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浦,古稱淮陰。


    自明代永樂十三年開埠以來,因南北運河的運力不同,為保證漕糧北運,關鍵時段隻讓漕船過閘而不讓其他船隻通行。


    於是從江南船運的貨物在抵達清江大閘以東的碼頭後,便改為車馬運輸,而大量的北方人士乘車馬抵王家營後,則換乘船隻南下。由此,清江浦便成了南北客貨轉運的樞紐,有著“南船北馬,九省通衢”之別稱。


    臨近黃昏時分,在與清江浦以東的城隍廟附近臨河的街衢上,人來車往熙熙攘攘,各家店鋪還在開門做生意,茶鋪裏唱曲賣藝的、攏著袖口掰著手指頭討價還價的、舉著招帖子賣字畫、算命的,飯館裏夥計招客聲報菜聲算盤子兒打得稀裏嘩啦,酒香、肉香和熱氣騰騰的油煙順著屋簷向外彌漫。


    在靠近米市大王廟的一家皮貨店裏,掌櫃的扒拉完算盤珠子,把今天的出入賬目算完,然後才對夥計道:“郝二,把幌子收了吧,今天差不多了。”


    那夥計聞言點點頭,也不出聲,起身走到門外去摘幌子。掌櫃的正想抱著賬冊迴後院,就聽身後傳來腳步聲,再一迴頭,一個中等身材的人走了進來。


    此時因為外邊光線亮,屋裏還沒點燈,顯得黑魃魃的,掌櫃的也看不清那人的麵目,於是隨口道:“您是買皮貨?對不住,敝店要關門了,明天請早兒。”


    “好雨知時節。”來人突然沒頭沒腦的拽了一句詩文,聽口音像是揚州一帶的人。


    掌櫃的愣了一下,隻聽那人又重複了一遍,聲音很是急促。他繞過櫃台,走到那人身前兩步,這才看清對方一身讀書人打扮,約莫三十歲的樣子,麵帶焦急之色。


    “好雨知時節!”


    那人再次重複了一遍,掌櫃的抬手示意對方稍安勿躁,然後向拿著店幌的夥計道:“去門口看著點。”


    等夥計走到門外了,掌櫃的這才沉聲道:“出門會濕鞋。”


    “電冰箱!”


    “縫紉機。”


    暗號對上了,那讀書人長籲一口氣,拱手道:“在下姓江,單名一個藩。”


    掌櫃的連忙作揖道:“原來是江先生,久仰大名......”


    江藩不等對方說完,伸手捉住對方手腕,急切的道:“快帶我去見你們王老板,揚州那邊出了大事,晚了就來不及了!”


    掌櫃的忙道:“江先生別急,到底出了什麽事?”


    當江藩將揚州的事簡要講述了一遍,那掌櫃的這才確定真是出了大狀況。他先把江藩在後院的客房安頓好,又跟那夥計囑咐了一番,然後便出門坐船過了運河,在太平渡登岸後,徑直朝附近的青龍巷走去。


    “喲,龐掌櫃,今天迴來的早啊。”


    “嗬嗬,是啊。老樣子,天氣轉暖了,買皮貨的客人也少。”龐掌櫃笑著跟人打著招唿,如同平常一樣,緩步朝自家院子走去。然而當他進了巷子,腳步頓時加快,不一會便到了一處院門前,抬手叩了幾下門上的鋪首。


    “誰啊?”


    “是我。”


    門被一個二十多歲的婦人打開了,等龐掌櫃進了院子,那婦人關好門才道:“今天迴來的夠早的。”


    龐掌櫃“嗯”了一聲,叫上婦人一起去了後院的東廂房。二人進屋後點上燈,龐掌櫃先從角落的一口木箱子裏取出一個黑白兩色的手提式發電機,擰開上麵的油箱蓋子,抽出油尺看了下。


    那婦人道:“要發報?”


    “對,馬上發。”


    婦人聽了連忙從另外一口箱子裏取出一台黑色的長方形發報機和一個抽拉式的五星天線。此時外麵天色已黑,婦人便將天線拉開立在院子裏,將天線和發報機連好。


    等她忙完這些,屋內的那台發電機已經啟動,聲音非常微弱。龐掌櫃將發報機的電源線和發電機連好,又取出一個巴掌大的電鍵和耳機先後插好。


    那婦人走到桌前,帶上耳機,在發報機上調了一會兒,等確認頻率無誤後,才向龐掌櫃點點頭,抬起右手放在了電鍵上......


