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清清沒有接話,丹舒輕笑出聲,站起身到了一邊擺放著銅盆的架子邊,她洗淨了臉,那交錯的傷疤在暈黃的燭光下看著格外的滲人。


    她當著所有人的麵拿出藥膏交給聞玉瀾,聞玉瀾淨了手幫她上藥,動作輕緩,一向避不見人的眼睛緊盯著她的麵容。


    上好了藥,丹舒又迴到了躺椅上,聞玉瀾則又恢複了平日的沉悶模樣。


    “她是一個很好的孩子,幫了我不少的忙。”她歎了一口氣:“左右我今日無事,便往頭說好了。”


    …………


    說到底還是她與南瑗之間的糾葛。


    自打六界第一美人兒這個名號落在碧洲仙子丹舒身上起,她就和那位六界有名的紅顏禍水,妖界大公主南瑗牽扯在了一起。


    盡管在那之前她和南瑗並沒有任何交集。


    第八十章


    丹舒看著頂上空然無物的房梁, 心裏頭意外的平靜, 她提聲, 突地失笑道:“我以前可不是現在這副這樣。”


    她出生在碧洲河畔,得恩澤於碧洲河神,生而有靈, 一化形便是仙身。她比起大多數的仙神要幸運的多,沒有經過怒天雷劫, 沒有走過八十一難,隻因為河神隕落時的一迴眸, 她便成了碧洲河畔那萬千仙草仙花之中唯一的幸運者。


    碧洲河的水滋養了她, 她依稀記著那河水的味道,甘甜中透著一絲涼意。


    碧洲河的土壤養育了她,百花仙子在河畔撒下無數花種,她是其中一顆,落在離河岸最近的地方,她從那鬆軟濕潤的泥土裏汲取著源源不斷的靈氣與養分。


    碧洲河對於別的仙神來說隻是一個無聊時候的消遣地兒, 聽聽風,戲戲水, 逗一逗仙鶴,亦或是談談情說說愛。但對於她丹舒來說,碧洲河是她的家。


    “化形成功的那一日我看見了從遠方飛來的青鸞, 棲息在聽風石上的仙鶴,天際的彩雲耀眼奪目,一切都妙不可言。”丹舒的唇角一直上揚, 保持著舒適向往的笑意:“你知道嗎?那種感覺和我還是一朵花的時候的感覺完全不同,我的眼睛裏似乎含著碧洲所有的綠意。”


    “對了,就在那一日我還看到了你。以至於後來常有神仙在聽風石上笑話我。說碧洲啊碧洲,你可真是幸運。不止生來為仙,而且在為仙第一日就撞上了神界的那兩位惡霸。”


    盛清清和趴在桌子上的檬星星對視了一眼:“你說我?”惡霸?不、不至於吧!她明明是真善美的代表與化身啊!


    “是你和你妹妹。”丹舒似乎沉浸在迴憶裏,她的聲音愈加恍惚:“搖天劍,九重殿;碧落鞭,六界仙。你們知道是什麽意思嗎?”


    “九重宮殿盡毀於劍,六界仙神敗落於鞭。”


    “無畏無懼,肆意妄為。無規無束,逍遙九天。”


    丹舒放緩了語速:“那天,你和扶落正在追著不知哪位仙神家的仙鶴,剛巧了追到了碧洲河來。”


    盛清清撐著腦袋,插了話:“那我肯定把那隻仙鶴給燉了。”


    檬星星抖了抖自己身上的毛:“……”主人,你夠了!能不能不要總想著吃吃吃!


