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懷璟這一生, 說不上是幸還是不幸。

    他是先帝嫡長子, 從出生起就是太子, 站在萬人之上, 享盡富貴榮華。但從記事起, 他就知道, 他的太子之位並不穩當。

    父皇沉迷修仙, 後宮妃嬪們接連誕下皇子,新進宮的碧貴妃獨獲聖心,更是虎視眈眈。

    先後薨逝時, 蕭懷璟還不到十歲。

    “璟兒還那麽小。”病榻上的女人蒼白幹枯,完全失卻當年好顏色,哭成了淚人:“本宮多想陪著他長大……”

    她不苟言笑的小太子已經走到門外, 聞言, 轉過頭原路返迴。

    沒有人會陪他長大了,他隻有自己。母後離開這個世界, 帶走他人生中最初的溫暖, 他分明隻是太子, 卻比皇帝更像孤家寡人。

    沒關係, 一個人也可以走下去。小小的蕭懷璟把眼淚藏進心裏, 如此告訴自己。

    他做到了。

    當年不敢麵對母後臨終淚容的小太子, 在強敵環伺又沒有母族支持的情況下,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成為國朝最年輕的帝王 。

    ……或許, 也是最孤獨的一個。

    夜深讀書時, 連位添香紅袖都沒有。

    十幾歲時身體的變化讓他斷絕了立太子妃的可能,登上大寶後,他放下心來,卻又沒有時間。國朝要務千頭萬緒,他一時騰不出手挑選合適的、可以充實後宮的人選。

    曾經趾高氣揚的玉卿公主,就在這時候湊到他麵前。

    他原本並沒想起她——玉卿公主很怕這個冷麵兄長。過去十幾年,除了宮宴上遙遙對坐,兩人幾乎沒見過幾次。

    是她的近侍主動向新帝投誠 ,忐忑不安地稟報了那近乎幼稚的逃亡計劃。初登高位的興奮褪去,國務纏身的新帝仿佛找到新的樂子,饒有興味地親自搭弓射箭,將那試圖逃跑的罪妃之女圈迴自己身邊——

    隨後發生的事,完全脫離他的掌控。

    “哥哥……不要把我關起來好嗎?……”

    少女還在小聲求饒。那綿軟聲音落在耳中,四肢百骸都被激得隱隱發熱。

    東暖閣外空無一人。屋內燃著清淡無味的薰籠,他鼻端嗅到她獨有的蓮花香氣,隻用一隻手就控製住她無謂的掙紮。

    將少女推倒在美人榻上時,蕭懷璟麵無表情地想,雖然沒有人陪他長大,但他找到了一個人,讓他願意一直留在身邊,同他一起變老。

    帝王皆有長生夢。蕭懷璟卻覺得,百年之後他和林卿卿化成一堆塵灰,混在一起難辨你我,也不錯。

    林卿卿難耐地抬起小腿。

    感受到柔膩肌膚靠上他結實腰身,蕭懷璟雙眼中,漸漸湧出深不見底的夜色。

    美人尚未成白骨,他們還有很多、很多的時間。一想到這一生至死都能有她陪伴,他便失卻方寸,忍不住勾起唇角,加重了力道。

    *

    似乎想到什麽開心的事,正壓著她大力撻伐的男人低低地笑了起來,胸腔震動,帶著少女嬌軟無力的身體一陣難耐地顫栗。

    林卿卿好容易才忍住沒叫出聲,雙眸失神地望著天花。劇烈的搖晃中,那楠木雕刻的卷草紋伸展曲張,幾乎像活過來了一般。

    在潮水般一波一波衝刷過全身的快慰中,她費力地思索著。

    她早就覺得蕭懷璟不太對勁,沒想到他已經黑到了這種程度。雖然準確來說,離真正意義上的小黑屋監禁還有距離——畢竟林卿卿通常也不太出養華殿,

    但,想不想出和能不能出,完全是兩個概念。

    “在看什麽?”發現她在走神,男人在她耳邊低吼,“不準看!”

