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海城,空氣裏還透著絲絲炎熱。


    南山北麵建在海邊的度假酒店後院,此刻已經布置完畢,粉色的輕紗和粉色的玫瑰花,將草地妝點得如夢如幻。


    顧旭白站在窗邊,焦急的看著碧藍色的海麵,眉宇間透露出一絲煩躁。


    身後,邵修筠和沈顥不住搖頭,心神不寧的端起茶杯品茶。


    這一場仗也不知道誰會贏。


    “二哥,老爺子來了,許家那邊來了電話,會比榮先生早半個小時到。”梁秋推門進來,額上掛著熱汗,幾步走到茶幾那彎腰拿了一杯茶灌進嘴裏。“榮先生那邊已經安全起飛,大概一個半小時,會換直升機抵達酒店的停機坪。”


    “唔”顧旭白緩緩轉過身,再次跟他確認婚紗、珠寶、以及化妝團隊是否已經到位。


    梁秋差點給跪,從昨天迴來,他已經反複確認了無數次,至於搞得這麽緊張麽。


    顧旭白說完,似乎也意識到自己亂了方寸,按了按眉心,繃著臉坐過去。


    這場婚禮最大的變數不是老爺子,而是薛寧。


    他準備萬全,算無遺策,卻獨獨忘了問她,敢不敢跟他一起改寫賭局的結果。


    她那麽強……


    “我得先下去了。”梁秋抬手看了下表,意有所指的瞄一眼邵修筠和沈顥,狀似不經意的丟了句話過去。“老爺子的人在門外。”


    後者會過意,雙雙衝他頷首。


    婚禮的規格是顧旭白是定的,隻有顧、許兩家的直係親屬,旁係的子弟都無法參加。梁秋是婚禮統籌,算個例外。


    他一走,貴賓室裏瞬間又恢複寂靜。屋裏的三個人各自沉默著,默契十足。


    顧旭白坐了片刻,煩躁起身,擰著眉又走到窗邊出神的望著碧藍如洗的天空,垂下的手始終保持著握拳的動作。


    沈顥瞟他一眼,淡定拿起茶壺衝茶。


    邵修筠無奈搖頭,傾身把自己的行醫箱拿過來,仔細檢查裏麵的藥品。好好的一場婚禮,搞得跟上戰場一樣,估計再找不出第二家。


    比起這邊的沉悶,隔壁貴賓間的氣氛,明顯多了幾分輕鬆。


    顧老爺子高做首位,臉色說不上多好,卻也沒對誰冷眼。顧文康夫婦靜坐一旁,夫妻倆的手握在一起,偶爾低聲交談。


    顧文清沒出席,其餘是顧老堂兄弟家的孩子,坐了滿滿一屋子。


    最小的隻有五歲左右,沒法像大人那樣安靜,自己玩了一會,抱著玩具怯怯走到顧老身邊,仰起小腦袋,好奇發問:“太爺爺,婚禮是什麽?”


    “顧宇航,你迴來。”有人叫了一聲,隨即被顧老打斷。“不妨事,他也是我的曾孫。”


    顧老臉色緩了緩,低頭看著眼前的小不點。“婚禮就是兩個人決定在一起,而舉行的儀式。”


    “儀式是什麽?”小家夥聽的雲裏霧裏,使勁咽了咽口水。“能吃麽,我餓了。”


    顧老頓了下,啞然失笑。“文康,讓外邊的人準備些點心過來,小宇航餓了。”


    顧文康微微頷首,起身開門出去,吩咐酒店的侍者上點心。


    老爺子一向沒什麽耐心,大概是真想抱曾孫了,對著顧宇航竟然難得的露出笑容。


    其他人見狀,紛紛鬆了口氣。


    因為顧旭白一直不結婚,老爺子不管對誰家的孩子,都不假辭色。


    點心很快送了上來,顧老把小宇航叫過去,讓他坐到自己身邊慢慢吃。


    這個轉變,讓顧文康都覺得詫異,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生怕顧宇航不懂事,說了不該說的話。


