,我的確希望父親和定國公府能夠安安生生,卻也不希望再給父親更高的官職,叔父如何,他終究脫不了幹係,治重罪找不到證據,晉升更是不妥。如今他是定國公,這輩子就讓他頂著這個名頭過完吧。”


    “隻怕他不是個安分的。”


    “能讓他跳脫的東西,已經被敬王爺毀了,定國公府早不是曾經的國公府,父親沒了資本,即使學不會安靜二字,韜光養晦至少還是知道的。”


    棲月撐著臉頰看了她一會兒,旋即笑了,“酈清妍,其實你挺狠心的。”


    酈清妍剛巧咬了一口脆皮燒餅在嘴裏,像隻忙著吃東西沒空理主人的貓,含糊甩出一句,“我本來就不是好人啊。”


    棲月很想把她摟到懷裏。


    清惠長郡主一迴京,還沒好好露個麵,就消失了大半個月,再次出現,卻是從皇宮出來,無數護衛相隨,規模堪比永安出行。


    棲月站在宮牆上,手攏在寬大的袖子裏,看著隊伍慢慢通過巨大的宮門,然後漸行漸遠。


    沒有挽留,因為知道留不住。何況,還是他親手放她走的。


    酈清妍有句話說的很對,因為喜歡黑天鵝飛翔的優美姿態,而將它折斷翅膀,囚禁起來,最初喜歡的東西,在這種不對等的喜愛中,已經失去了。


    棲月不知自己怎麽就鬼使神差來了此處,或許在目送她的過程中,馬車的車窗會不經意打開,裏麵的人探出頭來尋他,給他最後一個迴望。他怕她找不到他,會很失望,可是那扇車窗一次都沒打開過,就這樣消失在繁華的街市中。


    酈清妍迴的是敬王府,她是這裏的嫡長女,自然是想什麽時候迴就什麽時候迴。隊伍行到敬王府大門口,大門徐徐打開,酈清妍下了馬車,換乘轎輦,直接從正門進去。


    溫闌一早接到消息說酈清妍今日迴來,進了落晚居時,她正在吩咐四個大丫頭做事,又讓人去夏園和郡主府好生收拾一番路上需要帶著的東西。間隙裏抬起頭來,看到酈清妍靜靜現在門口,正看著她微笑。


    “迴來啦?”


    “嗯,自由了。”


    溫闌不問這麽長的時間裏她發生了什麽,酈清妍不問她為何不讓人進宮救她,簡單的一句對答,彼此心中都懂,那些答案,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安然無恙,她在等著她,得到肯定迴答,就足夠了。


    仿佛中間這大半個月從來不曾存在過,她剛從即曳的山穀裏迴來,赴和她說好的江南之約。


    “何時能動身?”


    “隨時。”


    丫頭們自動退下,溫闌招手讓她過去,將人摟在臂彎。


    酈清妍輕輕拍著她的背,“母親是想妍兒了麽?”


    “是有一些。”


    “妍兒以後不會亂跑了。”


    “以後你若是嫁的遠,我該如何不舍。”溫闌有些唏噓。


    “妍兒不嫁,永遠陪著母親。”


    溫闌捏捏她的鼻子,“盡渾說。”


    “這次江南之行,王爺去嗎?”


    “他不去,皇上也不會讓她去,等再過些時日,權力完全轉交給寧王和皇上,他才得自由。”


    酈清妍撇嘴,“辭個官也這麽麻煩。”


    溫闌笑道,“畢竟是非同尋常的官,他這一舉本就嚇人,不拿出些誠意來,如何教人相信?那兩個孩子又生性多疑,更是猜這猜那,難為他了。”


    慕容曒和棲月羽翼漸豐,刀子已經宰了無數朝臣,要不了多久就會伸向慕容亭雲,與其坐著等挨刀,不若早早放手。這一世的慕容亭雲比起上一世來,不僅更愛護溫闌,連對權勢的看重,也淡了許多。不過也許上一世一直堅持著在朝為官,有他不得已的苦衷,隻是酈清妍不知道罷了。


    明麵上,慕容亭雲辭官的理由是要完成溫闌遊曆河山的心願,羨煞京中無數貴族夫人。酈清妍道,“王爺愛美人不愛江山,如此深情,叫女兒好生羨慕您的福氣。”


    溫闌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以後也會遇到那個命中注定,這讓人羨慕一切,也都會有的。”


