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倢第二天剛上班就被台長叫到了辦公室。台長名叫王明恆,五十歲出頭,個不高但有些威儀。這是個精明人,與別人區別在於,他的精明是讓自己的“懶”得理所當然。臨屆退休,王明恆手握全台人事、財務兩大實權,其他工作完全放權,不聞不問。對兩位副台長的明爭暗鬥王明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相比較,李愛林激進些,也願幹些實際工作。王明恆樂得放手讓他去幹。為平衡,他將全台正向各鎮區鋪設的“微波工程”交由翟玉平辦理,這是一個三百萬元的工程,對縣市級電視台來講,這種投入已為首創。   老台長讓王倢到辦公室,是要將她引見給一個人。

    走進台長辦公室,王倢注意到沙發上坐著一個男人。看身形個不高,娃娃臉,一雙大眼炯炯有神。“這是我們名牌欄目主持人”,見王倢進屋,王明恆這樣向座位上的男人介紹。“劉野原”對方簡單的迴答,帶著一臉的調皮,握住王倢伸過來的手。他的握手方式與王倢類同,隻不過力大了些。

    王倢看著他,這個人就是劉野原,她難以置信。瞧他,上著紅裝,腳蹬運動鞋,紅色運動帽沿低斜扣於頭頂。分明像剛畢業的學生,哪有半點省台新聞中心主任的凜凜威風!

    近兩天有關省台新聞中心主任要來y市考察宣傳意向的消息傳遍全台。王倢還聽說,省裏這次大費周章欲全方位宣傳y市,是宣傳部長石春的功勞。

    “主任很年青嗬!” 王倢由衷說道,認定對方比她年小,口氣不自主輕慢些。“哪呀,整三十了我!”話畢,依然嘻皮笑臉,一副為老不尊模樣。王倢一向討厭酸文假醋的人,劉野原這種形狀,倒很投她的脾氣。她笑著倒杯水,放在劉野原麵前說:“多大也是我們的老師,還請您多多指教嗬!”劉野原笑而不答,他願意說俏皮話,但懶得講廢話,心說要不是你們台長竭力推薦,我理你作甚?

    因為工作關係,劉野原每年有一大半時間在全省各大中小城市及鄉村度過。這一次,他是受台長委托,到y市實地考察。

    前不久,y市宣傳部長石春經人介紹來到省台台長辦公室,寒喧過後,石春從衣兜掏出一張支票。

    拿著支票的石春誠懇地對鄭台講道:“這是我們y市全年外宣費用,我打算全部拿出跟你們合作。年宣傳量和廣告量由你們定,我們隻要求宣傳效果和廣告迴應率!”

    石春爽快,鄭台長也不含糊,當即將新聞中心主任劉野原叫來共議此事。幾天後,一份計劃書擺在鄭台長麵前,除y市產品全年廣告宣傳外,另贈送全年三階段專題及新聞報道宣傳。內容可謂詳盡,對y市讓利頗多,規模效應樂觀。鄭台長執筆思量再三,最終簽了字,旁邊坐著的劉野原與石春心領神會,伸手相握,直道“合作愉快”。

    這一次談判成功,與石春的個人魅力不無關係。石春在省會城市呆了不足一星期,在他臨走時,朋友已經按群來論了。因為他熱誠爽快,為人明朗。這些外在的優質加上他的幹練精明,在需要的時候發揮到淋漓盡致,使他風采畢露,人心盡攬。

    經幾天相處,劉野原與石春竟成摯友。兩人喝能喝出氣氛,玩能玩在一起,交談更為相投。臨行前一日,兩人大顯依依不舍之狀,送別宴上,劉野原當場拍板,暫擱置去他地的計劃,與石春同道直奔y城。也就有了眼前這一幕。

    王倢的任務是陪同劉野原及攝像師鄭學炎下各鎮區采訪報道,借便學習省台成熟的采編模式。同行的還有一特殊人物,即市宣傳部長石春。按理,外宣活動宣傳部派一普通幹事全程陪同即可,但這次由省台新聞中心主任親自出馬,y市在人員配備方麵怎敢有絲毫怠慢,順理成章,宣傳部部長石春成為采訪團中一員。

    這次出行,王倢趁心如願。她解釋不清這會的竊喜所為何來。在王倢的字典裏,沒有“逃避”兩個字。躲什麽呢,她悄悄問自己。眼前浮現出一個男人朝氣蓬勃的笑容,滿溢的青春、灼熱的目光令她神往,是的,盡管昨晚陸野的行徑讓她尷尬,惹她生氣,可她的內心卻真切起了漣漪,眼下,這個迷亂的小女人已弄不清情感的方向。從清晨醒來到現在,陸野的名字數次鑽入腦海,這次公出機會很及時,讓她有時間遠距離去考慮感情上的事。

