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展眉目低垂,會意一笑:“你去查查她的辦公室。”


    辦公室?


    這三個字,讓陸明遠心中警鈴大作。


    他狠狠地盯住蘇展,刨根究底地問:“為什麽體檢查不出來?”


    蘇展隻笑而不語。


    陸明遠真想把蘇展從病床上拖下來,親手給他灌一瓶腎寶。但是暴力不能解決問題,陸明遠壓抑著情緒,輕描淡寫道:“你想不想知道,為什麽你會被程烈一刀捅在腰上?你先告訴我,我就告訴你。”


    “程烈”這個名字,還是蘇喬轉述給陸明遠的。


    陸明遠出於好奇,從蘇喬那裏聽來了程烈和蘇展的糾紛,而後又得知,當初那個跳樓的清潔工,便是程烈本人。當下,他剛好可以拿這一點做文章。


    果不其然,蘇展分外在意。


    他鬆口道:“常規體檢,不會檢查體內的汞含量。你知道什麽是汞嗎?”


    陸明遠沒做聲。


    他理順了前因後果,胸膛仿佛被人撕開了一條口子。蘇展的話,就像一把蘸了鹽水的刀,筆直地刺破他的心尖。昨夜的詭異夢境並非空穴來風,他不禁暗想,倘若他發現的遲,失去了蘇喬,他這一生還有什麽樂趣可言?


    他所奢求的,不過是平靜的家庭生活,看書讀報、養花遛狗、不求功名利祿,更不求大富大貴,隻盼著能與蘇喬過普通日子——這般願望,曾被自己的父親打碎一次,而今,對方的槍炮瞄上了蘇喬。


    汞中毒的下場,他大概了解一些。


    蘇展見他皺眉不語,自顧自地解釋道:“某些劣質的、假冒偽劣的化妝品裏,摻雜了一點鉛和汞。那些玩意兒,離正常人很近——新裝修的房子裏,苯和甲.醛也經常超標,你見到幾個人去檢測了?”


    頓了幾秒,他又說:“汞在血液中,有個半衰期,大約兩天到四天。半衰期後,人體會排出百分之九十的汞,就不容易從血液裏查。而尿.汞呢,要在攝入後的三五天,才能顯著增高,你自己掂量掂量,帶蘇喬去做個鑒定。”


    陸明遠沒有細想,為什麽蘇展對汞中毒如此了解。


    他道了一聲謝,起身走出了病房。


    直到陸明遠的背影完全消失,蘇展方才記起,他向自己許諾了講解程烈的來曆。然而陸明遠聽完蘇喬的病因,跑得比兔子還快——也罷,蘇展心道,陸明遠能了解多少內.幕呢?與其信他,還不如信自己。


    蘇展闔眸,遮不住疲憊神色。


    *


    另一邊的蘇喬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醫院大廳裏,病人及其家屬來來往往,引發嘈雜紛亂的交談聲。蘇喬端坐在休息區,手機響個不停,她起初還會接電話,後來幹脆假裝沒看見,反正她這會兒也迴不去。


    賀安柏就比較機智,悄悄給蘇喬發消息:“今天上午的董事會,被我推遲到了明天。我剛給恆夏科技的蔣總打了個電話,告訴他,下午的見麵取消了,蔣總同意了,他還說,明天見麵也可以……”


    蘇喬迴複道:“誰讓你取消了?我下午沒事,能趕迴公司。”


    從她的措辭中,賀安柏感知到,蘇喬現在心情不好。他連忙解釋:“這是陸先生的意思。”


    蘇喬立刻質問:“陸明遠是你的上司嗎?”


    她剛打出那個問號,陸明遠本人就出現了。他覆住蘇喬的手機屏幕,較之往常,神情略有不同,他還使了很大的勁,手背上隱隱有青筋暴起,壓抑情緒占領了他的思維,他驀地開口道:“你跟我走,我們去做汞含量化驗。”


    蘇喬被他一把拽起,腦子裏還有些懵。她停止前進的動作,拉著他的衣袖問:“你剛剛去見誰了?”


    陸明遠默不作聲,蘇喬一猜一個準:“蘇展嗎?”


    她輕聲囈語:“蘇展告訴你,我接觸到了汞,或者汞的化合物?”


