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替周敏勻了麵脂在手心裏,待要替周敏擦上時,卻發現她麵泛桃花的模樣根本就不需要脂粉點綴,已經十分好看了。


    轉眼就到了五月。


    算來七斤已經有八個月大,如今他已經不滿足於待在某個地方自娛自樂,而是愛上了探險。這孩子長得結實,雖然還沒有學會走路,但四肢著地,爬起來飛快,往往把人放在一邊,眨眼兒的功夫就不見了。家裏但凡有些高度的地方,都被他爬過。


    雖然家裏人多,總有人能看著他,但是事情也不少,很容易疏忽。因為這個緣故,周敏還特意用皮子將家具尖銳的部位都包裹了起來,免得他不小心撞傷。


    這麽一來,好動的他所需要的營養自然也就更多了。所以周敏已經嚐試著逐漸減少喂奶,多給他吃飯和麵條。按照這樣的趨勢下去,等到一歲左右,應該就可以斷奶了。


    七斤四個月左右就開始對大人的食物產生好奇,如今自己可以吃飯,對喝奶好像也沒什麽執念,這種變化,對他來說幾乎沒有任何影響,很快就適應了。


    反倒是周敏更受苦。


    雖說六個月之後,母體分泌的奶水就會逐漸減少,但這畢竟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所以周敏還是每天都會覺得漲得難受。雖然石頭數次自告奮勇要“幫忙”,但都被周敏義正言辭的拒絕了。


    人的身體自然擁有調節能力,知道孩子不需要奶水,忍一段時間,激素分泌發生變化,自然就不會再產奶。讓石頭來搗亂,誰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夠結束?


    隻不過這忍耐也不是那麽容易的,所以這段時間周敏的情緒也有些不穩定。


    端午這日,周敏一早起來,石頭已經等在床邊了,將五色繩編成的彩帶捆在了她的手腕上。周敏往旁邊的小床裏一看,果然,兒子手腕上也綁著一根。


    “今日端午,天氣又好,別總待在屋裏,咱們出去走走,透透氣。”係好了之後,石頭退後一步,端詳了片刻,才朝她道。


    周敏打了個嗬欠,渾身還是一陣懶洋洋的,提不起勁頭來,口中應著,“好啊。”身子卻是一動不動。


    石頭無奈的伸手把人從被子裏撈出來,塞進浴室,“蘭湯已經給你準備好了,還是娘子想讓為夫服侍你沐浴更衣?”


    周敏立刻把人推了出去。


    沐浴之後,精神倒是好了很多。周敏拿起放在一旁的衣裳,不由微微一笑。本地俗語說“吃了端午粽,就把寒衣送”,意即過了端午,天氣就不會再反複,可以穿上夏日的單衣了。


    輕便的羅衫上身,周敏覺得整個身子都跟著輕盈起來。


    她穿好衣裳出來,便見石頭正牽著七斤的手在屋子裏練習走路。七斤長得快,學東西也快。他雖然不敢自己走路,但是有大人牽著,卻也能走得十分穩當。安氏最近的日常就是每天跟在他身後,牽著他練習。


    不過周敏更喜歡將孩子放在幾步遠外的地方,鼓勵他朝自己走過來,這樣進步更大。


    所以見她在梳妝台前坐了,七斤看了看彼此之間的距離,便小跑著奔到了她麵前,撲過來抱住她的小腿,然後仰起臉朝她笑。


    “我兒子真棒!”周敏把孩子抱起來擱在膝上,然後照例將梳妝匣子裏的東西都取出來,一一教他辨認。石頭在一旁含笑看著,忍不住調侃道,“小小年紀就教他這些,你就不怕將來教出個風流浪子來?”


    “他敢?”周敏眉梢一挑,“他要是敢學壞,到時候你這個當爹的打斷他的腿就是。”


    還並不能夠聽懂話的七斤自顧自的抓著一隻梳子把玩,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將來被打斷腿的可能,他抓著梳子,興奮的往周敏手裏塞,見周敏不理,便有些急了,睜大了眼睛,喊,ng……娘、娘!”


    周敏眨了眨眼,抓住他晃個不停的小手,“兒子你剛才叫什麽?再叫一遍!”


    “娘!”七斤的聲音脆生生的,十分清晰。


    周敏捧著他的臉狠狠親了一口,眉開眼笑的對石頭道,“我兒子會叫娘了!”