    酈清妍隻笑不語。


    相較於其他三個方位,往西開的城門進出的人要少些,還未到巳正,太陽已升得老高,將土地炙烤得要冒出煙來。酈清妍坐了一輛不起眼的青綢馬車來到此處,拾葉率先下車,打了把綢麵的遮陽傘,扶著她下了馬車。


    來的有些晚了,依依惜別的場景已經結束,她帶著拾葉登上城牆,看到清琅生了根似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眼珠子看著酈朗迭一家遠去的方向。


    許久不見這位溫和的琅哥哥,酈清妍發現他瘦了特別多,形容比痛失溫漠,幾乎發狂的莊希南還要憔悴,斂緊的眉頭下,滿是血絲的眼睛裏,哀傷化作實體,一點點流淌出來。


    酈清妍改變了許多事情,卻沒有影響到這一段,來送酈家的,仍舊隻有清琅一人。


    緩緩行至他身後,順著他的視線,看到遠去的人群裏,有個腦袋頻頻迴首,不用猜,定是清瓏無疑。


    沉浸在悲傷之中的清琅頭一次沒有先和酈清妍打招唿,後者看了移時,突然道,“既然這麽舍不得,為何不追上去?”


    此生做的最離經叛道的事,就是瞞著家人喜歡了一個絕對不該喜歡的人,此外一直克己守行,希望用把其餘的一切處理好來彌補這份忐忑和不安,乍一聽酈清妍的建議,清琅嚇了一跳,迴過神來後忙撈起袖子抹了抹臉龐。


    酈清妍橫過眼睛看他,“清瓏哥哥有病在身,四川地勢潮濕,最不宜他這樣體質的人居住,琅哥哥可想過,這一別,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呢?”


    清琅這才聽出不對勁,“你知道我和……”幹涸嘴唇不住顫抖,那個名字似有千斤重,含在嘴裏,卻吐不出來。“你幾時知道的?”


    “很早就知道了。”日頭越發毒辣,酈清妍搖了搖下馬車時順手帶著的團扇,拾葉將綢傘移近了些,將她整個罩在影子裏。“琅哥哥無須緊張,我不曾告訴過旁人。”


    清琅想了半晌,嘴唇仍抖著,“可是,若我跟著去了,家中父親母親,又該如何?”


    “是呐……”酈清妍幽幽歎了一聲,“百善孝為先,琅哥哥是最重規矩之人。”偏有幹出最不符規矩的事兒來,世事總讓人啼笑皆非。


    從袖中取出小小一方冊子,遞到清琅麵前,“有了這個,或許琅哥哥能放心大膽地追出去。”


    清琅疑惑接過,打開來看,頭腦昏沉的他沒有看懂上頭那些字的意思。


    “蜀地山高路遠,叔父一家此去,無召不得離開,琅哥哥所憂之事,不外乎是跟著清瓏哥哥去了,便要一輩子待在那邊,迴不來。前些日子在宮中無事,特去請了這道旨意,聖上體諒清瓏哥哥體弱多病,蜀地不宜久住,特許他一人待滿三年,便可自行離開。如此一來,琅哥哥並不會因為清瓏哥哥的緣故,一生都要留在蜀地。三年期滿,亦可迴家來探望。願意此刻同去,陪在愛人身邊,不離不棄;還是堅守規矩,天涯兩隔後悔一生,全在哥哥一念之間。”


    清琅伸出來接那冊子的手顫抖得異常厲害,觸到冊子錦殼的刹那,如同被閃電擊中,整個人一個激靈,從夢中陡地驚醒過來,牢牢將冊子捏在手心,一聲“多謝”,飛快下了城牆,連行李也不迴去收拾,驅馬追趕上去。


    酈清妍看著馬蹄踏起的煙塵,眯起眼睛,手中團扇又搖起來,“不知江南,會否也這般炎熱。”


    作者有話要說:  小冷祝大家新年大吉,身體健康,萬事如意!一會兒更完了給留評的天使們發紅包,評論越長紅包越大,哈哈哈


    第145章


    溫家富可敵國果真不隻是傳言, 而溫闌一人便坐擁溫家一半家產,且全部財力遠不止於此,有鑫莫為她經營, 想不富甲天下都難。


    以前見溫闌用的東西都非同凡響,知道她從不吝於吃穿用度,可真正看到那艘幾乎要把河道占滿的大船, 酈清妍覺得自己一直太過低估這個母親究竟是多麽有錢。


    平日裏出行所用的巨大馬車直接從岸邊開到船上去, 各種雜役仆從上下搬運著物品,酈清妍掀起車簾往外一看, 整個河岸都是敬王府的人。溫闌的馬車直接開到甲板上才停, 四大丫頭在前頭帶路,先將人領到溫闌的屋子。


