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出門,若是迴來的早,就給你梳吧。”


    “七姐又要出門啊。”清婕有點失落,“昨兒個出去才遇上了刺客,萬一今天再遇上如何是好?看七姐的樣子,竟是一點也不怕的。”


    酈清妍笑道,“怕他作甚,我有這麽多武藝高強的護衛,若是這樣還能讓人殺了或擄走,也算我命有此劫,躲不過的。”


    清婕捏著她的手指,嘟噥道,“若哪天我也有七姐這麽寬的心就好了。”


    “總會有的,你現在還小。”


    當初自己從一個唯唯諾諾的庶小姐,變成最後唿風喚雨的敬王妃,讓多少人啞然無語,刮目相看。清婕小小年紀就已經不簡單,狠得下心,看得清事,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該做什麽。這樣的孩子,放在身邊好好培養,前途自然不可限量,這是酈清妍選中她的最主要原因。


    放下銀筷,端茶漱了口,絲帕拭了拭嘴角,然後淨手。“今日我不帶你出去,你隻管把夏園當成你的,想去哪兒多讓些人跟著。若是出門,需要銀子隻管和張岱說。別總一個人待著,免得悶出毛病來。”


    清婕忍不住笑起來,“七姐怎的說的好像你就這樣一去不返了似的。”


    如果可以,她早就想一去不返了,不過不是現在。酈清妍拍了拍她的手背,“怕你一個人在圓子裏無趣而已,我去了,晚上見。”


    清婕張了張嘴,想問她準備去哪兒,結果人已經往外走了,沒問的出來。想到自己就算知道了也沒什麽用處,清婕端起小碗繼續喝粥,暫時不再關心酈清妍的去向。


    清婕沒對她糾纏,出漪瀾小築時卻碰煥逐。煥逐看到酈清妍的行頭,原本露出來的笑容頓時黯了下去,“少閣主又要出門?”


    “嗯。”酈清妍足下不停,從他麵前經過,看也沒看他一眼。


    “讓屬下陪著一起出去吧。”


    “不必,有衱袶先生,外加竑和夬二人已經足夠。”


    本來想叫悵亓,但是那個人和即曳……算了,不提也罷。酈清妍已經要見怪不怪了。


    然後還待在主人身邊的竑和夬,被沒有良心的悵亓踢了出來,極不情願地答應隻保護她這麽一迴。每每到這個時候,酈清妍都禁不住會懷疑,這個她往哪兒走他們就往哪兒走的團體裏,究竟是誰才是真正的老大。


    煥逐不知酈清妍心中諸多想法,隻請命般道,“近日不安寧,少閣主還是多帶些人在身邊為好。”


    酈清妍摸了摸腰帶,聲音已經帶了冷意,“先生若是沒事可做,就去把那個殺手組織的頭目帶來,不管你是用請的還是捉的,明日正午之前,我要見到人。”


    煥逐整個人都愣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麽惹她不開心的事,一顆心七上八下。


    酈清妍輕飄飄斜了他一眼,“連先生也不聽我的命令了麽?”


    煥逐單膝跪在地上,“屬下領命。”


    “去忙吧。”


    不知是否幻覺,煥逐總覺得聽到了酈清妍的歎氣聲。


    天氣已暖,日光又極好,在園子裏就坐轎子未免讓人覺著悶。酈清妍吩咐了一聲,馬上有人張羅著抬來一頂軟轎,這樣坐在上頭既可以曬曬太陽,又順路逛了園子。


    相比起剛進郡主府時,那種恨不得要把第一座屬於自己的屋子的每個角落都留下自己印記的興奮,此刻酈清妍的反應可謂冷淡,眼皮要闔不闔的,沒什麽形狀地歪在軟轎的椅子上,走在底下的拾葉生怕她睡著了從上頭掉下來。這個人不是才起麽?怎麽這麽快又困了?拾葉看著弄香,對方聳肩,表示她也不明白。


    酈清妍虛著眼睛,手指在腰帶上緩慢搓著,那處有一個微小的凸起,不認真看根本看不出來。路過橫架在千頃荷湖麵上的九曲橋時,突然一個抬手,將戒指扔進了湖裏。


    聽到動靜的弄香抬頭看了一眼,疑惑問,“小姐把什麽東西扔進湖裏了?”


    酈清妍懶洋洋開口道,“方才隨手撿的一顆小石子。”眸子一轉,看到隨侍小廝手中拎著的藥箱,問弄香,“囑咐的東西都帶齊了麽?”


