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城裏來人招聘一批建築工人,王富貴第一個跑到村長崔長壽家裏報了名,當時在他看來隻要到了縣城和哪個女人睡了,就可以給他生兒育女,他那時固執的認為城裏的女人個個思想開放不在乎和哪個男人上床睡覺,他隻要借用一下人家的身體為自己生個兒子而已並不過分。

    那年春天,當柳枝上萌生出鵝黃的嫩芽,鴨子又開始在老沙子河裏暢快遊泳時,王富貴和村裏十幾個小夥子坐著驢車,在崔長壽的帶領下浩浩蕩蕩開往縣城。

    我再見到王富貴已是一年以後,那時他剛剛從縣城的勞教所出來,昔日黝黑粗糙的王富貴向我們走來時,像一個水靈的大姑娘細皮嫩肉,他的臉暴露在清晨的陽光裏像是去了殼的雞蛋白白淨淨。從縣城迴來的王富貴開始變得一言不發,我和劉香草並不知道這一年中究竟發生了什麽大事,使的原本還算老實的王富貴蹲了大牢。我的祖母宋淑英同他的兒子一樣繼續保持著沉默,也或許她早已料到兒子的所作所為,她不願意當眾揭開這個臭氣哄哄的糞坑,讓臭不可聞的氣味散發出來。當後來從縣城迴來的王達龍掀去糞坑上的木板,將王富貴醜事大白於光天化日之下時,我的父親氣憤的四處揚言要告王達龍造謠中傷,他就是傾家蕩產告到北京也在所不惜。

    在縣城當了建築工人以後,王富貴並沒有表現的像個工人一樣認真工作,而是將全部精力花費在了找尋肯為他生兒子的女人身上。那時的王富貴表現出來的對兒子的渴望程度令人驚訝。尤其是當他看到城裏那些可愛活潑的小男孩時,他表現出來的期盼更加不可阻擋。因此當他在那個悶熱的傍晚遇到城裏那個倒黴的姑娘時,他不顧一切的衝了過去。他首先撕掉了姑娘的白襯衫,失去衣服遮擋的白淨身體,讓喪失理性的王富貴腳下生風。奔跑中他看到了姑娘胸前那兩塊擁擠不堪的肥肉,這使得王富國心潮澎湃,他邊跑邊脫掉了上衣,像一個流氓一樣追趕著麵如土色的姑娘在工地上四處奔跑。後來,從工棚裏跑出幾個年輕的小夥子抱住了昏了頭腦的王富貴,幾個人押著王富貴將他塞進放石灰粉的小木房裏後,他才冷靜下來。此時的王富貴並不知道他追趕的姑娘是包工頭的妹妹,當包工頭帶領著警察出現在他的麵前時,他還困惑的問:

    “那姑娘是廣播裏說的運動員吧,咋跑的那麽快!”

    王富貴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他被送去勞動改造半年。

    王富貴晚年時,常常毫無顧忌的大聲讚揚他的這段經曆:

    “我追的那女人滿街跑,沒人敢攔我。我差一點就有兒子了!”王達龍揭發王富貴的當天,他表現的像晚年的王富貴一樣毫無顧及異常勇敢。在劉海生兒子的滿月喜宴上,他端著酒盅,袒胸露背的坐在桌子前麵,喜形於色的告訴將他團團圍住的村裏人:

    “他就像公狗一樣追著人家交配!”

    當後來這場在王達龍和王富貴的相互毆鬥中草草結束的酒宴,因劉海生的兒子劉運發嚇的口吐白沫失去知覺,黑蛋抱著這個無辜的嬰兒哭叫著跑到村衛生所後,王達龍和王富貴這兩個滿嘴酒氣的家夥追趕著來到村口平整的麥場上繼續他們之間的打鬥。

    那個飄著細雨的陰冷的晌午,人們看到兩隻鬥誌昂揚的公雞在麥場上相互攻擊。兩個不要命的粗野男人用堅硬的拳頭在對方的身上發泄怨氣。盡管王富貴借著酒勁有兩拳頭打在了王達龍的臉上,但他的年老和勢單力薄很快一覽無餘的顯現出來。王達龍一拳將我的父親打進了麥場旁邊漂著青菜葉子和麥稈的臭水塘裏,王富貴破口大罵,他掙紮著想爬上來,被王達龍的拳頭又打迴到水裏。這時我看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劉香草嘶叫著從遠處跑過來撞向王達龍,他順手一推,我的母親劉香草像一片爛菜葉子一樣也飄進了水塘裏。王達龍幸災樂禍的站在水塘邊上仍然用讓王富貴最為難過的話奚落他:

    “斷子絕孫東西,你死了都沒人給你送終!”

