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拐八彎,穿過了好幾條街巷,終於到達一條十分偏僻而幽長的小巷,這條小巷比較破爛,大約貧苦人家居多。此時人們都出去做事了,偶有一兩人經過小巷口,更顯得分外冷清。

    “就是這裏了。”小男孩指了指,見到淩飛羽有些不解的目光,解釋說,“曾經這裏栽了好多柳樹的,因此而得名。不過很久前被鋸了,什麽樹也沒了。”

    淩飛羽哦了一聲,謝了他。小男孩歡快地走了。

    風昕隻告訴她要找的人在柳巷,並沒具體說在哪座院子。

    她躊躕著是不是要一家一家找過去,還是站在巷子門口大喊。正好有一位老婆婆拄著拐杖,挎著竹籃從裏頭出來,忙迎上去問了問。老婆婆聽她描述,抬起幹瘦的手指了指一家門口。

    站在那扇木門前,淩飛羽正待伸手而叩,卻又縮了迴來。深深吸了一口氣,終於叩響了門。院裏傳出女子脆生生的問話:“相公迴來了嗎?”話語裏含著喜悅,接著是緩而重的腳步聲移了過來。

    門打開的瞬間,淩飛羽看到了蟬兒。曾經嬌小可愛的蟬兒,已變成了一個粗布荊釵農婦模樣。臉上有幾分浮腫的憔悴,卻顯流露出滿足的神情。

    看清淩飛羽的模樣,蟬兒驚駭之極,臉色馬上變得蒼白,顫抖著嘴唇:“你……啊……小姐……不……”

    淩飛羽扶住她軟軟癱下的身子,柔聲說:“蟬兒,是我。我是人,你不用害怕。”

    蟬兒用手戰戰驚驚地觸摸了淩飛羽的臉,感受到她的溫度,一顆受驚嚇的心方落迴原處。

    “小姐,原來你沒有死啊。嗚嗚嗚……”她一把抱住淩飛羽,哭開了,“自那日你墜下懸崖,我們都以為你死了。”

    想到從前的遭遇,和現在重逢的喜悅,主仆倆不禁又哭又笑,又抱又跳。

    過了好半天,蟬兒唉喲一聲,一手扶住腰,一手輕撫肚間,麵上浮上一層痛楚。淩飛羽看看她已微挺的肚子,忽然間明白過來。

    “你有寶寶了哇!”連忙小心地扶著蟬兒進去。蟬兒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一陣紅,“小姐……我……”她呐呐地。

    淩飛羽將蟬兒扶到木床邊,幫她脫了鞋,放穩了她,又小心蓋上被子。關切問道:“好些了沒有?”

    蟬兒點點頭,麵有愧色。

    淩飛羽繼續說:“你嫁人啦?他是誰啊?怎麽扔著你和寶寶出去呢?太沒責任心了。”

    蟬兒更是羞愧難當,不敢看她的眼睛,聲若蚊鳴:“是遊公子。”

    淩飛羽啊地一聲,有些吃驚。雖然以前知道蟬兒對遊明遠甚是傾慕,知道他們兩個一同來到了宜地,卻沒想到會是這樣。

    蟬兒坐了起來,看著她,勇敢地說:“小姐,你打我罵我吧,我知道是我不對,不該搶了遊公子。……可是那時我們以為……以為再也見不到小姐了……一路上,全虧得他的照顧……後來到了這裏,我們……我們開始喜歡上了對方……小姐,我求您不要拆散了我們,我們是真心相愛的!”

    她抓住淩飛羽的手,哽咽道:“沒有了遊公子,我活著也沒了意思。小姐,要是您不嫌棄,小姐為大,蟬兒為小,願意繼續服侍小姐和相公。”

    淩飛羽忍住心酸,拭去蟬兒的淚。“傻瓜,怎麽能這樣呢。我……我已經有自己喜歡的人了。”

    蟬兒驚喜道:“是嗎?小姐有意中人了,他在哪呢?能讓蟬兒見見嗎?”

    淩飛羽起身,背向她,有些苦澀地道:“我們……現在不在一起,唉!”