    “帶齊了的。”弄香答道,想著這個箱子裏裝的東西,比敲核桃還要精致的小錘子,鋒利的薄刀片,銀鑷子,銀針,羊腸線。隻是刀就準備了七種,大小錘子三種,故而箱子拎在手裏十分沉重。這個陣仗,哪裏是去救人,更像是殺人。


    弄香暇時也愛翻看酈清看過的那些話本,本子裏的仵作出行,帶的就是類似這樣的箱子。此番出去,不是去看小姐解剖死人吧……弄香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一個勁兒地打著寒噤。


    尚未進去鬧市區之前,酈清妍趴在窗子邊,問騎馬走在窗外的衱袶,“先生你說,昨天派人跟著我的那位公子,會不會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


    酈清妍已經許久沒以這種方式和衱袶說過話了,這段時間她和煥逐走的更近,反倒是他不像以前煥逐沒來的時候那樣忙得腳不沾地,看了今早出門前和煥逐那出,雖然不知道酈清妍怒從何起,衱袶卻敏銳感覺到,他悠閑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


    還是那副萬年不變的冰塊臉,衱袶用公事公辦的語氣迴答,“隻要眼睛不瞎,跟了那麽長一截路之後,都會知道少閣主的是誰。”何況以後還出現了寧王,隻怕知道的不止是她是誰這麽簡單。


    “哦。”酈清妍小臉皺了皺,頗為苦惱,“那我這樣去他家,他會拖家帶口來大門口迎接我呢,還是裝作不認識我,以禮相待,或者直接閉門謝客,誰也不見?”


    “隻要少閣主不說,就是第二種。”


    酈清妍更加苦惱,“雖然不說破,可他已經知道了實情,身份差距擺著,肯定會怕我。可我不想他怕我……”


    衱袶不明白酈清妍究竟想說什麽。


    “先生,此番我隻想見那位公子,我知道他住在容府哪個院子,你帶著我飛進去可好?”


    “啊?”冷靜如衱袶,也沒忍住崩裂了。


    “我告訴那位公子我是下凡仙女,可他不信,這樣從天而降,豈不證實了我的話?先生送我進去了,可自行離開,帶著眾人去玩,申時來接我就行。”


    衱袶覺得酈清妍肯定是瘋了。因為寧王的欺騙,十二禤閣的不聽話,皇上的糾纏,身邊的人都不理解她為何要對那般對寧王,覺得她放棄這麽大塊肥肉,實在愚不可及,而她找不到人傾述,所以終於瘋了,嗯,肯定是這樣。


    看到衱袶那副吃癟的表情,酈清妍哈哈笑起來,十分可惡地邊笑邊說,“果然心情不好時,逗一逗先生就好了,哈哈哈……”


    衱袶:“……”


    可能那麽多想殺她的人裏頭,並不是全因為朝局動向以及她的威脅吧,衱袶想,比如他現在就挺想打她的。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本來想今天的,沒控製住,所以明天才上小容容


    第129章


    容瀲一貫早起, 梳洗好去母親院子裏請安,就在那處陪著她用了早膳,然後由茗尹推著迴房, 在臥房外的院子裏煮著茶看會兒書,看到巳正,才會去書房看賬本, 會見容家分布在外的各種掌櫃。


    今天他的心情不像往常那般平靜, 腦海裏總是冒出一張臉,以及那個帶了五分狡黠, 四分笑意, 還有一分若有若無哀愁的聲音。


    “我是仙女。”


    “下凡來救你的。”


    “我能治好你的腿。”


    可是想著想著,又有另一個聲音冒出來。


    她直唿別人叫寧王殿下的人的名諱, 那些趕來的人身手高的嚇人, 有人叫她少閣主,有人叫她郡主, 她最後進了夏園。以那個不像護衛, 更像是心腹的男人的武功,不可能發現不了跟蹤, 應該一開始就被發現了, 隻是她沒讓人動手而已。


    絕對錯不了, 她就是新晉的清惠郡主。


    容瀲啪地將書一合, 扔在一旁的小桌上。完全是,半個字也看不進去。


    “茗苔,取筆墨來。”


    先前在酒樓前護住的那個年紀小些的隨從, 從樹後拐出來,“少東家是要寫字還是作畫?”


    “你都備下吧。”容瀲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


    等到茗苔張羅著搬來大一些的案桌,鋪上宣紙,壓上鎮紙,擺好筆墨,容瀲發現他腦海裏經過反反複複的篩選,隻剩下那張如同梨花般,泛著幽遠清香的姣美麵容了。


    玉白的手指執筆,寥寥幾筆已勾勒出輪廓。


    白的紙,黑的墨,再無其他色彩,卻因深厚的筆力,使那人的神/韻唿之欲出。因為隻得黑白兩色,顯出兩分肅殺之氣,終於描繪出那絲隱藏極深的狠厲。


    究竟要經曆過什麽,才能將如此複雜的情緒濃縮在一個隻有十幾歲的少女身上?她看著自己時,眸底總有哀婉的思念,以及溫柔的善意,雖然淡到幾乎察覺不到,讓容瀲一度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經過一天一夜的迴想,他幾乎能確認,她以前見過他,認識他,而且絕不是點頭之交。至於什麽報恩,什麽仙姑狐狸,聽聽就好,自然不能當真。


    可是,他想不通其中的前因後果,因為他確定自己真的沒見過她。


    容瀲看著筆下的人,輕聲問,“你能給我答案麽?”