    我的父母像兩隻落湯雞在髒水裏狼狽不堪的掙紮著。在那個原本忙碌安靜的晌午,人們紛紛放下手中的鐮刀、鋤頭集合到麥場上觀看這場激烈的決鬥。在這場被王富貴形容為恥辱的爭端裏,我始終站在遠處高高的草垛上觀看。當最後我的父母筋疲力盡的互相攙扶著爬上岸邊後,王富貴在人群的後麵發現了驚恐萬分的我。

    我理所當然的成了王達龍的替代品。

    我被水淋淋的王富貴提迴家後,他用麻繩將我捆綁起來吊在房梁上。我看見怒氣衝天的王富貴拿著一根荊條從外麵走進來,隨著極為清脆的抽打聲在靜謐的夜晚此起彼伏的響起,我的肉被一塊塊剜割下來。我的母親劉香草已經被王富貴關進了房間,我隻能聽到她淒厲的喊叫聲和遙遠微弱的哭泣聲,我努力睜大了眼睛想要尋找每天早晨把我從夢中叫醒的燦爛陽光,但我失敗了,我看到了已經變成厲鬼的黃桂蘭,她和孫國勝牽著手站在一座被菟絲子纏繞的木橋上和藹可親的向我招手。我的父母來了,來帶走他們的兒子……當我跟隨著孫國勝和黃桂蘭走上木橋,準備踏上一條閃著紅光的小路時,黃桂蘭居然用力將我推倒在地,我趴在地上想站起來,但後背劇烈的疼痛使我隻得在眼睜睜裏看著我的父母牽著手漸漸消失在一片紅彤彤的光影裏。

    我再次醒來時,是躺在劉香草溫暖寬闊的懷裏,她用紫色的藥水塗抹著我的傷口,從她眼睛裏滾落出的的淚水一滴接著一滴落在我的背上,我發現我還活著。看著初升的陽光從狹小的窗口照射進來,我的喜悅竟使我忘卻了疼痛,我獲得了拯救。

    此時的王富貴也在哭泣,這個在麥場上鬥誌昂揚的武士和這個家庭中獨一無二的戶主像孩子似的跪在宋淑英麵前痛苦流涕,不過他並不是為他所犯的錯誤懺悔,而是為他未能實現出城裏的設想感到難過,他痛心疾首的說:

    “娘,兒子沒能讓你抱上孫子,你打我吧!”

    對於王富貴在縣城的所作所為,我的母親劉香草跟我的祖母一樣保持了她應該保持的沉默。在那個年代由於她身體的毛病使她喪失了作為這個家庭女主人的所有發言權,即使有一天王富貴從外麵領迴一個女人,跟她一塊睡到炕上,她也要在忍氣吞生中表現的若無其事,或者的和顏悅色中笑臉相迎。

    那段日子當廟後村幾乎所有的光棍都陸續花錢配備了女主人後,王富貴就像一頭脾氣暴燥的獅子,一天到晚對著劉香草大唿小叫。當他意識到他不能成為一個死後無人送終的悲慘老人後,這個鬼迷心竅的家夥淚流滿麵的跪到了宋淑英麵前,他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向她哭訴:

    “娘啊!王家就要斷送在兒子手裏了!”

    這個因為我的到來而變得一窮二白的家庭,此時已經拿不出為王富貴討女人的錢財了。麵對兒子的哀求,我第一次在這個古怪的女人眼裏看到了叫做眼淚的東西,隻明晃晃的一閃便瞬間被長長的歎息代替了。年老的宋淑英邁著沉重的步伐踱迴裏屋,從一個繡著荷花圖樣的精致木盒子裏摸出一個金元寶交給了王富貴。

    王富貴手捧著金光閃閃的金元寶詫異的半天沒說出話來,他不能相信平日裏勤儉節約甚至有點小氣的宋淑英竟然還藏有價值連城的金元寶。

    這一年夏末,我開始跟其他的孩子一樣背著草綠色的軍用挎包走進村裏那所破舊的學校。學校對於那時的我而言是個全新的場所,斑駁的黑板,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板凳以及嚴厲不拘言笑的老師陳汝青。年幼的我曾經無數次的坐在學校門口凝神關注那一群群丟沙包、捉迷藏以及坐在教室裏朗聲讀書的快樂孩子,令我沒有想到的是劉香草用她繡花、賣幹貨賺來的錢,將我送進學校接受教育,時至今日迴過頭來想想,我應該感謝我的這位母親,如果不是當初她咬緊牙關將我這個她一生唯一的希望送進學校,我或許會像後來的孫大興一樣做一個遊手好閑的無賴。

