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

    少年的身體被一塊水泥板遮掩住大半, 灰撲撲的水泥和錯落的鋼筋中隻看得到他赤|裸的肩膀。

    “什麽人體實驗, 難道——”

    金色眼瞳驀然睜大, 傅照急切地問:“姓霍的老變態他對你……?!”

    他的聲音還帶著過度使用的嘶啞, 說了幾個字便停住。

    “當然。”林卿卿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她忽視周遭濃烈的血腥氣, 靜靜地掃一眼地上橫七豎八的女孩, 聲音淡然:“沒死吧?”

    “……沒有。”傅照別扭地迴答, “隻是暈了。”

    看到那幾個人他就惱火,眼中的金色更加明顯。

    林卿卿一邊跟他說話,一邊不動聲色地慢慢走近:“霍教授的理想是創造完美的人類, 而霍楓辭的目標隻是治好自己的腿。他們的理念在某一小段不謀而合,最終指向的卻是完全不一樣的終點……為了治好霍楓辭,霍教授選擇了一批實驗品融入動物基因, 也的確有人——比如你, 因為這樣的改變而獲得了力量,但在他心裏, 他始終認為那樣創造出來的, 就不再是真正的人類了。”

    傅照震驚地看著她, 說不出話。

    林卿卿心下稍安, 繼續緩慢靠近他, 聲音越發地輕, 如在陳述宿命:“所以霍教授利用霍家提供的儀器錢財,在研究動物基因融合之外,還做了另外的實驗。”

    “——編輯未出母體胎兒的基因, 修補ta的缺陷, 讓它ta聰明,強壯,免疫力極高,能夠抵抗人類已知的絕大部分病痛……”林卿卿環視周遭慘狀,笑容恬淡:“當然,沒有你上天入地的本事,不然那就不是人,而是別的什麽了。”

    “霍教授要的是完美的人類……而我,就是那個人。”

    傅照聞言,金色眼瞳驟然璀璨到了奪目的地步,像沸騰烈焰中焚燒著最純粹的黃金。

    他死死地盯著林卿卿,眼神中除了對霍教授的憤怒,還夾雜著痛楚。

    他在心疼她。心疼她…虛假的命運。

    林卿卿頓住腳,心髒狠狠一顫。

    她不自覺地伸出手,按上自己胸口。

    怎麽迴事?看到他的眼睛的那一瞬間,為什麽會有這樣莫名的心悸。

    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她也曾經在滿地血腥裏抬起頭,對上這樣一雙眼睛……金光璀璨,像天上的太陽落進融化的黃金。

    “然後呢?”傅照在水泥板後站直身體,沉聲問她,“成為完美的人類,需要付出什麽代價?”

    他不相信這世上有完美無缺的好事。

    最簡單的邏輯,如果林卿卿是成功的實驗品,霍教授何須再為霍家做事,他已經實現了自己的理想。

    林卿卿注視他,好一會兒,才壓下心中那怪異的感覺,歎口氣坦然地說:“傅學長,對不起,我騙了你。”

    “我無法為你生孩子……我根本,就沒有生育能力。”

    我根本就沒有生育能力。

    少年向後踉蹌一步,靠著牆才站住。光著的脊背直接蹭上粗糙的牆麵,他也感覺不到痛,隻失魂落魄地低下頭,喃喃:“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原來自己擔心的並不會發生,他和她根本就不會有孩子。

    明明該高興的不是嗎?可為什麽心底有個地方像破了個洞,隱隱的冰涼 。

    “為什麽?”他不自覺地甕動著唇,聲音輕如耳語。“為什麽?”

    林卿卿是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會生下孩子,才主動要求成為那近乎恥辱的、隻為了拯救某個人而存在的生育工具。

    她顯然是想破壞霍楓辭的計劃。但她這麽做的原因,究竟有幾成與他有關?

    月光下夜色裏,少女一句一句的喜歡還言猶在耳。但傅照忽然就無法確認,那聲喜歡代表的含義。

    “學長。”

    清淡的蓮花香氣驀然侵襲到唇畔,唇角一暖。

    是林卿卿吻了他。

    傅照呆呆地抬頭,看到林卿卿近在咫尺的小臉,才發現她不知不覺已經離自己如此之近。

    就像她這個人,不知不覺,一步一步地……走進他的心。

    “誰在乎霍楓辭的腿?我在乎的是你。”

    塵土飛揚中,眼前白嫩的麵龐沾染了幾多塵埃,連那個一觸即分的吻都揚起灰塵。可她的笑容如此柔和幹淨,雙眸晶璨閃閃發亮,像水洗過的星:“我的目標不是破壞他的計劃,而是拯救你。我要讓你活下去,像個普通人那樣活下去。”

    傅照動了動喉頭,從未覺得開口說話,是一件如此艱難的事。

    不,不必再問了。

    除了愛,還會是因為什麽呢?