    她喜歡的人,是一尊神,一尊隻能遠遠膜拜的天神。她,隻是他眼中千千萬萬凡民眾生裏的一個追隨者。

    蟬兒見她神情鬱鬱,不敢再問下去。

    當日淩飛羽墜下懸崖後,淩老夫婦雙亡,遊明遠與蟬兒忍了傷心,收殮了他們的屍身,放在一輛馬車上。一路向南,到了宜地。因為沒了盤纏,將其中一輛馬車給賣了,換了銀兩,撿了郊外一處地將兩老人安葬了。另一輛馬車送了小三,讓他自謀生路。然後兩人又在柳巷租了一處破舊的民房寄生。

    兩人共經患難,相互扶持,慢慢產生了情愫。遊明遠不計較她丫環出身,結為了夫婦。此刻蟬兒已有6個月的身孕了。

    蟬兒本在一繡莊做繡女,因懷了孕,遊明遠心疼她,便讓她辭了工迴家休養。他在一富貴人家當帳房先生,每月酬金不高,僅夠貼補家用。但兩口勤儉節約,恩恩愛愛。

    在一片林子前,兩座黃土墳,如今長滿了萋萋野草。一塊大的青石墓碑上刻著:“淩安修老爺與安氏老夫人之墓。——世侄遊明遠與舊仆蟬兒”另一座小墳緊挨著大墳,赫然書寫著:“淩飛羽小姐之墓。”

    蟬兒忐忑不安,說道:“小姐,這墓明個兒叫人推倒了罷。”淩飛羽苦笑一下:“就讓它立在這兒吧。生跟死隻在一線間,又有什麽區別呢。何況我從未盡一天孝,就當,就當我已經去了罷。”

    遊明遠攙著蟬兒站在後麵,默默地看淩飛羽給淩老夫婦磕頭,他依然那麽斯文俊秀,那麽堅強。他們本來想一道拜祭老爺夫人的,被淩飛羽阻止了。

    天色陰沉,刮著冷風,滿地的紙錢隨著風打卷,四處飄散。遠處的老樹在寒風裏抖動著枯虯的樹枝。那輛馬車停放在路邊,馬兒在原地不安地走動著。

    淩飛羽含著淚,磕完三個頭。

    “爹娘,恕女兒不孝,不能在你們有生之年好好服侍你們,為你們送老……”

    想想從前那些溫馨的日子,又怎麽不叫她難過?!

    跪拜完畢,她淚眼模糊,緩緩起身看了一眼自己的墓碑。

    “走罷。”她扶著蟬兒上了馬車,遊明遠坐到了馬夫的位置,揚起馬鞭,輕輕抽打在馬身上。馬便得兒得兒地小跑了起來。

    不到半個時辰,馬車駛進了城裏。

    到了一條寬闊的街角叉口,淩飛羽讓遊明遠停下馬車,走了下來。蟬兒不知她要幹什麽,掀開簾子問:“小姐,怎麽啦?”

    淩飛羽拿出幾張銀票,放到蟬兒手上,說:“這是我給寶寶的見麵禮,將來不能親自給他,你幫我代收著,希望他以後能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地成長。”

    蟬兒聽她說的傷感,也跟著下來,問道:“小姐,你不跟我們一起了嗎?你要去哪?”

    淩飛羽卻沒有迴答,任蟬兒苦苦哀求挽留,不為心動,向遊明遠道:“蟬兒跟我情如姐妹,你以後要好生待她,不要負了她。”

    不待他說話,轉身徑直走了。

    夫妻倆相擁,看著淩飛羽孤零零遠去的背影,風吹著她的裙裳和頭發,竟覺那背影竟有種說不出的滄桑和淒涼。

    良久,蟬兒說:“相公,小姐為什麽不肯與我們在一起?”

    遊明遠歎了口氣,雖然淩府相處那段日子,淩飛羽對他既不表現喜歡也不表露厭惡,到底他們是自幼定親的未婚夫妻,而今他娶了她的婢女。她雖非刁蠻任性之人,卻也有小姐的心高氣傲,叫她如何能坦然麵對他倆?

    他不知道該怎麽向蟬兒解釋,便說:“你不覺得此事很奇怪嗎?從那麽高的懸崖墜下去,竟能安然無恙、毫發無損地迴來。”

    “我想天偌小姐吧,福大命大,自然有貴人相助。以前小姐病了幾天幾夜,醫生都說沒救了,還叫老爺準備棺材呢。後來不是來了一位道人,一下子把小姐醫好了嗎?可是那道人再也找不見。這不是小姐的奇緣麽?說不定小姐這次又遇到了貴人了。”

    遊明遠呆在淩府,久了當然聽到下人們議論過。所以聽了蟬兒這番話,也沒作辯解,隻說道:“但願如此。既然這樣,我們也無須太為她擔心,相信她會過得很好。”

    蟬兒重重地點了一下頭,毫不懷疑。小姐能好好地活著迴來,比什麽都讓人開心;老爺夫人地下有知,也會欣慰而含笑九泉。何況小姐曾說過,她已經有意中人,也許,她去尋找她的意中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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