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琰正了正臉色, 問林黛玉, “你知道什麽是理想嗎?”

    林黛玉想了一想,道:“《唐摭言·怨怒》裏有一語,‘雖限山川, 常懷夢想’;司馬相如的《長門賦》中也有‘忽寢寐而夢想兮, 魄若君之在旁’。雖然與你說的理想有一字之別, 但我想約略差不多。”說完看向賈琰,微微一頓, 見賈琰神情認真地看著她, 才接著道:

    “我度其意, 理想應為人生所求之事, 老杜的‘濟時敢愛死,寂寞壯心驚’,求的報國之門,陶淵明的‘少無適俗韻,性本愛山丘’求的是不為五鬥米折腰,雖所求之事不同, 但俱是一心願爾。”

    賈琰目光露出讚賞, 他點頭道:“你說的很對, 人生必有所求, 帝王乘天子勢, 求豐功偉業, 官仕舉萬民劍, 求民定安康;書生讀聖賢書, 求河海清宴,武官穿鎧甲衣,求殺敵衛國;商者行四方路,求富貴錢財,農者灑三尺汗,求土地豐收。理想,是為人之所求,但並非所有所求之事都可以稱為理想。”

    林黛玉不語,隻是靜等他繼續說。

    “因為人所求之事太多,還有合天下之力求一己私欲的帝王,還有搜刮民脂民膏隻求權利利祿的官員,還有沽名釣譽隻求虛名的書生,還有以暴欺民隻求虐欲的武官,還有剝削奸詐隻求不義之財的商人,還有隻會欺負更弱小的懶惰自私的刁民。理想區別於其它,它是有自我價值的所求之事。”

    “而何謂自我價值?通俗點講,是你要做的事,不但是自己所求,還能對他人或社會產生幫助或價值,這樣完成後,你會獲得更多的滿足以及讚賞,人都是需要肯定的,尤其是你在乎的事,當你所求和自我價值合二為一,所獲得的成就感是別的事情無法比擬的。理想,更恰當的說,是誌願。”

    林黛玉蕙質蘭心,半猜半想的理解了賈琰的話,但正因為她太聰慧,她也瞬間明白,在她所處的環境裏,在這個女子所求大多是相夫教子的世道裏,她能做的事是多麽有限。

    幸運如劉媼媼,可以在一方天地裏實現她的自我價值,可是隨著她的嫁人,卻也變得和大多數女子一樣無奈,那段曾經心懷理想的日子,隻能成為日日枯燥生活中反複迴憶的一抹亮色。

    賈琰觀她神情,知曉她已有所悟,正想著怎麽繼續跟她講時,卻見她竟伸手拿了一個杯子,也倒了滿杯酒。

    林黛玉臉上沒有什麽失落之色,她穩穩地舉杯,笑歎道:“事若求全何所樂?”

    賈琰訝然,沒想到她竟這般灑脫。

    也許這才是那個能說出“無立足境,方是幹淨”的林妹妹,她並不執拗,相反,除卻“情”字,她相當看得開,曾經求的,也不過是質本潔來還潔去,而非白頭偕老,不能改變的,那就放下,不會將此事困於心胸,她是真正具有禪意之人。

    賈琰才暗歎了幾句,抬眼就見林黛玉仰頭將酒喝了下去,連忙道,“慢點,”這酒是燒酒,她不大能經得住,可還是說晚了,他的話音剛落,她放下的杯子已經空了。

    林黛玉道:“助情誰勸我千殤。”

    賈琰趕緊將她的杯子拿過來,另換了一杯溫水給她,林黛玉也覺得喉嚨滾燙,朝他笑了一笑,捧起溫水小口來喝,一派淡然的模樣。

    “其實你不用太早就放棄,”賈琰知道她心裏終究還是有幾分失落的,便開解道,“人生還這麽長,誰也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事,說不得會另有轉機,隻要你有這個想法,總會有機會的。”

    他不是單純的寬慰她,而是他確實是這麽想的,不到最後一刻,就別放棄。

    林黛玉“嗯”了一聲,她相信他說的,就像之前她從沒想過她會離開大觀園,可是現在她卻自在地坐在這裏吃飯。大觀園的一些記憶,迴想起來久遠的仿佛上輩子發生的。

    “隻是需要賭,”賈琰重新拿起筷子吃菜,示意她也吃,語氣平淡地像是跟她拉家常一樣,“有些成長,隻能是一個人,不可能事事無間無疏,如果你想做些什麽事,就要承擔相應的後果,我剛剛說的關於狗頭酒那番話,也不算瞎謅。”