    這一行不隻是溫闌和酈清妍, 清婕, 聆昐也跟著。清婕聽說她也能去時,高興得一夜未能合眼。她的兩個貼身丫頭淺畫和魚箋, 比心計不如弄香, 比能力不足拾葉,其他長處挑出來竟連卷珠也不及。溫闌實在瞧不上這兩個唯唯諾諾隻知道答娘娘說的對的姑娘, 看在酈清妍對清婕看重的份兒上, 指了泛彩和絳薇二人到清婕跟前伺候。若沒有這二人, 隻怕清婕連出遠門的行李也未必能收拾妥當。


    聆昐性子傲, 能長久留在她的丫頭最了解她的脾性不過,也不知使了什麽法子,竟將這個嬌嬌小姐哄得如同姐妹般相處, 這次她出來,將六個疊音丫頭全帶上了,說是讓她們出來開開眼界,免得總拘在小小的敬王府裏,什麽都不會也就罷了,連見識也淺薄。


    聆昐同溫闌與酈清妍說這番話時,清婕那兩個丫頭也在場,聽得麵紅耳赤。之前總因為自家小姐是長郡主最偏愛的妹妹,認為自己的身份也隨著小姐的得寵水漲船高,見了酈清妍身邊不卑不亢的五個大丫頭,尚未深刻認識到自己的粗鄙,後來溫闌接清婕入敬王府,才知道自己有多上不得台麵。聆昐那幾個丫頭,隻有那麽能幹,出行的派頭和國公府的小姐們也差不離了,居然還被主子說能力不足,見識淺薄,那她們二人,真是什麽都算不上的。


    溫闌的屋子分了裏中外三間,比不上她落晚居的主屋,和碧紗櫥倒是差不多大。一左一右拉著酈清妍和聆昐坐了,又喚清婕坐。


    清婕不是傻子,好容易有機會能在王妃娘娘麵前走動,心思自然活絡,近兩個月相處下來,溫闌對她不褒不貶,她知道溫闌對人要求極高,能這樣,已經十分難得了。


    “此次行程,先走水路,再走海路,怕你們幾個都沒怎麽坐過船,自個兒加帶著的丫頭婆子,若是有什麽不舒坦,隻管來找畫雅,她知道法子治暈船之症。船上男丁不少,都是隨行十二禤閣的人,雖無傳喚不往咱們住的這邊來,不過若是撞見,有個心理準備,莫要被驚嚇到就成了。”溫闌一一交代清楚,“昐兒久在我身邊,妍兒跟著我的時日也不短,我是不擔心的,隻清婕,還有你帶的人,莫大驚小怪。”


    特地被點名,清婕臉都紅了起來,還好沒有太過膽怯,聲音清亮,“清婕知曉了。”


    見她迴的得體,溫闌眸中稍露柔和。


    酈清妍打著圓場,“在夏園時,八妹同那幾位先生也見過,不會鬧出事情來,母親過慮了。”


    撂下這段敲打不提,溫闌又說起途徑的幾個地方,“這迴因為趕路的緣故,不能細細玩耍,你們若是有特別想逛的地方,提前和鑫莫說。他負責這艘船的一切行程,讓他安排時間,介時選好停船的地方。也免得那些地方官員,巴巴跑來,送一些亂七八糟上不得台麵的禮物。”


    聆昐笑起來,“誰讓母親是堂堂王妃,不說母親,就是一個普通的二品官員夫人出行,也得沿途歡迎。”


    溫闌捏捏她的手背,“我還不知道你那點心思,是怕那些人怎麽都要上船來見我一麵,吵得你心煩。”


    聆昐噘嘴,“上次跟著母親出來遇到的事情,這次要是再遇見,我可再不跟母親出門了。”


    說的勾起酈清妍和清婕的好奇心來,連連問她究竟是什麽事。聆昐甩甩帕子,“還能是什麽,路過膠州時,那知府非要將一塊灰撲撲的石頭般到船上來,什麽孝敬王妃娘娘,祝娘娘壽比南山福如東海~”聆昐學著那時知府的調調,陰陽怪氣說了一通,逗得溫闌直笑。“後來吵得大家都頭疼,鑫莫先生出麵,說那塊石頭連一千兩都不到,雖說禮輕人意重,但這種禮物拿來孝敬一代富甲溫王妃,委實寒磣了些。說得那知府臉紅到脖子根兒,每迴想起,都笑得腹痛。”