    “讓我看看吧。”林卿卿望著傅照神色變幻的臉,忽然說。

    “什麽?”

    林卿卿無奈地笑了,她伸出手,不容抗拒地伸出手抓住他麵前的鋼筋:“當然是你。”

    放在幾個月前,傅照萬萬想不到,自己會如此乖順。

    看到林卿卿柔軟的小手握住粗糙的鋼筋他就忍不住擔心,惡聲惡氣地讓她放手,然後一咬牙,將水泥板推開,露出他一直遮擋著的東西。

    一直遮擋著的,他自己。

    水泥板砸在地上,又激起一片塵土飛揚。

    “……哇。”

    灰塵漸漸落下後,林卿卿忍不住感歎。

    窗戶被灰塵蒙住了,隻透出淺淡的光,卻足以看出眼前的少年軀體光潔而生機勃勃,平直的寬肩,柔韌的胸肌,結實而肌理分明的腹肌,再往下的地方被他伸手遮住,兩條人魚線沒入手掌;一雙長腿就完全遮掩不住了,修長、筆直而有力量,那流暢的肌理簡直是造物的傑作。

    這樣的身軀搭配著他精致如建模的臉,怎麽看,怎麽完美到不真實。

    傅照本來想就任她看,不信她不害羞,結果倒是自己先不自在起來。

    少女含蓄而不客氣的目光上下掃視著他的身體,像被絲綢裹著的鉤子,一點一點撫摸過他的全身,讓他從心底深處都微微戰栗。

    傅照終於忍不住瞪她:“喂,你看夠了沒!”

    “……也沒什麽嘛。”林卿卿輕咳一聲,“爪子尾巴耳朵什麽的都收迴去了?”

    少年的身體是很好看,但……虧她還想揉揉肉墊。

    傅照僵住了,半天沒說話。

    直到林卿卿狐疑地眯起眼睛,伸手要去拉開他的手,他才為難地望著天花板,聲音輕如蚊蚋:“也……沒有全收迴去。”

    “嗯?還剩下哪裏?”林卿卿打量著他全身上下,伸手撫摸他好看的薄唇。

    少女的指尖溫暖柔軟,帶著一點蓮花的香氣,傅照不自覺地就張開唇,任由她探入一個指節,輕觸齒尖。

    “牙齒也還好呀。”

    對上少女疑問的眼神,傅照臉紅的感覺下一秒就要爆炸。

    該死,這女孩……做實驗抽他血寫報告的時候倒挺聰明的,怎麽這時候就……!

    林卿卿來迴打量他半天,終於盯到他一直捂住不鬆手的地方,恍然大悟:“哦——”

    “哦什麽!你那什麽語氣!”傅照炸毛,“女孩子家家的,不知羞!”

    “學長這麽容易害羞,我當然要主動一點咯。”林卿卿完全不以為意,甚至心情很好地伸手摸了把他緊繃的腹肌。

    手感真好。

    傅照又僵了一瞬,接著垂下眼睛,低低地“哼”了一聲。

    算了。給點顏色就開染坊,林卿卿迷戀他也不是第一天了,他早該習慣。

    “那裏怎麽了?”林卿卿貌似不經意地問,眼尾暈著一點紅,“別變得太奇怪,我可還要用的。”

    傅照立刻瞪起眼睛。

    一想到她會是怎麽個“用”法,他就覺得血液上湧,臉熱的發燙。

    林卿卿笑了一會兒,觀察一下幾乎成為廢墟的霍家,小心翼翼扒拉出幾件衣服給他。

    這時候她還以為,那處不會有什麽不得了的變化。大概也就是同雪狐樣有軟骨更增堅性,或是長出了雪豹毛發……

    看傅照的樣子,也有可能是單純害羞。

    傅照把水泥板又立起來,在背後轉過身,背對著林卿卿。

    他窸窸窣窣穿衣服的時候,林卿卿打量著四周。霍家幾乎快被他拆了。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傅照是真的厲害。還沒完全獸化,竟然就能搞成這個樣子……

    看著傅照背對著她露出來的半截清勁後頸,林卿卿沒來由地心裏一軟,輕聲道:“學長,謝謝你肯堅持下來。”

    她真怕這次又功虧一簣。

    不僅僅是出於任務,也是不想再讓自己……再嚐一次,當時的痛。

    傅照動作一頓,沒說什麽,穿好褲子才站起身來,迴過頭看她:“不用謝我。”

    “要謝要謝。”林卿卿太熟悉他的嘴上一套心裏一套、吃軟不吃硬,笑眯眯地道謝:“學長最厲害了!”