    “但不管你想做什麽,我都陪你,咱們就邊走邊看,走到哪就看哪的風景。”

    好像冬日橋頭落了雪,林黛玉的心突然變得無比安靜,又無比滾燙,一種莫名的情緒在她滋生開來,不由遏製地催生出一股衝動,她身子向前傾,伸出胳臂跨過大半個桌子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卻又語塞,她有一個離經叛道的夫君,也許一切盡在不言中。

    賈琰左手一轉,筷子靈活地點在林黛玉按住他手腕的手指上,提醒道:“林兄,這次可是你先主動的。”剛才他不過握了她的手一下,她就那麽大反應,這次還是在大庭廣眾下,而且連遮掩都沒有,還是她主動的,雖然美人動情難得,但賈琰覺得還是有必要提醒她一句,省的一會兒有事了又要怪他。

    林黛玉迅速縮迴了手,並且劇烈咳嗽起來。看來,她確實不用再說什麽了。

    賈琰見她咳的太厲害,忙起身給她拍背,林黛玉伸手一下拍開了他,等好不容易不咳了,飯也不吃了,用手帕擦了下嘴,直接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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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黛玉不認識路,就在夷縣的各種長街小巷裏亂走,遇到什麽好玩的店麵都進去逛一逛,賈琰叫她她也不理,隻好寸步不離的跟在她身邊。

    一個窄的隻容人寬的符門,門頭上掛著黑烏烏的一塊門匾,什麽字都沒寫,兩邊擺著蟾蜍古獸,頂上懸著一把桃木劍,林黛玉好奇的往裏望了望,最終大著膽子走了進去。

    因為窗戶全用焚金紙糊著,屋裏也是黑漆漆的,在正中間擺了一根胳臂粗的紅燭,發出昏黃的光,燭光有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婦人,她身下坐著一張破舊的竹椅,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前麵還站了一個人,是個年約三十左右的婦人,不知道她問了什麽,那老婦人便指著賈琰和林黛玉道:“等他們有了孩子,你的孩子也就來了。”

    那婦人轉身一看,隻見身後是兩位俊俏的公子,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後隨即透出絕望,她撲向老婦人,嘴裏不住嚷嚷,都是些求求她想想辦法讓她有個孩子之類的。

    原來這地方竟是給人算命求子的!林黛玉登時大窘,她忙慌著離開,可是待她走到門邊時,卻總覺得身邊少了什麽,迴頭一看,隻見賈琰還在那裏頗有興趣的東看西看。

    林黛玉咳了一聲,賈琰無動於衷,她隻好走到他身邊偷偷擰了他一下,他才跟著她出門。

    就這麽走走停停的,兩人竟一直玩到了夜色將黑之時。

    中秋節有燃燈的習俗,放燈之人在月光紙上寫下字放於花燈裏麵,再將其放到水麵上,流向遠方,寓意美好的祝福。

    林黛玉其實已經很累很累了,她堅持到現在,無非就是想親自放花燈。雖然今日嚴格來說不算中秋,不過她做事,隻求個心意便罷。

    她的母親賈敏,是個明麗爽快的性子,在成親生子很多年後,依舊保留著未出嫁時候的嬌憨爛漫,母親確實因為承擔著生子的壓力而煩惱,但也沒有許多人以為的那樣愁苦,她平日裏仍是愛笑愛鬧,即使在病重的最後一年,還拉著小小的她和父親一起去放花燈。

    月光皎潔,天清如水,林黛玉望著零零星星飄著花燈的河麵,有些怔怔。

    白日買的花燈早不知道扔到哪裏去了,賈琰還要重新去買,他本來買了兩個迴來,準備他們兩人一人放一個,沒想到林黛玉卻說不夠。

    “你放這麽多做什麽?是要把之前的都補上嗎?”賈琰看著擺在地下的一溜五個花燈,有些納悶,紅色的柚皮雕刻著花草鳥蟲等吉祥圖案,中間放著紅色的玻璃盞,串成一串真像糖葫蘆。

    林黛玉不理他,賈敏和林如海一個,外祖母一個,賈赦和邢夫人一個,她和他一個,還有劉媼媼托她放的一個,正好五個。

    林黛玉從香袋裏掏出筆,在月光紙上認真地寫下寄思與祝福,賈琰特意看了一眼,在他和她的那盞花燈上,她寫的是:

    “竊予心於清水湄,深予情於桃花飛。

    明靨應值白首護,鵲巢壘成幸於歸。”