    半個小時後,這份數百字的電文被送到了趙新的手裏。當得知焦循、鍾懷和黃承吉以謀反的罪名被清廷逮捕,實在讓他吃驚不小。


    人是必須要營救的,好不容易才有幾個讀書人投靠,而且焦循三人又對數學那麽感興趣,趙新不可能不管。


    剛一開始趙新是想讓警衛營坐北海三號從崇明島登陸,不過他馬上就否決了這個辦法;坐船過去至少要三天,等人到了崇明再趕赴揚州,時間估計夠嗆。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救人速度要快,焦循他們在北海鎮呆了好幾個月,見識到了不少東西,而且洪亮吉和江藩跟船去大沽口的事焦循他們也知道。萬一三人在牢裏扛不住招了,不光會把洪亮吉和劉台拱他們暴露,北海鎮的好多事在清廷眼裏也將不再是秘密。


    想到這裏,趙新馬上給王遠方打了個電話。


    “安排人幫你盯著訓練基地幾天,然後收拾好你的裝備,盡快過河來找我。”


    “出事了?”王遠方被這突如其來的電話搞的有些蒙。自己的裝備?這都好幾年沒用過了。


    “對,咱倆得離開一趟。等來了再告訴你。”


    接著,他又給於德利打電話說了一下情況。於德利聽完趙新的話,語氣有些焦急道:“非得你親自去嗎?其他人不行?”


    趙新道:“我反複想過了,這事來的太急,派誰去都沒有我直接過去快。萬一他們桑和真扛不住招供了,咱們之前對江南士林的布局恐怕會前功盡棄。”


    於德利聽完沉默了片刻,無奈的歎口氣道:“從這件事能看出來,咱們在南邊布的棋子還是太少。這樣不行,趙新,現在不是以前你們三五條槍的時候了......”


    “老於,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我不在的這幾天,北海鎮內部就由你看著了。”


    “唉!好吧。”於德利有些不高興的掛上了電話。


    放下電話,趙新在屋子裏來迴轉悠了幾圈,對剛擔任自己副官才一個月的徐壽南道:“你去電訊室一趟,通知北海一號,讓海平之做好準備,三天後的早上八點,在花鳥島接人。其他麽......算了,就這樣。”


    等徐壽南在紙上寫好內容,趙新看過後簽了字,然後才對徐壽南道:“我離開幾天,你記著,除了於老師那裏,其他人都不能說。”


    徐壽南點點頭,他從剛才趙新和於德利的談話裏,已經明白了怎麽迴事,於是有些擔心的道:“大人,您這樣實在太危險了!雖然,雖然我知道您不是凡人,可真要有事天就塌了!”


    趙新點點頭道:“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了,你要明白,這事隻能我親自去才來得及。記著,你現在是軍人,得服從命令!去吧。”


    等徐壽南離開後,趙新便馬上開始檢查自己的裝備。長短槍三支,包括了hk416、sigp226、marlin1894,至於子彈他這裏多的是,凱夫拉防彈衣、手榴彈、煙霧彈、廂式小貨車......對了,從揚州出來還得有船才行。


    巡邏艇現在都在寧古塔那裏用著,而雙體客船目前則用於從伯力到雅克薩的人員運送。公務艇現在都是民政在用,經常往返於伯力鎮、黑龍江城和富爾丹城。所以趙新根本沒得選,隻能是停在南麵小碼頭上的那艘遊艇了。


    那艘大遊艇之前給劉大主任兩口子當過一陣子臨時公寓,後來兩人的新房子蓋好後,就一直放著。鄧飛會定期帶航海學校的學生幫著做下保養,而丁國峰有時則會帶著他的小媳婦雪舞出海兜一圈。


    於是趙新便趁著王遠方還沒到,帶著兩個警衛坐馬車到了北海鎮廣場南麵的小碼頭。為了怕某些人好奇,弄壞了趙王爺的“快舟”,治安警署特意在這裏設了個值班室,24小時有人值守。


    到了碼頭後,趙新先去了值班室,讓值守的人立刻收拾東西迴家,並告訴他,之後五天都不用人守著了。那治安警聽完一頭霧水,不過北海鎮老大發話了,他必須立刻照辦。等值班的人走了,趙新又讓兩個警衛守在馬車那兒,自己則急步走上了棧橋。


    夜色中,遊艇隨著海浪微微起伏。趙新看著自己最早買的這件交通工具,心裏頗有些感慨。等救完人能不能從揚州城快進快出,就看它了。


    他一個人登上船,找到電源打開後,先是看了下油料情況,檢查了燃油過濾器、電路、冷水泵等各處,等確認一切正常,這才迴到棧橋,抬手把船給收了。


    等他折騰一番迴到家裏,王遠方已經到了好一會了,正在書房裏喝茶,腳邊放著一個大包。他看到趙新進來,有些不解的問道:“什麽事啊?這都8點多了,要去哪?”