    這種滿足感與成就感簡直難以言喻,有句俗話說“養兒方知父母恩”,周敏覺得真有道理,有些事情隻有自己經曆過了,才會明白個中滋味,否則再怎麽解說,都是隔靴搔癢。


    “那也是我兒子。”石頭走過來,將孩子接過去,“乖兒子,來叫一聲爹。”


    但牙牙學語的七斤顯然還不懂分辨男女,仍舊響亮的叫了一聲,“娘!”聽得石頭臉色發黑,周敏則是在一旁笑得發顫。


    趁著石頭教孩子叫人的功夫,周敏一邊笑一邊挽發,好幾次手抖得將理好的頭發又鬆開。等到頭發弄好,她覺得自己又出了一身的汗。


    早餐吃的是粽子,昨天晚上包好放在大鍋裏煮熟,又燜了一整夜,糯米完全煮開融在了一起,口感十分細膩。周敏挑了自己包的小粽子,一口氣吃了三個,然後才洗了手,去照看兒子。


    七斤的腸胃弱,糯米吃多了容易積食,所以隻能吃兩口,剩下的用喝粥補足。


    不過安氏給他包了一個小包袱一樣的粽子,用彩繩紮了,可以掛在身上,祈福驅邪。有了新玩具,他也就不太在意沒吃到粽子的事了。


    吃完了早餐,周敏和石頭牽著兒子出了門。


    門外是看熟了的景色,最遠處是一帶青山,然後是奔流而來的河水,對麵山上掩映在樹木間的房屋,山腳下的碼頭、長滿莊稼的田地……山與水、花與草、樹與屋子構成了一幅令人心曠神怡的畫卷,而在其中勞作著的人,便是最好的點綴。


    周敏臉上露出一點愜意的神色,往前一步,踏入了那一片燦爛的景致之中。


    這是……她的家。


    第90章 現世安穩


    原本齊家山指的隻是齊家所在的這個山頭, 經過一家人多年的謀劃和經營,已經漸漸形成了一個亂中有序、自給自足的體係,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莊園。


    因為周敏之前兒戲一般在門口立的“歸去來兮”四個字,於是就被附近的人稱為“歸去園”,漸漸的流傳開來。而齊家山這三個字,就成了周圍這一整片區域的稱唿。


    畢竟這裏既不完全是一個村子,又沒有設立一個鎮, 分成了好幾部分,著實很難統一稱唿。不過隻要在這裏住的時間稍微長一些, 就會明白齊家在本地所擁有的地位。加之此處山峰林立, 就按著本地取名的習慣, 叫了齊家山。


    這對齊家來說是好事, 周敏自然也隻有高興的。


    對於鄉紳而言,在本地的影響力, 是衡量實力的關鍵。與各方的關係、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 都能夠決定他們的話語權。莫說是跟府城的世家比,就是縣城裏那些大戶,齊家在其中也是新人, 要占據一席之地, 要擁有話語權,這種影響力就更加重要。


    以自身姓氏為一個地方命名, 除了那種宗族聚居的村落之外,其他地方都是少有的,能夠做到這一點, 齊家的影響力不言而喻。


    所以到如今,周邊這一片地方但凡有個什麽大事小情,一定會有人到齊家來知會一聲。這是他們所擁有的特權。當然,如果出了什麽問題,需要他們出力的時候,自然也不能推辭。


    這是個“皇權不下縣”的時代,鄉裏的各種事情,都是由鄉紳們進行管理。大石鎮上本來就沒什麽拿得出手的人家,因為邱家的別院修建在這裏。但邱玹又不管事,也沒人敢去打擾。現在連他也搬到齊家山來,這件差事自然落到了齊家頭上。


    周敏將這事推給了齊老三。


    雖然很多人都知道她在齊家的地位舉足輕重,但是周敏為人低調又不愛應酬,這種交際的事情是很少參加的,通常都是讓齊老三帶著安氏出麵,做足了老太爺的派頭。


    齊老三這些年雖然不算養尊處優,但日子也的確好過太多,眼界和想法都不是從前可比。他本來就是個能幹的人,在這種環境之下,自然也會有自己的想法。但因為齊家山的一切周敏出力更多,所以他基本上不插手,讓小夫妻倆自己去解決。這麽一來,便顯得太閑了。


