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清妍難耐地在床上翻動,想找到最舒適的躺姿,哪一個都不讓她滿意,然後翻到氣喘籲籲筋疲力竭。


    棲月伸手到她頸下,將頭托起來放到自己膝蓋上,讓人麵朝自己側躺,手掌撫著她的背心,內力打進去,明明是極炎的人,竟凝出冰涼的精氣,一寸寸撫慰酈清妍身體的燥熱。


    “你是炎男,血沸的傷還沒有好,逆其道而行,會難受的。”酈清妍如同一截沒有重量的白綾,搭在棲月膝蓋上,溫順的發絲灑了滿床,說話時帶著疲累的氣聲,如同抽泣。


    “兩個人一起難受,總比我看著你一人難受得強。”


    酈清妍把手腕抬起來一點,“喝血麽?”


    “不喝。”


    “傻子啊……”手腕脫力落在床榻間,“果然醫者不自醫,感覺自己快要死了。你也快要死了。”


    若沒有記錯,寧王死在十年後,是否真的拖了那麽久,沒人知道實情。酈清妍猜測其實棲月去的很早,但是因為世間之人隻知他名號,未見過真人,所以慕容曒一直把他的死訊壓著,讓忌憚他的人不敢輕舉妄動,等到盛世有了雛形,才敢把消息放出來。此刻說他也快死了,倒也沒有說錯。


    棲月明顯沒在意後頭那句,“不許胡說,我已經派人去叫姬無病和即曳進宮,你很快就沒事了。”


    “不怕是我的苦肉計麽?”


    棲月皺眉,往酈清妍體內注寒意的動作有一瞬凝滯。


    “有這樣想過,對吧?”聽不到迴答,酈清妍笑起來,笑著笑著開始咳,身子蜷成一團,整張臉埋在棲月的衣裳裏,劇烈顫動,要咳出心肺來。


    “隻要你好起來,想去哪兒,我都不再阻止。”棲月努力撫順她的氣息,無比擔心她就這樣咳死了。


    過了許久,咳聲才止,酈清妍被這突如其來的重病折騰得隻剩半口氣了。


    棲月張口就要換太醫進來,被她擋下,聲音輕得要非常努力才能聽清,“你會紮針麽?”


    棲月不知她為何突然這麽問。


    “不用叫即曳進宮,我教你,你來治我。”


    銀針很快捧上來,厚厚的床帳放下,裏頭酈清妍上半身已褪得隻剩一件小肚兜,趴伏在被褥間,棲月拿著一方絞了熱水的帕子,一點點擦淨她身上的汗。長發被撥到一邊,整個背部如同一塊渾然天成的美玉,觸手生溫,細膩柔滑,因為高熱,遍體浮現或紅或粉的顏色。由於是趴著的姿勢,身前飽滿的圓潤被擠壓,從鵝黃小兜的邊緣露出迤邐的弧形,看上一眼,簡直要人命,任你是聖人,也能為這份香豔勾得失去理智。


    怕看得太清楚,連夜明珠也不敢拿進來,完全忘了自己有夜能視物的本領,加上外頭耀眼的日光穿過床帳的間隙,將裏頭映得朦朧,更是火上澆油,棲月頭一次在兩人獨處時,不知該把眼神落到哪裏。


    “大椎,十宣,曲池,合穀……”酈清妍一個穴位接一個穴位指導他,偶爾一兩針刺進去,疼痛難忍,齒間溢出哼吟,讓施針的人唿吸越發濁重起來。


    “就這麽誘人麽……”聽見棲月不正常的唿吸聲,酈清妍竟勾起笑容來,側著的半張臉隱隱錯錯,露出一種妖媚,混著渾身薄汗,以及在密閉床帳裏越來越濃鬱的冷冽香氣,分外勾人,讓人心旌搖蕩。


    “是。”棲月沒有否認。


    “其實。”酈清妍緩緩道,“看著你這種想吃,卻又不能下手的表情,我挺開心的。”


    棲月那張隻是一個輪廓,就足以讓人淪陷的臉上露出詫異。


    “你想活下去的,我知道。我也一樣,或許我比你更想活,所以才會這麽恨你,覺得你無法原諒。”


    “別說了。”棲月落下最後一針,“針施完了,藥怎麽配?”