    聽到盛清清那一本正經的話,丹舒竟是點了頭:“你確實把它燉了。扶落本想著是把它烤了的,最後還是聽了你的就在我碧洲河畔把那隻仙鶴給燉了,你……還送了我一碗湯。”當然,她是拒絕了的,身為一株花,她吃素不沾葷。


    說到這兒,她頓了頓:“自那之後的好幾十年,碧洲河幾乎就沒出現過飛禽走獸的影子。”她對這件事的印象實在是太過深刻,不僅僅搖宓和扶落是她化形後第一個見到的,更重要的是,在她們燉了仙鶴之後的幾十年裏,碧洲河方圓十裏不見獸影不聞鳥鳴,安寂的可怕。


    她就是想忘也忘不了。


    丹舒輕撚著袖口,沒再多言有關搖宓與扶落的事情,畢竟她們二人與此事並無多大的關聯。


    她緩緩開口,柔麗清美的嗓音再度響起。


    她的生活非常簡單,每日看花撫草,聽風躺覺。碧洲河神隕落,她便成了這一塊得天獨厚之地的主人。碧洲河比不得其他諸如弱水河來的知名,她的仙位晉封也不過是仙帝叫小侍傳了一道法旨,畢竟她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仙。


    碧洲仙子丹舒的名聲真真正正為六界界所知是在神後和仙後的壽宴上。神後與仙後誕辰在同一天,兩界女主人的大喜之日,仙神二界自然是熱鬧非凡。


    她是被百花仙子拉過去的。


    瑤池仙會,碧洲仙子以絕麗殊容贏得諸仙諸神的矚目。


    誰都沒有想到,一個低階仙子卻有著一張足以顛倒六界眾生的臉。在那之後,第一美人兒之名遍傳六界。


    因為仙會上的一次露臉,碧洲河在因為搖宓扶落燉殺仙鶴之後又重新熱鬧了起來,甚至比往昔有過之而無不及。每日都有仙君神君在她麵前獻殷勤,當然,那個時候她是不知道獻殷勤這迴事兒的,隻覺得這些人奇怪的很,無緣無故地老在她麵前晃悠。


    碧洲河每日來往的仙神多不勝數,她隻依稀能辨認幾個,那是百花仙子特地囑咐她要記住的,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比如總是追著神界的病弱帝君說些奇奇怪怪的話,做些奇奇怪怪的事兒的搖宓,和偷偷摸摸跟在搖宓後麵對著病弱帝君咬牙切齒紮小人兒的扶落。


    這兩姐妹和那位病弱帝君是一定不能惹的,百花仙子的原話是:你惹了那位帝君,搖宓鐵定剝了你的皮,搖宓若是要剝你的皮,扶落鐵定就幫著她抽了你的筋,然後兩姐妹一起剁了你的肉。


    因為百花仙子這一番語重心長的話,她對這三位的印象是最深刻的,除此之外便是神帝和神後最小的孫兒,執掌北天神域十二河的珩和神君。


    對珩和有印象倒不是因為其他什麽,主要是這位神君的母親是北海龍宮的公主,他自己亦是河域之神,她身為現今的碧洲河仙,對於他有著一種歸結於‘水’的天然親近。


    珩和神君每日都會到聽風石上來坐一坐,他不言不語,就坐在那裏吹簫亦或著發呆。她和他到底是怎麽說上話的,她其實也記不大清了,總之無端無由地就那麽熟絡下來。


    珩和不喜歡說話,有時候她連著說一天,他也有可能不會吐出一個字來。大多時候他隻是看著她說,更多時候他則是坐在聽風石上不停地吹簫。也隻有碰見搖宓和他小叔兩人在碧洲河畔時,才會和那位病弱帝君說上幾句話。


    珩和是她除了百花仙子外唯一交好的朋友。


    在碧洲河的日子,安謐而美好。


    所有的轉折出現在那一場六界盛宴上。


    蓬萊仙山的十日宴,仙神妖魔齊聚。


    她還是被百花仙子拉去的,百花仙子與妖界的大公主南瑗頗有糾葛。論地位,一個上等仙姑一個妖界公主就格調而言還是百花仙子更勝一籌;論容貌,百花仙子也不輸南瑗絲毫;也就在年齡上,她稍微要比南瑗大上個幾萬歲,但這在動輒就萬歲打底的仙神妖魔眼裏也不是什麽大事兒。