    陸明遠扣緊她的手腕,安撫道:“我們發現得早,吸入量少,很容易治好,你別怕。不過你必須找人把你的辦公室徹底檢查一遍,還有那個投毒的兇手……”


    他陰沉沉地止住了話。


    蘇喬隻聽聞“辦公室”三個字,便猜到了這件事,與新來的家具脫不了幹係。她暗歎自己掉以輕心,差點落成蘇展一般的處境,不知為何,她還想起當初與顧寧誠爭吵時,她曾經嘲諷了一句——有本事,你再找一個程烈來捅我一刀啊?


    她輕輕靠在陸明遠身上,謹慎地感歎一句:“我有點累。”


    陸明遠根本不管周圍有人,直接扣住了蘇喬的手:“累了就休息。你不是機器人,凡事不能硬扛。機器人也要充電,你甚至沒有充電的時間。”


    他一邊說話,一邊牽著蘇喬,繼續走向化驗科。


    蘇喬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又問:“我這種情況,會不會對將來懷孕有影響?懷上畸形胎兒什麽的……”


    “不會,”陸明遠打斷道,“你不要胡思亂想。”


    蘇喬點頭。


    說來奇怪,當她知道病因,她便不再害怕。尤其陸明遠還陪在她的身邊,他今天的性格比往常更討人喜歡,蘇喬偶爾撩他兩句,他也都順從地應了。


    兩人在科室裏等報告的時候,蘇喬給賀安柏打了一個電話,囑咐鎖上總裁辦公室,不允許任何人走近。而後又說通了行政總監,調查起了那一批家具的來源。


    通話結束後,蘇喬有感而發:“真狠啊,那個人,是想殺了我。”


    陸明遠迴應道:“去年六月,我們在羅馬,就有人找上了門。時間一久,我竟然忘了。”


    蘇喬側身,搭上他的手臂:“嗯,你這裏還中了一槍。”


    他們在角落裏悄聲耳語,並不像是來做化驗的。陸明遠即便心中有事,也不會在蘇喬麵前表現出來,當務之急,自然是先調理蘇喬的身體……他靜思默想,在椅子上坐得端直,瞳仁深處的光輝明滅不定。


    蘇喬為了寬解他,自言自語道:“等會兒結果出來,我一定謹遵醫囑,比如什麽忌口啊,不抽煙不喝酒……”


    陸明遠道:“你本來就不會抽煙吧。”


    蘇喬搖了一下頭:“認識你的前一年,我學會了。”


    陸明遠隨口一問:“後來為什麽戒了?”


    “因為你不抽煙啊,”蘇喬理所當然道,“怕你不喜歡,我就戒了。”


    她認真地說:“你要是不喝酒,我也能戒酒。”


    第75章 何懼


    蘇喬誠意十足, 陸明遠卻反將一軍:“我剛剛上網查了,體內汞含量超標,要多吃芹菜、莧菜、菠菜, 這些蔬菜, 你從來不碰。”


    他邏輯清晰地分析道:“但是我很喜歡它們。你能厭屋及烏,也能愛屋及烏吧。”


    蘇喬幹笑兩聲,沒做正麵應答。


    陸明遠將手放在蘇喬的腿上:“誰跟我說,她一定會謹遵醫囑?”


    蘇喬輕咳:“是我蘇某人。”


    陸明遠又問:“待會兒,如果醫生囑咐蘇某人,多吃一些她不愛吃的東西……”


    蘇喬服軟道:“行了行了, 我不挑食。”她語氣略快, 又稍顯局促:“對了, 你最近幾天,是不是應該……盡量避免和我接觸?畢竟我現在不夠健康。”


    陸明遠和蘇喬離得很近, 彼此的唿吸交織在了一起。他稍微垂首,盯著她的漂亮眼眸,還有秀挺的鼻梁,忍不住伸出手指, 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趁著四下無人注意, 陸明遠還欺身過來, 捏起蘇喬的下巴, 在她的唇邊吻了片刻。他一邊吻她一邊說:“你少裝醫生, 憑什麽避免接觸?我覺得沒事, 我還要天天親你。”