    “上一次我為救聆昐失血過多,你是怎麽救我的?”


    “我的血。”


    “果然,又是血,千篇一律。”酈清妍有點失望,“這次我病得如此嚴重,為何不用?”


    “沸血快要脫離控製,你的身子太虛,我怕傷了你。”


    酈清妍把頭側向另外一邊,“你的體質在異變,我的也是,我們永遠都是互補的。對我二人來說,再好的藥,都比不上你我的血。”


    棲月同時割開自己和酈清妍手腕,連接到一起,如同酈清妍在吸食般,棲月的血湧入她身體裏。


    “棲月,我這一世,來之不易,我想好好活,你的意願我能理解,即曳在找不讓我喪命,也讓你能夠活下去的方法。別逼我了,別再來擾亂我的生活,迴不去的東西,終究迴不去的。算我求你……”


    聲音慢慢弱下去,最終消失。棲月看著睡過去的人,俯身將她擁在懷裏,一如既往的柔軟和清涼。須臾之後,他的肩膀微微抽動起來,酈清妍耳畔的被褥上,暈開一片濡濕。


    這一迴酈清妍病得委實重,有棲月的血,外加整個太醫院的太醫守著精心侍候,一絲風吹草動都要扒拉出來討論半天,也斷斷續續拖了旬日方才好轉。


    棲月忙完堆積許久的事情,從文德殿迴來,看見守在清心殿門口的宮女,“郡主可歇下了?”


    長郡主大病,將皇宮鬧得雞飛狗跳,任誰隻要是長了眼睛的,都清楚這位長郡主有多重要,半點不敢懈怠,能在選在華陽宮伺候的侍女,心思更是常人所不及,不敢流露出半絲與棲月說上話的喜悅,規矩迴答,“迴殿下的話,尚未。”


    棲月看著尚有亮光的寢殿,剛抬起腳準備走進去,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驀地迴頭,看見那人一手拎了一個酒壇,一手提著一個籠屜,酒壇上頂了兩個淺口小盞,邁著軟軟的步子走來。


    眉頭斂起來,棲月不悅道,“身子尚未痊愈,你這是做什麽?”


    “今日心情不錯,興致也好。”手中的籠屜舉高一點,“許久不曾嚐到我的手藝,不想念麽?”


    棲月的表情變得怔怔的。


    酈清妍卻不往殿裏去,腳尖一點,躍上清心殿巨大的屋簷,站穩了才問還呆在下頭的棲月,指著自己踩在整個皇宮第二高的建築的腳,“此舉,誅幾族?”


    病裏已不再用鎖鏈捆著她,身子一點點好起來,武功也慢慢恢複。


    棲月跟著躍上去,還是那句,“有我在,無人能傷你。”


    酈清妍嗔他一眼,“連笑話也聽不懂,無趣。”踩著排得整齊的琉璃瓦走了幾步,挑了個自認為最舒適的地兒,將手中酒壇和籠屜都放下,撩了撩衣裳下擺,隨即坐下去。自得地打開籠屜,取出幾碟精致的點心與小吃擺開,擺酒盞時扭頭看了一眼,見棲月還站在那處,不由笑道,“看得傻了麽,還不過來。”


    棲月走過去,學著她隨性的姿態坐了,不過忍不住擔心她的身體,“屋頂風大,你剛好一點,受不住。如何不去殿裏?”


