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

    大觀園, 瀟湘館裏泣淚的少女, 沁芳閘流出的桃花,中秋圓月,紅柚花燈, 河岸, 母親的笑容……一幕一幕, 浮光掠影的畫麵如舊時光在眼前不停穿梭,而到最後, 一切又驀然遠去, 迷霧中, 隻有杜仲樹下那抹挺拔的身影愈加清晰。

    他沉靜自持, 內斂含蓄,平日裏慣會裝作一副清冷樣,跟外人講話時也溫言款語,讓人一看便覺得他是個翩翩君子,所以甚少有人注意到他長了一雙桃花眼。而此刻,這雙眼睛正笑得彎起, 向前麵站著的她伸出了手。

    林黛玉轉身就跑, 可還是被他拉住了手腕, 天旋地轉之後, 她就被壓在他身下。

    他的眼睛漆黑如墨, 卻又有著奇異的亮光, 仿佛靜夜裏的暗火, 燃燒著心底最深處的衝動與欲望, 每一寸的觸碰都燙得引人發顫,也引人沉淪。

    她的周身全是他身上清冽的氣息,這氣息熟悉又令人安心,她在模糊間看見自己身上緗紅色的一角被掀起,柔滑輕薄的素軟緞上,繡著含羞半開的小朧蘭。

    這是她的肚兜……

    杜仲樹仿佛也在為這樣的事情感到不好意思,它搖搖身子躲避,落下一地芳華。

    林黛玉猛然睜開了眼。

    賈琰見她臉上粉暈一片,似有驚嚇之意,便探身過來握住了她的手,關切地問道:“是做了噩夢嗎?”

    林黛玉無意識地點點頭,怔怔地望著他道:“我夢見你了。”

    “……”

    賈琰“哦”了一聲,淡定地轉過頭。

    紅木床架,掛著的鳶尾燈,流蘇帳幔,紅色的錦被,這是在家裏,可是,她不是跟他一塊放花燈的嗎?怎麽醒來就躺到了自己床上?

    她昨日玩了一天,迴來的時候是讓他背迴來的,不知不覺卻在他背上睡著了,所以之後的事一點都不記得。

    林黛玉慢慢清醒,她縮了縮腦袋,用手抵著被子,悄悄低頭看了一眼自己。

    裏衣整整齊齊的穿在身上,肚兜也是,整個人清清爽爽,無一不舒適妥帖,加上一夜好眠,他也沒來打擾她,故而這一覺醒來,隻覺得昨日的疲累一掃而空,身子竟是比往常還更輕爽精神了幾分。

    肚兜上打的結是兩根逆著叉開並在一起,是他特有的係法,想必昨晚也是他幫她收拾的。

    林黛玉仰頭看向賈琰,他顯然早已經醒了,穿了件赭石色的常服,洗漱收拾完了的樣子,此刻坐在床上,手裏正拿了張紙在看,應該是在等她醒來,兩人再一起吃早飯。

    林黛玉隻覺得渾身上下連心裏都暖融融的,她掀開被子坐了起來,看他一眼,見他沒反應,便磨磨蹭蹭地挨到他身邊,隨意問道:“你在看什麽?”說罷朝他手上的紙看去。

    原來這是一封信,還是賈璉寫來的。

    隻是林黛玉才看了一行,就覺得眼前一晃。

    賈琰手指一疊,三兩下將紙折了起來,臉上沒什麽表情,也不看她,而將信折起來放在枕邊後,他竟然又在床上躺下了,還翻身朝外背對著她。

    林黛玉瞧他這樣子,“噗嗤”一笑,“我哪裏得罪你了嗎?”

    “沒有,昨晚洗了涼水澡,沒睡好,再休息一兒。”賈琰的語氣分外平常,隻是說的話卻分外直白,生怕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林黛玉跪坐著在他背後,去搖他的手臂,忍笑道:“那我多謝你,行嗎?”

    “我讓你做了噩夢,不敢讓你謝我。”

    林黛玉一愣,這才想起剛醒時兩人的對話,她拿手撫了下腮,終是忍不住嬌笑出聲,見他繃著一張臉,一臉不高興的樣子,更是笑得彎下了腰。

    如果日日夢醒時,睜開眼睛,便能看到入夢之人入眼,言之悅之,伴之隨之,也足以為人生一件快意事。

    林黛玉半趴在他身上,扭過他的頭,兩個人目光相接,她伸出手,撫上他清俊的眉骨,指尖像輕羽般從上而下,慢慢劃到他的下頜,她望向他,眨了眨眼睛,仿佛嬌憨的女兒家不小心惹了兒郎生氣,繞在他膝頭,撒嬌地問:

    你原諒我好不好?

