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掃葉落, 大雁南飛, 又是一年秋。

    賈琰見到葛小秀的時候,她正雙手抱臂,站靠在廊前柱子上, 顯然是在等他。見到他來, 她微一頷首, 就向屋子裏走去,兩人分別坐在扶手椅上, 中間隔了個四方高腳幾。

    距離剛剛已經過了一個時辰, 賈琰麵上帶了歉意, 道, “抱歉,久等。”說完將一個攢盒從方幾上推了過去,攢盒是兩層,一層放著各類瓜果,一層放著酥仁桂花月餅。

    “正值佳節,略表心意, 以盡地主之誼。”

    葛小秀微微一怔, 才反應過來今日是中秋, 她很快迴過神兒, 將攢盒打開, 臉上掛上了一絲淡笑:“多謝。”

    賈琰還是第一次從她嘴裏聽到如此平和的迴應, 他打量了她幾眼, 笑道, “葛姑娘變了很多。”上次見她時,她還是遮掩不住的戾氣寒意,這次舉手投足竟是一派淡然。

    葛小秀從攢盒裏拿了個桂圓剝開,瞥他一眼,“你倒是一點沒變。”依舊那麽客套虛偽,依舊那麽悠閑自在,依舊那麽……少年意氣。葛小秀勾了勾唇,繼續道:“真是好運氣。”

    話不到兩句,她語氣又帶上了熟悉的譏誚。看來時間和磨難,的確會帶給人最好的成長,有的人被磨平了棱角,可有的人,隻不過是學會了隱藏,隻等時機一到,就會露出帶血的刀鋒。

    葛小秀將攢盒推到一邊,無意跟他說些廢話,直接開門見山地說出這次的目的:“王爺派我來詢問一下礦山的情況。”

    賈琰點點頭,道:“所以你就來我夫人身邊當丫鬟?”

    葛小秀皺眉,但轉眼想到他夫人不過是個純真不知世事的閨秀,他應該是怕她在她身邊會被人認出來,給他夫人帶來危險,便言簡意賅地作了迴答:“不會有人認出我。”她自小生活在荒山寨,見到的外人不多,她變化又極大,故而認得她的人很少,所以她才能僥幸逃生這麽多年。想了想又解釋道:“外麵看守你的人太多,內宅方便。”

    “我不是這個意思,”賈琰笑道,“歸根結底是因為我卷入這件事,才帶累她如此,跟著我東奔西走,還攤上這生死未知的麻煩。”

    葛小秀隨意應了一聲,待要再問他礦山的事情,卻見他伸手拿了桌邊的壓手杯擺在她麵前,又執了茶壺給她倒茶,笑道,“隻是感慨一晃三年都過去了。”

    “我不渴,”葛小秀一把將杯子推到一邊,挑眉看了他一眼,“你是打算跟我敘舊?我怎麽不記得我們什麽時候有交情了?”

    “葛姑娘數次相救,我一直未曾謝你,今日以茶代酒,我敬你一杯。”賈琰並不理會她的譏諷,隻是抬手仰頭喝了一杯,舉杯時手卻不穩,茶水灑了一些於袖口上。

    葛小秀才注意到他的右手有些不尋常,中指骨結凸起,小拇指卻是蜷曲著,她擰起了眉,問道:“手怎麽了?”問了一句後卻極快地鬆開了皺著的眉,她是習武之人,看一眼就知道傷是怎麽弄的,因此扯開了嘴角,譏笑般“嘖”了一聲,“丟官入獄,還被弄廢了手,好本事。”

    賈琰放下茶杯,語氣玩味般歎道:“是我過於自大,我以為王爺會施救於我。”

    葛小秀瞳孔驟然收緊,臉上的表情一下子收了起來,她問道:“你什麽意思?”

    賈琰麵上表情倒是不變,他施施然又倒了一杯茶,抬手敬她,笑道,“我隨口一說而已。”

    葛小秀冷笑一聲,她臉朝前湊了湊,深陷的眼窩在冷厲的輪廓下攫取人心,她盯住他的眼睛,認真道:“我真是煩透你這種一句話繞成三句話說的虛偽了。”

    隻說了一句,她就迅速後退,神情肅然,“王爺不能施救,否則會引起別人懷疑,不過也一直派人暗中照料,你不會有性命之憂。”

    賈琰失笑,“我自然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才說是隨口一說而已,實話。”

    葛小秀擰起了眉,她覺得對他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你有完沒完?”她咬牙重申道,“我是來問你礦山的情況。”

    賈琰又倒一杯茶,敬了第三杯給她,喝完後才收了笑容,緩聲道:“我隻是想說,我既然選擇站在王爺這邊,就一定會盡心盡力。”

    而聽到他這句話,葛小秀不耐的神情轉變為思索,她看他一眼,就知道他這個人不會無故跟她寒暄廢話半天,她再次冷聲道:“既然盡心盡力,就不要顧左右而言他,說正事。”