    趙新哈哈一笑道:“不好意思,耽誤你和吳姑娘卿卿我我了吧?”


    “胡扯!”王遠方瞪了趙新一眼,低聲道:“你可別亂說啊,人家還沒同意呢。”


    “嘿嘿,以後兩口子要是打架有你受的。事先聲明,我們誰也不管啊。”


    話說王老班長苦熬這許多年,如今終於老樹開花了。自打他第一次見人家吳姑娘,就有些動了心,人又活潑、身手又好。他準備忙過這段日子,就請汪中給自己當媒人提親。


    雖然他在和吳鍾閑談時也了解到老人的想法,可對於一個現代人來說,入贅算個啥?以後有了孩子跟母親姓那都不叫事。當然了,想讓王遠方改姓“吳”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北海鎮的《戶籍管理條例》裏也沒這一說。


    趙新開過玩笑,便跟王遠方說了揚州前兩天發生的事,而對方立刻就明白了趙新找他幹嘛。


    “你打算硬闖,把焦循他們給救出來?好家夥,咱倆這是去劫獄啊。”


    “隻能這樣。”趙新皺著眉道:“雖然‘滿清十大酷刑’那都是傳說,可我是真不敢賭這個。古人常說,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你要知道,當初楊乃武那還是舉人呢,不一樣被刑詢逼供了麽。”


    楊乃武?好像聽說過。不過王遠方對這些事了解的不多,他點點頭道:“行吧,那就陪你走一趟。好久沒上戰場,骨頭都有些癢了。”


    趙新道:“放心,萬裏長征咱才走出小小一步,後麵有的是讓你打的。”


    說罷,他讓王遠方稍等一下,自己故作一臉輕鬆的去了後院,跟沈璿說有急事要連夜去趟富爾丹城。沈璿聽了也沒說什麽,隻是叮囑他注意安全。


    這之後,趙新將王遠方帶的裝備收了,兩人便來到了那座被嚴密看守的院子。


    等將鐵門關好,他們先是去屋裏各自換了身衣服,然後王遠方才坐進了那個集裝箱。在經曆了如同時光凝固的瞬間後,兩人轉眼就迴到了另一時空。


    倉庫裏一直備著兩輛車,一輛轎車,一輛旅行車。不凍港到海參崴機場的距離是144公裏,趙新讓王遠方開車,自己則給機場那邊打了個電話,訂了架私人飛機。


    從海參崴飛迴國內隻需要兩個半小時,兩人在淩晨三點多抵達了國內,辦完手續出關後又買了早上飛泰州的機票。一番奔波輾轉,到了中午12點的時候,趙新和王遠方已經來到了揚州天寧寺的門口。


    王遠方看著眼前車水馬龍的鹽阜路,對趙新問道:“現在咋辦?”


    “吃飯,找個地方睡一覺,養好精神,晚上再說。”


    “對了,”王遠方突然想起一件事,問道:“你知道揚州府衙的大牢在哪嗎?”


    趙新兩手一攤道:“揚州知府衙的大致位置知道,大牢麽,這個真不知道。”


    王遠方問道:“那怎麽搞?”


    趙新此時看到路邊有一賣旅遊地圖的商店,於是走進去買了一份地圖,打開後看了一會,眼珠一轉,指著上麵的“兩淮鹽運使司”景點道:“嘿嘿,有辦法了!”


    所謂的兩淮鹽運使司,正確的說法是“兩淮都轉鹽運使司”,清代俗稱“運司衙門”。


    順治二年,清廷在揚州設立兩淮巡鹽察院署和兩淮都轉鹽運使司,運司衙門的長官稱為兩淮都轉鹽運使(或運司使),職位從三品。


    又因為運司使往往會兼任督察員的鹽課禦史,所以又被稱為“巡鹽禦史”。他們不僅管理鹽務,有的還兼為宮廷采辦貴重物品,探查民間動向。曆史上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就兼過這一職位。


    趙新之所以選擇運司衙門而不是他之前用過的天寧寺,那是因為天寧寺在清代位於揚州城外,運司衙門則在舊城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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