    那個麥苗開始抽穗的季節,我高高興興的挎著書包沿著雜草叢生的小路跑迴家中。當我走到大門的過道時,我驚異的在廳堂的椅子上發現了一位陌生的女人,這個長臉圓屁股的姑娘雖然低著頭,可她對新環境的驚訝和微笑一樣明顯的展現在她的臉上,她旋轉著腦袋興致勃勃看著她的新家。劉香草蹲在灶後灰頭土臉的添柴做飯,她的強顏歡笑和眼眶裏打著轉的淚水告訴我,從此以後她不得不將和這個女人共同擁有她的丈夫。

    我的父親很順利的用金元寶換迴了這個女人,我可以想象當初王富貴是用怎樣的方法把女人領迴廟後村的。他用金元寶賄賂了女人的父親,獲得女人父親的默許後,王富貴如願的跳上了女人的竹床,在那個情欲漸漸走向衰弱的年齡,王富貴精神振奮的發揮出了他年輕力壯時的水平。當這個無奈的女人隻能跟著王富貴迴到廟後村時,王富貴高興的像十幾年前那個年輕的新郎,他抱起這個女人蹦蹦跳跳的跑向火車站。在這個女人沒有逃跑之前王富貴一直表現的異常自信,他常常在一群20多歲的年輕後生麵前自吹自擂:

    “女人就是女人經不住男人的長槍短炮,跟她睡了你想不要都難。”

    這個女人在廟後村的那些歲月,王富貴不再像個潑皮無賴,他每天表現的像個高傲的紳士,處處展示著他難得一見的微笑,我的母親也暫時告別了皮開肉綻的苦難生活。當精神飽滿的王富貴抱著女人在床上打情罵俏時,我的母親也同時失去了一個妻子應當享有的權利,王富貴不再光顧她的身體,她甚至變成了一個同黃桂蘭一樣的奴隸,被女人唿來喝去。無數個瑩火蟲飛來飛去的夜晚,我聽到了劉香草如同漫漫長夜般長長的哭泣,在她頂上的黑發慢慢泛白時我看到了一個女人的悲哀。

    那一年夏天,也就是這個女人在廟後村的最後一年,我在中午的老沙子河邊看到了兩段赤裸的身體,他們在波光粼粼的河水裏抱做一團。我驚慌失措的快速走開,我看到了那個女人微微顫動的乳房,這樣的情景使我的心髒加速跳動。幾天以後我放學迴到家中,在廳堂上長凳上看到了兩段同樣的不堪入目的身體,他們糾纏在一起,這次我看到的是女人渾圓的屁股,正在喘著粗氣的王富貴朝我大聲叫罵:

    “小兔崽子,滾出去!”

    王富貴這種荒唐的生活僅僅維持了一年時間便宣告結束,在這場不可思議的遊戲當中,就像一部快速運行的馬達裏麵有用之不竭的汽油。但那個精力旺盛的女人後來卻在眾人麵前這樣形容我的父親:

    “他那裏就像一根醃黃瓜。”

    由此看來我父親的辛苦努力並沒有得到這個女人的認可,這個女人在準備離開廟後村之前沒有任何的征兆,她依然像剛來村裏時那樣,端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迎接著朝霞的光芒梳理長長的頭發,這個豐滿成熟的女人努力的斜著脖子,透明的陽光在她蔥白一樣的手臂上順暢流淌,高高抬起的雙臂使她烏黑堅硬的腋毛透過短袖襯衫清晰的顯露出來。我懷著極為不安的心情窺視麵前這個成熟的女人,她晨光中優美的身體讓我的目光畏縮不前,這個女人的到來使我的心情變得複雜不堪,來自動物體內最為原始的欲望開始漸漸萌芽,並慢慢生長起來。

    那個傍晚來臨的時候,人們注意到王富貴家門前的老榆樹下來了一位30歲左右的年輕貨郎,他將擔子橫在榆樹下,擺放出那個年代農村孩子少見的布娃娃和水果糖。樹上的知了有節奏的暢快叫喚著與他手中來迴擺動的草帽相互映合,這個皮膚黑亮的年輕男人引起了豐滿女人的注意,她把家裏的破棉絮以及一團因衰老而掉落的頭發交到男人手裏,她用這些東西換迴了一包紅色的染料,

    當這個小腿粗壯的男人的用外鄉口音向女人討要一碗水喝水時,這個女人表現的異常熱情。他不光將男人請到了和王富貴媾合的長凳上,還煞費苦心的端出了一塊紅瓤西瓜犒勞這位素不相識的健壯男人。我站在遠出靜靜注視著這一對大聲交談的男女,貨郎微笑時略帶憂鬱的眼神讓女人神情貫注目不轉睛,她安靜的坐在貨郎對麵,細白的雙手不停的把玩她那條烏黑粗亮的辮子,她的矜持和安分守己是我從未見到過的,他們的交談持續了一個小時的時間,女人則始終將她的微笑呈現在走南闖北閱曆廣闊的男人麵前。

    貨郎是在太陽完全墜入山穀後離開的,他離去後女人也在廟後村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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