    賈琰卻是垂目,半晌才抬眼笑道:“礦山的事麽,非一日之功,不必急於一時,還是徐徐圖之方好。”說完站起來,道:“天色不早了,我就不在此打擾葛姑娘休息了。”竟是不等她迴應,直接告辭了。

    葛小秀眸色漸深。

    他說了這麽多,先是點出他的夫人被迫陷於危境,後又提手被廢,官路已斷,王爺沒有施救之事,最後又表忠心,可就是對礦山的情況隻字未提,那麽他無非是想,在最後的階段前,給自己要一個保障。

    “葛姑娘。”

    葛小秀正自走神兒,卻不料賈琰在走出門口後又轉過了身,不過他隻是站在門前,並不走近。

    “所有的掌權者,是不在乎棋子的前途生死的,他更在乎的是你能為他做什麽,廢棋是不值得動心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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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沒什麽表情,但眼神清潤,聲音疏朗,麵色誠懇,看著倒比剛剛的笑容更多兩分真心,他欲言又止,似乎是想多勸她幾句,可是最終也隻留下一句“你好自為之。”就再次轉身,準備離去。

    王爺沒有對他施救,確實是怕引人懷疑,但這也說明,在王爺的眼裏,更在乎的不是他這個人,而是他還有沒有用,他對整件事有什麽影響,這是一個掌權者的正常思路,他尚且如此,而她是叛匪之女,等到她成了廢棋,誰還會為她費心思?倒不如趁著未定之時,多為自己籌謀計劃。

    葛小秀叫住了他。

    “我會把你之前的話轉述給王爺,我想王爺會明白你的意思,這時候他不會吝嗇的,另外,”葛小秀頓了頓,冷聲繼續道:“我會盡快離開,找一個相對安全的人在你夫人身邊來接替我,你別急著拒絕,有個人在你夫人身邊,說不定還能保護她。”

    賈琰沒再迴應,大步離去。

    不知道為什麽,看著他的背影,葛小秀突然想起第一次見他的時候,那時候,他還算是個初出茅廬的少年,飛揚意氣,在她爹的介紹下,一見麵就很識趣地叫她“葛姐姐,”好像毫無芥蒂,真的準備在荒山寨紮根一樣。

    那時候他就喜歡裝,可是裝得很是拙劣,讓人一眼就能看穿,她能看出來,她爹自然也能看出來,她爹私底下就悄悄跟她說,等這小子把這趟兵器鑄完了,就殺了他,她爹跟她說這個,也是怕她對他動別的心思。

    可是她爹真是多慮了,他們從來就不是一路人,她從開始就知道,她不知道的是,他比她想象中要聰明一點,他同樣沒相信他們,他在偷偷計劃逃跑。

    葛小秀搖了搖頭,不讓自己再想下去,有些百無聊賴,目光一掃,看到手邊的攢盒,猶豫一下還是打開了它,挑了幾個瓜果玩了一會兒,又去看下麵一層,下麵一層是月餅,餅麵上的玉兔蟾宮栩栩如生,還刻著各種各樣的字,都是“花好月圓”“萬事如意”的吉祥話。

    葛小秀的眼裏驀然一片傷痛,她閉上了眼,又想起了三年前的中秋,就是那天,荒山寨的鮮血似乎把圓月都染成紅色,可是不過一瞬,她就再次睜開了眼,輕輕“嗬”了一聲,似感慨,似嘲弄,也不知是感慨什麽,又在嘲弄誰。

    拿起一個“闔家團圓”的月餅放在嘴裏,葛小秀站起了身,她一把拎過攢盒,決定把剩下的這些月餅送給她老爹和荒山寨的弟兄們。

    她在屋子裏點了盆火,然後席地而坐,將月餅一個一個扔進盆裏,看著它們模糊在火光裏,又想起賈琰剛剛囑咐她的話,不由輕笑了下,以誰也聽不到的聲音喃喃自語。

    “活一天算一天吧……”

    *******

    而在隔壁院子裏,兩個女子正鬧作一團。

    “果真是重色輕友,本來約好了和我一起賞月,如今夫君一迴來,就要把我扔到一邊不管了!”

    說話的女子著鵝黃衣裙玉簪花,聲音如黃鶯般嬌脆,麵容妙麗,體態倩巧,端端是一副靈心慧齒的好模樣,此刻她一邊嬌笑著一邊躲開林黛玉的手,臉上表情盡是揶揄。

    正是郎屺的夫人,劉媼媼。

    兩人住得的地方比較近,一開始偶然碰到,不過是點頭之交,後來因山中清閑,才多說了幾句,誰料卻是越說越投機,林黛玉心思靈巧,知情識趣,劉媼媼大膽爛漫,赤誠爽朗,沒一會兒子,兩人竟有相見恨晚之意。

    中秋這日兩人本來約好了要一起賞月,可因為賈琰的突然迴來,卻又有了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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