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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經亂作一團的溫府因為聖駕的突然而至而刹那整肅。清道的宮人先一步趕製,將在麟德貴君所住的院落進進出出的下人都轟了出去,焦急地在床邊守著的家人也俱被請走,隻有麟德貴君身邊的宮人被允許留在了房裏。


    於是在範小圓趕到時,見到的是一片絲毫不會讓她更加心煩的安靜。


    躺在床上的麟德貴君顯然比月餘前見麵時消瘦了很多。他麵色蒼白如紙,連嘴唇都是白的,額上沁著一片細密的汗珠,眉間緊緊地皺著,似有什麽極為深刻的痛苦藏在心裏。


    “怎麽會弄成這樣……”女皇怔怔自語,江全在旁邊瑟縮著:“貴君近來一直精神不好,也不怎麽吃東西。今天他說想到院子裏走走,可還沒出房門就……”


    “這麽說已經病了好幾天了?為什麽現在才告訴我!”


    女皇一喝,江全就匆忙又跪了下去:“陛下恕罪。下奴想去迴話來著,可過年生病不吉利,按規矩得年後才能傳太醫,所以貴君說……”


    “這什麽鬼規矩?有病當然要先治病啊!”範小圓隻覺腦子裏嗡鳴陣陣,俄而強自定住神,看向太醫,“有勞太醫務必治好貴君,辛苦了!”


    幾個太醫匆忙上前,範小圓識趣地讓出了床邊的地方,順便扶了一把江全。這弄得江全誠惶誠恐的,範小圓歎氣:“多謝公公來迴話。以後再有類似的事,也請公公及時迴我,人命比亂七八糟的規矩可重要多了。”


    “是、是……”江全抹著冷汗應下,女皇便不再說話,轉身踱向了別處。


    範小圓心裏亂得很。她不知道麟德貴君為什麽會突然病成這樣,但對這個年代的醫療水準略有了解。所以她很擔心麟德貴君會得什麽治不了的病,怕他就這麽沒了。


    她想,他肯定沒活夠。他比她這個女皇也大不了幾歲,現在還很年輕,如果放在現代,他差不多正值走出大學為自己打拚天地的時候,屬於自己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他又這樣優秀,如果就這樣殞命,一定是天妒英才。


    範小圓邊想著,邊失魂落魄在屋裏踱著,直到熟悉的字跡令她下意識地分出兩分神思,定睛看去。


    牆邊的地上放著一張小木桌,就是可以放在床上用的那種,她屋裏也有。但這張桌子,大約在他昏過去前原是放在他床上的,所以宮人急於扶他上床,就暫且將它隨意擱置在這裏。


    吸引她目光的那頁紙上滿是他的字跡,但她凝神細一看,才發現那是厚厚一遝紙,摞得非常整齊。


    範小圓下意識地蹲下|身想看他寫的是什麽,幾步外的宮人意識到時已來不及收拾,頓時麵色煞白。


    範小圓翻了翻,好像每一頁上,都是寫了一半的文章,沒有哪篇是徹底寫完的。


    這其中,大部分看起來就是普通的文言文,還有些是辭藻華麗、格式規整的駢文。每一篇的字跡都時輕時重,可見他在寫這些東西的時候,身體狀況已然不太好了。


    她於是細讀了起來,繼而發現有一些追憶了進宮十年的點點滴滴,有些是冠冕堂皇的感念皇恩,還有些是二者結合,行文間囊括了前兩種的部分字句,透著斟酌言辭的味道。


    但是每一頁上,無一例外的,都就前陣子令她生氣的那件事告了罪。而後,有些直白地請求她不要遷怒於他的家人,也有些委婉一點兒,隻說那都是他一個人的過錯,於旁人概無關係。


    “陛下。”太醫為麟德貴君把完脈後稍鬆了口氣,折過來向她稟話,“貴君應無大礙。隻是憂思過重,加上數日來飲食不調,是以氣血兩虧、殫精竭慮。好生調養些時日,方能痊愈。”


    但這番話說完,他們發現女皇的背影好似僵住了。


    他是因為那件事憂思過重,又為保家人的命而勞心傷神地寫這些東西,直至殫精竭慮。


    都是她那天衝他發了火導致的。


    是她的錯,她不該那樣。宇文客就立刻想到了思維方式的問題,她也應該想到才對。


    範小圓擦了下眼淚,哽咽著擺擺手:“我知道了,多謝。”


    .