    采訪團第一站不同凡響,y城j鎮新近包下一列直達北京的火車作本鎮經濟增長點,王倢她們出行的那一天,正值專列舉辦通行儀式。作為采訪團中一員,王倢的第一個任務是對這樁新鮮事作現場報道。畢竟第一次直接為省台作節目,過去她也經常在省台新聞時段見到自己製作的新聞,可那都是經過層層審核,上投的結果。更何況每個節目有充裕的前期準備時間,後期不足之處可隨時彌補。眼下這個新活用老辦法根本不成,所有的信息都是新的,隻能邊采訪邊了解,這是最能考驗記者功底的時候。剛開始,王倢有幾分鍾找不著北,急得直想哭,劉野原站在不遠處,一聲不哼看著她,不但不給一點指導意見,那雙大眼睛分明要噴出火來!劉野原這樣對待王倢,倒有如潑她盆冷水般好使。王倢性子很硬,她是個“遇強則強,遇弱則弱”的手,眼見省台主任一副看定熱鬧撒手不理的模樣,她反倒迅速冷靜下來,沉著進行采訪內容,暗囑自己不要有任何細節的遺漏。

    一係列繁瑣的程序完成之後,火車已前行三十餘分鍾。王倢坐在座位上,長舒口氣。她有些暗暗慚愧,剛才的新聞不屬於突發事件,自己完全應該在事前掌握清楚材料,有的放矢。可臨行的前一晚自己幹了些什麽呢?想到這兒,王倢臉紅了,陸野的臉再次浮現腦海,隻不過,這次,王倢心裏甜甜的。

    昨日下班,天已昏黑。王倢如以往走在歸家路上,今天她的步子有些急,內心有如鹿撞。因為剛出單位門,就見陸野佇立路邊等她。王倢像沒看見一樣,擦肩而過。她的傲氣,一臉的冷霜,一般的小夥子真能敗下陣來。陸野一聲不吭跟在王倢身後,她走快他就快,她慢他也慢。這樣兩人在路上的行態就顯得有些滑稽。

    快到家時,王倢沉不住氣了,迴身叫道:“你又想幹嘛?”她這樣發問,陸野不由呆了呆,脫口而出一句話:“我隻想保護你,”他眼中的柔情讓王倢心裏一蕩。“你不道歉麽?” 王倢驚駭的聽到自己嘴裏竟然吐出這樣一句話!這會,她不知怎麽搞的,大腦與身體分明不聽話,它們都在向陸野傳達著一種信息,那是女人想依靠男人的情念。

    陸野小心的走到她跟前,輕聲說:“我不道歉,因為我想和你在一起,”望著王倢水汪汪的眼睛和滿臉紅暈,陸野輕歎口氣,不由再次吻了下去,在兩唇相接的前一瞬,小夥子把自己的意思也表達清楚了“一輩子。”陸野說。

    王倢什麽也說不出來,隻是反複在心底向自己發問,這是命吧?是魔吧?怎麽我會這樣依戀他,這個人昨天還隻是個陌生人嗬!她柔軟的歎息絞痛了陸野,他伸出大手,王倢整個人被擁入懷裏。至此,她再無一絲雜念,迴吻陸野,享受著這一刻的甘甜。

    “小王的基本功還是不錯的。”劉野原大咧咧的聲音打斷了王倢的沉思遐想。在王倢奔忙采訪的時間裏,他與石春及j鎮書記賈根農就野生菌對地區經濟具有多大拉動力這個話題相談甚歡。賈根農相貌魁梧,眼神沉靜,話不多。石春與他是多年知交,知道他屬“大智若愚”型。對j鎮經濟發展他成竹在胸,且目標遠大。

    這一點,見他手中的手機就知道了,此部手機裝有衛星定位儀,功能與性能非一般手機可比。這在上世紀九十年代末還是個新鮮事物。賈根農每天拿著這個體積龐大的“怪物”與外界聯係,期待更多的客源。這一會兒,就這個話題,他詳盡闡述了自己的見解,讓另兩人油然生敬,大為讚賞。

    劉野原的評價使大家的注意力轉到王倢身上,王倢有些不安,在他們麵前,自己完全是“小字輩”。想到劉野原剛剛的態度,她有些明白了,於是真誠說道:“不知道我有沒有通過劉主任的考試?”“嗬嗬,果然冰雪聰明,”劉野原意味深長說道,“論采訪,你還嫩著呢,不過你放心,以後我會教你的。” 王倢聞言大喜:“那我以後就叫您老師了!”劉野原看了看她,朗聲一笑道:“好吧,誰讓你倔得這麽投我脾氣呢!”