    周敏塞過來的這個差事,對她來說是麻煩,但對這個時代的人而言,卻是榮耀和臉麵,所以齊老三雖然忐忑著不知道能否做好,但還是欣然應下,然後就熱情洋溢的投入到這份工作之中去了。


    不過對於現在的周敏而言,齊家山什麽都好,就缺一樣東西。


    功名。


    封建社會雖然被稱為皇權社會,但實際上卻是“為與士大夫治天下”。士族,才是龐大的統治階級的構成基礎。而想要進入這個階層,最簡便也最關鍵的一步,就是培養出一個乃至一批讀書人,這才能夠奠定一個家族不倒的根基。


    究其根本,是因為這個時代,平頭百姓的日子不好過。商業不發達的封建時代,農業就是稅收的最大來源。所以賦稅一直不低,而在國法所規定的正稅之外,還有各種攤派。


    且除了納稅之外,年滿十六歲成丁的男子,便要承擔官府臨時征召的各種徭役,去做運糧草、修河道之類的事,戰時還會被征入伍。


    但是,一旦考取功名,哪怕隻是最低一等的秀才,也就有了免稅和免役的資格!


    當然,不管是免稅還是免役,都是有規定的。秀才可免多少,舉人可免多少。但實際上,落到執行的時候,大家都是士族,除了自己還有無數親友需要庇護,根本不可能真的按照規矩來。


    尤其是舉人往上,一縣之中通常也就隻有幾個人,勢力之大就連縣太爺也不能硬抗,誰敢去找他收稅?所以就有無數親友或者非親友,攜帶著自家的田土來投,寧可讓地契寫上另一個人的名字,也要免稅免役。


    其實也正是因為士大夫階層免除賦稅,才會導致平民百姓的日子過不下去。畢竟農耕社會,就算世家大族也講究個“耕讀傳家”。當然,他們不會自己去耕作,隻會購買許多的土地,然後養上一批佃戶。


    大量的土地被富家兼並,從此不需納稅,但國庫的錢卻不能減少,怎麽辦?隻好把這些本來是士族應該繳納的賦稅攤派下去。


    當然,周敏不是擔心交稅,以他們家的收入,稅收根本不會成為負擔。徭役也完全可以捐銀抵過。


    站在曆史的岔路口上,她可以清晰的看見未來的模樣,所以周敏很清楚,普通人的日子過不下去,比土地兼並更深一層的原因是生產力和生產資料的不足。


    如果地裏的產量高到每年都有剩餘,根本吃不完的程度,那就不會有人餓肚子了。那時候糧價會自然而然的降低,士族就不會抓著土地所有權不放,因為土地不能再帶給他們高迴報,而免稅的政策也會名存實亡。


    然後,就像她所經曆過的社會那樣,大量的糧食使得一部分人能夠從耕作生產之中脫身出來,從事其他職業,然後手工業和工業迅速發展,商業也隨之繁榮,成為稅收的主要來源,到最後,種地不但不需要交稅,甚至還可以領補貼。


    到那個時候,也許階層還在,社會矛盾還在,但至少不會動不動就有人凍死餓死。


    所以歸根到底,還是要提高糧食產量。


    這並不是很多人想象的漫長的發展過程,而是短時間內就可以實現的。因為雖然從封建社會走到社會主義社會用了幾千年,但從老百姓吃不飽飯到取消農業稅,也不過三四十年間。


    當然,隻靠周敏出力,要在這麽短時間內得到成果是不可能的。所以在拿出初步的結果之後,她會將此事上報朝廷,舉全國之力來支持這件事。有生之年,或可看到那一日。


    但那一切的前提,卻是她能夠安安穩穩的保持現在的狀態。


    可是對現階段的齊家而言,家裏沒有讀書人,到底還是無根的浮木,說不定哪一天偌大家業就都隻能拱手讓人了。


    他們現在能夠站穩腳跟,是因為溫泉山房的存在,是因為四位先生在這裏修書,更重要的是昌平侯宣斌的關照。但別人的關照千好萬好,還是不如自己有。


    當然,自家就那麽幾個人,要立時三刻就考出個秀才舉人來,根本就不現實。石頭就不必提了,要等小七斤長大考取功名,就算他是天才神通,那也得是十年之後的事了。


    周敏隻能寄望於培養萬山村自己的讀書人。反正大家都姓齊,屬於同一個宗族,培養出了人才,自然也會倒迴來庇護整個萬山村。


    至於到時候又會產生什麽矛盾,那就是之後的事了。


    在萬山村如今正在學堂上學的適齡兒童之中,倒是有那麽幾個聰明的。大抵是因為齊家山這裏吸引了太多士子過來,也算得上文風鼎盛,受到影響,小孩子們對讀書也有了更多的向往,所以學習都很用功。大一些的孩子心浮了,估計很難取得成就,幾個小的卻很有慧根。