    燈光溫煦, 他的嗓音低緩好聽,輕易讓人迷失。


    蘇喬心尖一酥,很不爭氣地完全推拒不了他的親熱。她一麵擔心讓陌生人瞧見,一麵又顧忌角落裏裝了監控,末了,蒼白地反抗一句:“我才沒有裝醫生。”


    陸明遠重新坐正,慢條斯理地收拾衣領。


    他如今這幅做派,真像是斯文敗類:“你裝醫生也行吧。我做你的病人,我們玩一次角色……”


    蘇喬捂住了他的嘴。


    她輕聲揶揄:“嘖,你真的學壞了。”


    陸明遠從容迴應:“這叫情趣。”


    他們壓低了聲音,偷偷地打情罵俏。另一邊的護士見了,暗示性地咳嗽一聲,蘇喬方才站起身,狀若無事地走了過去。


    陸明遠緊隨其後。


    這一整天,蘇喬都待在了醫院裏。但她沒有把病因告訴任何人。除了蘇展和陸明遠,幕後知情者便隻有蘇澈和他的父親。


    *


    得知蘇喬沒來上班,蘇澈隱隱察覺,情況不妙。


    上午的董事會都往後推遲了一天——蘇喬一向看重董事會,除非遇到了什麽大事,否則,她絕不會缺席。蘇澈深知這一點,便派人去打聽,然而,他們查不到有用的消息。


    薄暮時分,蘇澈略感煩悶地迴家。


    父親今晚有應酬,迴不了家,大哥躺在醫院裏,起不了床。於是他們家的飯桌上,便隻有蘇澈,和他名義上的母親。


    母親信佛,日日吃齋。


    但她會吩咐廚師,準備一些清淡的肉食,專供蘇澈溫補身體。今日也不例外,蘇澈剛一坐下,母親便端來一份椰子雞,和藹道:“累了吧?快趁熱吃。”


    蘇澈笑道:“不算累,我在公司裏,有幾個好幫手。”


    他端起一碗米飯,匆匆扒了兩口,又給母親夾了一塊豆腐:“我們家廚子做的豆腐,味道就是好,跟外麵的飯店一比,天壤之別。”


    母親卻沒動筷子。


    她抬起一隻手,捋了捋蘇澈的頭發:“媽媽總在擔心,你的身體吃得消嗎?你這孩子,狀況剛好一點,就被你爸爸塞進公司,忙前跑後,這還沒幾個月,人都瘦了一圈。”


    蘇澈故作輕鬆:“瘦了幾斤,不妨事。我有七十多公斤呢。”


    母親頷首,順水推舟道:“唉,你年紀也大了,身邊缺個人照顧。你千萬別學阿展,三十歲了,還沒成家,這一迴,他突然病倒,我先前看好的姑娘,也隻能作罷。”


    蘇澈麵上的笑容一滯:“媽,我沒想過結婚。我的家就在這兒,這輩子睜眼閉眼,一晃就過完了。”


    他說的是真心話。


    他舀了一勺椰子雞,溫溫吞吞地吃著,心頭暗忖:他是先天性心髒病患者,偶爾複發哮喘,他除了外表長得還行,身體著實有些問題。找一個年輕姑娘結婚,可不就是耽誤了人家?他寧願一輩子打光棍。


    蘇澈與他的兄長不同。蘇展流連花叢,身經百戰,而迄今為止,蘇澈沒有一丁點感情經曆。


    母親頗有微詞:“你今年還不到三十歲。人生路漫漫,哪兒能預測未來的發展呢?碰到合適的女孩子,帶迴家,媽媽幫你把把關。”


    蘇澈不願頂撞母親,笑著答應了。


    母親又說:“工作上的事,忙不完的。你看你爸爸,操勞了半輩子,成天見的叫苦叫累,好不容易閑下來,自己又不甘心。”


    蘇澈認為,母親話中有話。


    他開口道:“媽,總經理的位置,是蘇喬用不正當手段,搶過去的。”


    母親不言不語,為他盛了一碗湯。湯是清湯,油水飄浮,雞肉細膩,蘇澈卻隻喝了一點。


    他端著瓷碗,猶猶豫豫地坦白:“我上個禮拜,也做了一些壞事,算是迴報蘇喬吧。咱們家被她逼到了一條絕路上……”


    “阿澈!”母親忽然出聲,打斷了蘇澈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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