    “窩在屋裏喝酒有什麽意思。”斟酒的手被按住,眸子抬起來,看到棲月漂亮的眼睛裏越發不悅,“不許喝。”


    酈清妍舔舔嘴唇,“就一盞。”


    “不許。”


    “那我迴去睡了,這些吃的你也別想。”說著作勢要站起來。


    棲月一把拉住她,無奈道,“隻一盞,不許再多。”


    酈清露出陰謀得逞的得意笑容,將兩個杯子斟滿,倒沒有立馬端起來一飲而盡,端起小碟子遞到棲月麵前,“最拿手的,吃吧。”


    “今日怎的這麽有興致?”棲月快要摸不透這個人,時而冷冰冰的一句話也不同他講,時而親昵溫存與往先無異。


    “方才說過了,心情好。”捧著小盞抿一口,滿足笑道,“不愧為宮廷珍藏,果真瓊漿玉液。”


    棲月越更皺眉,“以前你很少碰酒。”若沒有記錯,小曒還同他說過這個人害怕喝酒,說喝了會被欺負。他隻當是她醉後胡言亂語,沒怎麽放在心上。


    “的確,兩個月前,酒是我的缺點。”酈清妍又飲一口,小盞本就淺,已被喝幹。“即曳告訴我,缺點不該被掩藏,而應拿出來好好曆練,直到它不再是缺點為止。”


    眼眸之中靈動的光讓人心跳止不住加速,那人繼續說著,“所以,和即曳拚酒一個月,這個東西,我不會再害怕了。”手伸出去拿起酒壇,就要再倒。


    “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是,說好了隻一盞。”棲月攔住她,提醒道。


    “小氣。”酈清妍不高興了。


    第144章


    棲月快要拿她沒有辦法, “隻是為了你身子好,酒多傷身,這原本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可我就是想喝。”酈清妍又同他撒嬌, “即使真的醉了,有你在,怕什麽?”濕漉漉的大眼睛一瞬不眨地看著他, 直把人看到心疼妥協為止。


    壓住提著酒壇口沿的手鬆開了, 棲月不是因為她的哀求有多讓人心動,好吧他的確有心動, 最主要原因, 是他隱隱覺得,今夜之後, 他再也不會有機會和她痛飲了。一度羨慕她在喝醉後對小曒的不設防, 心扉敞開來,暴露出平日裏一絲端倪也瞧不見的哀傷, 說什麽都慢半拍, 傻愣愣的樣子,那是另外一個她。


    棲月想擁有每一個她, 卻無力發現, 他一個都得不到。


    酈清妍笑的開心, 自斟自飲一杯, 看著棲月沒有動過的酒盞,揚了揚杯子敬他,“你也喝啊~”


    聲音打著彎, 和平日裏說話的方式不同,讓人懷疑她兩盞下肚,已經醉了,結果一看她的眸子,還清亮得很。


    “這一杯,謝你多次救命之恩。雖然這些恩情我還沒還,也暫時不知該怎麽還,若是最後無法,就用血抵了吧。你放心,我不會賴賬的。”說完,也不等棲月,自己先幹為敬。酒性不弱,喝慣了即曳那些烈酒的人,沒有覺得這個酒液有多辣喉,反倒津津有味品嚐著香醇,一副老酒鬼的模樣。


    棲月狠狠咬著盞沿,一口灌下去。另一隻搭在膝蓋上緊握的手,關節都快握到發白。


    “第二杯,謝你在我病中的悉心照顧,病情反複無常,你一直任勞任怨,收斂了動手動腳的毛病,讓我得以很快痊愈。”說痊愈不完全準確,酈清妍此刻的體溫仍高於常人,唿吸間都是灼熱的氣息,混著濃鬱的酒香,減了教人心疼的孱弱,多了幾分撩人。


    棲月苦笑,他連摟抱都不敢太過用力,哪裏還敢胡來,若這人真一病去了,他會長久活在痛苦裏,直到隨她而去。


    “最後嘛,謝你沒有趁我無力反抗時趁人之危,睡了我也罷,喝我的血也罷,你都忍住了,真男人,我敬你。”豪氣地舉起杯子,語氣越發像個男子。


    見人越喝越起勁,終究不忍,捉住手腕,“忘了太醫如何囑咐的了麽?”