    她柔順的黑發上沾著塵埃,甜滋滋地笑著誇獎他,眼底像盛著漫天星光。

    傅照看著她,忍不住抬起唇角,展開一個笑容。

    那個笑容柔和明亮,毫無陰霾,一如霍卿卿記憶裏、最初讓她淪陷的白衣少年:“是我要謝謝你,給了我希望。”

    傅照背過身從牆角撿起一樣東西,轉過身來。

    林卿卿詫異地睜大眼睛——

    少年從牆角拎起來的,是一個小小的倉鼠籠。

    籠子裏肉乎乎的奶黃色毛團已經被嚇得暈了過去,小肚子一起一伏。

    少女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霍普毛茸茸的屁股上,看了一會兒,又慢慢抬起來,對上傅照的眼睛。

    傅照也在看著她。

    直到這時她才驀地反應過來,傅照眼睛的顏色變了。前兩次他情熱期獸化時的眼睛都是雪豹眼睛那樣,橄欖石綠和向日葵黃融合的黃綠,並不是這樣充滿威壓又瑰麗無比的金色。

    而且他現在……也不是貓科動物的豎瞳。

    林卿卿的大腦高速運轉著,試圖尋找他瞳眸異狀的答案。但她從霍教授的記錄中並沒有找到。

    ……算了,現在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

    “學長,我說過,絕不會讓你活在糾結和痛苦之中。”林卿卿眨了眨眼,看了看霍普,又抬眼望向七零八落的屋頂,笑得輕軟:“今天就是最好的機會。”

    “監控壞了,項鏈的禁製也被暫時解除,外麵一片兵荒馬亂……”

    少女的目光軟軟地落在他身上,唇角微勾湊近他。

    傅照唿吸一窒,耳廓被人輕輕暖暖地吹進一口氣。

    “傅學長。”她的聲音是躍躍欲試的靦腆,直直地戳進他的心裏:“和我私奔好不好?”

    *

    樓下,輪胎摩擦地麵,發出尖銳刺耳的一聲響。

    齊霂握著拳,心漸漸鬆下來。

    他感覺到了。

    屋中的猛獸正在變得平靜,他收起了尖牙利爪,對一個人臣服。

    一顆藥,就讓自己變得如此敏銳。

    將玻璃瓶不動聲色地收進袖口,齊霂盯著電梯上行的數字,心裏想著林卿卿的囑托。

    在她迴來之前,攔住要進去的人。

    她會搞定一切,平安走出來。

    而如果傅照突然暴走……他也能感知得到。卿卿不會有事,一切都來得及。

    “叮”地一聲,電梯到了。

    銀白色的電梯門向兩邊打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數個站得筆直、高大的黑衣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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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霂下移視線,這才對上了坐在輪椅上,臉色陰沉的霍楓辭的眼睛。

    他眼神冷靜犀利,麵無表情。

    英俊的男人失去了全部的偽裝和耐心,眼風冷冷地掃過他,便一揚手,要保鏢越過齊霂,推自己進入幾乎已成廢墟的房間。

    那是種天然的上位者的驕矜姿態,完全視他為無物。

    齊霂站在原地沒有動。

    霍楓辭抬起眉頭,再度看他一眼,眉宇間露出厭惡的神色,抬起蒼白的手腕,示意保鏢動手。

    ——對於不夠聽話的狗,霍楓辭甚至懶得多說一句話。

    齊霂勾著唇,懶洋洋地笑了笑。

    手腕一抖,他抬起手指放在唇上,喉結上下滾動。

    ……咽下去了。

    下一秒,他閃電般拉住保鏢即將碰到他的手腕,用力一折!

    空氣中哢嚓一聲脆響,保安痛叫一聲,手腕朝著手肘的方向被反掰成不可思議的角度,齊霂一鬆手,立刻軟軟地垂下去。

    餘下的保鏢愣愣地看著齊霂那雙修長白皙的手,不由自主地露出震驚神色。

    齊霂穿的是件黑色襯衣,顯得清俊挺拔。他慢條斯理地卷起一側衣袖,露出縱橫交錯著無數疤痕的小臂。

    那看似清瘦白皙的手臂上蘊含著的非人力量,令霍楓辭身邊資曆極深的保鏢都忍不住發抖。

    齊霂漫不經心地舔了舔嘴唇,刻意不去看霍楓辭,漫聲:“還有誰要進去?”

    啊……

    獲得力量的感覺……原來是這麽美妙。

    他背對著滿地狼藉,露出一個嗜血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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