    幸好這時,梁秋在門外通知,許家的飛機已經在準備降落。


    顧老看一眼還在吃點心的顧宇航,摸了摸他的頭,轉頭衝顧文康點頭。


    顧文康會過意,牽著妻子的手離開貴賓室,前去相迎。


    梁秋暗暗抹了把汗,透過門縫瞄一眼老爺子,隨即推開隔壁的房門。


    “二哥,許家的飛機提前降落,榮先生還有半個小時到。”梁秋說的飛快,話落人已經不見了蹤影,房門也隨即關上。


    顧旭白按了按眉心,轉身朝沈顥遞了個眼色,複又背對著房門繼續看海。


    沈顥拍拍邵修筠的肩膀,開門出去。


    老爺子身邊的人都是狠角色,而且跟了他很多年,絕對服從命令。


    顧旭白這次是拿命賭,他不得不嚴陣以待。


    ——


    萬裏高空之上,薛寧睡的很沉,唐恬握著她的手,又緊張又害怕。“珩哥,她真的沒事麽?”


    蘇先生在麵裏下了安眠藥,薛寧從四合院出來就一直睡,眉頭鎖著愁思。


    “沒事,降落後你記得把頭紗蓋好,跟著許家的管家去給新娘準備的貴賓室,我帶她走另外的門進去。”


    唐恬重重點頭,不安的拽了拽身上的婚紗。


    她的身高跟薛寧差不多,體型也很相似,但是跟坐在對麵的許風棠卻差了很多。


    “放心,陳叔會把你當成我一樣,不會露出馬腳。”許風棠嗓音涼涼的,表情冷漠的望向榮先生。“榮伯伯,我什麽時候能走?”


    “相應的證件已經準備妥當,我們降落後,機師會送你去海城機場,換乘我的專機直飛香港。”榮先生臉上露出苦笑。“所有的機票我都準備了雙份,你們想飛哪個國家就飛哪個國家。”


    “謝了。”許風棠摘下臉上的太陽鏡,神色淡淡的瞄一眼薛寧。“她是誰,值得你冒這麽大的風險?聽說顧家可不好惹。”


    “女兒。”榮先生開了句玩笑,拿起一旁的盒子打開,露出裏麵的翡翠十八子手釧。“你爸應該跟你說過,我們當年是怎麽活下來的,可惜他不願意幫忙,我也是沒辦法。”


    許風棠詫異挑眉,伸手把盒子捧過去,拿出盒子裏的手釧。“緣分真是奇妙。”


    “所以,再大的風險都值得試一試。”榮先生舒了口氣,目光和藹的望想薛寧。“現在知道,我為什麽主動幫你了吧,一舉兩得。”


    許風棠臉上露出笑容,仔細把手釧放迴去,蓋上蓋子還給他。


    大概這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她想逃婚,而薛寧想嫁。


    直升機螺旋槳的聲音有些吵,隨著飛行高度不斷降低,機艙裏漸漸安靜下來。


    唐恬聽不懂他們剛才說了什麽,也沒功夫去想,滿腦子都是自己不能出錯。機會隻有一次,若是錯過了,薛寧一定會傷心一輩子。


    分神的功夫,直升機降落到酒店的停機坪。


    唐恬蓋好厚厚的頭紗,雙腿發軟的下了飛機,隨即跟著許家的管家陳叔離開。


    許風棠重新把太陽鏡戴起來,神色淡淡的看著崔立珩把薛寧抱下去,揚眉衝艙外的榮先生揮手。


    直升機停留了幾分鍾,再度升空,朝著海城機場的方向飛去。


    崔立珩抱著薛寧,在沈顥的幫助下進入一早準備的化妝室,交代一番沉默的退出去。


    梁秋抽空偷摸的過來看了一眼,確認情況沒變化,隨即又匆匆離開。


    崔立珩開了窗,煩躁的摸出一支煙點著。


    本該接受祝福的婚禮,整個酒店卻聞不到一絲歡快的氣息,反而漂浮著沉沉的低氣壓。


    誰也不知道顧老知道真相後,會做出怎樣的舉動,每個人心裏的那根弦都繃得死緊。


    沉默抽掉半支煙,手機有電話進來。


    崔立珩看了眼沈顥,平靜接通。“人已經到了,化妝師正在給她化妝換婚紗。”