    酈清妍掙開他,哧哧地笑,“我就是醫師,醫術比他們還高呢,我說能行就能行。你幾時變得這般婆婆媽媽了?這可不像爽快利落的寧王殿下呐。”


    “我替了你的,你莫要再喝。”端著飲盡自己酒盞裏的液體,又將酈清妍的渡過去,也一齊飲了。病前病後相濡以沫的事不知做過幾多,此刻不過從對方酒盞將酒液倒到自己盞中,實在算不得什麽。酈清妍見他堅持,自己喝了幾口,也覺這酒沒甚味道,便聽話止了,改拿起銀箸,吃起點心來。


    一時間棲月喝酒,酈清妍吃東西,又有些相顧無言的意味,卻不像之前那般尷尬,互相得其樂罷了。一個終於不用和別人搶食自己做出來的東西,所以歡愉;一個覺著自己實在太晚發現眼前的人渾身都是閃光點,怎麽看都看不夠,流連的目光帶了欣賞和悔意。


    “你是否思考過一個問題。”酈清妍夾起一個豆沙餡圓子放在棲月盤子裏,怕全被自己吃光了。


    “什麽?”


    “我還沒遇到母親之前,不過定國公府一個木訥又不起眼的小姐,和大名鼎鼎的寧王殿下相比,身份天差地別。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從相遇,到結識,到後來發生的一切,究竟是因為緣分,還是這躲不掉的命運使然?”


    “緣分。”棲月想都不想便迴答。


    “這般篤定?”


    “因為我是在遇到你之後許久,才發現你體質特異的。之前對你的關注,皆因你舉動的不同尋常。”


    “有趣。”酈清妍伸出一根手指轉著小碟,歎了一聲。“我還以為自己的舉動已經奇怪混亂到別人根本猜不透我要做什麽,結果根本逃不開你和皇上的眼睛,平白布置了那麽多,全為你二人做了嫁衣。”


    “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女子,想以一己之力對抗君王布置了多年的局,這本身就是一件會危及諸多性命的大事,若連這也注意不到,小曒的皇位,我這寧王之位,都可以不用坐了。”


    酈清妍低頭扯出一個笑來,“是我太過自負。”


    棲月抬手,想摸一摸她的頭發,最終沒有貼到那瑩瑩有光的濃黑發絲上去,僵了半晌,又垂了下來。


    “真的就要走麽?”


    “啊……”酈清妍慢慢迴答,“半年前就答應了母親,一直拖著不好。再說留在此處,也沒甚意思。在母親去定國公府接我之前,本就是要走了的,平白耽擱了這半年多。”


    “還會迴來嗎?”


    “也許不會。”


    “嗯。”頗沉重地應了一聲,手指不由扣緊了,酒盞發出悲鳴,被微涼的指尖輕輕打開,取出快要捏出裂痕的小盞。棲月偷偷磨蹭著方才被她碰到那處,細膩觸感仿佛還停在上麵,“酈家後日啟程去四川,你在那之前走,還是之後?”


    “前後腳,畢竟是叔父,年幼時他對我十分疼愛。堂姐妹兄弟些,關係雖不親厚,終究也是親人,不去送一送,說不過去的。”


    “我……”他想說我可不可以一起,話到嘴邊,又怎麽都說不出來,棲月覺得自己變傻了,他不該是這個樣子的。突然想起永安寫的那些雜七雜八的書裏,曾經提到過的一句,陷入愛情的人會變成傻瓜,用情深的永遠是更痛苦的,無論男女。


    酈家的已猜到他要說什麽,笑道,“哪裏能勞煩寧王大駕,你若去了,隻怕叔父會嚇得直接撞死在城牆上。”


    “我就那麽嚇人?”


    “自然不是。不過叔父心中藏了事情,見你一去,自然認為是又發現了什麽,不止流放那般簡單。若不想連累家人,這便是最後一個法子,以死謝罪了。”這番話說完,不等棲月迴答,繼續說,“我一直未曾真真正正幫過你什麽,如今卻又要求一道旨意,我不願去同皇上說,說與你聽,是否有用?”


    “說吧。”


    酈清妍抬頭看了他一眼,總有種錯覺,這個人正努力壓製情緒,看起來麵色如常,實則快要哭了。她還從沒見過棲月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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