    百花仙子對南瑗是橫看糟心豎看惡心,可偏偏她未婚夫婿就被那麽一個樣樣比不得她的妖精迷得神魂顛倒。


    更甚者,不隻她未婚夫婿,還有魔界的血煞之王,妖界虎將,仙界皇子等等,數不勝數,一個二個的就跟被灌了迷魂湯似的,倒在南瑗的大紅羅裙之下,怎麽起都起不來。


    當百花仙子得知南瑗也會參加這次的蓬萊十日宴,她便氣衝衝地駕著仙鶴也飛往了蓬萊,打算和南瑗算上一賬,她走的時候順帶拎上了她,和在碧洲河畔聽風吹簫的珩和。


    這一去便注定了後來的百轉千迴,物是人非。


    蓬萊十日宴是神後的親妹妹,蓬萊公主蘊楓的手筆。


    這宴會聲勢浩大,可以說是六界同歡。


    她是第一次看到妖,看到魔,看到鬼怪,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盛景。飛天流劍,坐騎神獸,馥鬱神花,六界美人,仙妖對酒。


    這裏麵有她見過的,比如走哪兒哪兒無聲,坐哪兒哪兒靜音的搖宓姐妹。更多的是她從未見過的,隻在別的小仙嘴裏聽說過的老牌上神,頗有煞名的魔尊魔王,四海龍宮的公主太子,西天佛家的菩薩羅漢……以及……妖界的大公主南瑗。


    妖界皇族隻來了兩個,大小公主……南瑗北鈺。


    比起默默無聞的小公主北鈺,妖界大公主南瑗之名可謂如雷貫耳。


    妖界的第一任妖後是小公主北鈺的母親翡後,而南瑗的母親是神狐的後代,以二嫁之身在翡後死亡不到半月裏帶著南瑗成為了妖族繼後。那個時候南瑗還不叫南瑗,這個名兒是妖王後來給取的,以表示他對於南瑗這個繼女的愛寵之心,南瑗北鈺,可見其心思。


    南瑗來的時候,她站在的遠,隻模模糊糊地看見一個火紅的身影,直到百花仙子拉著她到了前麵,她才看了個清楚。


    一身豔紅的羅裙,如瀑的順長黑發,她的樣貌算不得極美,隻能說中等偏上,最叫人難以忽視的那一舉一動一言一語,和周身纏繞不散的魅惑之氣。


    狐族慣會惑人,她生了一雙隻需眸子一轉便媚氣四溢的眼,眼角隻需一挑,細長的手指隻用順著那長發一繞,便能將四周目光盡數攬去。


    南瑗豔光四射,稱的旁邊北鈺乃至於其他仙子神女黯淡無光。


    大多神女都見不得南瑗獨占風頭,幾個一合計便將她從隊伍裏給推了出來。


    就在那時,她和南瑗有了第一次交集。


    那個時候的她,尚且還是懵懂單純固守一方的低階小仙,她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知。


    她局促地在各方仙神妖魔的目光之下,在四周的竊竊私語和唏噓讚美之下提著一顆心不敢動不敢言。


    也不知道多久,半靠著魔族血煞之王的南瑗冷哼了一聲,她抬頭便對上了她那一雙勾人的眼,那裏頭含著滿滿不屑和濃濃的鄙夷。


    然後,南瑗說了她到場之後的第一句話:“這張皮搭在你這種木頭身上,當真是暴殄天物。”


    南瑗有一張很厲害的嘴,她的挖苦嘲諷之能早就在和各界美人的交道中練的爐火純青。


    丹舒從躺椅上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她看著聽的認真的盛清清道:“要不是你和扶落不耐煩聽她在那兒逼逼叨叨,叫了一聲閉嘴,她說不得會一直挖苦我到十日宴第一日結束。”