    這頭,顧旭白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開視頻給我看,我要確定她真的在。”


    崔立珩無語掛斷,打開微信連上視頻,過去敲門。


    有人過來開門,崔立珩簡單說了兩句把手機遞過去。


    後者點點頭,拿著手機朝靠在椅子上的薛寧走去。


    視頻另一頭,顧旭白看到薛寧的頭發已經挽起來,脖子上戴著他定的珠寶,唿吸平穩,煩躁的情緒漸漸平複,從容結束通話。


    收起手機,顧旭白轉身坐迴沙發,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修筠,過二十分鍾你跟我過去,她吃了安眠藥,已經睡了三個小時還沒醒。”


    “你膽子真大。”邵修筠搖頭。


    顧老幾何時被人如此挑釁,他是真的擔心。“你就不怕他把人殺了?”


    “他會。”顧旭白抬頭,冷峻的麵容如鐵鑄一般。“所以我才讓你提前做準備。”


    邵修筠再度無語,想勸些什麽,卻又不知從何勸起。


    一時間,誰也不說話。


    過了大概十分鍾,梁秋又開門進來,欲言又止的看著顧旭白。


    “什麽事?”顧旭白沒有迴頭,隻是端著茶杯的手,幅度很小的抖了下。


    “二哥,老爺子讓你過去跟……跟你嶽父嶽母打招唿。”梁秋訕訕說完,飛快把腦袋縮迴去。


    吉時馬上就要到了,新郎還沒見過嶽父嶽母,老爺子已經怒了。


    顧旭白喝了口茶,抬手看表。“我去一趟,修筠你在這邊等我電話。”


    邵修筠沉默點頭,給了他一個充滿同情的眼神。


    隔壁貴賓室。


    其他人都在外間坐著,顧旭白抬眸掃了一圈,禮貌頷首,跟著徑自去了裏間。


    老爺子和父母坐在左邊,右邊是許家的人,以及榮先生夫婦倆。


    榮先生今天是以媒人的身份過來的,跟許家又是幾十年的故交,坐在這裏並不顯突兀。


    顧旭白態度疏離的招唿一遍,淡漠落座。


    “不像話!”顧老拿著手杖往地上戳了戳,恨鐵不成鋼。“你這是什麽態度!”


    顧旭白抬眸,目光沉沉的對上他染著火氣的視線,緘默抿緊唇角。


    許家是正經生意人,對於聯姻之事並不熱衷,但也拒絕了榮先生的提議,不同意薛寧以他們女兒的身份出嫁。


    顧旭白沒見過許風棠,隻聽榮先生說,她有個青梅竹馬的男友,於是想了這個瞞天過海的法子。


    明知道即將迎娶的人是薛寧,是他法律意義上真正的妻子,此刻的心情依舊不輕鬆。


    邵修筠有一句話說對了,老爺子一旦知道真相,是真的會殺了薛寧。


    所以,儀式結束之前,他不能有任何的閃失。


    一老一小沉默對峙,空氣裏隱隱升起火藥味,誰也不肯讓步。


    “婚禮馬上就要開始了,就不要給他們太多壓力了吧。”膠著中,榮先生出麵打圓場。“今天怎麽說也是他大喜的日子,老爺子您消消氣。”


    “沒規矩不成方圓,榮先生管好自己便可。”顧老爺子並不買賬,對於榮先生,他從內心裏瞧不起。


    靠賭起家的人,在他看來,跟街邊的混混無異,上不得台麵。


    氣氛一瞬間尷尬下去,許先生夫婦倆臉上青白交錯,有些下不來台。


    顧文康深知老爺子的脾氣,適時清了清嗓子,冷冷的看著顧旭白。“認錯。”


    顧旭白繃著臉,許久才緩緩站起身,不卑不亢的跟老爺子認錯。顧老爺子的氣還沒消,掄起手杖就給了他一下,虎著臉嗬斥他坐下。


    “算了,算了,你下去吧。”許先生臉色訕訕,擺擺手,表示不在意。“年輕人火氣大,可以原諒。”


