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而上,參與者是勇是愚,不同形勢,誰能斷言呢,這本身就是複雜的過程。但從另一角度看,它又何嚐不是一種曆練,一種豐富和添充?當然,貴在結果,而它的取得,是需要堅持需要付出代價的。

    兩天後,市秘書辦主任呂奇來到電視台,他代表市政府專門主持一次電視台內部會議,主題是“規範宣傳導向”。此人個不高,麵色白淨,遇人皆一副謙和笑容,很是平易近人模樣。市領導主持台裏會議,近年少有,更況還是市秘書辦主任親臨,但這仿佛並沒引起電視台工作人員的重視。

    這不,說是下午二點開會,可兩點十分,能容二百人的會議室內仍坐得稀稀拉拉,屋門時不時被人拉開,來者大都直奔座位,一句道歉話沒有。也是,呂奇不是某市長某書記,雖是頂頭上司,可隔著一個宣傳部,總脫不了“狗拿耗子”之嫌。

    呂奇麵色平靜,王明恆像坐在火盆上,渾身上下十分燥熱。他能不臊得慌嘛,同事們的表現分明是無組織無紀律性!看來,這次會後還得再開次全台大會,專門整頓單位紀律,王明恆暗下決心。

    看看會議室差不多坐滿了,呂奇清清嗓子,未言先幹笑兩聲:“大家好嗬!因為市裏工作太忙,領導脫不開身,宣傳部部長石春又到京城學習,所以委托我來給大家傳達市政府最新的宣傳意向。”呂奇寥寥兩句,將來意道明,身份也標得名正言順。翟玉平態度謙恭認真,低眉搭眼的在本上飛記著什麽。

    李愛林瞧在眼裏,滿心不屑,他就瞧不上翟玉平這副模樣,記什麽,有什麽好記的,幾句話的事兒,這樣做無非是擺一個好態度,承認被其領導罷了。李愛林大模大樣盯著呂奇,後者正滔滔不絕講述著,上引中央文件,下聯地區實際。

    看著看著,李愛林漸漸有些不是滋味了。也難怪,呂奇進秘書辦時還是青頭小夥,而他李愛林是秘書處的“老人”。想著那時呂奇打水擦地,每次見麵乖巧得口口聲聲“李哥”,李愛林感到很是失落。

    過去指手劃腳,隨意支使的“小字輩”如今混成領導,有“資格”指點江山,揮斥方逑,自己隻有洗耳恭聽的份兒,李愛林突然覺得自己活得太不明白了,“先當孫子後當爺”,這簡單的理兒,他怎麽就沒辦法應用到實際中來!

    屋內漸漸無人低語,電視台百餘名工作人員麵色都有些不自然,呂奇言詞鑿鑿,字字句句竟在曆數電視台人的諸多“罪狀”。

    聽呂奇講話,不要看他的臉,那上麵保持的笑容會讓人疑惑,人說眼睛是心靈之窗,可看呂奇雙眼,分明流露著平和親善,和他嘴中的犀利話語風牛馬不相及!

    洋洋灑灑一大篇後,會議廳內鴉雀無聲。見自己終於“鎮”住了這個自以為是的群體。呂奇緩了口氣,淡淡道:“同誌們哪,電視台是我們政府的喉舌,是我們市對外形象窗口。事實上,社會上有關我們電視台工作人員的不良反映還有很多,我就不一一列舉了,我剛才講的那些,是本著我們黨‘實事求是’精神,大家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

    呂奇拿起杯子喝口水,繼續道:“當然我今天來不是為了批評大家,現在市裏經濟情況逐漸好轉,各行各業呈蒸蒸日上態勢,這裏也有我們電視工作的辛勞嘛!這一點,市政府是充分認可的!”呂奇打一棒子再塞甜棗,旁邊的王明恆有些不耐煩,他太清楚呂奇今天開會的真正目的,見進行半小時了,這小子還在旁敲側擊,暗罵一聲“真他媽當這裏是他的‘一言堂’了”。

    呂奇沒完沒了,王明恆幹脆大包大攬:“呂主任講的我完全讚同,首先我得在這裏檢討,平時對大家太過放鬆了,社會上有什麽事情有什麽議論,反映到我這兒,我一般都對事主私下裏批評。我考慮大家的臉麵,為的是同心協力幹好工作。可事實上,問題沒得到根本解決!這一點,這次會後,我們要另外召開會議專門研究。下麵我們請呂主任傳達市裏最新意向。”

    在王明恆帶領下,被罵得死氣沉沉的人們掌聲異常火爆。意猶未盡的呂奇舔舔嘴,心說:“我等你們那麽久,你們就不能等等我麽!哼,玩人,把你們綁一塊兒,我也敢照量照量!”