    滾燙的臉頰貼上汗津津手掌,林卿卿驀地迴過神來。

    蕭懷璟暴怒地握著她的臉頰,唿吸粗重,強迫她看向自己。

    直到看著那渙散的雙瞳重新有了焦距,映出自己的影子,蕭懷璟才滿意地低下頭,含住那鴉翅般羽睫親吻。

    她的睫毛濕漉漉的,鹹澀微苦,嚐在蕭懷璟口中卻宛如蜜水,讓他忍不住低聲喟歎:“好卿卿,這才乖……”

    “你的眼睛……隻看著哥哥就好了啊。”

    沙啞的聲音飽含愛欲,和更為深重、暗不見底的情緒。

    林卿卿脫力地閉上眼睛,任他為所欲為。

    身體的快樂,是會令人沉迷的可怕東西。

    就像現在,被溫熱有力的身體緊緊擁在懷裏,她願意暫時忘記一切,先享受這將她徹底淹沒的愛火。

    *

    蕭懷璟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拍著少女光滑的背脊,動作溫柔。

    每次宣泄過後,濁氣一清,蕭懷璟總會覺得心口異常充實,滿漲漲的。

    林卿卿貼著堅實胸膛,正細細地喘氣,聽到男人問她:“卿卿,你願不願意……”

    林卿卿心尖一跳,安靜地等著他的下半句話。

    蕭懷璟卻沉默了。

    接著,握著她肩頭的大手毫無預兆地收緊,林卿卿忍著沒有叫出聲來。

    “你想不想,有個朕的孩子?”

    林卿卿一怔。

    她感覺到蕭懷璟驟然加重的唿吸,知道這又是一道生死題。

    而且……很熟悉。

    林卿卿抿了抿唇,軟綿綿抱住他的手臂:“哥哥現在才想起來問我……”

    那愛嬌的語氣,聽得蕭懷璟一怔。

    她……比他想象中,要平靜很多。

    少女拉著他的手,去摸自己平坦小腹:“說不定這裏麵已經有哥哥的小孩了呢。”

    蕭懷璟霎時間心情大好,眉宇舒展,雙眸如水洗過的夜空,幹淨而墨黑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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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手輕柔地撫摸著軟綿綿肚皮,他聲音低沉,幾不可聞地說:“……總覺得,你會毫無預兆地離開朕。”

    話一出口,蕭懷璟自己都有幾分怔然,全身一陣莫名熟稔的寒意。好像他真的曾經經曆過,本想共度一生的人在自己眼前消失、可他卻挽留不住的情景。

    那種冷,像是把胸口都挖空。

    可是,怎麽可能呢?他為人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使卿卿恢複了記憶、開始抗拒,她又能逃到哪裏去?

    沒有他的允許,她連養華殿都出不去。

    但那胸口空空如也的感覺如此熟悉,他焦躁地摩挲著少女圓潤的肩頭,不由分說宣布,“朕得跟你有個孩子。”

    林卿卿沉默下來。

    她想到上一個打算靠孩子留住她的帝王。那時候……她多麽幹脆利落,毫不猶豫地飲下斃命的毒|藥,離開他的世界。

    謝晏成以為登上大寶便能掌控一切 ,卻忘記,連帝王也無法控製生死。

    鬼吏曾告訴她,愛情,會為靈魂打上烙印。那些在她的記憶中都已經逐漸淡去的往事,對於輪迴幾次的蕭懷璟 ,依然清晰到令他惴惴不安麽?

    原來此世蕭懷璟的極端,早在他們初初相遇時,便已埋下種子。

    林卿卿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她蜷起身體,縮在男人踏實的懷抱裏,承諾般點了點頭。

    蕭懷璟狂喜,低下頭吻在她眉心:“卿卿 ,朕會待你和孩子好的。”

    我們的孩子,會是天下最尊貴之人。

    林卿卿卻又補充 :“不過,不要現在好嗎?”