    顧旭白依舊坐著不動,顧老爺子麵子上無光,氣哼哼的擺手讓他出去。


    許先生暗暗鬆了口氣,偏頭不動聲色的跟老管家交換了個眼神。


    他不在意顧旭白的態度,很大原因是因為女兒對這件事也很抗拒,甚至以死相逼。


    ——


    顧旭白出門就往走廊的另一頭走,步伐飛快。


    老爺子的保鏢很有眼力勁的跟上去,不料路上撞到了酒店的侍者,等他迴過神,顧旭白已經不見了蹤影。


    保鏢暗叫一聲不好,寒著臉吩咐其他人封鎖所有出口。


    顧旭白進入化妝室,看到薛寧還沒醒,隨即示意邵修筠上前。“還有十分鍾,給她檢查下有沒有別的毛病。”


    “我知道。”邵修筠背著行醫箱坐過去,檢查了下薛寧的瞳孔,又聽了聽心跳,抬手掐她的人中。


    薛寧痛醒過來,茫然睜開眼,目光空洞的望著眼前的邵修筠。


    她不是在帝都麽?怎麽會看到邵郎中?


    顧旭白見她醒來,剛準備過去,不巧榮先生趕過來,遂往後挪了挪,壓低嗓音道謝。“榮先生,她已經醒了,謝謝您肯幫忙。”


    他的聲音不大,但薛寧還是聽得分明。


    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腦袋,薛寧抬起頭,木然看著鏡子裏穿上婚紗,化了淡妝的自己,有片刻恍惚。


    很好,真的很好……他把自己身邊的人盡數收買,從頭到尾都瞞著她。


    她應該很開心才是,可流淌心底的,全是揮之不去的恐懼。顧老是言出必行的人,她不希望顧旭白真的跟他鬧僵。婚禮其實有沒有無所謂,她從來就不在乎。


    閉了閉眼,混沌的大腦依舊有些眩暈,艱難抓住椅子的扶手緩緩站起身。


    “薛寧?”顧旭白緊張上前,穩穩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感覺怎麽樣?”


    “感冒了,頭不太舒服。”薛寧微微仰起頭,努力擠出一絲笑容。“什麽時候開始準備的?”


    “父親去找我那天。”顧旭白深深的看著她的眼睛,不安的感覺幾乎要衝出胸口。


    他在她眼中隻看到自己,沒有欣喜,沒有絲毫的笑意。


    仿佛他做這一切,對她而言,根本就不重要。


    “從你答應帶我去旅遊的那一刻,你就在計劃今天的婚禮對麽?”時間並不是太長,薛寧一直知道他要做任何事,誰也攔不住。隻是這一刻,她真的開心不起來。


    顧旭白沉默點頭。


    “這是你讓我跟流星許願的用意?”薛寧扯了扯唇角,視線從他臉上掠過,落到榮先生身上,輕輕將他推開。“可是你為什麽不問問我,願不願意找榮先生幫忙。”


    “薛寧!”


    “嫂子!”


    崔立珩和梁秋同時出聲,目光關切的望著她。


    什麽情況這是?


    “哥,謝謝你給了我一個永生難忘的生日。”薛寧背對著顧旭白,努力的衝崔立珩笑。“謝謝。”


    “薛寧……”崔立珩心慌慌的對上她的視線,湧到嘴邊的話仿佛被什麽東西糊住,卡在喉嚨口,吞不下吐不出。


    梁秋完全搞不清狀況,見薛寧要走,本能的想攔她。“嫂子,老爺子房裏的軍刀不是小天送的,是齊博遠的父親送的,他跟你爸的案子沒有任何關係,也從未打過任何招唿!所有的事情都是齊家搞出來的,到了這一步,你還放不下,不願意跟二哥走下去麽?”


    薛寧仿佛沒聽到他的話,踉蹌著往前走了幾步,勉強站定,目光堅毅的望著榮先生。“感謝先生的一番心意,不過我答應過九叔,死也不會跟你們家有任何往來。”


    抱歉顧旭白,就算案子跟顧老沒關係,我也不能為難你……默默補充一句,薛寧努力壓下眩暈的感覺,繼續邁開腳步。


    顧旭白站在原地,並沒有上前攔她,目光陰沉發涼。“機會隻有一次,你想好了就走,我說過我不會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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