    冬叔家的小寶就是其中之一。這個周敏當初看著他出生、長大的孩子,也已經開始上學了,而且得到了私塾裏幾位夫子的一致讚譽。不光是周敏,全村人都對這幾個孩子寄予厚望,平日裏送吃送喝不算什麽,過年還會專門給他們包大紅包。


    不過讀書是個投資迴報率高,但明顯投資期限很長的事,考進士的要十年寒窗,考個秀才雖然沒那麽麻煩,但估計怎麽也要十五六歲才行,同樣是一段漫長的時間。


    周敏隻能祈禱在這期間不要有太大的變故。


    還是崛起太快,根基不足啊!


    她有一次甚至開玩笑地對石頭道,“要不你現在開始讀書,爭取考個功名出來?”


    結果石頭居然當了真,狠看了幾天書。但他已經是個成年人,很多想法都固定了。又不是蘇洵那種書香世家出身,還能收了心迴去大器晚成,最後無奈的承認自己根本不是這塊材料。


    不過總體而言,除了這些擔憂之外,歸去園也好,齊家山也好,一切都在正軌上,按部就班的往前發展。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轉眼就到了永嘉二十年。


    曆時六年的《四書五經集注》,在數次修訂之後,終於定稿。


    這一天,整個齊家山這一片都陷入了陷入了歡騰之中,無數人奔走相告,舉杯相慶。因為這套書能夠編成,不光是幾位先生之力,在這裏的每一個士子,幾乎都在其中出過力!


    而且他們還有一點不好說出來的心思:這套書他們參與編訂,自然吃得很透,往後如果真的用作了科考的標準,他們這些人跟其他考生比起來,自然也就具備了巨大的優勢。


    士大夫階層是個非常龐大的群體,跟任何一個鬆散的群體一樣,內部也有各種各樣的矛盾。就算同樣精研儒家經典,也能夠分成各個不同的學派,其中有些彼此互相印證融合,那倒也罷了,但還有一些簡直南轅北轍,天生就注定了要對立。


    從古至今,學派之爭也是非常嚴酷的。很多時候,為了能夠推廣自己的學派,文人們也會借助朝廷的力量。試想如果幾方在朝中有高官顯貴在,甚至能夠影響科舉取士的方向和結果,天下士子便也不得不學,自然可以將學派發揚光大。


    這樣的學派,通常被稱作顯學。自董仲舒獨尊儒術之後,儒學成為百家之中唯一的顯學,但在儒學內部,各家學派同樣也要爭個顯學正宗的名分。


    雖然四位先生尚未成為一個學派,但是他們編纂出來的這套《四書五經集注》卻可以說是徹徹底底的顯學,將對天下士子產生深遠的影響。


    而這些第一批接觸到這些內容的人,自然更容易抓住機會成為弄潮兒。


    要知道,經過這幾年的發展,齊家山的規模又擴大了何止一倍。現在這裏已經不隻有一家長青書院了,圍繞著溫泉山房,附近的山頭上林立著大大小小的私塾和書院,還有書香之家在這裏修築的別院和精舍。


    這樣一股讀書人結合在一起的勢力,如果將來當真能夠在入朝之後互為援助,那將會是連皇帝也無法忽視的存在!


    據說府城那邊已經在推動在這裏設鎮的事,而且打算將新的“齊家鎮”納入府城的直屬管轄範圍之內,不過手續上還有些麻煩,所以尚未定下來。不過如今這書一修成,此事估計也快有個結果了。


    所謂結果,自然是看朝廷的意思。


    雖然幾年前,皇帝曾經下旨褒獎過此事,而且還做出過承諾,按理說金口玉言不能更改,但讀書人心裏很清楚,皇帝也是人,時過境遷,人的想法也是會改變的,如今的皇帝是否還有這樣的想法與決心,誰也不知道。


    這套書修成之後,自然是立刻派人送往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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