    少女想起什麽似的,楚楚地伸手摟住他脖頸,語速極快地說,“我、我有點怕。紫秋說碧貴妃生我時生了足足兩天兩夜,我怕疼……”

    蕭懷璟看著她潮紅麵頰,眉心漸漸攏出刻痕。這樣濃情蜜意的時刻,他很不喜歡她提到別人,即使是最忠心的宮女也一樣 。

    靜了靜,他想到什麽,眸色轉暗:“好。”

    卿卿還小,逼得緊了,很容易嚇著她。方才那一瞬間,他已有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林卿卿握著他的手,像是有些內疚:“明年好不好?就等我一年。”

    她聲音很小,眼睛裏含著水汽,霧蒙蒙地一片。

    蕭懷璟勾著唇角笑起來,熾熱的唇落在她耳邊,英挺的麵容微微扭曲。“朕答應你。”

    “作為交換,你哪兒也不準去,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男人幽黑的眼眸中翻湧著誌在必得的狂熱,“老老實實地,讓朕一抬頭,就能看見你……”

    林卿卿權衡一秒,乖乖點頭。

    她蹭了蹭他的胸口,十分開心地:“哥哥最好了 !”

    蕭懷璟低沉地笑起來:“方才都舍了給你,再哄,朕也沒有了。”

    林卿卿臉更紅,眼珠一轉,湊到他耳邊軟聲:“還有一件事……”

    *

    林卿卿要求一年時間,有她的考慮。

    元身的心願是要綠盈“大起大落,最終不得翻身”。到現在,綠盈從出賣舊主成為禦前宮女、如今又被打入賢太妃宮中,才一起一落,有點不太夠意思。

    所以,林卿卿方才要蕭懷璟封綠盈為二品女官,讓她去賢太妃宮中也有臉麵——此為第二起。

    蕭懷璟剛料理了銀庫案,想必賢太妃會安分一些,下一次落,估計要一些時間。

    林卿卿擔心懷了孕見不得刀光血影,耽誤事。畢竟有過承諾,先完成元身心願比較要緊。

    但她沒想到蕭懷璟會答應得這麽幹脆。

    直到紫秋端著蕭懷璟“大方”供應的避子湯,忐忑不安地走到她麵前,她才恍然大悟,忍不住動容:蕭懷璟的執念 ,竟然比她想的,更為深沉。

    紫秋努力不讓自己托著湯盤的手抖得太厲害。她低下頭,瞳孔劇烈震顫。

    片刻之前,梁公公在暖閣外叫住了她。

    “紫秋。”從來眼高於頂的太監總管慈眉善目地看著她,刻意壓低尖細的聲音:“雜家知道,你是姑娘最信任的人。”

    紫秋笑了笑,溫聲:“不敢當,姑娘最信任的,當然是皇上。”

    梁公公怔了怔,上下看她兩眼,露出一個笑容:“好,好!果然不愧是姑娘身邊的人!”

    接著,他湊近她,說出一句讓她全身血脈都凍結的話——

    “開春後,皇上就要選妃了。”

    紫秋表情僵在臉上,第一時間想,

    如果皇上選妃甚至大婚,姑娘怎麽辦?

    姑娘不清不白地跟了皇上,連個位份也沒有,如今更是被拘在養華殿裏形同禁|臠。皇上後宮空虛還好說,將來有了皇後娘娘 ,有了管事妃嬪,姑娘又該如何自處?

    在深宮中生活多年,她深知帝王的情愛難以久長,今天看林卿卿重逾性命,也許明日便丟開手去。便是當日的碧貴妃,也是使盡手段 ,又占了先帝沉迷修仙的便宜,這才保住了二十年榮寵不衰。

    可那些手段,姑娘如何使得來。

    饒是紫秋一向堅韌,此刻也有大哭一場的衝動。

    梁公公看著紫秋如遭雷擊的神色,心下了然,短促地笑了一聲:“紫秋,不必如此擔憂。雜家敢告訴你這個信兒,就不怕你被逼得撞了牆抹了脖子——”

    紫秋求救般看著他。

    梁公公慢慢道:“最近為著姑娘的事,皇上很是憂心。你說 ,這可怎麽行 ?舉國上下都靠著他呐!雜家身為禦前總管 ,也想為皇上分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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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抬眼看向紫秋,紫秋福至心靈,立刻低頭道:“但請公公吩咐。”

    梁公公讚許地點頭,撫掌大笑起來。

    ……

    林卿卿歪在榻上,沉靜地看著紫秋變幻莫測的臉。

    不知過了多久,紫秋猛然醒悟,伸手一摸溫熱藥碗,顫聲道:“姑娘,您、您不喝嗎?”