    腹誹一番後,呂奇揚高了聲音:“鑒於市良好經濟動態,眼下招商引資大好形勢,電視台務必發揮好主流媒體作用,在報道方向上,以正麵為主,負麵盡量_不,可以這麽講,今後任何一部反麵報道都必須經市秘書辦、宣傳部聯合審片,簽審後再播!還有,市裏已對各單位下發通知,未經市秘書辦、市宣傳部許可,任何單位任何人不得隨意接受新聞部門采訪!”呂奇傳達完畢,即閉嘴再不言語。王明恆在旁幹等五秒,見對方再無動靜,不覺失笑。趕緊接過話茬,向大家仔仔細細揉碎掰開的講清講透。

    呂奇講話的四十多分鍾,從始至終沒看王倢一眼,王倢不是傻子,呂奇開會所為何來,電視台負麵報道,除王倢還有誰會涉及。呂奇策略的給她留足了麵子,卻也強硬的限製了她的“新聞自由度”。她心裏酸痛,記者反映問題,是為了解決問題。更況他們平素嚴把主流方向,對一些表麵的暫時的問題,從大局出發,一般都會抬手放過。反麵片從根上杜絕采訪場所,即使成片也須通過“三堂會審”,哪有半點活路!呂奇明明白白告訴她,以後不必盯著“問題”,老老實實做些常規報道就可以了。

    王倢傷心的想“難道我真成‘找事’記者麽?”,她感到無所適從,前方一片昏暗。有那麽一瞬,王倢想到“是我錯了麽?”

    省台那邊,車禍片播與不播還在僵持。劉野原告訴王倢,市政府有人找到省裏,事情變麻煩了。

    一團亂麻中,李梅兒又打來電話,她說晚上陳總世請大家吃飯,沒等王倢說話,李梅兒已然掛斷電話。王倢苦笑地看著話筒,心說:“什麽叫朋友?朋友就是拿來賣的!”沒多久,王明恆推門走進新聞部,王倢看看他的臉色,有些結舌:“也請您了?”“嗯”王明恆苦著臉點頭,宋成勾著腦袋,一時間,滿屋人竟全成霜打的茄子。

    晚上六點,市政府招待處一號廳房門被推開,電視台一行數人魚貫而入。等候在裏麵的李梅兒和秘書小高應聲而起,熱情洋溢招唿著。王倢見李梅兒麵色自如,心知這種場合她的確參加過無數次,想到她現下不明不白的身份,王倢心裏一冷,臉上顏色更淡了幾分。

    電視台男播音員周建國嘴損:“李梅兒,現在我們怎麽稱唿你嗬?是尊你為夫人還是大老板哪?” 王倢聞言心不由一痛,李梅兒伸手笑指周建國:“怎麽,看我掙錢多也想下海了?就你,我看還是免了吧,你掙的那點錢,‘敬完煙酒敬小姐’,不夠本的!”周建國冷不防讓人揭了麵皮,有些不悅,想到自己不敬在前,也不好翻臉。隻好假笑道:“怎麽你知道嗬!”“地球人都知道!”李梅兒毫不客氣。

    你應我迎寒喧一陣後,陳總世與呂奇先後步入餐廳,與座人紛紛起身。“坐坐,我來晚了,對不起嗬!”陳總世笑嗬嗬道。他兩步走近王明恆,雙手握住對方手道:“唉呀,老大哥,我們可有日子沒見了,怎麽樣,你身子骨還好嗎?”陳總世親切的噓寒問暖,王明恆張口結舌,前幾日對方還在電話怒斥自己“當不好一個台長”,聽他問候身體狀況,王明恆的冷汗刷的下來了,手心變得粘粘的,他結巴道:“挺好的,感到這幾年身體比從前還棒呢!”陳總世握著一手的粘濕,肚子笑得一抽一抽的,麵色卻還如常,緊緊再握一下後,才“戀戀不舍”的放開。

    “坐吧,啊,我總沒機會和電視台的人在一起吃飯,今天總算得償夙願!”周建國聞言一下子活泛起來:“市長,我們可不敢想這好事呀,我參加工作六年了,還真是第一次和您同桌!”“是嘛?”陳總世側臉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叫周建國,你們電視台的節目我每晚必看,即便公出也一定讓老伴給我錄下來。”“可不,咱們陳市長對媒體報道可關心了,不光電視台,報紙也是期期不拉!”呂奇在旁證實著,贏得滿桌唏噓。