    溫闌直去捏聆昐的小臉,“就你會編排鑫莫,當心他又克扣你零用銀子。”


    酈清妍和清婕也笑得停不下來,揉著肚子問溫闌,“妍兒還未見過鑫莫先生,若先生果真如昐兒說的這般毒舌,妍兒可真害怕見著他了。”


    “他可厲害了。”聆昐說的搖頭晃腦,“整個一錢袋子,泡在銅錢眼兒裏,若不是母親約束,全天下的不隸屬於他的商家,估計都沒有活路了。”說著說著,又捏起小拳頭含恨道,“會掙錢也就罷了,偏偏還會武功,想欺負他都不行。”


    溫闌掃她一眼,“還說不欺負,是誰每次都把他渾身上下的配飾全部搶光的?”


    聆昐有些不好意思,嘴卻不肯放鬆,“誰讓他帶那麽貴的,不搶都對不起我這雙看見的眼睛。”


    “你啊……”溫闌戳她的額頭,“平時那麽高傲的一個大小姐,一到鑫莫麵前,也泡到錢眼裏了,隻知道算計他的東西,真不給我長臉。”


    聆昐扭頭哼了一聲,對溫闌接下來訓她要矜持要高貴的話充耳不聞。


    正談笑著,門外有人道,“東西都搬完且安置妥當了,請問王妃,是否可以開船?”


    “那就開船吧。我有些乏了,讓人過來帶著小姐們去自己屋子。”


    那人應喏去了,酈清妍等人從溫闌房裏退出來,三人的屋子並不在一處,酈清妍和聆昐清婕辭別,約好過會兒一同逛這艘迷宮般巨大的船。


    即曳沒有同行,在酈清妍被囚禁皇宮時他就不見了人影,問過暗衛,說是莊夢玲那邊出了事情,他趕著去處理了。所以酈清妍在皇宮受苦時,即曳沒有如約像天神般出現,是有原因的。二十四暗衛她沒有帶上,摸不清是否衷心的人,她不想帶著棲月的眼睛在身邊。


    這艘船甲板往上有三層,每層都寬敞無比,船艙深處有一條甬道貫穿整個船體,中間有環形梯子可供上樓。酈清妍的屋子在二樓,下人一邊給她介紹船體結構,一邊帶著她往上走。


    “郡主的東西已經搬到屋子裏去了,弄香和拾葉兩位姑娘們不在,小的們不敢亂動郡主的東西,故而隻放著,後來卷珠和聽棋兩位姑娘來了才張羅著收拾起來,屋子裏怕是還沒收拾妥當,還望郡主原諒。”


    “無妨,理應如此。我帶的東西多,辛苦你們搬運,一會兒去弄香處領賞吧。”酈清妍聽見那人說屋子還在收拾,就不忙著過去,繞到屋子外沿。可能快要下雨了,船艙裏有些悶熱,河麵的風卻是很大的,她想透一透氣。


    沒想到欄杆邊已經有人站著,是一位正背對著她的公子。


    頭戴頂級和田白玉發冠,鬢邊勒著玄紫蠶絲編就的綬帶,一身月白織金的華麗衣袍在風裏飄擺,間或露出一角的腰間佩玉,皆是酈清妍活了兩世都未曾見過的極品。


    那人聽見聲音,迴過頭來,生的一張白淨清俊、如同仙人的麵皮,卻有一雙格外淩厲的眼睛,那眉目如同刀鋒般,甚是尖銳鋒利,能刺透一切事物。


    這人集了棲月的背影,容瀲的樣貌,以及單駿的眼神。


    酈清妍與他對視,“鑫莫?”


    鑫莫很冷靜,聲音如同一汪溫絲絲的泉水,“少閣主。”


    酈清妍覺得有些奇怪,這個人把很多並不能輕易相融的特點匯集在身上,卻毫不突兀,反倒十分的,好看。


    上一次去椽木山,唯一沒有見到的就是他,聽了那麽多他的光榮事跡,老奸巨猾又視財如命,她一直以為至少該是個像衱袶一樣年紀的男人,結果這人和容瀲也差不多大。難道因為他生了一張和那人相似的臉,抑或他和即曳一樣,有不老之術?


    “此處離我屋子很近,不知先生過來,有何貴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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