    而這本是他在婚書上寫給她的詩。

    小小的紅柚燈漸漸遠去,在水麵上投下搖搖晃晃的花影,清水河光連成一片,燦如星月,最是良辰美景。

    賈琰走到林黛玉跟前,輕聲問,“你累了嗎?我們去那邊歇息。”他指向幾十步開外的一棵杜仲樹。

    林黛玉了了一件心事,聽他如此說,也沒多想,隨意點了點頭,跟在他後麵。誰料剛走到樹下,就被他拉住了手腕,林黛玉思緒還沒拉迴來,反應慢了幾拍,等她迴過神兒的時候,她已經被他抵到了樹幹上。

    “不……”

    不過才出口一個字,唇就被堵上了。

    這條河岸是夷縣最繁華的一條河岸,但因為中秋十六之故,人們大多在自己家裏團圓,出來玩的人倒不多,但也隻是比平常少了一些。

    比如隔著一條河岸,也能聽到小攤主“花腰茶”的叫賣之聲。好在有夜色和枝幹做遮掩,不仔細看的話沒人會注意到。

    兩個人臉貼著臉,唇挨著唇,身子挨著身子,唿吸拂麵,皆是滾燙無比,林黛玉因為怕引出動靜,也不敢有大的動作,因而隻是小小的掙紮,沒想到卻越發縱了他為所欲為。

    他從她的唇親到她小巧的下頜,躲閃之間,她離了他寸許,但也不過轉瞬,他就又將她摟抱進懷裏,他輕琢了一下她的臉頰,低聲道,“跟你打個商量,我再親一會兒好麽?”

    林黛玉一次次的被他震驚,而不知是不是習慣他的無恥了,聽到他的話,她竟是好笑多過了羞惱,“你淨記得這些,原來大道理都是講給別人聽的麽?我還沒問你,你的理想是什麽?”

    “我的理想麽,”賈琰笑一笑,滿臉誠懇,趁她不注意又親她一下,“就是日夜廝磨在我的卿卿表妹之側,寶之珍之,愛之重之,嗬寒吹暑,慰泣溫席。果然如此,則此生足矣!”

    這一番娓娓道來,實在把林黛玉膩歪的不輕,她啐他,“放屁!你不是說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太和殿麽,可是到晚上就活打了嘴?”

    賈琰一頓,不防她還記得這話,一時被她噎了一下,但很快就轉而笑道,“我都想不行嗎?理想,誌願,夙願,心願,連詞都有這麽多,誰定的我隻能有一個理想了?”

    “專來哄我罷!”林黛玉也不是認真和他爭辯,隻是看著他著急的樣子好玩,才裝作惱了的樣子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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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兩人離得這麽近,近到她不用看就能感覺到他的戀意,於是隻哼了一聲便忍不住笑了出來,看著他瞬間亮起的眼眸,她紅著臉小聲道,“隻能一小會兒。”

    話音剛落,他就欺身上來。

    而林黛玉幾乎在瞬間就後悔了,因為他不但親她,手居然還亂動她的衣襟。她氣急,又開始掙紮,她躲開他的親吻,急道,“你別……”可是這時候再說顯然已經太遲了。

    男子衣服比女子的要簡單許多,不過是鬆了腰帶,就能偷盜幾分溫軟,凝香滿手,一握纖腰如柳,端的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隻是再往上,平日熟悉的地方,如今卻多了束縛。

    清風徐來,杜仲樹輕顫,樹葉簌簌而落。

    賈琰喘息漸重,但到底還記得這是什麽地方,他撫了一下她背後那根細細的帶子,以最大的自製力放開了她,把她鬆了腰帶以極快的速度係緊,便去整理她的衣襟,最後將她略有些歪的玉冠扶正。

    他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正經些,以背誦四書五經時的語調神情道:“我們迴去吧,我背你。”

    林黛玉低著頭,狠狠踩了他一腳,她想說不用,可是興許是午時喝的酒還沒下去,她竟然覺得有些醉意,她聽到自己輕快歡喜的答應道:

    “好。”

    在月光的照射下,路麵上投出兩個人的影子,共生共偎,親密無間。

    絳珠仙草也罷,異世靈魂也罷,他們不是書麵的符號,不能用幾個字來概括,他們都有著鮮活的喜怒哀樂,在成長的道路上,有錯過,有迷障,有喜悅,亦有困惑,但正所謂,事若求全何所樂,俱是紅樓酣睡客。既身在夢中,便慢慢把這夢走完吧。

    ※※※※※※※※※※※※※※※※※※※※

    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和我的親親表妹永遠在一起,看她哭了哄她笑,看她困了就鋪床疊被跟她睡覺,如果能這樣過一生,就滿足了。

    ps林妹妹是一點一點來的,很慢,也不會成為女強的,隻是順著自然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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