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安好啊,貴君。”攝政王微笑,頓聲間,明亮的眼眸端詳著他,口中連彎都沒繞一下地直接道,“好好的團圓節,孤王這兒似乎少了些東西呢。”


    “……您是指陛下下賜的月餅。”麟德貴君也並沒有假作不知,從容一揖,“陛下吩咐臣給宮中男眷分月餅。其他的,臣不清楚。”


    “嗯……”攝政王輕快地笑了一下,“是呢,到你手裏的沒分到孤王這兒,孤王不怪你。以你的身份,也還不配替陛下賜孤王東西。”


    然後,她美麗的笑容凝在朱唇上,接下來的話,一字一頓都透著森意:“孤王隻想知道,你跟陛下說什麽了?”


    麟德貴君頭皮發麻:“臣不明白殿下在說什麽。”


    “那孤王說給你聽好了。”攝政王歪了歪頭,翻開一本放在案頭的冊子,曼聲念了起來:“五月廿七,你借江南水患一事勸陛下應盡快親政,關心災民;六月十四……哦,就是孤王下令查辦戶部尚書收受賄賂的那天,你跟陛下說大權旁落得久了,人心渙散,收受賄賂的事才會多;月餘之前,孤王提及為陛下冊立元君,你又跟陛下說,理應盡快大婚、盡快親政。”


    攝政王手裏的折子啪地一合:“孤王再問你一遍——今天,你又跟陛下說什麽了!”


    “今天,臣什麽都沒做。否則以殿下手眼通天的本領,豈會查不到?”麟德貴君譏嘲而笑,目光淩淩抬起,“至於之前的,殿下覺得臣說錯了嗎?陛下登基已愈七年,殿下您覺得,陛下仍不該親政嗎?”


    攝政王隻笑吟吟地聽著他說,待他說完,她用手支著下巴,呈現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貴君,你侍君多久了?”


    麟德貴君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一怔,目中的淩厲稍稍壓了下去,垂眸迴道:“從陛下七歲開始,十年了。”


    “哦……”攝政王點了點頭,“那你知道你最大的長處在哪兒嗎?”


    她滿眼的玩味令麟德貴君心生忿然,淡漠未語。


    “你命好。”攝政王輕笑出聲,紅菱般的嘴唇勾出了一道絕美的弧度。


    “要不是先皇親口讚你,說你有什麽‘先時的男子氣概’還把你放到了陛下身邊,就你憑你這樣經年累月地挑撥孤王與陛下的關係,死一千遍一萬遍也夠了。”


    麟德貴君冷然不言,攝政王輕掩朱唇,慵懶地又打了個哈欠:“不過,你這副蔑視一切的樣子,真叫人討厭。”


    攝政王仍是那副笑吟吟的樣子,染著朱紅纖甲的手離開下巴,悠然地打了個響指:“押出去,笞背三十。”


    “殿下!”麟德貴君神色無畏,忿然而道,“您雖貴為攝政王,但臣好歹還是陛下親封的貴君。”


    “哦?”攝政王嫵媚的笑眼中漫出異彩,好似剛剛聽到了一個很滑稽的笑話。然後,她一點戾氣都沒有的、輕言輕語地改了口,“打到他告罪為止。”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灰原冪kid、dora、閱讀想要草爸爸親親的地雷~


    謝謝17059420的三個地雷~


    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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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16. 純黑


    攝政王府深處一幢精致小樓的空地前,鞭子劃過空氣又抽出脆響的聲音,持續了近一刻才停。


    周遭陡然安靜的時候,範臻落在奏折上的視線稍停了那麽一下。很快,便有宦官輕手輕腳地推開了門。


    “殿下。”宦官在門口作揖,“貴君昏過去了,您看……”


    攝政王的黛眉微微挑起:“一聲都沒吭?真有他的。”


    宦官瑟瑟縮縮地躬著身。


    “罷了,他侍君多年,孤王也不想要他的命。把他弄起來,孤王提點他兩句。”