    聽陳總世提到“老伴”,王倢偷看了李梅兒一眼,見她正拿起水杯喝水,麵色平靜,不由暗罵自己“太嫩了”。

    酒過三巡,大部分人都“高”了。陳總世例外,他一直在喝礦泉水,這一點,在座無一人敢有異議。王倢也是清醒的,當然這得益於她的“耍賴”本領,幾曆酒場,她學“尖”了,對白酒再不拒絕,畢竟容量少,好處理些。現下,她麵前的碟碗已無一能用,都浸著酒水。服務員已悄悄為她換過兩套了。呂奇這場酒喝得出奇賣力,許是為扭轉電視台人對他新生的“惡劣”印象吧,此人逐人敬酒,杯杯見底,直喝到與人拍肩搡背,稱兄道弟。臨到畢席,滿桌人真真假假達成一個共識,電視台宣傳從此跟著市政府的要求走,也就是圍著陳總世的指揮棒轉。

    “我們送你吧。”散席後,李梅兒握住王倢的手。王倢將手慢慢抽出,輕輕搖了搖頭。她太壓抑了,也覺到自身的渺小。“王倢,咱們幾個人到‘綠葉’歌廳坐坐吧。”陳總世發言,王明恆稱是,並自行拉住王倢道:“走,上我的車!” 王倢沒辦法,隻好聽任擺布。

    “怎麽,這麽躲我們嗬!”身邊幾人在鬼哭狼嚎,陳總世自行端過兩杯紅酒,遞給王倢一杯後道。“該來的總是要來!” 王倢在內心哀歎,她情知前程在對方隻是一句話的事,哪根筋搭錯了,她也不敢跟他明杠。她含笑舉杯輕沾了下唇,說道:“怎麽會呢,領導誤會了!”“是麽?”陳總世凝望著她,沉思不語。他對她的話一點興趣沒有,滿心盤算著怎麽樣才能讓這妮子為他辦事。

    “我遇到點麻煩,梅兒跟你講了嗎?”陳總世單刀之入,“哦,她說了些。” 王倢艱難迴答,“可以幫我嗎?”陳總世端著杯子,步步緊逼,王倢壓抑的看他一眼,對方滿眼的殷切,王倢無奈極了,隻好小聲迴答:“我試試吧,但不一定能成。” 得到這個答複,陳總世已經很滿意了,他高興的舉杯撞向王倢杯壁:“一言為定!幹!” 王倢看著他,慢慢將酒倒入口腔。

    有服務生走向王倢耳語兩句,王倢坐了一會兒,起身出去了。戰喜嘉迎著她的眼睛,一聲不吭抽煙。

    “服務員,麻煩來杯水。” 王倢簡單吩咐道。她漸漸喜歡上坐高腳凳的感覺,沒著落不踏實伴著種別樣的自由。她樂嗬嗬打著轉,戰喜嘉悶了半晌,終於發問:“你為什麽要那麽做?”“我做什麽了?” 王倢故作不知,“算了吧,大家心裏明鏡似的,沒有你投素材,省台哪來那麽多第一手資料!”戰喜嘉很是不滿。

    “這你可錯了,省台記者可不是‘吃素’的,人家也會明裏一套暗裏一套嗬,隻要工作成功,手段使得正確就叫聰明!” 王倢不以為然。戰喜嘉氣得把煙扔在地上,臉逼到王倢麵前,怒聲道:“你在和誰說話?”此聲一出,他身旁正搖晃起勁的調酒師手中容器“啪”的應聲落地摔得粉碎。

    王倢停止旋轉,迴身埋頭趴在吧台上,再不出聲。戰喜嘉等了半天,見她一直這樣,心就軟了,伸手推她。王倢不動也不出聲,戰喜嘉一急,強行扳過她身子,這才看到王倢滿臉的黯然,禁不住低聲問道:“你怎麽了?”“你們誰都有資格指責我,對,是我幹的!可我錯在哪了?” 王倢憤憤地低聲迴答。王倢理直氣壯,戰喜嘉一時錯愕,他受的那點文化,一時間組織不好語言來表述清這其中拐裏拐去的道理,隻好看著王倢,幹生悶氣。

    李梅兒從單間裏出來,她見王倢半天沒迴去,不放心出來尋她。見是戰喜嘉伴在王倢身旁,大為詫異。她早聽說王倢與陸野分手了,開始還有些歉疚,畢竟她介紹兩人認識。但她怎麽也沒想到戰喜嘉會鑽這個空子,或者講,王倢會允許戰喜嘉來鑽這個空子。在她認為,戰喜嘉是名副其實的“黑道”,身上結怨太多,不定哪天就橫屍街頭。

    想到這兒,李梅兒跨上前去,不由分說挽住王倢手臂:“幹嘛呢,也不怕這風大!”她嗔道,看也不看戰喜嘉一眼,半拖半拽將王倢拉迴屋中。

    王倢讓她弄得哭笑不得,才剛她一看李梅急火火的眼神,就知道她誤會了,她本來想趁機迴家的,這下好了,又“羊入虎穴”。不過,看到李梅兒對自己還是這般上心,王倢有些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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