    劉野原在省台是有名的“才子”,性情耿直。王倢對他的印象大改並誠懇認師源於見麵後的午宴。

    為款待劉野原並顯示出招待的規格,y市市委書記、市長親自參加,作為采訪團中一員,王倢這位普通職員也列席其間。酒過半巡,趙樹正市長笑嗬嗬開起了劉野原的玩笑:“劉主任年青有為,你這打扮很吸引小女孩嗬!”趙市長此言一出,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劉野原頭頂的帽子。王倢很奇怪,他怎麽連吃飯時都不肯把帽子摘下來,有違常理。

    見此情狀,劉野原嗬嗬一笑道:“我摘下你們可得做好準備嗬!”言畢帽已落手。滿座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氣,一道五厘米長的刀疤赫然橫亙於前額與頭頂相接處。省台攝像師鄭學炎再也坐不住了,連聲說:“野原,你快戴上吧”“怎麽迴事”,大夥齊問。劉野原一臉黯然道:“都是報道惹的禍嗬!”

    原來,劉野原身兼省台新聞評論部製片一職。這個欄目是電視台的旗幟型欄目,在全台位置相當於央視中的《焦點訪談》。剛辦起一年有餘,反麵報道多些。前不久,就各類假貨充斥市場的現狀,劉野原指示評論編輯們進行一組打擊假貨報道。這組報道在播出前,不少人找到台裏,甚至牽涉到一些地方頭腦。但劉野原工作作風剛硬不阿,原則性強,報道如期播出,重要情節無一楨刪減。係列報道播出後不到一周,劉野原在一次迴家途中,遭人暗算,當即血流滿麵,橫陳街頭。

    事情發生在傍晚,正是下班高峰,來來往往的人很多。不一會兒,劉野原身邊已裏三圈外三圈圍滿了群眾。突遭偷襲,劉野原傷得很重,爬不起身,亦說不出話。但令人傷心的是,這個主持正義的人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得到的是人群冷漠的注視。最後,一個路過的外國教師扒開人群,見劉野原失血嚴重,立即將其火速送往醫院。“隻差那麽幾分鍾嗬,我就要到閻王爺那兒報道了!”劉野原憶完往事有些神傷。

    聽他解釋完畢,席間眾人唏噓不已。王倢敬重的看著劉野原,她在想他被救起的那一刻,國人的冷漠會不會在他心中留下永難消除的傷痕。這番經曆後,他還會像過去那樣堅持原則嗎?似聽到她心裏的疑問,劉野原緩了口氣說:“老弟我醒來時是躺在老婆懷裏嗬,那時候,我真的在想,我做這些為了什麽,有多大價值?看著老婆哭腫的眼睛,真想從此小心作人!”

    趙市長沒想到自己一句玩笑話得來這個結果,不由於心不忍。但他是軍人出身,還是聽不得這樣的嘮騷話的,他嘴張了張,忍忍還是閉上了。年青人畢竟剛受挫折,過一段就會恢複常態。但他低估了劉野原,隻見他把帽子端端正正放在左手旁,笑嗬嗬說:“我是個閑不住的人,出院沒兩天,又組織了一組假貨‘暴光片’,這次力度更大,挖根溯原,一搗到底!奶奶的,我就不信治不了這邪了!”

    此言一出,滿座皆歡,王倢注意到,有的人笑得很不由衷,皮笑而肉不笑。官場本身就是個大染缸,能有幾個把持得住,不受汙染?王倢相信劉野原講的是真話,她雖然年輕,但很會看人,劉野原眼中的正氣是裝不出來的,它在劉野原身上自然唿吸,使他渾身上下洋溢著迷人風采。

    她開始覺得,認識劉野原將會使她的工作有所轉機。

    王倢的這種想法非“空穴來風”,轉眼承辦欄目已半年有餘。對常規報道,王倢逐漸能夠駕輕就熟。但這類工作幹得越久,王倢心裏就越為焦燥,總感覺有什麽是沒有達到,也是憑借自我力量不能達到的。看著報道量一天天增多,王倢期待的“質的飛躍”卻遲遲沒有到來,自己除了采訪手法更為嫻熟外,內容的深度還是很不夠,大都在事物的表麵飄浮。王倢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工作現狀,熱鬧是熱鬧著,可前進的空間很小,潛力還沒有挖掘出來。

    電視台台長王明恆是王倢父親的好友,倆人同村,這個交情在當今時代可謂雷打不動,經得住考驗。對王倢,王明恆有長輩的關心愛護,也有對屬下能力的欣賞。想出外深造學習的念頭,王倢向老台長提過多次,王明恆也不是沒考慮過,但王倢手中現掌管的一攤工作,換了別人根本沒她那種衝勁,也許會瞎了台裏的“黃金欄目”。所以,王明恆輕易不放王倢外出。

    當石春電話通知讓電視台派人參與采訪時,王明恆第一個想到王倢,但報出名後他就後悔了,因為作為長輩,他太清楚王倢了,那是一個有機會就緊緊抓住,大做文章的主兒!給她提供這個機會和平台,這小丫頭也許會有變動的。但不及他提議別人,石春電話那邊已答應了,老台長隻好走一步看一步。

    而事實正像老台長估計的那樣,這次與省台記者同行,電視台險失愛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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