    她說著從桌前站起來,儀態萬千地向外走去。門口的宦官趕忙先一步退出門外,向底下打了個手勢,轉而便聽到潑水的聲音。


    “咳——”麟德貴君在涼水激來的清醒中睜開眼,咳了兩聲,被綁在木架上的手腕一鬆,整個人便使不上力地跌跪下去。


    攝政王站在小樓外雕著吉祥花紋的樓梯上冷眼看著,他身上一襲精致的華服早被脫了下來,毫發無損地放在一邊,背上殷紅的血道與破得不成樣子的中衣的白色在籠燈的幽光中顯得格外地觸目驚心。


    除此之外,她還看到了散落一地的斑斑血跡。


    這怕是扛了上百鞭子吧。


    嘖。


    攝政王一步步走下樓梯,繞到他麵前,停下了腳步。


    麟德貴君也不看她,緊咬著牙關,充滿憤意的眼中幾乎要逼出血來。攝政王好笑地看了他一會兒,輕緩地伸出手,硬挑起了他的下巴。


    “你和孤王一樣知道陛下的喜好。”攝政王的美目清淩淩地睇著他,含著笑,也含著嘲諷,“那你說,你為了圖個口舌之快,把自己弄成這般連陛下都不待見的樣子,值得麽?”


    麟德貴君冷如寒潭般的眼底驟然一陣顫栗,攝政王滿意地漫出了更加穠豔地笑意。


    她收迴了手,直起身子,沒再多看麟德貴君一眼:“送他迴去吧,孤王乏了。”


    於是,還是來時的那輛馬車,快馬加鞭地馳向了京郊的行宮。


    馬車顛簸得厲害,厲害到讓人頭昏腦漲,麟德貴君又本來就虛弱得很,可他偏偏在這種顛簸中愈發清醒。


    “把自己弄成這般連陛下都不待見的樣子,值得麽?”


    這句話如同夢魘一般,在他腦海中飛來絞去。


    他知道攝政王是什麽意思。


    陛下對於傷疤,有近乎怪異的厭惡和恐懼。這一點大多數人不知道,但他很清楚。


    她自己偶爾受傷,其實並無所謂。但看到別人的傷疤的時候,會無可克製地想象那種痛感出現在自己身上,弄得自己非常不適,可越不適就越要忍不住盯著傷疤看,循環往複。


    所以,別人隻要受了傷,她一定會將人支得遠遠的。


    所以,如果有誰不幸在身上留了明顯的疤痕,那麽不論他從前在聖駕麵前多得臉,以後都再沒有出頭之日了。


    而且,陛下根本不會因為攝政王傷了她的人,就去衝攝政王發火。


    她在這一重關係上,莫名的排外。雖然近幾年來,她也與攝政王有了種種分歧,可當攝政王與旁人發生衝突的時候,她還是會覺得這位姨母是自己人,旁人是外人。


    她甚至在他說及攝政王權勢過大的時候,直斥過他僭越。


    麟德貴君於是一路都在反反複複地想,自己背上的傷會留疤麽?


    一定會吧。


    值得麽?


    他不知道。


    一個多時辰後,馬車駛進了紫清園,又直奔麟德貴君所住的清雲台去。


    清雲台曲折的廊橋無法讓馬車行駛,轎子也並不好走,宮人就隻好將他扶下了車,向廊橋那邊的宮殿走去。


    在他近前侍奉的幾個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掌事宦官慌亂地朝手下揮手:“快去傳太醫!”


    但被麟德貴君伸手拽住。


    “明天再說……”他的聲音虛到在靜謐的夜色中都難以聽清,“明天……等陛下走了再說,別讓陛下知道。”


    “貴君您……”掌事宦官想勸,但被麟德貴君劃來的目光噎住了聲。他重重一歎,隻得應下,又幫著手底下的人一起,將麟德貴君往裏扶。


    另一邊,身處二十一世紀的範小圓,正享受難得的國慶+中秋長假,這樣的長假誰想早睡?她看小說看到了將近半夜。


    於是在大熙朝再度醒來的時候,已經將近晌午。


    她睜眼的時候,覺得周圍的環境格外的陌生。想了想,想起自己昨晚住到了麟德貴君的清雲台,現在是在清雲台的寢殿裏。


    她扯了個懶腰,坐起身後又打了個哈欠,然後由著進殿來的宮人服侍她更衣盥洗。


    在梳頭時,她發現宮人今天給她梳的這個發髻格外簡單。以往都是要耐著性子坐至少一刻才能梳好,今天這個不到五分鍾就搞定了!