    夢裏,麟德貴君看遍了許多零零散散的片段。有十年前的,也有最近的,在他眼前穿插交疊。


    他其實已經極度疲乏,很想好好地睡一覺,可這些畫麵不受控製,如同詛咒一般纏繞,逼著他去看這十年來所有的痛苦、恐懼、膽戰心驚。


    當然,也還有些好的地方。


    女皇曾經待他很親昵過,前些日子,又莫名格外的好。


    他於是在夢裏看到她坐到他麵前的地上,遞著書跟他說:“你把封麵換迴來唄?”


    看到她從傳艙外走進來,十分愉快地道:“貴君好雅致啊,我也要喝!”


    也看到她突然而然地臉紅起來,抱住椅背毫不委婉地大唿:“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長得多好看!”


    他為這些真心實意地高興過。


    但最後,畫麵急轉。


    女皇怒不可遏地質問他:“你這人怎麽這樣!”


    她說不讓他迴京了,於是他麵對的已然是死。而眼下令他頭疼的,是如何才能保證不拖累家人。


    其實,他也還不想死。


    如果不是身家性命係於一身,他也想試著好好地、坦誠地同陛下道個歉,跟她說這次真的十分抱歉,日後絕不會再有下一次了,能不能原諒他一迴?


    可當下,他不能這樣做。


    對了,他的請罪折還沒寫完呢。


    麟德貴君陡然頭腦發脹,在極度的不適中蘇醒過來。


    室內暖黃的光火令他視線模糊,然後那份模糊一點點淡去。他逐漸看清,幾步外的桌邊坐了個人。


    麟德貴君詫然:“陛下?”下一秒,他幾是下意識地撐身起床,下榻跪地,“陛下,都是臣一個人的錯。”


    “你醒了?!”範小圓驚喜交集,怔了一息立刻竄過去扶他。


    然後,她發覺他的神思好像還有點恍惚,說出的話像在自言自語:“陛下能不能原諒我一次……”


    “以後不會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隨機送20個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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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每個世界,梁黛拿到手的,都是爛牌。


    被外家拋棄的伶仃孤女。


    跟嫡子睡過覺的戲子姨娘。


    被攝政王虎視眈眈的貴妃娘娘。


    嫁給宰相家傻兒子的落魄公主。


    ……


    但是那又怎樣,老娘一個小指頭,就能碾死十個渣滓。


    ☆、chapter 45. 黑白


    “貴君……”範小圓喉嚨裏發緊, 噎了幾秒,眼眶都酸了,“我沒那個意思……我就、我就是一時生氣說了氣話!”


    麟德貴君木然未語。他的身形有些不穩,個子又比她高,她扶得很吃力,就試探問道:“你先躺下?”


    但麟德貴君忽而反握住她的胳膊:“臣有話說。”


    她感覺他的神經正高度緊張, 便點了頭:“那你說。”


    “陛下我……”他神色裏依舊有明顯的恍惚, 目光不安地閃避間猛然注意到自己攥在她胳膊上的手, 於是刹那鬆開, 倉惶跪地,“陛下,那天的事情臣知罪了, 但……但那件事和旁人都沒關係,臣認罰, 隻求陛下……”


    “……你還是別說了。”範小圓酸楚地別過頭, “來人。”


    麟德貴君驟然急了:“陛下!”