    她心裏暗暗祈禱,不喝更好。

    紫秋的演技實在拙劣,偏眼睛裏透出濃濃的懇求與希冀。

    林卿卿心念電轉,權衡半晌,露出一個有些赧然的笑容,端起藥碗:“要喝的。紫秋,你幫我去拿些蜜餞過來吧。”

    紫衣宮女的肩膀垮下去,心裏空落落的。背主的感覺實在不好受,特別是姑娘那樣信任自己 ……

    在她身後,林卿卿捏著鼻子嚐了一口深褐色的藥湯,接著,忍不住露出一絲柔和笑意。

    縱然是天生英才的帝王,也有關心則亂的時候啊。

    哪家的避子湯,是這樣甘甜如蜜?

    她一口氣喝完,一邊讓紫秋為她拭去唇邊水漬 ,一邊漫不經心地想,既然不知何時就會揣上一個包子,收拾綠盈的動作,就得快一些了。

    *

    “廢物!”

    賢太妃宮中,她正在大發脾氣,剛沏出香味的白茶灑了一地。

    宮女淋了一頭熱水,跪著不敢說話,旁邊的宮人人人自危,噤若寒蟬。

    賢太妃目光陰鷙地看著他們,胸脯劇烈起伏。

    那個綠盈,怎會這樣蠢!

    東弦讓她去將人引到禦花園,她就蠢兮兮地自己去引,不知道借他人之手。她當年大代價求來的完全無色無味的助興藥都給了她,就是想著她在禦前 ,下手的機會多。

    結果這麽些日子過去,不但沒能成事,還被皇帝搜了出來,將她趕出了宮!

    ——蠢貨!她怎麽會淪落到要跟這種人為伍?

    賢太妃正生著氣,外頭便通傳,綠盈姑娘到了。

    “姑娘?她是哪門子的姑娘!”賢太妃刻毒地冷笑,動也不動,“她還有臉見本宮!發去粗使嬤嬤那兒,待本宮歇一會再收拾她!”

    “娘娘,您確定不見?”

    身後傳來帶著笑的尖細聲音,賢太妃渾身一抖,

    連忙轉過身。

    她剜一眼不敢做聲的貼身宮婢,笑吟吟地,“不過是個宮女,怎麽還勞煩公公您親自送來……”

    梁公公笑著指了指自己身後的綠衣宮女:“娘娘客氣!她可不是普通宮女。方才,皇上親口封她做了宮裏獨一份兒的二品女官呢。”

    麵白無須的太監帶著和煦的笑容。靠近一臉不可思議的宮妃,低聲:“皇上說了 ,碧貴妃死得好。她要是不死,她那嬌滴滴的女兒也落不到皇上手裏。”

    賢太妃喃喃,“皇上的意思是……”

    梁公公站直了,微笑看著她:“扳倒碧貴妃有娘娘的功勞,但她留下來的,可是皇上一人獨享。”

    賢太妃當即道:“那是當然!”

    難道還會有人豬油蒙了心,妄想跟皇帝搶人不成——她正這麽想著,忽然想起什麽,慢慢睜大了眼睛。

    那個豬油蒙了心的 ,好、好像就是……

    梁公公心中冷笑,麵上卻不露分毫,平靜地:“皇上此次給您和綠盈姑娘都留了臉麵,再有下次,他可就不再容情了。”

    ……

    “不送 ,不送。”

    梁公公客氣地說,隨意彎了彎腰,離開賢太妃宮中。

    轉個彎拐進宮道,迎著搖搖欲墜的夕陽,太監總管這才沉沉吐出一口氣,搖頭笑了笑:

    一石四鳥,到底是陛下的手筆。

    *

    轉眼由冬入春,林卿卿換上玉簪綠的夾紗衫,褶裙是一抹鮮柔的蔻梢綠,笑盈盈在院子裏放風箏的樣子,如柳梢上初生的嫩葉成了精。

    紫秋盯著林卿卿仍舊不盈一握的腰肢,完全沒辦法像她那樣無憂無慮。

    選妃並未大張旗鼓,隻在京中幾家貴女中遴選,開始和結束都十分迅速。

    柳梢才長出嫩芽,那將要成為蕭懷璟後宮第一人的女子,已經入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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