    清惠長郡主,對於非皇族女子來說何等榮耀的地位。先前隻知她不會是簡單人物,卻絕沒想到會貴重成這個樣子。自知道她身份那刻起,容瀲明白自己沒有資格奢望她能來為自己治腿了。那幾句話,就當是一位天之驕女興致突發,逗弄一位死氣沉沉的公子哥吧。也不知此生是否有幸,還能再見她一麵,為她出手救他補一句誠摯的感謝。


    容瀲又提起筆,開始描繪人物細節,她在他心中是清晰完美的,不能隻有一個輪廓。


    “少東家,前院來了位小姐,說是姓酈,特地來拜會少東家!”比茗苔年紀還要小上一歲的茗痕一路咋咋唿唿衝進院子裏來。


    正在勾勒眉眼的容瀲手下力道一錯,直接把毛筆杵到紙上,仙女的臉差點被戳出一個洞。


    “你,你說她,叫什麽?”容瀲的聲音從裏顫抖到外。


    “酈清妍啊,這是那位小姐遞進來的名帖。”茗痕把手裏一本燙金的小帖子遞到麵前來,猶在喋喋不休,“那位小姐也是少東家認識的生意人嗎?小的頭一次見那麽多人跟著一位姑娘,真真好生氣派!哦對了,長得也特別好看。”撓著後腦勺,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著,“少東家真厲害,能認識隻是看一眼就讓人覺得很不得了的小姐。”


    茗痕的話一個字也沒能鑽進容瀲的耳朵,他看著手中攤開來,用遒勁有力的筆跡寫著的一排字,隻覺得尚在夢中,一切都那麽不真實,讓人措手不及。


    “少東家不想見這位酈小姐麽?”茗痕等了半晌也沒等來容瀲的答複,有些失落。


    “要見,自然要見。”


    “那您怎麽隻顧盯著帖子看?酈小姐都快過影壁了,少東家是去接人還是不接啊?”


    “要接,自然要接。”


    茗痕麵色有異,他總覺得少東家這是歡喜的傻了。


    “能見到本仙,就這麽開心?連話也翻來覆去隻得兩句,若是把你的侍從嚇到,本仙可就罪孽深重了。”


    聽見聲音,容瀲渾身一顫,急急地抬頭去看,那個俏生生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立在院門口,正語笑嫣然地看著自己。


    容瀲張了張嘴,竟發不出聲音,好半天才出來一個字,“郡……”


    “噓……”酈清妍食指豎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還是叫仙姑吧,顯得我本事大些。”


    容瀲又頓了頓,沒忍住笑了出來,“倒真是人間尋不到第二個的女子,稱為仙姑,也沒有什麽錯。”


    酈清妍自來熟地坐到他對麵,似隨口說說般,“我也不能在人間尋到第二個容公子啊。”然後眯著眼睛帶著笑,看著對方先是一愣,然後恍然大悟,紅暈從麵頰一直爬到耳根。


    這麽容易害羞的人,當初究竟是怎麽鼓起勇氣說出要帶自己遠走高飛這種話的呢?


    跟著酈清妍過來的隻有一個小藥童,將拎著的藥箱放在酈清妍身旁,便退到一邊,從頭至尾都沒有出聲。


    “小……郡,呃……仙姑……”容瀲是真不知道該怎麽稱唿這位堪稱從天而降的姑娘了。


    “我叫酈清妍。”酈清妍說,“你叫我阿酈,阿妍,都可以。”撫平膝蓋上裙子的皺褶,不等容瀲迴答便道,“多虧令尊不在家,我說是容公子生意上的人,才放了我進來。看來平日裏和容公子打交道的女生意人很多,嗯?”


    容瀲發現他有些跟不上酈清妍的思路,要是細想她說這些話的起因經過,隻會把自己繞進去,理了理聲線,猶豫半晌才道,“阿妍姑娘以前是不是見過鄙人?”


    思及酈清妍一直不肯讓他如實以她的身份相稱,猜測她可能不想暴露自己,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便順著她的心意選了阿妍這個叫法。四個字說出口時,親密程度讓他忍不住額頭冒汗。


    酈清妍有些不高興,嘖了一聲,“明明是我先問的公子,迴答了才能問問題。”


    “嗯……有,一兩個。”心裏突然生出一種妻子責問丈夫在外交際的錯覺,容瀲忙甩了甩腦袋,把這種膽大包天的想法趕走。


    酈清妍湊近一些,“那公子為何還這般害羞?”


    容瀲驚訝抬頭,正撞上她的眼睛,被那道如同最溫柔武器的目光捕捉,拉進那汪如水的眸子裏。酈清妍看到紅暈在他耳根下蔓延,一直延伸進脖子下的衣襟裏。


    “那,那是因為,阿妍姑娘和她們,不一樣……”


    容瀲說的不是那個意思,但是這種話被這樣結結巴巴說出來,即使沒有也變成有了。越解釋越亂,容瀲選擇閉嘴。


    笑容凝得更深,和煦的陽光在臉頰上留戀不去,酈清妍那張精致的麵龐如同匯集了所有溫暖,燦爛到炫目。


    怎麽辦,心情好到根本控製不住,一種找迴遺失多年珍寶的歡喜,將心柔柔包裹。一切都成了身外之物,隻有此刻陽光是真,眼前的人是真,這份感覺是真。


    重生歸來這麽久,酈清妍終於找到了她願意停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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