    範小圓都不敢看他:“扶他上床躺著。”


    進來的是王瑾和江全兩個老資曆的大宦官, 他們把麟德貴君扶迴去躺好後, 就識趣地一聲不吭地退迴了屋外。


    範小圓四下看看,本來想找把椅子來坐,但考慮到好像科普文章裏提過平視可以從心理上降低壓迫感, 就索性蹲在了床邊:“溫玹,你現在聽我說。”


    麟德貴君怔怔地望著她。


    範小圓坦誠道:“我那天確實很生氣,但是說不讓你迴京,從一開始就也隻是氣話而已。後來宇文客說你不是故意騙我, 你肯定有你的苦衷,我雖然不懂這個苦衷到底是什麽吧……但我已經不生氣了。”


    她語中一頓:“我說讓你在家過年也沒別的意思。你十年都沒迴過家,我讓你在家好好過個年不是應該的嗎?除夕和元宵都是應該一家人一起過的日子——古往今來、乃至將來都是。我要見你,什麽時候不能見?為什麽非要趕這幾天?”


    隨著她的話,麟德貴君的神情一分分變得更加複雜。茫然不解逐漸替代了原本的戰戰兢兢,最後他看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個讓他十分好奇的陌生人。


    然後他發著懵追問:“臣可以迴京?”


    “除非你自己不想迴。”範小圓篤然道。


    他緊繃的神色驟然鬆下,好像臉麵上的氣血都一下子恢複了幾分,接著,輕道了聲:“多謝陛下。”


    “那你繼續聽我說。”範小圓邊說邊措辭了一下。


    “我從前就跟你提過,健康是最重要的;還有,我希望大家都能活得舒心——你以為我隻是隨口一說麽?”


    “臣沒……”麟德貴君立刻否認。


    “那你為什麽把自己弄成這樣?”範小圓反問,“我不知道我怎麽說才能讓你徹底明白,但是……溫玹,我真的希望你放鬆一點。沒有什麽事不能拿出來心平氣和地說清楚,我不想看你總這樣把事壓在心裏自己扛著。下一迴,如果再有讓你不安的事情,你直接問我可以嗎?”


    麟德貴君點頭,繼而便想解釋自己的舉動:“這迴臣是因為……”


    “我充分理解你的擔心。”範小圓扯了扯嘴角,“但我沒有草菅人命的愛好,不會遷怒不相幹的人的。”


    麟德貴君嗓音微啞:“……好。”


    “還有,如果生病,就要及時就醫——我討厭那些說什麽過節生病不吉利,要熬到年後才能傳太醫的規矩。”她抓在他胳膊上的手緊了緊,“總之你好好活著,萬事都可以商量;死了一閉眼,就什麽都沒了。如果你並不怕死,那你就想想,你死了會有多少人難過?你家人肯定難過對不對?除了他們,我也會難過啊,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你活得好好的、並且最好能活得更久一點!”


    她還希望他能出將入相、和更好的人成婚、全方位走上人生巔峰呢!


    不過這話她不太敢說。


    麟德貴君聽得全然懵了,不知道此時該做什麽反應才是對的。


    ——是這樣嗎?他的死活對她來說這麽重要?


    範小圓倒不在乎他會給出什麽反應,隻希望他聽進去就好,於是便一拍他肩頭:“你餓不餓?江全說你近幾天都沒怎麽吃東西。我讓廚房熬了雞湯、鴨湯、魚湯、牛肉湯、豬骨湯,你要不要挑一樣煮點麵什麽的,當宵夜吃?”


    “……”麟德貴君的大腦還在卡殼,卡得想迴神都迴不過來,很生硬地迴了句,“豬骨吧……”


    “好,那我跟他們說一聲,然後我就先迴去啦。你家裏人肯定擔心得要命,我在這兒他們不敢過來!”她說著又看看他,見他還在持續懵神,就沒再說什麽,直接起身溜了。


    麟德貴君徹底迴神,是被打發到外麵候著的宮人折迴屋裏的時候。他猛然驚覺自己在陛下離開時連禮都沒行一個,但陛下已然離開有一會兒了。


    麟德貴君心下五味雜陳,深吸了口氣,豬骨麵濃鬱的鮮香便撞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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