    賈琰直直地迴望她,還是不吭聲。

    林黛玉低下頭,櫻唇噙笑,過了半晌,她伸出雙臂,她摟住他的脖頸,然後俯身,如青綠的嫩筍破土而出,終於怯怯又大膽的親吻這個世界的春意。

    隨著她的動作,她柔如雲緞的墨發也盡散在兩人枕邊,她的親吻如蜻蜓點水,香生齒頰間隻撩的人欲罷不能難以滿足。

    賈琰摟住她的腰,翻身和她交換了位置。

    而一番歪纏後,兩人終於“和好”,於是又親親密密地靠坐在床頭,賈琰拿出賈璉寫來的那封信,讓林黛玉看。

    林黛玉靠在他懷裏,一目十行,短短的一張紙不過掃了兩眼就已知曉是什麽事,她將信折起來收好,看他一眼,問道:“你一會兒要出去嗎?”

    因為信中除了問好之類的話,還有一件事,就是寶玉有消息了,有人看到他曾經跟著兩個衣衫破爛的人上了一艘客船,且客船開往的方向,正是平安州。

    而賈琰剛剛其實隻是對她親親抱抱,逾矩的行為一點沒有,他的衣服都未亂,可見是準備要出門的。果不其然,她的話音剛落,就見他點了點頭。

    賈琰親了下她的耳垂,又道:“等咱們吃了飯,我再出去。”他的時間不多,也就這幾天空閑,所以能早點出去找找就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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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黛玉抿唇:“你到哪裏去找呢?”平安州這麽大,十多個縣,他對這裏又不熟,要找一個人,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按時間來看,二哥哥是我們差不多時間來的平安州,我先去找一找木燎,就是我們當初坐的那條客船上的領頭,他對這片的水路都熟,認識的人也多,如果二哥哥確實是坐船來的平安州,他興許能幫上忙,我托他打聽一下,碰碰運氣吧。”

    林黛玉微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什麽,喚了小佩進來洗漱穿衣,兩人吃了清淡點的早飯,賈琰換了雙朝靴,就出門了。

    賈琰的運氣不錯,木燎今日恰好在平安州,賈琰沒怎麽費力,就在一條停靠的船上找到了他。

    木燎顯然還記得這個讓自己印象深刻的公子,一見到他,他就趨步上前,熱絡的攀談起來,兩人閑聊一會兒,賈琰說明來意,從袖子裏掏出寶玉的畫像。

    賈琰本來真的隻是準備碰碰運氣,畢竟來往這多條船,又這麽多人,哪就那麽巧能碰到,隻想著讓木燎拿著畫像再問問旁的船夫,興許有人見過,誰知木燎才看了一眼畫像,就笑道:“大人,您這次真是找對人了。”

    賈琰心內詫異,不由問道:“你見過他?”

    木燎性子謹慎周到,記性極好,但凡他見過一眼的,都有些印象,他手拿起畫像,湊近來看,仔仔細細又辨認了一下,才肯定地點點頭,說出了一句讓賈琰更為驚訝的話。

    “畫像上的這位公子當時就在我們船上啊!”

    賈琰睜大了眼:“我們?”

    木燎道:“對,他跟大人都是從龍門渡口上的船,麗水江觸礁,船停靠後,因為他們是被船工偷塞上來的,我就讓他們下去了,另換了一條船。”見賈琰目露疑惑,木燎趕緊接著補充道:

    “他身邊還有兩個人,其中有個叫冬榮,就是最後頂開艙門的那個小子,大人還記得吧,那晚您也在,我因為喜歡冬榮這孩子的性子,還給了他們三兩銀,故而記得很清楚。”

    “哦,他們是換坐了去平安州的船,我隱約聽冬榮提過一嘴,說他們要去平安州投親。我心道難怪,那位公子一看就是富家出身,原來是到平安州找親人的。”木燎說到這裏也漸漸明白,隻以為他們嘴裏的投親是指找賈琰,隻是不知為何兩人走岔了,所以現在賈琰拿著畫像找他。

    賈琰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再說,他突然想起他曾經在宋勇腳邊撿到過一首詩,如今看來,那首詩大約就是寶玉寫的。

    原來陰差陽錯就是如此。

    賈琰按下心裏的思緒,向木燎道謝,他望著靠邊來迴搬運東西的人,轉了話題,“木兄這趟是拉貨?恭喜了。”從船上運下來的貨物快把整個渡口都擺滿了,運這麽多東西,這趟賺的肯定不少。

    木燎先是點了點頭,而後苦笑,“沒幾個月就過年了,都是得養家糊口的,好歹得讓跟著我的一幫人能過個好年。我們就是跑腿的,賺的都是辛苦錢,像那些老船夫,那都是拿命在賺,拉貨可比拉人辛苦。”

    賈琰笑了笑,沒再說話,人生在世,忙忙叨叨,無非圖個碎銀幾兩,最後黃土一拋,誰都是這樣。

    而他想要的碎銀……

    賈琰向木燎道別後,在夷縣街頭買了點小玩意便迴了家,迴家後直接去了書房,當他把書房關上後,一個人才從屋梁上跳了下來。

    葛小秀手裏拎著個金絲楠木攢珠八峫長方錦盒,她也不廢話,直接就將東西遞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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