    作為一個在現代梳個馬尾辮就去上學的人,今天這個時常自然更讓她滿意。她於是輕鬆地籲了口氣:“傳膳吧,問問貴君要不要來一起用。”


    她想,這清雲台她來都來了,雖然作為一個五講四美的現代學生她不能讓自己睡貴君,但一起吃個飯還是可以的吧!


    貴君那個顏值,能讓她多吃兩碗飯!


    然而她無意中一抬眼,明顯地看到身後的幾個宮人神色都有點僵。


    “怎麽了?”女皇秀眉微蹙,幾個宮人連唿吸都滯住。半秒之內,他們的眼色交換了好幾個來迴,最後在門外聽動靜的麟德貴君跟前的大宦官將心一橫,進了門:“陛下。”


    他排開眾人,就地拜倒:“陛下您……下奴鬥膽,求陛下迴至明閣用膳吧!”


    麟德貴君說等陛下走了才許叫太醫,但誰知陛下一覺睡到了這個時辰。


    兩個時辰前,麟德貴君就已迷迷糊糊地發了低燒。陛下再在這兒用個膳,免不了又耽誤半個時辰,宮人們直怕貴君把命折在今天。


    範小圓自然聽出了不對,眉頭蹙得更緊了些:“出什麽事了?”


    那大宦官不知道麟德貴君心裏的擔憂,更不知道女皇的“怪癖”,抹著眼淚就把事情說了,隻是沒敢提攝政王:“貴君……貴君傷了,他怕驚擾陛下,非要等陛下走了再傳太醫,可是陛下……”


    話沒說完,隻聽耳邊疾風一劃。宦官詫然抬頭,便見女皇已風風火火地往外走去。


    “他人在哪兒!”範小圓厲聲喝問。她是真的著急,心說就古代這醫療技術,連抗生素都沒有,鬧個感冒都能死人,她可不想讓麟德貴君就這麽死了。


    緊接著,她從焦急中迴過神,又喝道:“快去傳太醫!”


    幾個宮人噤若寒蟬,有兩個立刻躥向外麵去傳太醫,另幾個躬著身子為她引路,帶她去麟德貴君昨晚住的臥房。


    房門倏然推開的聲音,令正昏昏入睡的麟德貴君驚醒過來。他扭頭看去,來者令他的神思驟然清明。


    “貴君你傷到哪兒了?!”範小圓幾步衝到榻前,繼而有些奇怪他為什麽趴著。


    “後背嗎?”她說著便伸出手去要揭被子,麟德貴君卻一把攥住被沿。


    範小圓微怔,與他慌張的目光一觸,才發現他麵色白得不正常。


    她遲疑了一下,伸手碰了碰他的額頭,他沒躲,她吸了口冷氣:“怎麽燒得這麽高……”


    她的目光再度落在他後背的位置上:“怎麽迴事?摔到了嗎?內傷還是外傷?”


    麟德貴君閉上了眼,強作冷靜:“外傷。”


    他希望陛下能給他留一步餘地,知道是外傷,轉身離開就好了。


    可他聽到她又說:“外傷不能這樣捂著啊。”


    範小圓覺得很費解,外傷要在幹爽透氣的情況下養,這連她一個高中生都知道,他這大學生年紀的人……不知道嗎?


    這跟古今醫療水平差異也沒什麽關係吧!這是常識吧!


    但他就是緊緊地攥著被沿,緊到骨節清晰、手都在顫,就好像揭開被子就會死一樣。


    範小圓躊躇了一會兒,再度將手伸了過去,輕掰了掰他的手指:“快鬆開,聽我的。”


    麟德貴君一下子脫力。他蒼白虛弱的臉上,最後一點殘存的堅持也被抽空,一股連在死扛重刑時都沒有過的熱意猛地湧至眼眶,令他頹然呢喃出的聲音低得像是在自語:“陛下……臣求您了。”


    但他到底還是鬆開了手,一分分地挪迴了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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