    她嘲諷地笑了笑,其實,要不是蓬萊十日宴有規定不得動武,南瑗絕對不會僅僅是言語上的挖苦這麽簡單。


    南瑗可不是什麽白蓮花。她……是她見過壞的最‘純粹’的人。


    第八十一章


    檬星星坐在桌子上, 爪子捧著腦袋, 盛清清看它一臉睡意便托著它到了懷裏。小肥熊的身子毛絨絨的, 放在身上隻覺得滿懷暖絨,叫這地下宮殿的寒意散了不少。


    “蓬萊仙山的十日宴我就隻見過南瑗那一麵,本以為從此之後我住碧洲仙台, 她在妖界皇宮,應是再無過多交集。”丹舒雙手交叉放在腹前, 手指微動:“我卻忘了……”


    卻忘了南瑗裙下之臣遍布六界,仙界之中不說諸如百花仙子未婚夫婿等人, 就仙界頂頂有名的風流皇子情溺妖界大公主之事早就被各路仙神妖魔津津樂道了。


    南瑗的母親是神狐之後, 她的生父也是仙身,所以她並不是純正的妖身,若非她母親嫁到妖界,以她的血脈無論如何也歸結不到妖族之類去。


    比起肆意妄為的魔族,妖界在誤傷那位病弱帝君之後,被搖宓砍得元氣大傷, 忙不迭地地遞上了求和書,仙妖二界早早地便平和了下來。又加之仙妖大會在即, 這個時間點,身為妖界皇族中人的南瑗出現在九重天上,也不是什麽特別的事。


    “你知道她到仙界是去幹什麽的嗎?”丹舒問道。


    盛清清猜測道:“去找你的?”


    丹舒聞言哈哈大笑了幾聲:“找我隻是順便。她其實是去找她的老情人仙界皇子的……順便去看看她的女兒。”


    盛清清正端著茶盞抿了一口茶水潤喉, 聽見這話才點兒被嗆住:“女兒?她還有個女兒?”


    丹舒輕嗯了一聲。


    她當初其實也不知道這事兒的,不,不隻是她, 幾乎所有神仙都不知道。六界中人隻知道仙界的那位風流皇子和南瑗之間有曖昧,卻不曉得他們還有一個女兒。


    說來好笑,這樣的密事還是她從北鈺那兒得知。


    南瑗到碧洲河來的時候天際晚霞未散,落日餘暉猶存。


    這個時間點,碧洲河幾乎沒什麽人,隻有她和在聽風石上吹簫的珩和。她聽著悠揚的簫聲,站在河畔撿拾起被水浪卷上來的仙螺。搖宓姐妹好各種美食,無意間發現碧洲河的仙螺肉質鮮美後,便一心一眼地盯上了。為答謝當日蓬萊十日宴上的解圍之恩,她便自告奮勇地擔起了這拾螺之事。


    她光著腳踩在鬆軟的泥土上,提著一籃子的仙螺,一轉身便看見了穿著大紅羅裙張揚非凡的南瑗和那仙界皇子半摟半抱著而來。


    南瑗對她帶著萬分的敵意,她心裏也對她發怵,放下籃子便跑到了珩和身邊。不知道是不是她與珩和之間多年的默契給了南瑗錯覺,她竟是以為她與珩和有著男女之情。


    南瑗對自己的魅力毫不懷疑,這天下間前仆後繼的裙下之臣便是最好的證明。她想啊,六界第一美人兒……也不算什麽的。


    在碧洲之前六界的第一美人兒是神界的梨華神女,美名之盛根本無法用語言來形容,說真的,若非萬年來那一張臉看的膩了,這第一美人兒的名頭也不一定能落在這小小的碧洲仙子身上。


    梨華神女啊,多大的名聲,當初六界怎麽傳來著?


    見女一麵,眾生無顏。


    眾生……無顏啊。那得有著怎樣的容色,才能叫這六界心高氣傲的仙神說出這樣的話來?


    對於梨華的美貌,南瑗是承認的。


    但也僅僅是承認那一張皮不錯而已。六界第一美人兒又怎麽樣?眾生無顏那又如何?最終還不是敗在她南瑗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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